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景上前抱拳行礼:“深夜叨扰大人,是有要事禀告。”
白从章瞧着两人神情严肃,面上和蔼笑容也收了收,挺直腰板:“小道长请讲。”
丹景想了想,便一五一十将他们在齐北县经历的事情讲了,白泽琰不时在一旁补充,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君莫笑跟靥娘的真实身份。
“虎妖占据县城,摆下法阵,奴役伥鬼,共吃掉满城居民五千六百四十三人,连肉带骨,魂魄也没有放过。”
“什么?”白从章猛地站起,带倒了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的茶水烫红了他的手,白泽琰担心地要帮他擦干,被他摆手制止,不可置信地紧盯着小道士追问,“一个县城——都没了?”
丹景点点头,他又转头看向白泽琰:“小道长说的是真的?”
见儿子点头,他跌坐回椅子上。
“五千六百四十三人……”他抖着嘴唇喃喃,“五千六百四十三人!”
这是人命啊!
“其中就有失踪的官员跟官差,应当还有些外来路过被伥鬼引到城里的异乡人,尸体现在就堆放在齐北县城内,虎妖的尸体也在,整座城被靥娘设了结界,只等白知府定夺。”丹景说完,静静等在一边。
惊惧过后,白从章慢慢平复下来,略一思索,喊来值夜的衙役:“速将府衙所有差役都叫来,只留下几人看守,其余人带上齐北县的所有户籍簿子,跟着丹景道长一起连夜赶往齐北县城!”
“是!”
“妖邪作孽,百姓遭殃!骇人听闻,真真骇人听闻!”布置下去,他负手在书房转了几圈,又回到桌前,提笔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现在便写信上奏朝廷,丹景道长、泽琰,此番还要辛苦你们了!”
“知府大人不必客气。”丹景行了礼,跟白泽琰一起领着人往齐北县去了。
转眼之间,春日阑珊,风中渐渐有了热的气息,夜晚的天空都变成了丝绒般的蓝,桃林里的荷塘舒展了半池莲叶,亭亭盖盖,有尖尖小荷半掩其中。
已是初夏时节。
齐北县的卷宗送至京城,引来朝野上下一片震惊,圣人惊痛之余下令加快重建重明署,凡修行者,不拘出身、职业,只要能通过考核或有人举荐,皆可纳入。
一时间进京的能人异士无数,各地也纷纷创立门派,深山猎妖的除妖师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想抓个妖怪证明自己,靥娘骂骂咧咧花了好几天时间才给五峰山布下迷障,隐了这满山满谷的妖气,同时也告诫众妖们最近都安生在家待着,避避风头
她灵力耗得厉害,又来了癸水,干脆回到家大门一关睡得天昏地暗,迷迷糊糊就听到门口护护在跟谁骂架,她揉揉眼睛坐起来,趿拉着绣鞋去看个究竟。
护门草护护气得整颗草都干裂了,嘶哑着声音还在叫骂,对面抄手站着的是小道士的师兄青岚,不紧不慢笑容可掬,护护骂一句他就回一句。
“臭道士,我咒你祖宗十八代。”
“贫道是孤儿,若你这根破草能帮我找到祖宗,还算是做了件好事。”
“我、我抽你!”
“哟,来啊来啊小破草,抽到我我跟你姓。”
“臭道士臭道士!”
“小、破、草。”
靥娘赶紧唤出灵气包住护护,以防它真的气死,转向青岚道:“青岚道长,你如何来了?”
“小道唐突,方才自山下叩门久不见回应,一时心急便找了上来,靥娘子见谅。”见她出来,青岚急忙行礼。
靥娘按按太阳穴:“青岚道长找我有事?”
“靥娘子可知圣人重建重明署一事?”
“知道啊。”她点点头,清醒了些,“不是半月前就贴了告示吗?我记得说是齐州地界的能人异士今日乘船自运河进京,青岚道长你不是也要去?怎的还不走?来找我做甚?”
