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他声音沉得厉害:“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万遥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
她另一只手捏紧了薄毯,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先放开我再说。”
程青盂没说话了,指腹在她手背摩挲两下,最后才将她的手慢慢松开。
万遥松了一口气,撑着床慢慢坐起来。
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室外很湿,室内很热,扰得她整颗心都热热的。
两人离得很近很近,万遥没回答他的问题,故作轻松地对他说:“程青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程青盂倚靠在床头没动,隔着黑暗默默看着她。
“我有个朋友。”说完她自己都轻笑了一声。
“她的父母属于那种半包办式的婚姻,没有感情基础,随时都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所以她的出生几乎也不被任何人期待,反而时常成为引起父母战火的导火索,所以她从小就会看别人的眼色。”
“六七岁的时候,她的父亲突发疾病,抢救无效最终离世。母亲却没有半点悲痛的意思,反而庆幸地松了好几口气。父亲去世还不到三个月,母亲就交了新男朋友,两人的感情迅速又稳定,没过多久,母亲就告诉她自己要改嫁了。”
“我朋友就成了她通往幸福的绊脚石,几乎没怎么犹豫,她就被送去了大伯家。从上海到拉萨,四千多公里的路程,沿途不论她怎么恳求争取,母亲都铁了心要舍掉她这个拖油瓶,甚至还不断给她洗脑,说去大伯家是过好日子的。”
“到了拉萨,踏进那个金碧辉煌的‘新家’,她大概能明白母亲口中的好日子了。大伯是军官出生,退伍后投资开了好几家公司,短短几年就赚得满盆流金。那里确实要比之前的家好上很多,可她压根不稀罕这种生活,如果可以她更想跟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回上海的时候,她追到了火车站去,跑得连鞋子都掉了,依旧没换来她的回头。”
“大伯家给她提供的丰裕生活条件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和堂姐都被压抑的家庭氛围反复折磨。大伯性情暴躁,稍有忤逆他的意思,轻则罚跪,重则动鞭。差点忘了,还有七匹狼,这可是她对皮带品牌认识的启蒙。”万遥嘲讽地笑了两声。
“大伯母呢,也算半个疯子。因为早些年身子亏损再难生出儿子来,却不敢把脾气发泄给在外面包了几房小老婆的丈夫。那些无处平息的怒火,最后自然落到她跟堂姐身上。剪刘海、穿短裙、跟异性多说两句话、放学晚了两分钟到家……都算是狐狸精行为。”
“大伯母最讨厌狐狸精,索性用收拾小三的方式去收拾她们姐妹俩。把正值青春期的小姑娘的头发剪成狗窝,整天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惹人笑话。堂姐高考结束那年,偷偷交了个男朋友,原以为上了大学就会迎来自由,谁知道这段刚刚萌芽的恋情,还没来得及发展就被撞破了。”
“自然免不了一顿打。大伯母把装着热茶的玻璃杯砸向堂姐的时候,她甚至都开始怀疑堂姐真是他们家的亲生女儿么?热茶流得堂姐满脸都是,白皙的小脸被烫得通红,玻璃杯碎得满地都是,她吓得胆战心惊地跪下,即便膝盖被玻璃片刺得鲜血淌淌也不敢吭声。”
“她那天就跟堂姐在玻璃片上跪了一夜,碎渣甚至都嵌入皮肉里了,医生处理了两个小时才将伤口缝合好。那是她头一次鼓起勇气,给早已断联的母亲拨了通电话过去。电话是被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接听的,她隐约还能听见小孩的吵闹,还有母亲的欢笑。”
“原来母亲会笑啊,她默默在心里想,最后只能将电话挂断。”
漠然的语气依旧掩不住万遥的沉重,她垂着眼睛,手却紧紧捏成了拳头。
下一秒,她的拳头被人紧紧握住,就像被棉花糖给团团围住了。
程青盂察觉到她情绪的紧绷,安抚似的抚摸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将她掐入掌心的指尖拨开。
“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他阻止她。
万遥却伸手捂住了他的唇。
“你说两个疯子能养出什么人来?”她笑了两声,直直看着他:“我告诉你啊,能养出两个小疯子来。”
“堂姐无论是上大学,还是找工作,都逃不掉他们的掌控,甚至于今后该嫁给谁,也是由他们全权决定。”万遥的话逐渐混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知道吗?我常常撞见她酗酒后倒在卫生间,胃疼得死去活来的那一瞬间,就像是快要变异的怪物。我还能撞见她用美工刀划伤自己,鲜血淌得被单上、地上全都是。”
“我真的很害怕,程青盂……”
“我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她。”
“再后来啊,堂姐在精神疲衰的情况下所作的画,一时爆红成了不少人追捧的艺术品。她又遇到了改变人生的‘贵人’,那个男人就像是一剂镇定药,他很懂她,他深爱她。她一度认为自己得到了救赎,直到……媒体冷不丁报出她知三当三的花边新闻。这下就激怒了大伯和大伯母,网友们的厉声讨伐,家人的逼问和折磨,最后还是把她逼到了绝境。”
