靥娘见她还敢调戏小道士,气得手上用了力:“少废话,我问你单家娘子的魂魄去哪儿了?”
“你再用力些,就是把这丫头手腕子拧下来,我也一点都不疼!”她被压得动弹不得,神态却一派轻松,又故意挑衅地大叫,“爹!娘!他们要打女儿!”
单员外跟单夫人齐齐别过头,捂住了耳朵。
罢罢罢,靥娘子总不会错,要打便打,总归把邪物除了就好。
靥娘施个法术将单明珠缚在原地,后退一步活动活动手腕,再握拳时,手上便隐隐罩了层蓝色灵光,她抬头朝被夺舍的单明珠粲然一笑,猛然朝她面门轰出一拳,只听凄厉鬼叫响起,有一团黑影自少女体内闪出,很快又被拽了回去。
“你不说我倒忘了,揍你就行,何必伤了肉身。”靥娘捏捏拳头又打出一拳,“说!单娘子的魂魄去哪儿了?!”
她出拳凶猛,每一下都带着千钧之力,盘踞在单明珠体内的病死鬼被她一拳拳打飞,又因着金针的关系被拉回来,求死不能,鬼哭阵阵。
单员外紧紧捂着耳朵,那凄厉惨叫还是声声往他脑子里钻,他胖脸上鼻涕眼泪跟血混在一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我的明珠啊,我的乖女儿,不是爹狠心,实在是邪祟不除不行啊!你且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一旁单夫人拉了他好几次,见他还是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悲伤气氛中不能自拔,忍不住狠狠掐了他一把:“老爷别哭了,你快看哪!”
单员外被掐的嘶一声,眼泪流的更欢了,他泪眼朦胧转过头,发现他的明珠小脸还是白嫩嫩的,而靥娘子每打出一拳,都会从女儿身体里出来飞出另一个人。
“那是……邪物?”
“我瞧着像个妇人,年纪三十上下?又青又白一张脸,怪渗人的。”单夫人已经仔细看了许久,分析道,“怕不是咱家明珠被这女鬼附身了,这才做出些糊涂事!”
“定然如此!”单员外抹抹眼泪,还是想哭,太好了,他的宝贝女儿没有变坏,坏的是这邪物!
“说,你究竟何人?又是如何与董又发串通一气的?单娘子的魂魄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靥娘打累了,单手掐住病死鬼的脖子将她半个身子拽出单明珠体外,“不说捏死你!”
病死鬼被拉扯着,金针的力量跟靥娘的力量相较量,像是要把她撕成两半,但此刻再大的痛也比不过她内心的恐惧,都说人鬼殊途,人死后变成鬼,也就跨入另一番世界,阴阳两界本就不同,就算是面对面也无法触碰,所以人入鬼途需得三魂出窍,而鬼入人途则要借尸还阳。
可这闻起来满身人味的小娘子究竟何方神圣?竟能徒手打到她!
“我说!我说!”病死鬼嘶哑求饶,“小娘子莫要打了!”
她瑟缩起身体,想要减少一点被撕扯的痛楚,呜咽道:“我叫玲玲,与董又发本就是夫妻,我俩少年相识,十六便结为夫妻,我们一起混迹赌场,也很是过了段风光日子,可惜好景不长,他出老千被赌场抓住,家产全被抢了,我又生了重病,没钱医治,最终恩爱夫妻阴阳两隔。”
玲玲泪水涟涟,竟带出几分可怜样,“可怜痴情人,命运多波折,董郎爱我,费尽心力将我从阴间召唤出来,我们好不容易夫妻能再续前缘,小娘子怎的忍心拆散?”
“说的也对,你们夫妻情深,我实不该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靥娘深以为然,抬手直接将她整个从单明珠身体里拖出来,“我把你塞进董又发身体里去,再吊着他一口气,让你们夫妻在楼下那个碎成渣的躯壳里恩爱百年!”
巨大的疼痛袭来,玲玲从不知死了还能这么痛,就像上万把尖刀同时划过身体一样,她痛得神志模糊,大喊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单明珠的灵魂去了哪里吗?”
