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高台上站着的裴珍珠暗咬内唇,一张美人面绷得僵硬,最后不得不抱着三国古琴灰溜溜下台。
“姐姐,请留步。”裴海棠突然开口留人。
裴珍珠转身望住她。
“跳舞怎能缺了琴师,若姐姐不嫌弃,还请姐姐留下为我伴奏。”
裴海棠一身彩凤红裙,像个女皇居高临下地盯着台阶下的裴珍珠。
是的,裴海棠是女皇般的存在,裴珍珠只配当女仆伺候她。
尽管屈辱,只是作配,裴珍珠还是珍惜这次难得的露脸机遇,很快调整好心态,重返舞台。
此时的裴珍珠哪里知道,一次作配,便是终生作配的命运。日后,不少皇亲国戚宴请,总是出银子聘请她前往弹琴助兴,俨然当作不入流的琴师看待。
提起来哪有尊严可言!
回到当前,裴海棠给她指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窝着。
点名琴曲《惊凰舞》。
裴海棠身穿大红绣金凤凰的舞裙,像只凤凰傲然站立在舞台中央,单薄的舞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躯让人浮想联翩,该饱满的饱满,该纤细的纤细,这样傲人的身材,便是静静伫立如雕像都够让人欣赏一整年舍不得挪眼。
更甭提,琴声渐起,她翩翩起舞以目传情,水袖翻飞间露出的那对娇目,如清晨水波一样清澈让人神魂颠倒(1),便是九天仙女下凡也不如她!
在场之人,无论男女齐齐痴迷了。
便是崔木蓉都给惊艳了双眼。
太子朱清砚双目一眨不眨。
朱少虞双眸晶亮,视线紧紧追随裴海棠的一举一动,薄唇不由自主地微张,显然看呆了。
直到片片花瓣坠脸,阵阵馨香扑鼻,众人才恍然回神,只见裴海棠急速旋转中,两条纤长水袖卷起宫婢捧来的一簸箕又一簸箕红梅花瓣,肆意卷向高空,纷纷扬扬,落英缤纷,似下了一场娇红的花瓣雨。
琴声戛然而止。
裴海棠手提裙摆,踩着铺满地的落红谢幕。
朱少虞站在席位上,目光紧紧锁住她,眼底盛满意外,显然,他之前从不认为傲气的小郡主体./内居然能爆发这样惊人的天赋!
她简直是为舞蹈而生!舞蹈小仙子!
“好!”
“妙!”
“精湛!”
“棠棠,你简直是我大召国的瑰宝啊!舞圣不过如此!”
宣德帝激情昂扬,高调赞叹,刹那间赐给裴海棠“舞圣”的美誉。
高皇后从凤座起身,带头鼓掌。
霎时大殿内掌声雷动,全部为裴海棠而响!
宣德帝骄傲地走至台前,朝裴海棠张开双臂,等着他的小舞圣投怀送抱。
裴海棠立即提起裙摆奔下高台,娇笑地扑进宣德帝怀里:“皇舅舅!”
宣德帝抱着外甥女,得意地傲视一圈大殿里的人,似无声地炫耀朕的棠棠真给朕脸上贴金呐!
松开的那一刹那,宣德帝解开身上的龙纹明黄斗篷,亲手给裴海棠裹上:“不能冻坏了朕的棠棠哟。”
裴海棠在宣德帝的催促声中,笑着前往后殿换衣裳,跨入珍珠门帘时,特意回头瞥眼裴珍珠,只见她抱着三国古琴正落寞地返回席位。
今夜,所有的辉煌独属于裴海棠一人,裴珍珠的琴音被碾压成了作配之物。
压根无人过多关注。
你想呐,一个是宝珠,一个是装载宝珠的木匣子,木匣子再雕刻得精美,撑死了能起装饰作用,哪个不长眼的会舍弃闪闪发光的宝珠,而执意狂捧木匣子?
买椟还珠吗?
裴海棠得意地从裴珍珠落寞的背影收回视线,伴随珍珠门帘的哗啦哗啦响,欢快地迈进后殿换衣裳。
在两个宫婢的伺候下换回自身衣裙,裴海棠一拉开房门,意外地看见朱少虞站得笔直守候在门口。
“干嘛?”