青岚被她三连问伤了心,抚着胸口哀怨道:“我自是要走的,只是不光我走,小师弟也要与我一起走。”
靥娘眨眨眼,完全清醒了:“小道长也要去?我如何不知?”
“今早文书才到,是七皇子殿下与万芳公主极力举荐,所以破例录取,去京城的船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要开了,我这是偷溜出来报信,靥娘子不去送送?”
得知丹景小道长要去京城,众人纷纷都来送行。
李窈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带了壶好酒前来,给所有人都满上一杯:“来,祝丹景道长一路顺利,早日修道大成!”
白泽琰没说话,与这位跟自己年龄脾气都相仿的朋友碰了碰杯,又把父亲亲手写的托同窗多照顾的书信塞给他,端起酒一饮而尽。
君莫笑端着酒杯泪眼巴叉:“小道长,千万保重啊!”
丹景握着酒杯怔怔发了会儿呆,忍不住又向远处张望,虽说文书是催的急了些,但大家也还是来得及送一杯酒,君莫笑都来了,靥娘当真不知道吗?
他只觉满心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这人怎的这么狠心,此一别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再见,她竟也不来送送自己。
他喝干杯中烈酒,与朋友一一话别,背起包袱准备去船上,忽的一阵风儿掠过,下一瞬,灿若桃花的笑容撞入眼帘。
“靥娘!”
“唔,今日不舒服,睡过了头,险些错过与小道长的道别。”靥娘也不知哪里弄来的酒,叉着腰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又递给他,“来,祝你一路顺风!”
丹景接过酒壶,学她的样子也喝了一大口,呛的满脸通红:“靥娘,我不想走。”
“为何不走?你天资出众,自当以匡扶天下为己任,且京城比咱们这里伙食好多了,你去了定能吃得多,长得高,身体壮!”
她揉揉他发髻,“乖啊,要好好修行。”
“……好。”
靥娘今日来了癸水,脸色有些苍白,喝酒之后两抹酡红浮上脸颊,更显妩媚,一只暗蓝色的月光蝶自她身后飞出,悄悄靠近小道士,在他背上停靠几息又渐渐隐去,她暗自叹气,不甘道:“小道长,你还回来吗?”
小道长闻言抬头,亮晶晶的眼睛盯住她,点头:“回来!至多十年我便回来!”
他攥住她一点衣袖,小心翼翼却又倔强,还显稚嫩的声音许下承诺,“靥娘,十年后我便长大了,我会保护你!”
靥娘觉得今日的景色有些不同,明明一样的河畔垂柳,一样的画舫游船,鸟鸣声声,清风阵阵,却怎的就让她心怦怦直跳?
她站在原地思索一阵,觉得应是自己来癸水失血过多导致的,遂一个脑瓜崩弹过去:“没大没小,叫姐姐!”
“靥娘!”像是故意的,丹景捂着被弹红的脑门大声喊她的名字,“你等我!”
“好好好,等你。”靥娘被他犟得没脾气,点点头,还不忘提醒他别忘了答应过的事:“十年后你回来,我可要正经吃你了。”
丹景被她一句惊得脖子都红了,当下也顾不得其它,踮起脚就去捂她嘴:“莫要说的那么大声。”
他再不敢与她对视,别开眼纤长睫毛微颤,“你等我回来,回来怎么吃、怎么吃……都随你。”
“灵潮涌动,妖邪四起,各方之士皆应以天下苍生为重,匡扶济世,斩妖除魔……”
随着宦官抑扬顿挫的宣唱,开往京城的大船渐行渐远,靥娘放下摇晃了很久的手臂,学着戏台上送夫君进京赶考的小娇娘那样拭泪。
“唉,都说修行之人莫入红尘,因这红尘牵绊太多,小道士跟我厮混这么久,如今这一走,心里还怪难过的。”
她胡说八道地往回走,半路随手救起一个失足落水的樵夫,暗蓝色蝴蝶在惊魂未定的樵夫手臂停留片刻,翩跹飞舞着消失在她发间。
权当是救命之恩的回报吧,靥娘咂咂嘴,又开始怀念香喷喷的小道士。
十年啊……还挺长的。
京城,某宅。
头戴兜帽的黑衣人面目隐在阴影里,将一颗橙红色的妖丹缓缓送入供桌上三尺高的石塔中。
石塔妖异光芒闪过,一个低沉粗粝的声音如巨石般缓缓碾过:“这是什么?你敢敷衍我?”