“我自己会查,左右多费些时间罢了,好过听你废话。”
“不不不,我不说废话!她的灵魂被我扔到冥界了,扔到了冥河里!”玲玲痛到视线都模糊,朦朦胧胧只看到那女子拔出了单明珠头顶的金针,然后带着她从窗户一跃而下,将她强行塞进了已被摔得不成人形的董又发里。
她想大叫,想逃跑,那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手持金针,墨蓝色的眸子盯着同一个躯壳里瑟瑟发抖的夫妻俩:“这是贺礼,贺你们夫妻重聚,再续前缘。”
下一瞬,顶门穴痛彻心扉,这一对机关算尽的两世鸳鸯,彻底被钉在了一起。
第35章
昏黄天空下,妖冶的花朵在河边盛放,红如烈焰,无边无际,冰冷的河水阴寒阵阵,回响着漫天卷地的哀嚎声。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来陪我啊……下来陪我啊……”
横亘在河上长长的桥,一头是彼岸,一头连着喧嚣红尘,桥上排队前行的人面色苍白麻木,一步步机械地向前走着,若是不小心失足落水,便会立刻被恶鬼分食,自此河面又多出一张面目模糊的脸,瞪着怨恨不甘的眼睛,仰望永不见天日的苍穹。
河流中间几处乱石上,一个被阴魂环绕的少女将头埋在膝盖里,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有阴魂嗅到了她的味道,阴恻恻垂涎:“是生魂啊,好嫩的生魂啊……”
于是更多阴魂围拢过来,乱石周围涌出无数张狰狞的脸,或轻声诱惑,或言语威胁。
“来啊,下来跟我们一起玩吧……”
“爹娘都不要你了,不如加入我们啊!”
“反正也回不去,跳下来,跳下来你就能永生了!”
无数只苍白的手抓过来,少女吓得大叫:“走开——!我爹娘才不会不要我,他们一定会找人来救我回去的!”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似乎是在为自己壮胆一样,瞪大了眼睛笃定道,“我们齐州城有个靥娘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她守护着齐州城,守护着我们!我是齐州百姓,靥娘子一定不会不管我的!”
青丝燃烧殆尽,梳妆镜烟雾散去,又变回普通的铜镜样子,丹景收了术法,看向单员外夫妇:“找到了。”
女鬼玲玲说出了单明珠魂魄所在,他便以单明珠的头发做引,施展寻踪之术,终于在冥河寻到了她。
所幸未被恶鬼吞食,只要去冥界将她带回,再重新把魂魄打入肉身,便可以活过来。
“是我们家明珠没错!我们明珠这是在哪儿啊?”单家老两口急得团团转,单员外套上鞋急急就要出门,“我去寻她!我去寻她!明珠啊,不怕不怕,爹来了!”
单夫人拉住他:“老爷,你头上还有伤呢,我去,我去寻咱闺女!”
“你俩都别争了,那是冥界,你们去不到的。”靥娘一手一个将人抓回来,“我去!”
她想起刚刚镜子里看到单明珠说的话,顿觉豪情万丈,“明珠说得对,她是齐州百姓,靥娘子决不会不管她的!”
“靥娘子……”单夫人拉着她泣不成声,“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您,大恩大德,就是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另一边单员外老泪纵横:“靥娘子,你可千万千万要把我的明珠带回来啊!”
来喜更是跪下砰砰磕头:“求求靥娘子,一定要把我们家娘子平安带回来!”
丹景看得皱眉,把靥娘拉到一边,严肃道:“冥界是往生之地,冥河更是凶险,你不许去。”
“可单家娘子在那里啊,我得去救她。”
“救人不是不顾自己性命!”他有些生气了,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也重了些,“你别去,我去!”
靥娘诧异抬头,撞进一双担忧的眼睛,她忽而就笑了,抬起那只没被攥住的手捏捏他耳朵:“小道长,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用了九年时间就可以超过我了吧?我可是群妖之首,齐州扛把子,区区冥界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丹景不说话,只执拗望着她,被捏的那只耳朵隐隐发烫。
“好啦,你不是会追踪之术吗,就从镜子里好好看我大战群鬼的英姿。”靥娘拉着他耳朵让他弯低身体,自己踮起脚将嘴巴凑到他耳边,“我知道小道长是担心我,但牛都吹出去了,不去多没面子啊,你便配合配合摆个法阵护着,护我平平安安,来去如风。”
见他还是不说话,靥娘手上也用了力,神官大人白玉一样的耳朵当即被揪得通红,“快答应!”
九年过去,他还是如当年一样倔,被捏疼了也不哭,只一双好看的眼睛似嗔似怒瞪着她,半晌垂了眸,闷闷道:“依你。”
一旁的侍卫玄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僵硬地转头朝向身边白藏求确认:这是咱们清冷矜贵的神官大人吗?