“献给你,小舞圣。”
朱少虞说罢,从身后拿出一枝新鲜带露的红梅,双手捧到她跟前。
裴海棠嫌弃:“才一枝啊?”
朱少虞:“似你,一枝独秀。”
裴海棠立马笑了,瞧,连上辈子被裴珍珠狠狠惊艳过的朱少虞,这辈子眼底也只能看得到她。
明明是两人同时在舞台,却认定是一枝独秀。
“算你嘴甜。”裴海棠开心地接过,微微低头嗅了嗅,香!
两人并肩踱回大殿时,又有别家贵女登台,可裴海棠依旧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太子朱清砚自然不消说了。
崔木蓉则是恨恨盯住裴海棠,咬牙骂她:“骗子!”
“大骗子!”
若非裴海棠路过游廊时故意说“幸亏名单里没我,学艺不精,真上台了多丢人现眼呐”,崔木蓉是绝不可能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强出头将裴海棠逼上舞台的。
瞥见太子愈发迷恋的目光,你说崔木蓉心头得有多抓狂?
除却崔木蓉,整座大殿里恨意最深的便是裴珍珠了。
裴珍珠指尖用力按着琴弦,险些将它深深陷入皮肉之中。
全毁了。
原本凭借这次才艺展示能博得帝后青睐的,结果,风头全被裴海棠抢了。
忽地,一阵天旋地转,裴珍珠诡异地进入一片白雾蒸腾的幻境。
幻境里,一个身穿娇红衣裙的少女,在舞台中央拨弄琴弦,她纤纤玉指里流淌出动人的曲调,引得百鸟齐鸣,连雪花扑簌簌的坠地声都能和上她的琴音,令人叹为观止。
帝后齐齐赞誉。
皇帝当场赐予她“古琴圣手”的美誉。
台下观众追随她的目光,热情似火。
而台上那个少女微笑着转过脸来……
竟是裴珍珠她自己!
裴珍珠惊愕得张大了嘴。
幻境忽地碎裂,裴珍珠眼睁睁看着台上那个受万人追捧的“裴珍珠”一寸寸瓦解、消散。
“不,不……”
裴珍珠双手捧头痛苦地低喊。
“妹妹,你怎么了?”裴珏吓坏了,使劲摇晃她。
清醒过来的裴珍珠泪流满面,她显然明白她又一次进入了上辈子的幻境,幻境里她成功夺得了帝后青睐,而眼下的处境却是——
裴海棠抢走了她的美誉!
抢走了她的!
“舞圣?呸!若没有裴海棠搅局,皇上肯定还会赐予我古琴圣手的美誉!哥哥,裴海棠抢走了本该独属于我的美誉……”裴珍珠嘤嘤哭着,突然昏死在裴珏怀里。
半个时辰后,裴珍珠在专供宾客歇息的撷芳殿东厢房里苏醒过来。
“哥哥,我没事,多睡一会便能安然无恙,你先回大殿吧。”裴珍珠恢复了一贯的温婉,躺在锦被里朝裴珏笑。
裴珏见她双眸清澈,果真恢复了,才放心地回了大殿。
裴珏一走,裴珍珠弯腰取来搁在床头柜的雀金裘。
只见上头烧出了几个窟窿。
是她从舞台返回坐席时,邻桌的侯府秦小姐一边讥讽她“连进宫资格都是求来的,居然还让你阴谋得逞登了台,可惜,再怎么登台依旧是个没任何存在感的边缘货”,一边点燃蜡烛吹着火星。
火星溅上雀金裘,立马烧出了几个难看的黑窟窿。
裴珍珠手指摩挲黑窟窿,嘴角忽地噙了笑。
诡异瘆人那种。
正在这时,房门从外头叩响。
裴珍珠放下雀金裘,起身赶到门边,拉开门一看,一个身披黑斗篷的高挑清冷的少女浮现眼前。
是崔木蓉。
崔木蓉跨进房门,随手把门给关上,冷声问道:“裴珍珠,十万两的生意没忘了吧?等会就行动。”
裴珍珠笑了:“忘了祖宗,也不会忘却这等大事。”
两个受伤的少女,裴珍珠和崔木蓉相视一笑。
裴海棠,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大殿里,酒过三巡,贵女们的才艺展示也在掌声中全部结束。
宣德帝:“皇后,接下来是什么环节?”