“这是翠鸟的妖丹,她泄露了身份,只能死。”黑衣人低声道,“还有,虎妖失败了,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经什么都没了,妖丹也没了。”
“什么?是谁干的!”
“还在查,但其中一个参与的小道士已经进京了,我会盯好他。”
“守着烟梦幻阵居然还能失败,真是废物!”石塔怒骂道,接着又一阵光芒闪过,地上多出几块妖骨。
“再多养几只,这些妖丹根本不够!还有那个小道士,要好好盯着……”
第30章
花开花谢,叶子绿了又黄,小清河畔柳树疯长,蝉鸣聒噪,距离小道长离开,已经过了九年。
城中一处民宅,三进的院子,几个仆人进进出出忙碌,花园凉亭支了张罗汉榻,身着素衣的靥娘斜倚在榻上,松松挽了个发髻,又闲闲簪了支珍珠钗,看起来颇为随性。
只见她纤纤素手自玉盘里拈起颗樱桃,轻轻朝空中抛去,接着便忙不迭张大嘴巴去接,落下的樱桃正正砸在她鼻子上,弹了几弹滚到一边。
“哎呀,又失败了。”她小声遗憾,团了水炁重新将那颗樱桃洗净,丢进嘴里。
君莫笑刚打外面回来,一进花园就看到她这副慵懒样子,忍不住笑道:“我每日奔波劳累,你却在这里躲清闲,起来起来,陪我干活去!”
“是你自己要做捕头,又不是我让你做的。”罗汉榻上,靥娘换了个姿势,拿起玉碗递给他,“来,吃樱桃。”
又朝远处喊:“小雪,我的酥山做好没?快些端上来。”
“穷奢极欲,穷奢极欲啊!皇宫里吃的也不过如此了。”君莫笑刀鞘在地上戳戳点点,批判她。
“这是丹景小道长遣了青鸟一大早送来的,他在京城混的可好了,说要供我穿金戴银,吃喝享乐。”
靥娘坐累了,伸个懒腰,活动几下筋骨,“真是个好孩子,就是不知道长高没有,几时回来瞧瞧。”
“左右你们一月一封信,瞧与不瞧又有什么所谓,且他马上就二十岁了,肯定要比你高些。”
君莫笑自从在齐州城住下,许是被人间烟火熏得厉害,竟长了不少,个子高了也壮了,再不是那个弱质风流的妖冶少年,端的是丰神秀逸,器宇轩昂,城里大姑娘小媳妇,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君捕头是齐州第一美男子。
只见这位美男子接过丫鬟送来的酥山,又往上面加了几颗桃花做装饰,殷勤道:“靥娘子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护得齐州这一方土地九年来风调雨顺,百姓和乐,大善也!”
靥娘吃了几勺酥山,只觉清凉解暑,入口香甜,灿若星辰的眸子斜斜看过来:“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聪明啊,的确有事来着。”君莫笑也不再墨迹,干脆把她挤到一边,自己也盘腿上了罗汉榻,“你可知城中最近出了个珠宝大盗?”