白藏点点头,同样痛心疾首:自打今日上午在假山见到这位靥娘子开始,神官大人已经跟清冷矜贵这四个字没有半铜板的关系了……
丹景拗不过靥娘,最终摆下八阳阵,以阳气做罩护住她全身,防止恶鬼冲体,又从单夫人那里取了一滴指尖血,点在靥娘额头。
“母女连心,这滴血会指引你找到单娘子。”他又拿出一个小锦囊塞进她手里,“若遇危险,立刻焚了它,我会马上到!”
“唔,好。”靥娘不甚在意地将小锦囊塞进怀里。
“记下了没有?”神官大人板起脸,提高了声音。
于是靥娘又把小锦囊塞了塞,正色道:“记下了!”
人鬼交界,倏忽风起,满地火烛闪了几闪,复又燃起旺盛的火苗,靥娘向前踏出一步,风吹衣裙簌簌作响,入目天地昏暗,苍穹无日无月,已是身处冥界之中。
凭着额头指尖血的牵引,靥娘很快找到了单明珠的魂魄,许是在这里呆的太久,她看起来有些黯淡,正在拼命躲避一个恶鬼的触碰:“你走开!走开!”
那恶鬼脸在水里,手使劲伸出水面去抓,每碰到单明珠一下,单明珠的魂魄就黯淡一分,靥娘来不及多想,以灵力化为长鞭,猛然朝那鬼手抽去。
长鞭快如闪电,卷住鬼手的一瞬突然燃起柔柔白色火焰,鬼手主人惨叫一声,转眼被火焰吞噬,在冰冷的冥河中挣扎惨叫,那白色火焰烧了一阵,竟渐渐将恶鬼冻成了冰雕,散发着刺骨阴寒。
单明珠看到着诡异一幕,吓得忘记了呼救,她抬头看向岸边,只见冥河畔一素衣女子亭亭而立,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如同照进这无边地狱的一道光。
她曾无数次见过这道光,在黎明太阳初升的瞭望楼,在每一个拥挤杂乱的集会,在齐州城的大街小巷,在每一个齐州百姓安稳入睡的夜晚……
“靥娘子?”单明珠的灵魂陡然亮了起来,那是希望的光,“您是来救我的吗?”
靥娘点头,长鞭卷住河中乱石,飞身越过冥河,落到单明珠身边:“我来带你回家。”
无数恶鬼循着味道涌来,是人的味道,还有充沛的灵力味道,只要吃一口便可离开这冰冷无望的冥河,回到温暖的红尘中去。
“留下……留下……”
“是人的味道,我闻到尘世的味道了!”
“好充沛的灵力啊,吃一口,吃一口我就有力气从这里出去了……”
数不尽的鬼脸浮上来,带着渴望与贪婪,察觉到靥娘要走的时候,那份贪婪又转成了愤怒。
“不许走!留下!留下!”
“人跟生魂,都要吃掉!”
“别走啊,留下来与我们一起永生……”
靥娘将单明珠的魂魄缩到手掌大小,用灵力层层护住后装进了绣囊里,那是她的乾坤绣囊,里面自成一片天地,便是她不小心被恶鬼伤到了,单家娘子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冥河之中,恶鬼无穷无尽,如同嗅到血腥味道的鲨鱼般争先恐后直扑过来,靥娘几次挥鞭都被打断,终于生了气,将手中长鞭收起,双手结印,吟唱起一段古老的咒语。
冥河陡然又冷了几分,以她站立的乱石为中心开始慢慢燃起白色火焰,那火焰柔和飘逸,却带着致命的阴气,所到之处冰冻三尺,群鬼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随着最后一句吟唱落下,冥河冰封千里,寂静无声。
靥娘满意地瞧着冻得结结实实的河面跟表情各异的鬼脸,自乱石轻巧跳下,哼着自创的小调,姿态优美地朝河岸滑去。
单明珠被毫发无损地带回来,重新回到了肉身,靥娘抹去了她在冥界的记忆,只当是邪祟附体,大病一场。
“多多休息,多吃些安神固本的药,很快就又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娘子了。”靥娘笑着嘱咐完,转身朝门外走。
身后大难不死的单明珠拉着单夫人撒娇:“阿娘,我病着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到我被一团暖乎乎的光包着,去了个特别特别美的地方,那里山明水秀,奇妙无比,天上的云是棉絮糖做的,树上结着各种五颜六色的点心果子,荆棘丛里长满肉串,河里流淌的是香甜的果酒,河岸上开的不是野花,是一朵一朵蜜饯,啊对了,还有个特别漂亮的荷花池子,开满了荷花酥,我在里面又吃又喝可开心了!”