高皇后倾身笑道:“泛舟湖上,仰能观赏灿烂的烟花,俯能打水漂、喂鱼,还能登岛游玩。”
宣德帝笑了:“皇后有心了,都是棠棠的最爱。”
高皇后笑:“还用皇上交代?棠棠也是臣妾的命根子。”
宣德帝满意地起身,率后妃、皇亲国戚、群臣,浩浩荡荡奔赴太液池。
太液池位于皇宫正中央,月色下的太液池如一面镜子,亭台楼阁和天上圆月倒映其中,朦朦胧胧透着婉约之美,池中瀛洲、蓬莱、方丈三座岛屿耸立,似仙人般立在水中召唤帝后们快来游玩。
池边候着几十条巨大画舫。
一条条不算宽敞的木板,横架在甲板和岸边。
“棠棠,你舞艺何时这般出神入化了?”前往途中,端王府小郡主朱清芷挽着裴海棠胳膊问。
裴海棠瞥眼身旁的朱少虞,心虚地拉她快走几步,咬耳朵道:“这两年偷偷练的。”
“好哇,连我都瞒着?”朱清芷脸蛋气鼓鼓的,她可是裴海棠最要好的闺蜜!
惩罚般拧向裴海棠胳膊肉。
裴海棠:……
呃,这是上辈子被暴君朱少虞关押在郊外的庄子里时,实在无聊透顶,跟着一个宫廷舞师打发时间练的。不想她天赋异禀不到一年的功夫便登峰造极,当时舞师都连连惊叹“奇人,奇人也”。
事关重生没法子透露,好在朱清芷脑子简单好糊弄,很快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棠棠,快来!”朱清芷牵住裴海棠小手,兴奋地向画舫奔去。
裴海棠原本走在朱少虞身边,不愿一再违逆闺蜜的心,便暂时撇下朱少虞跟她跑了。
太液池。
一长溜泊在岸边的几十艘画舫里, 第一艘与?众不同的精致,船身所插龙凤旗帜和精雕细刻的龙纹便不提了,里头的阁楼宽敞且楼层高,是独一无二的三层, 后头尾随的一长溜全是二层画舫, 一看便知这艘独属于顶尖贵人。
帝后及少数皇族长辈陆续登上第一艘画舫。
裴海棠和朱清芷虽是皇家郡主,无奈矮了辈分, 只?能享受第二艘画舫。
一块略显狭窄的木板横搭在甲板和岸边。
“快上, 快上!”朱清芷性子风风火火, 拉着?裴海棠就往木板上冲。
裴海棠脑子里闪过上辈子落水的画面,谨慎地拽住她:“慢点,免得掉入水里。”
朱清芷大言不惭:“跟着?我,还能让你?掉水里?”
裴海棠:……
瞧这自信的,上辈子也不知是跟着?谁坠湖的,但凡你?带点上辈子的记忆, 都夸不开这口。
上辈子呛水的滋味, 让裴海棠心有?余悸地顿足, 那会子堂哥裴珏处处讨好她, 第一时间破水救她,饶是如此, 她也狠狠呛了两口透心凉的湖水, 险些冻病。
“好啦, 慢点就慢点。”朱清芷嘴再倔, 最终都一律迁就裴海棠。
裴海棠始终微提着?心,一手紧攥朱清芷, 一手提裙摆,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踏上摇摇晃晃的木板, 缓步而行,直到平安抵达宽敞平坦的甲板,裴海棠才彻底放心。
嗯,命运再次改变了!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噗通噗通”的入水声和尖叫声,裴海棠惊异地转过身去,就见两名?贵女扑腾在冰冷的湖里,溅起巨大水花。
裴海棠轻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嘀咕:“莫非落水的命运不可转,只?是换了人?”