这事要从半月前大明湖边上的蔡举人家被盗说起,据说当晚夫妻睡下,房门也落了锁,醒来时却发现妆奁里一串珍珠项链跟两对珍珠耳坠不翼而飞。
因着门窗都锁的好好的,地上也没有陌生人脚印,夫妻二人便互相生了疑心,蔡举人怀疑妻子拿了首饰去补贴娘家弟弟,蔡夫人则说丈夫定是外面有了相好的,夫妻俩大打出手,直闹上公堂,闹得满城沸沸扬扬。
还未等断出是非曲直,又接连有几家大户娘子的首饰被盗,令人奇怪的是盗贼只盗珍珠一类,珍珠簪子珍珠链子,连衣裙上绣的小珍珠都揪了个干净,梳妆台上明晃晃的金镯子却是碰都不碰。
“我跟熊捕头还没查明白呢,城里最大的薛记珠宝行就被盗了,他们行里所有珍珠,大的小的,值钱的不值钱的,一颗都没剩下。”
君莫笑摸着下巴,“而且一点入室盗窃的痕迹都没有,就是闻着有股子水汽,盗贼怕不是个蚌精?自己不想产珍珠就去偷珍珠。”
靥娘边听边点头:“唔,自己去查,不关我事。”
“怎的不关你事呢?若我记得没错,小道长是不是说本月十五要给你送一斛东珠来?东珠可比普通珍珠值钱多了,若是被偷了去……”
“忽然觉得你所言也有几分道理。”靥娘吃光最后一口酥山,擦擦嘴,“那便等到入夜,我跟你一起去查查。”
浅草,流萤,大明湖畔月色皎洁。
君莫笑闷出一脑门汗,叼了根毛毛草蹲在草丛里,低声道:“到底准不准啊?你确定失窃的珍珠就在湖里?”
“唔,大概吧,湖心水渚附近珠光宝气的。”靥娘看湖边乘凉聊天的人走的差不多了,猫着腰从树后草丛钻出来,随便上了条木船,以炁化风,很快就驶到湖心。
湖中莲叶田田,不时有白鹭被小船划开水面的声音惊起,扑棱棱展翅而飞,靥娘随手摘了个莲蓬剥来吃,指着一片特别大的莲叶道:“就在这下面。”
君莫笑将信将疑,手掌一翻变出根藤蔓,藤蔓敏捷如灵蛇,倏忽间便钻入湖底。
两人边吃莲蓬边等,不多时便有了回应,安静的湖水突然翻滚起来,一道漩涡凭空凝聚,紧接着从潭底传来一声愤怒的低吼:“是何人如此大胆?敢来本尊府邸盗宝?”
旋涡卷起湖水,龙卷风一样朝小船扑来,靥娘双手结印打出一道火龙,水火相遇,只听嗤的一声,方才来势汹汹的水龙瞬间化作热腾腾的雾气,将半个大明湖蒸的云雾缭绕。
“你用什么不好非得用火,这是要蒸死个谁?”君莫笑被这比汤泉还热的热气蒸的满头大汗,两只手扇着风,盯着蒸汽中若隐若现的巨大身影,“这是——鱼?”
“放肆!区区小妖,见到本尊为何不跪?”
蒸汽渐渐淡去,隐在其中的巨大身影也露出了真身——是条一尺来长的金色鲤鱼。
鲤鱼跃出水面,忽的箭一般朝靥娘发间的珍珠钗子袭去,靥娘闪身躲过,鲤鱼没收住,猛地一头撞到船上,扭动着身子大声哭嚎起来。
“人欺负我,妖也欺负我!我明日便去找二郎真君请辞,这个什么破湖神不做也罢!”
金鲤鱼全身上下每一片金灿灿的鱼鳞都在竭尽全力扭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靥娘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忽然想起这本就是条离了水的鱼,连忙团了个水球护住它,又仔细看了半晌,不确定道:“湖神大人?”
方才因这鲤鱼动作太快,再加上本身就是金灿灿的颜色,所以她才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鱼儿身上的炁,金色的神之炁。
“湖神?”君莫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蹲下来好一阵观察,看看金鲤鱼又看看靥娘,瞪大了一双桃花眼,“你说这是湖神?”