“阿娘你说,世上真的会有这种地方吗?”
“阿娘可说不好。”单夫人将女儿抱进怀里亲了又亲,笑着刮她鼻子,“那哪是山明水秀啊,又是吃又是喝,那是小馋猫的老巢吧?”
丹景在房门口也听到了母女的聊天,笑着低头去看脸儿红红的靥娘:“单娘子说的那处好地方,可是你的乾坤绣囊?”
靥娘斜他一眼,自顾自往前走:“不知。”
“唔,棉絮糖做的云朵啊,甜不甜?”
“不知。”
“那长满肉串的荆棘丛呢?是羊肉串还是鸡肉串?”
“不知不知!”
“也不知道荷花池子里开的荷花酥,是不是跟刘家荷花酥一个味道。”
“小道士你话真多!”靥娘被他发现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不由有些羞恼,气哼哼停下步子,“是是是,是我的乾坤绣囊,你如果敢告诉别人,我就——”
“就如何?”
“就揍你!”
她抬手便打,继而又想起刚才入冥界之前他还敢对自己大声说话,于是又毫不犹豫多打了两下,清脆的巴掌声在长廊回响,白藏跟玄英皆是一凛,望着扬长而去的小娘子跟留在原地捂着胳膊微笑的神官,交换了一个颇有内涵的眼神。
不愧是神官大人,喜好果然与众不同。
尊重,祝福。
夕阳当空,天边铺满灿烂的霞。
靥娘跟丹景谢绝了单员外共进晚膳的邀请,找他借了辆驴车,将锁了两个魂魄的董又发带回东重明司。
单员外夫妇千恩万谢将两人送到门口,单员外头上缠着细布,一撩袍子就要跪:“这次若不是靥娘子跟神官大人帮忙,我们单家真的是要家破人亡了!请受我们夫妻一拜!”
靥娘赶忙要去扶,另一旁单夫人也跪了下去,动容道:“靥娘子大恩,我们一家铭记在心,这一拜是真心诚意的,请靥娘子务必收下。”
夫妻俩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送两位恩人上了马车又目送马车走远,单员外打打身上的土,跟单夫人念叨:“唉,多年前神官大人给我占过一卦,说那件祖上传下的翠云裘竟是杀孽,需得两番散尽家财才能化解,既是祖宗造下的孽,我等子孙受着也没啥好埋怨的,只是苦了咱们明珠……”
多愁善感的他说着说着又想哭,抬头捂住眼哽咽了两声,正想再说话的功夫,就见一群人气势汹汹过了石桥,直冲这边而来。
这群人皆是灰色短打,高矮胖瘦都有,提着刀枪棍棒围在单家门口,为首的是个麻杆似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山羊胡,手里还盘着核桃:“哟,单员外这么巧,这是要出门还是要回家啊?”
单员外跟妻子对视一眼,见她摇头,疑惑道:“您是——?”
“您不认得我?那没关系,以后就认得了!”麻杆男人一步三晃地朝前走了几步,脸怼到单员外脸前,“我是福运赌坊的二坊主高凡,你的上门女婿董又发借了我们银子,连本带息三十万两,今日该还了。”
“什么女婿,他不是我们女婿!”单员外气得脸都白了,“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全齐州都知道你那宝贝闺女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要嫁给董又发!人都睡一起了你这还嘴硬呢?”高凡狠戾起来,“总之董又发借的钱你们家还就对了,没钱的话就拿你宅子铺子抵,三十万两,一分也不能少!”
“你、你们欺人太甚!”单员外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伤口又开始痛起来,他抓住身边单夫人的手长叹一声,突然就卸了劲,“惜柔啊,是我对不住你,我们老单家对不住你,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单夫人拭泪:“老爷这说的什么话,我自从跟了你,每天都开心着呢,何曾受过一天苦。”
“那就好,那就好。”单员外拍拍她手,转而对一脸凶相的高凡道,“董又发不是我女婿,我闺女明珠也从不曾说过要嫁给他,这件事我不认,但你说要我替董又发还那三十万两债务,我认。”
高凡愣了下,接着又换上一副笑脸:“还是单员外识时务,替女婿还债……”
“我说了我闺女跟他没关系!”单员外突然大吼。
“是是是,没关系没关系,董又发跟你闺女儿半点关系都没有!这样行了吧?”