万遥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出事的前一晚,难得清醒的跟我聊了会天。彼时我受困于志愿填报的难题,大伯的建议和我的选择背道而驰。”
“她跟我讲了很多,从小到大的事,清醒的、古怪的都有,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说笑着。我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臂,突然魔怔地问了句‘流血到底是什么感觉?’,她却笑着跟我说‘很爽,很自由,但你不要轻易尝试。’”
“那天晚上,我也划破了手腕,鲜血淌到地面的时候,心中只有无尽的恐慌,并没有她说的解脱。我当即就捏紧了伤口,匆匆打车去了医院。”
程青盂嗓子一紧,握着她的手说了句,“好姑娘。”还好你没做这种无法挽回的傻事。
万遥在黑暗中掉着眼泪:“可当我回来的时候,家里面静默一片。……万晚她死了,死在了那个晚上。”
“她服了很多安眠药泡进浴缸里,还划破了两腕的动脉,毫无意识地浸在热水里,压根……压根就没办法救。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才做得这些……我明明都已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可我还是没能阻止她……我没能救她,程青盂……我没能救下她。”
“我没能救下她……”
“我还是没能救下她……”
万遥崩溃地重复着这一句。
程青盂心乱如麻,当即将人搂进了怀中,小姑娘埋在他的怀里哭得险些岔气,他只能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哭声就像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程青盂始终将她搂在怀里,直到她哭得累了乏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万遥搂着他的脖子吸了吸鼻子。
“程青盂。”她叫他。
“我在。”他回应她。
“我跟你说这些,并非要你同情。”她又接着说,一字一句,诚意满满,“我只是想掀开伤疤给你瞧瞧。”
程青盂的呼吸一滞。
“程青盂,本质上我们是同类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你,就像我也劝服不了自己一样,毕竟那些伤疤它是永恒存在的。”
“既然不能抚平和遗忘,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袒露出来。我们坦诚相对,至少在彼此的面前,不会再有人来捅一刀。”
万遥闷声解释道。
程青盂的心始终揪着,就像隔着一层拒人千里的钢丝网,却没想到会在这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第一次有人不惜揭开自己的伤疤,展露在他的面前,没有别的目的,只为与他交心,只为安慰他。也只有她,才会选择这种笨拙的方式,表达出她最纯粹的情感来。
程青盂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小姑娘,嗓子又干又痒,他没忍住连连咳嗽了几声。
万遥急得退出他的怀抱,在房间里巡视一周,只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的那碗凉透了的白粥。
她将粥碗捧着递过去:“你先喝两口润润嗓子。”
程青盂没拒绝她的好意,扶着碗喝了两口表面的米汤。
“怎么样?”万遥又急着问。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可他依旧能感受到小姑娘的炙热,“还行,很甜。”
“冷透了,你别喝了!”万遥又抢过粥碗来,就着碗沿也尝了口,“你烧糊涂了吗?哪里有什么甜味?”
程青盂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勾了勾嘴角,他也不知道甜味从何而来。
万遥将粥碗放回了原位,凑到他面前,沉默片刻,用非常正式的口吻说:
“程青盂,让我做你的禁卫军吧。”
让我守卫你的雷池,让我舔舐你的伤疤。
她虔诚地自我举荐着,循着男人温热的呼吸,靠过去,捧起他的脸,准确扑捉到他的唇。
两片干涩的唇骤然紧贴在一处。
停了好几秒钟。
就在她打算退出之时,程青盂忽地扣住她的脑袋,回应了这个吻。
真是烧糊涂了吗?
她现在该怎么办?
推开他,还是继续?
脑袋里轰地炸成了一片,噼里啪啦放起了烟花,她后知后觉的张开嘴,再次含住他冰冷的唇。
熟悉的木质香抵进她的鼻腔,他稳稳扶着她的脑袋,嘴上的动作又重又急,仿佛着急宣告他的答案。
两人的唇被津液湿润,他辗转吮吸着她的唇瓣,转而去探她的舌尖,湿热扫过的那瞬间,万遥整个后背都在发麻。
一切都恍惚得像做了个美梦,梦里程青盂与她心意相同,肆无忌惮地向对方表达爱意。
“呼吸啊。”
他咬了她一下,提醒着。
原来不是梦啊,那张平时最爱放狠话的嘴此刻软得不行。
她喘了口气,搂着他的脖颈热情迎合。
两人像极了黑夜中孤单的困兽,忘情的纠缠着,发疯似的拥吻。
第61章 吻得窒息
雨后的室内又闷又燥, 闷窒的热浪不断翻卷,人的思绪也慢慢变得模糊,争抢着空气中稀薄的氧气。
“疼……”
万遥突然出声, 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就这样被程青盂死死扣在怀里,两具燥热的身体贴得严丝合缝。
男人不轻不重地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那些细碎的胡茬刮挠得人浑身发麻,她连背脊都忍不住轻颤了两下。
“哪儿疼?”