正?思忖时,岸上传来娇滴滴的声音:“太子殿下,我怕,你?牵我。”
裴海棠抬头望去。
只?见朱清砚大跨步抵达岸边,崔木蓉几乎小跑着?才追赶上,然后崔木蓉盯着?湖里才被打捞上岸衣裳啪嗒啪嗒淌着?水的两个贵女,害怕般拽住朱清砚衣袖撒娇。
朱清砚蹙眉:“害怕?需要孤找几个宫婢来扶你??”
崔木蓉:……
他榆木脑袋吗?
她都拽他衣袖了,看不出意图?
朱清砚没再吭声,抬脚往木板上踏,崔木蓉窃喜地预备拉住他衣袖往前走。
突然,朱清砚一甩衣袖震开她小手,就像一匹突然发力?的千里驹,哐哐哐大步通过木板,自顾自跨上了甲板。
崔木蓉:……
窃喜的笑容僵在脸上。
后面排队的贵女见状,纷纷惜命地撤退去下一艘画舫,生怕崔木蓉突然发飙弄死她们。
裴海棠悄悄藏在高高大大的朱清芷身后,透过她肩头,眼睁睁瞥见朱清砚头也不回地率先跨入船舱。
瞧得出朱清砚不乐意搭理崔木蓉,素来好脾气的他甚至烦躁地蹙起眉头,薄唇紧抿,这是裴海棠很熟悉的厌烦到极致的神情。
这么厌恶?
不知是不是错觉,裴海棠总觉得这辈子的朱清砚比上辈子更不待见崔木蓉,尚未成亲就先处成了怨偶。
一旦被逼硬娶,内心该崩溃成什么样啊?
裴海棠心下不忍,思忖一番,决定帮帮他。
“阿芷,我有?事?去寻皇舅舅,你?稍等会我。”
朱清芷大大咧咧很好说话,裴海棠几乎没有?阻碍地脱了身。
两艘画舫之?间有?缆绳和木板搭建而成的小通道,裴海棠握着?粗绳扶手,踩上木板,晃晃悠悠地去了第一艘画舫,很快爬至三层寻到了皇舅舅。
宣德帝矗立在一扇敞开的雕花窗前,面朝烟波浩渺的湖面,神色带着?几分过节的喜悦。
“皇舅舅。”
裴海棠定定瞅着?他愉悦的侧脸好一会,才硬着?头皮上前,内心觉得自个有?点小自私。
“棠棠,快来,你?最爱的烟花即将开始!”宣德帝搂着?她肩头往窗口带。
裴海棠依偎着?皇舅舅眺目望去,湖面上一束束耀眼的光线窜向苍穹,“啪啪啪”炸响在夜空,倾尽生命绚丽地绽放。
美哉,壮哉。
舅甥俩一边凭窗赏烟花,一边唠着?家常欢声笑语不断。
裴海棠忽地微微蹙眉。
宣德帝:“又是哪个小兔崽子惹了你??说出来,皇舅舅立马削了他!可是四皇子?”
裴海棠摇头:“才不是呢,若非四皇子力?揍姜将军拼命护住我名?声,棠棠今夜哪还有?好心情守岁啊。”
姜将军?
宣德帝记起来了,大殿里“污蔑”棠棠被四皇子玷污那个。虽说实情确实如此,但成亲了便是小两口的私事?,岂容他人置喙?更甭提大庭广众揭人伤疤,让棠棠下不来台,便是该死!
宣德帝哼道:“朕已惩罚了他。”扒下官袍撤职,下放基层从?头干起。
裴海棠嘟嘴不满意:“皇舅舅,棠棠觉得此事?蹊跷,怕另有?幕后黑手唆使。”
宣德帝若有?所思:“棠棠放心,倘若真有?,也必定给你?揪出来,绝不放过。”
裴海棠感激地在皇舅舅面颊上吧唧亲了一口,然后又闲聊了会开心的,直到皇舅舅眼底恢复了笑容,裴海棠才返回第二艘画舫。
裴海棠一走,宣德帝立马嘱咐福公公秘密去办此事?。
两刻钟后,福公公匆匆跑回大殿禀报:“皇上,姜将军交代了,乃成国公之?女崔木蓉指使。”
宣德帝哼道:“崔木蓉?”