“既然没关系,那董又发欠的赌债跟单员外自然也没有任何关系。”刚刚已经走远的马车又掉头回来,靥娘一掀车帘跳下车,脆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董又发就在那驴车里,你们赌坊三十万两,自找他要去。”
“靥、靥娘子?”高凡看到车上下来的竟然是她,额头一下就冒了汗,当年赌场养了几个运财小鬼,被这位姑奶奶一脚踹翻了祭坛不说,自己跟几位兄弟差点也被小鬼咬死,最后还是一起求到她门上去磕头,这才捡回一条命。而且之后时运一直不济,到去年才算是好转,他可不想再招惹这位祖宗。
“您老人家怎的在这儿?”
靥娘头向驴车方向一歪:“自然是抓邪祟,去看看?”
“不不不,还是算了,小的不是很想看,不不不我不看!”高凡连连作揖后退,被靥娘薅着领子硬拖到驴车前,他闭着眼睛抗拒半天,战战兢兢睁开扫了一眼,惊讶道,“董又发?他这是——?”
“被我摔碎了。”
“呵、呵呵,靥娘子神力,这碎得真是均匀,浑然天成,真是佳作哈,佳作!”
“不止呢,我还做了好事,成全了一对恩爱夫妻。”靥娘说着,笑吟吟地抬手在高凡眼前扫过,“你瞧,是不是很般配?”
高凡见她抬手朝自己眼睛抚来,下意识就要躲,但终究没有靥娘手快,只觉眼前一阵凉风吹过,此时再看董又发,那血忽淋拉的身体里一左一右挤了两个鬼魂。
都是青白的脸,嘴唇乌黑,没有瞳仁的大白眼珠子直盯着他看……
高凡吓得大叫一声就要跑,奈何脖子被靥娘钳得死死的:“靥娘子,姑奶奶,您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不想看啊!”
“你再仔细看看,那个女的说她之前也混过赌场,你可认得?”
“我……我……”高凡迫于她的淫威,只得硬着头皮又看了看,这一看之下果然认得,“这不是玲玲吗?董又发的死鬼婆娘。”
“当真?”
“当真!我见过几面,认得!”
“如此便好,总算没有乱点鸳鸯谱。”靥娘点点头,又将他薅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丹景跟前,“瞧见这位了没?这是朝廷派下来的神官,神官知道吧?”
“知道知道!”高凡看看这位衣着华贵,挂了金线鱼袋的官员,再瞧瞧后面两个杀气腾腾的官差,十分后悔今天出门没看皇历,“草民高凡见过神官大人!”
丹景跟靥娘离开后与这群人擦肩而过,直觉不是善类,遂不放心掉转了车头一路跟回来,果然见到高凡正在勒索银两,这会儿他已经听单员外将前因后果讲明白了,见靥娘将人带过来,便端肃道:
“董又发与他的亡妻玲玲狼狈为奸,图谋单家家产,被靥娘子当场抓获,如今这案子归东重明司审,审好了自会给你们赌坊一个交待。”
“可、可是我们的三十万两银子——?”高凡还有些不死心。
神官沉了脸,周身威严散开来:“你对本官的话有异议?”
“没有!没有没有!”高凡没想到这年轻神官气势如此之盛,更何况还有个姑奶奶在一旁虎视眈眈,顿时吓得双膝一软跪下去,“小的不敢!”
“如此甚好,你先回去,等候重明司传唤。”
“是是是!小的告退!”高凡哆哆嗦嗦捡起掉在地上的核桃,爬起来带着一众人落荒而逃。
见人走远了,靥娘将目光落回单员外身上,拧着眉不满道:“你疯了?为什么要答应帮董又发还债?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伙人是串通好的吗?”
“唉,我经商多年,这点事情怎会看不出来。”单员外叹口气,颓然道,“可神官大人之前也算过了,我这辈子要经历两番家财散尽才能安稳度日,既然他们要上门了,这就是我们单家的命,给了也就是了。
靥娘被他气得倒吸一口凉气,拳头瞬间硬了,抡起来就想揍人,但见他一个半大老头可怜兮兮的,又下不去手,于是一拳打在丹景身上:“你真气死我了!”
“家财散归散,但也得选个好去处,你上次就全都给了那个三皇子,这次又想给赌坊,不能连着两次都往狗屎上堆金子啊!”