金鲤鱼自水球里挣出半个头,还未说话先打了个嗝,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嗝……本尊乃大明湖湖神,玉渊仙君是也!无知小妖,还不速速拜我!”
两人被熏得后退半步,靥娘掩了鼻子,疑惑道:“仙君为何买醉?又为何虚弱到以真身示人?”
“你以为我想买醉吗?啊?”显出原形的玉渊仙君肚皮朝上躺回水球里,咕噜咕噜吐着泡,“我的鲤珠丢了啊……我心痛啊!”
玉渊仙君本是二郎真君座下一条金丝鲤鱼,得神君点化,司湖神之位。
他性子一向懒散,闲来无事便躲在湖底睡觉,脾气也好,就算岸上每日吵吵闹闹,又或者来往游船赏景戏水,他也只是往水草深处躲远些。
日子本来挺悠闲的,可就在二十天前的五月二十四,有个老头半夜跳湖了。
玉渊那天偏巧没睡觉,浮在水面听远处不知谁家请的戏班子唱戏,见一老者跳湖,心生不忍,就将自己的鲤珠渡入那老者口中,想着先救了他这条命再取回来。
哪知他刚把鲤珠渡入,岸上就来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跳下来七八口子,将老者救了上去,哭天抢地抬走了,玉渊当时不能现身,只能等到人群走后才上了岸,可那伙人脚程极快,转眼间就不知哪儿去了。
鲤珠离体,他法力渐渐弱化,最终连化形也维持不住,只能显了真身,因着心中愁苦,便日日买醉,夜里就趁着醉意指使湖里几个水族小妖上岸去找他的鲤珠。
“都说水族没脑子,我还一度不服,可这几个小水族在城里找了这些天,带回来的都是些啥呀?”玉渊醉醺醺地嘟囔,“大珍珠,二珍珠,小珍珠,我跟他们说了是鲤珠不是珍珠——哎哟,愁死了,头疼!”
靥娘跟君莫笑蹲在船板上听了半晌总算听明白了,两人交换个眼神,靥娘挠挠头上前道:“仙君若信我,可否将那些珍珠还来,我保证一定把您的鲤珠找回来!”
京城,重明署。
一只青鸟自天边飞来,落在院中。
院中月桂树下,一男子负手而立,蝉衫麟带,玉冠锦袍,浓眉下一双墨色眸子琉璃般净澈清凌,整个人恍若缥缈仙人,玉骨月魄,散发着不沾尘世的疏离感。
见青鸟到来,男子清俊的脸上勾起淡淡笑意,陡然冲淡了与红尘俗世的格格不入,他自身后捧出一斛莹莹如月的东珠,轻声道:“十年来辛苦仙鸟,此番是最后一次。”
青鸟一声长鸣,衔起东珠穿云而去,月光下男子清隽如松,眉眼如画。
一别十年,靥娘,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第31章
靥娘以寻回鲤珠作为交换,从玉渊仙君那里拿回了被盗走的珍珠,齐州府衙按照报案线索,一一将寻回的赃物退还给了薛记珠宝行跟几户被盗的人家。
丢失的珠宝这么快就失而复得,大家自然喜不自胜,很快便来府衙签字认领,高兴之余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
“听说这次多亏了靥娘子,咱们的东西才能这么快找回来。”
“是啊,自打靥娘子来了齐州府,我晚上睡觉都安心了呢!”
“要我说啊,靥娘子就是那天上仙女,人美心善,脾气又好,就是这么多年怎么不见老啊,一直是个十七八的模样。”
“哎哟,你都说人家是天上仙女了,没听过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吗?靥娘子是仙人,咱们这里过十年,在她那里就跟过了十天一样,十天能有什么变化?”