不多?时,宣德帝招来高皇后问话:“皇后,听?闻崔木蓉是你?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可有?这事??”
高皇后先头还在楼下被一众贵妇簇拥着?热热闹闹观赏烟花呢,突然接到宣德帝急招,抛下众人匆匆赶来,她远远瞥见宣德帝站在窗前微蹙眉头,便知坏了事?。
高皇后折中道:“是有?这个打算,但尚在考察期内。”
宣德帝点点头:“多?考察一番,你?身为太子的母后,要格外放亮双眼,切莫挑错了人,委屈了太子。”
话挑明到这个份上,高皇后岂能揣摩不出圣意?
只?能应下。
精心挑选的高门儿媳,就这样折了,高皇后胸口堵得慌,窗外绚烂的烟花,都烦躁得无心观赏了。
第二艘画舫的二层窗边。
朱清砚身穿明黄太子袍,面朝敞开的雕花窗站立,眉眼间带着?几分忧愁,烟花越灿烂越显得他落寞孤寂。
“棠棠。”
他犹记得,从?棠棠还是一岁的小女娃起,便由他这个太子哥哥抱在怀里凭窗观赏烟花。那会子,他最喜欢吧唧亲她肉嘟嘟的小脸蛋,看她仰起红扑扑的笑脸,两人亲密无间地靠在画舫窗前,她用胖嘟嘟的小手指着?夜空绚烂的烟花哈哈笑。
那些年,人人在他俩身后笑喊“金童玉女”。
年年如此,今年除夕居然断了。
他的未婚妻嫁作四皇子妃,他这个未婚夫成了永远的“未婚的夫”,再不能名?正?言顺地抱她。
此时此刻,兴许棠棠正?娇笑地窝在四皇子胸膛,两口子亲亲密密脸贴着?脸观看烟花。
朱清砚心烦意乱地抓紧窗棱。
正?在这时,房门嘎吱一下,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那般轻巧,必是少女。
朱清砚不屑回头去看。
脚步由远及近,最终一身香骨贴在他身旁,少女秀发间浓郁的牡丹香钻入鼻孔让他不适。远不如棠棠身上的淡淡桃子香让他喜欢。
朱清砚左跨一步,拉开距离避开。
特意挑起一缕秀发让他闻香的崔木蓉:……
小手僵在空中。
崔木蓉哼道:“不识货,这可是用掺了牡丹香的皂角洗出来的,我爹爹好不容易才从?西?域弄来的。”
“嗯。”
崔木蓉咬唇:“太子殿下,你?当?真……”
“嗯。”
崔木蓉:……
她话都没说完,他“嗯”个鬼呀!
崔木蓉生气地推他胳膊一下:“太子殿下,你?到底怎么回事?嘛,你?匆匆踏上木板丢下我不管,我一肚子委屈还没找你?理论呢,你?反倒先不搭理我了?”
“嗯。”
“嗯。”
“嗯。”
她一句话未完,他中途嗯个三四次。
崔木蓉脾气本就不好,耐着?性子迁就了他一整天,早就火大了:“你?除了嗯嗯嗯,能不能说点别的?”
“嗯。”
崔木蓉恼火地揪住太子胳膊使劲一拽,让他转过身来面对她:“太子殿下,能好好沟通一次么?”
这一次终于不是嗯。
朱清砚微微低头,视线落在她盛满怒火的眼眸,他先抿了抿唇,随后低沉开口:“崔小姐,孤对你?没感觉,你?在我身边也痛苦。孤思来想?去,咱俩彼此放过,亲事?作罢。你?意下如何?”
崔木蓉:……
犹如一桶冷水从?头顶无情浇下。
霎时浇灭心头熊熊怒火,淋了个透心凉。
“孤就当?你?应了。”
朱清砚不愿面对她,绕开她,大步行至房门口便要拉开门。
“不,”崔木蓉反应过来,绷着?一张芙蓉面匆匆赶来,胸口上下起伏显然急了,用脚死死抵住门板不让开,冷声质问,“全京城皆知我将是太子妃,太子殿下突然抛弃我,存心让我变笑话?”