丹景莫名其妙挨了一拳,又听她把三皇子比做狗屎,忍不住咳了几声打断她的话:“咳,单员外,家财散尽,也要得其所才好。”
“得其所……”单员外喃喃念了几遍,似是想通了什么,作揖道:“多谢神官大人提点!”
“小道长,你提点单员外什么了?”靥娘趴在马车窗边,跟端坐正中的丹景闲聊,“我怎的没听出来?”
“没什么,就是告诉他应该给这万贯家财找个合适的去处,也好为自己将来打算。”
“一句话这么多含义?好累啊。”靥娘伸个懒腰,眼角泛起泪花,她今天又是揍女鬼又是闯冥府的,实在有些乏了
丹景看她哈欠连天的样子,拿了几个软枕堆在身边,拍拍:“来,这里来睡。”
靥娘眨眨眼,还是没禁住诱惑,从善如流靠过去,舒服得直叹气:“我就眯一会儿啊,记得叫我,晚上还要值夜呢。”
“值夜?”
“嗯,夜深人静,正是魑魅魍魉出没的时候,自然要提高警惕。”她拍拍软枕换个姿势,脸朝向小道士的方向,“你今天也看到了,大家伙儿都那么信任我,依赖我,我得好好保护他们才行。”
丹景想起今日去冥界前,单家那个叫来喜的小家奴不顾靥娘死活的样子,忍不住轻声抱怨。
“信任依赖并不意味着要理所当然地索取,你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不享受供奉,自也不欠他们的。”
“神明高高在上,所以人们才更想依赖离他们近的人啊,活生生的人,比如我。”她是真的累了,原本灿若星辰的眸子也朦胧起来,笑着岔开话题,“对了小道长,你今天给我的小锦囊里面到底是什么呀?”
“是专门为你做的护身符,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点燃它,我就会立刻出现。”
“专门为我做的?从没有人给我做过护身符,我好开心。”
“嗯,只守护靥娘的护身符。”车外已是星斗满天,神官年轻俊朗的面容隐在阴影里,掩住了满目柔情,“好好睡吧,我守着你。”
从今往后的每一个夜晚,你想守护的,我替你守护,而我想守护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
马车颠簸,转弯处压到了凸起的石板,安心入梦的靥娘晃了几晃,一头栽进小道士怀里。
又香又暖,一夜好眠。
今日一大早,齐州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两件事。
头一件便是城东的单员外将积攒多年的家底给分了,给了几个多年无所出的小妾每人一笔不菲的安家费和一封休书,让她们各自离去,家中仆人也一一给了相应补偿,遣散去了。
余下的钱则尽数捐给了齐州府衙,用来修缮已经荒废多年的正气书院,没用完的就充入义仓,资助那些想让娃娃上学又交不起束脩的人家。
据府衙里的人说,单员外是受了高人指点,铁了心要散尽家财保平安,连宅子都卖了,自己带着妻女租了个简陋小院住着,只等书院修缮好之后去里面做个启蒙先生,靠月银过日子。
相比之下第二件就诡异的多,说是扈国公赵辽府上闹妖怪,不见了好几个年轻侍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听说是被妖怪抓走了。
君莫笑跑了半个齐州,终于在四时小馆找到了靥娘,这家伙正坐在靠窗位置发呆,手里拿着片新鲜荷叶甩来甩去,时不时叹口气,愁云惨雾的样子。
“靥娘!大事不好了!”他一屁股坐到对面,压低嗓门嚷嚷,“国公府的事你听说没有?闹妖怪那事!”
靥娘慢吞吞把眼神从窗外移回来,扫他一眼马上又移回去:“晓得喽。”
“我听旁人都在传那妖是桃树妖!”
“哦?”
君莫笑拍拍桌子急道,“可他们又无凭无据的,凭啥就说是桃树妖呢?怎的不是柳树妖枣树妖大槐树妖呢?这简直坏我桃树一族名声啊!”
“哦。”
“你别老是哦哦哦的,快跟我去查查到底是个啥情况啊!”
靥娘被他连戳好几下,终于回过神来,抡起荷叶抽过去,骂骂咧咧:“你个瓜娃子戳啥子戳?关我啥子事哦!老子烦得很,莫挨老子!”
“你不管就不管,抽我干啥?”君莫笑抱着头往桌下躲,“而且你从哪里学的这怪腔怪调?”
“对面新开了家川菜馆,老板跟厨子都是川地来的,靥娘姐姐在人家那里连吃了两天六顿,不光学会一口川话,还起了一嘴燎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