“也对也对,靥娘子是修仙之人,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这么说就通了。”
薛记珠宝行的老板薛斌薛员外领回了自家店铺的两箱子珍珠,借机递了请帖,说是五日后在薛府设荷花宴,请知府大人与靥娘子务必赏光,字里行间,颇为恳切。
靥娘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又听说薛府的厨娘都是从京城重金请来的,厨艺一等一的好,自然是不会错过,当即一口答应,白知府事务繁忙,但也没驳了刚刚荣登齐州首富的薛员外面子,让自己的独子白泽琰代他赴宴。
接下来靥娘没头苍蝇一样在城里转了三日,连个鲤珠的影子都没找到,于是去大明湖找玉渊仙君要了片他的金鳞,准备拿来做个追踪符试试。
玉渊神君自是拉着她又哭诉了一番,直到她指天发誓七日内一定找到鲤珠才堪堪放手,又沉到湖底喝闷酒去了。
得到金鳞,靥娘急急忙忙往家赶,湖神是天地间的正神,跟他许诺可不是闹着玩的,七天为限,必须要抓紧时间,谁知刚进巷口,就看到自己家门前一堆妖围着,见她回来了便七嘴八舌迎上来。
“靥娘姐姐,你可回来了!”为首的李窈儿第一个拉住她,美艳的小脸上满是焦灼之色,“咱们齐州城要出大事啦!”
一旁四时小馆的伙计乌鸦精跟着附和:“没错,生死存亡,齐州要变天了!”
“呸呸呸,乌鸦你可别乱说话!”在书院教书的山羊精杨书生打断他的话,拍拍心口道,“此事非同小可,小生听到后险些吓死,待缓过神来便第一个来找靥娘子商议,没想到大家都想到一起去了。”
靥娘被这群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手制止道:“停停停,一个一个说,窈儿,究竟什么事?”
李窈儿拉着她袖子,又攀上她胳膊,瞪大一双美目:“朝廷专司降妖除魔的重明署这几年抓了不少大妖,特别讨老皇帝欢心,眼下要设东南西北四个司,派四个神官镇守四方啊!”
“啊,我听说了啊,四个重明司嘛。”靥娘不以为意,“你们只要不作恶,管它镇守四方还是镇守八方,而且最近的东重明司也在青州,离这里还远,再说还有我罩着呢。”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众妖又扑上来开始七嘴八舌,“那东重明司跟开始说的不一样,不是设在青州,是齐州!”
“齐州!咱们这儿!”
“就在万竹园,我说前阵子里面叮叮当当的,原来是在重新修缮,好迎接东重明司的神官哪!”
“听说东重明司是四大司之首,派来的神官也是最厉害的!”
“怎么办啊靥娘?我们不会被抓起来吧?”
“不在青州在齐州?”靥娘看向消息最灵通的鼠妖大辉,“消息确切吗?”
大辉摸着两撇胡子,难得的严肃:“没错,我是在知府书房看到的文书。”
“嘶——”靥娘觉得此事严重了,这么大的事她怎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白知府也没提过,莫非这东重明司的神官当真是冲着齐州众妖来的?
见她皱眉,大辉想了想:“还有个消息,薛府的荷花宴也邀请了神官参加。”
“荷花宴?”靥娘忽的想起自己也在邀请之列,略一思索,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此事莫急,待我前去刺探刺探,看这神官究竟有何能耐!”
与此同时,五峰山云生观中一只白鹤冲天入云,化作白龙盘旋飞腾,在云层中若隐若现,转而又俯冲下来变做一只猛虎,穿梭林间,虎啸震山……
漫山小妖瑟瑟发抖,不知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那向来与世无争的秃发老道突然转了心性,要来收他们了?