朱清砚声音微凉:“并未定亲,相看而已。孤没相中你?,就此别过。”
言简意赅。
崔木蓉气得小脸惨白:“太子殿下,你?说了不算,我是皇后娘娘相中的准太子妃!”
朱清砚:“这你?不必操心,孤自会说服母后。”
崔木蓉气急败坏,拿眼瞪他:“你?当?我清河崔氏好欺负的么?”
朱清砚受够了她的自视甚高,干脆拉开她,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跨了出去。
崔木蓉恼火地凝视他远去的背影,咬牙暗骂:“开口说话,还不如哑巴嗯嗯嗯呢!”
生气地一脚踹向门框。
然后……
“哎哟,哎哟……”她龇牙咧嘴,抱着?脚尖直跳脚。
“狗男人!”崔木蓉始料未及,居然有?一天会沦落到怀念他“嗯嗯嗯”的地步。
裴海棠从?皇舅舅处回来,将第二艘画舫上上下下寻了个遍,硬是没瞧见朱少虞的身影,想?必上了别的画舫。
这会子,画舫已划到太液池中心,风大。
裴海棠与?朱清芷穿得厚实暖和,不惧严寒,两个小姐妹手牵手来到甲板,倚靠朱红的栏杆,并肩观赏夜空里不断绽放的烟花。
不多?时,身后三四个小太监提来几个小竹篮,里面盛满了一小盒一小盒的鱼饵。
裴海棠瞥见后,欢喜地拿了两盒,分给朱清芷一盒,两人靠在栏杆上往湖里投喂鱼饵,琉璃灯光影下,瞧见数条活蹦乱跳的红鲤鱼撅起小嘴抢鱼饵吃,那个活泼劲。
“来呀,来呀,东边。”
“来呀,来呀,西?边。”
朱清芷高兴地抓一把鱼饵往东边投喂,待一群红鲤鱼呼哧呼哧奔去东边后,裴海棠使坏地在西?边撒第二把,勾得鱼群又返回。
这群傻鱼儿,一会窜向东,一会儿窜向西?,被裴海棠和朱清芷耍得团团转。
两人开怀大笑。
“快给我一条小舟,皇后娘娘说了,今夜可以打水漂!”
斜后方?突然传来一道趾高气扬的女子声。
裴海棠反头一看,是崔木蓉率领三个贵女站在那头的甲板,她盛气凌人地命令一个掌管画舫的中年太监。
原来,每一条画舫都配了三四条轻便的小舟,用绳索系在画舫栏杆上,一路拖到了湖心。
中年太监哪敢得罪崔木蓉这座菩萨啊,忙点头哈腰地解开一条绳索,护送崔木蓉一行人跨上小舟,再找个小太监负责撑船。
崔木蓉在小舟里坐稳了,立即拿出一颗小石子打起水漂来,只?见她瞄准后横甩出手,“咚咚咚”,小石子擦着?水面一路弹跳过去。
“哇,我的弹跳了九下!”崔木蓉得意的声音传得老远。
同船的三个贵女一起欢呼。
不少甲板上的少女跃跃欲试,一会儿的功夫,就去了两条小舟,全都欢快地打起水漂。
朱清芷眼看着?只?剩最后一条小舟,开始怂恿裴海棠:“咱们也去吧!”
裴海棠早眼馋了,几乎没犹豫:“好哇。”
一条小舟搭乘四人,在太监的搀扶下,裴海棠、朱清芷以及另外两个侯府贵女一并坐进了最后一艘小舟,小舟的船舱外壁上悬了一圈琉璃灯,足足六七盏,将附近的水域照得很亮。
崔木蓉坐在船舱里,窥探裴海棠的小舟撑离画舫后,立即冷笑地拿出个口哨,急促地吹出了高昂的夜莺鸟叫声。
不多?时,另一条小舟循声朝这片水域驶近。
这条小舟同样坐着?四个少女,其?中一个正?是裹着?绿光闪闪雀金裘的裴珍珠,只?有?裴珍珠一人端正?地坐着?,其?余三个姑娘全趴在船舷抛洒鱼饵,逗弄湖里的红鲤鱼。
裴珍珠瞥见裴海棠的小舟现身在两丈远的前方?,她微微抿唇,悄悄抬起右脚,踩住左边乔小姐的斗篷。
很快,两丈远缩短成了一丈远。
再缩短成半丈远。
裴珍珠忽地紧张站起身,惊慌道:“啊,乔小姐,你?脚边爬了只?长满腿的黑虫子……”
吓得乔小姐本能地想?起身。
可她斗篷被踩住了,霎时失去平衡,一下子撞上了裴珍珠。
裴珍珠假装站不稳,摇摇晃晃顺势扑入了湖水里,一时尖叫声四起,裴珍珠趁乱一脚踹向裴海棠的小舟。
剧烈摇晃起来。
“啊!”裴海棠正?趴在船舷优哉游哉赏鱼呢,骤然失去平衡,小身子哧溜一下滑出小舟坠入湖水里……
“翻船了,翻船了,快救人啊!”
湖面一下子翻了两艘船,七八个贵女噼里啪啦坠水,场面极度混乱。
话说,裴海棠入水的瞬间,被冰凉刺骨的湖水冻得打了个哆嗦。尽管如此,她神色并不惊慌。
因为裴海棠会游水啊。
上辈子冒冒失失在登船木板那落水后,一回府她就寻来京城最优秀的游泳师傅教授自己,裴海棠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不到两个月时间就能下河随便与?人叫板了。
眼下离小舟不远,裴海棠凭借自身本领完全能游回船上,顶多?是四肢僵硬划水慢些。
不料……
自信爆棚的裴海棠突然双手挣扎起来,“救……命……”呼救声还来不及喊出,嗓子眼就被湖水灌入,呛得发不出声,双手像只?旱鸭子不断地扑打水面,极力?挣扎,最终还是被拽入了水下。
湖水没过头顶。
渐渐的,往长满水草的湖底沉去。
原来,湖底,一个身穿水套的黑衣男子攥住了她双脚,发狠地往湖底拽。
要溺死她。
裴海棠再好的水性,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一个成年男子的手腕都掰不过,更别提在水底被一个力?大无穷的男子束缚住双脚,完全挣脱不开啊。
无法呼吸,裴海棠很快意识涣散。
突然,水底剧烈打斗起来……
不多?时,她小腰被另一个男人勾住,那男人见她险些憋过气去,几乎毫不犹豫地吻住她红唇,轻轻给她渡一口气。
柔软嘴唇碰触,裴海棠抗拒地睁眼。
迷迷糊糊好像看到了朱少虞。
裴海棠昏厥在水底。
待面色发白的裴海棠再次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古朴的雕花架子床,她浑身僵冷地仰躺在粉红色被?窝里,床沿坐着一个高大男人,手拿巾子正一下一下地给她擦湿漉漉的长发。
裴海棠侧头看去, 对上了朱少虞那张英气俊朗的面庞。
“冷、冷……”
裴海棠唇齿打颤。
她以目传情, 水波般清澈的目光里饱含着委屈。
对上这样一双娇目,朱少虞为?人夫君的责任感顿时爆棚, 显然他是头次照顾一个女子, 动作略显笨拙。
只见他搁下擦头的巾子, 匆匆去外间倒了杯热水来,扶她拥被?坐起身时,一时不慎杯盏微微倾斜,热水泄出,他眼疾手快忙把杯盏拿开,幸好, 只是淌出几滴滚落在被?子上。
险些挨浇的裴海棠:……
“喝杯热水, 暖暖身子。”朱少虞定定神, 大手隔着被?子托住她小腰坐好, 重新把冒着热气的水杯拿近,这次加倍小心地喂到她唇边。
一杯热水缓缓下肚。
裴海棠身上的冷意退了些, 但头发湿漉漉的, 头皮明显发寒, 打小娇养的小郡主?哪里受得住这种罪, 一对娇目起了水意,委屈哒哒地朝他控诉:“头皮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