完了,太平日子过太久,齐州地界真的要变天了。
猛虎奔跑间快如闪电,带起阵阵狂风又冲进云生观,倏忽间林静风止,满山的威压之势也消弭不见,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小妖们过了好一阵才从各个角落里出来,面面相觑后长出一口气:太好了,大家都还活着。
云生观中,新上任的东重明司神官丹景道长收了法术,恭敬行礼道:“弟子所学尚浅,还请师父指点。”
“哈哈,我可指点不了!”无念道人拂尘一甩,慈祥地盯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丹景道长法术早已在老道之上,往后你我师徒之间只有切磋,没有指点啦。”
“师父还是如小时那般,唤我丹景就好。”
曾经的小道士已是如玉如松,长成高大挺拔的好男儿,无念道人满意地捋捋长髯,再看看同样玉树临风的青岚,点点头欣慰道:“难为你们还惦记着老道,重明司肩负守护苍生之职,你们可要竭尽全力,莫负使命。”
“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丹景与青岚一同应下,青岚看看一脸严肃的师父,又看看同样严肃的师弟,笑嘻嘻直起身:“师弟此次来,可是给师父准备了礼物的。”
“哦?”无念道人长眉一挑,掩不住的高兴,“你这孩子就是客气,能来看看我就很高兴了,还买什么东西——我看买的啥?”
“弟子也是遍访名医,才求得此方,此番炼制的不多,但也足够吃半年有余,若是有效,弟子再炼便是。”丹景说着,示意随行侍卫将礼物送上来。
雕着精美花纹的紫檀木盒子,纹理细密、色泽光润,一看就是无价之宝,无念道人满面的笑容在见到封条上《生发丸》三个字时骤然消失,嘴角有些许抽搐:“呵,徒儿当真费心了。”
“师父不喜?”丹景道长见他神情不对,疑惑眼神望向身旁青岚,“可青岚师兄说师傅一定会喜欢的。”
“我就说小丹景向来老实,怎可能有这般促狭人的坏心思,果然是你小子!”
无念便说边脱下脚上布鞋,举起来就打,“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敢笑话师父秃头?你敢笑话师父秃头?”
“啊啊,师父听我解释啊,我也是为了您老人家好啊,而且师弟的药丸真的是好东西!好东西!”青岚被抽了一鞋底,捂着屁股一蹦三尺高,一溜烟往观外跑,边跑还边喊,“神官大人,我的好师弟!你快跟师父解释啊!”
“解释个屁,有药不能偷偷给吗?非要大张旗鼓的?你小子就是欠揍,给我站住!站住!”
两个人转眼跑出观外,满山回响着无念道人的怒吼跟青岚的哀嚎,神官大人眉眼弯弯,清冷的声音都染上暖意:“把药送到师父房里去吧,嗯……找个隐秘的地方,莫要被人一眼看到。”
荷花宴这日,靥娘单枪匹马去了薛府,薛员外听说靥娘子来了,亲自带人出来迎接。
“薛员外太客气了。”靥娘四处看看,自来熟道,“听说你也邀请了东重明司的人?”
薛员外一愣,接着又挂上笑脸:“靥娘子真是消息灵通,在下的确是邀请了东重明司的神官大人,大人现正在花园喝茶,靥娘子是想……?”
“啊,花园是吧?知道了知道了。”她摆摆手,“薛员外自去忙吧,我随意转转。”
她一路顺着长廊往花园走,进了花园没走几步,就瞅着灌丛掩映的假山顶上有个人,她想了想,决定上去看看。
山顶是个亭子,亭子里摆了张屏风,那人就坐在屏风后头,从靥娘的角度望过去,刚刚好能看到他半张脸。
高鼻薄唇,清朗干净,是个很好看的年轻男子。
靥娘觉得这人看起来面熟,索性停住脚细细端详起来,这长长的睫毛,这低头喝茶时乖乖的感觉……她忽的福至心灵,轻声试探道:“小道长?”
男子闻言先是一顿,接着便不可置信地抬头,他循声望过来,眼神里依次闪过惊讶、怀疑、恍然、欣喜,最终那双好看的眸子弯起来,起身走向她:“靥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