他还贴着她,鼻息灼热滚烫,声音也沙沙的。
万遥虚虚搂着他的脖子, 空出些距离来, 委屈巴巴地控诉:“……嘴疼,脸也疼,浑身上下都疼。”
昨晚遭受的那些伤后知后觉发力了, 唇角原本就破皮还流了血,又被他缠着吮咬了一通,现在又麻又疼肿得厉害。
还有手臂、后腰的那些伤, 虽然她还没来得及细看,也能猜到多半发青发紫了,刚刚被他大力揉在怀中, 莫名生起一阵阵酸疼。
“忍着。”
程青盂语气淡淡的,还带着些恶劣笑意, 偏头又去寻她的唇。
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锁骨上, 万遥半边身子都酥了。
程青盂托着她的左脸, 拇指在她下巴轻轻摩挲, 唇间的掠夺丝毫未停, 力道不重但是吻得极深。舌头穿过禁闭的齿关大肆横扫,暧昧不明的吮吞声在房里越发明显。
万遥也想闭着眼享受这个吻, 奈何浑身上下疼得无法坚持,气息交缠,她手滑到他胸口抵着,软绵绵地推了程青盂几下。
程青盂反而咬了下她的舌尖。
“唔……程青……”她急得拍拍他的胸口。
真是烧糊涂了吗?此刻的程青盂热情到她难以招架的程度。
他的气息又沉又重,就像黑夜中点燃了火芯的烟花,一触即发,失控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激烈且漫长,一度到缺氧的程度。
直到宽厚的大掌探到她的腰侧,那里恰好被踹了一脚,万遥疼得拧着眉抖了两下。
唇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程青盂擦擦她唇边的湿润,忙问:“怎么了?”
万遥气得在他结实的手臂上拧了几下。这还是前面那个不为所动、把自己忍成神龟的的程青盂吗?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果然男人不能放纵,一旦放纵起来,这谁还招架得住啊?
“程青盂你混蛋。”万遥又拧了他一下,“都说了疼!”
程青盂那手还微微搭在她的腰边,倾身往前探,拍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昏黄的灯光瞬间倾泻而出,暧昧的气息还未散去,淡淡的撒落在两人的肩头,掩去了眉眼间的绯红。
万遥气呼呼地推开他,直接撩起毛衣边,侧着身把伤口对准他。
程青盂顺着她的动作看下去,小姑娘露出小半截莹白的纤腰,那寸皮肤明显有些擦破皮,微微鼓起,又青又紫的。
“怎么伤成这样?”
他声音越发的沉,隐隐透出些心疼。
万遥将衣服放下来,骂道:“你老和尚开荤啊?急吼吼的。我都说了很疼很疼,你偏偏不听,非得搞死我才满意呗?”
搞死,糟糕的词语。
这才到哪跟哪儿啊?
程青盂略显心虚地搓了搓眉毛。
男人的恶趣味一向如此,这些伤确实让他心疼不已,但是又忍不住去逗她:“我急吼吼的?前面到底是谁先扑过来,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万遥:“……”
前面嫌他冷得像木头,可这木头引了火星子,她还真……吃不住。
程青盂觉得她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可爱死了。他凑近在她眼角轻轻吻了下,在她耳旁压着嗓子说:“还以为你又跟我娇气呢。”
“忍你很久了。”他蛊得不行。
万遥的脸又是一阵红,心道这人怎么这样啊?
程青盂掀开薄毯,一个翻身在她身边坐下,恢复成往常的淡然模样,撩起她的头发开始检查伤口。
眼皮肿得像个桃子,嘴破了,她皮肤又白又嫩,几道明显的巴掌印短时间压根散不去,光明面上的就有这么多,也不知道身上伤成什么样,看着狼狈又可怜。
“除了这些,还有哪儿伤了?”
他只恨这些伤不能替她受了。
“多着呢,浑身是伤。”
她打定主意要让他愧疚死。
这招确实有用,程青盂心疼得不行,“擦过药没?”
“没有。”
“为什么不擦?”
万遥余光瞥他一眼,故作轻松地说:“这不是担心你吗?哪还顾得上这些。”
程青盂的目光更沉了,眸光黑漆漆一片,说不出的沉重和难受。
“去医院。”他捡起她的手。
“不去,这都晚上了。”
万遥没挣扎,又累又困。
程青盂看出了她的疲倦,“那我给你擦点药。”
“好啊。”万遥笑吟吟地望着他。
程青盂当然知道她又憋着什么坏主意,“擦不到的地方我叫阿妈帮你弄。”
“嘁。”万遥别过脸,“没意思。”
程青盂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我寻思着刚刚就挺有意思的,要不再试试?只要某人别推着嚷着喊疼就行。”
万遥锤了他一拳,用气音喊了两个字,“禽、兽。”
“怎么又禽|兽了?”他问。
“你连病号都不放过。”她说。
程青盂故作虚弱地咳嗽两声,“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啊?”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能扯呢?
万遥摸摸他还在发烫的额头,“行行行,咱俩就先放过彼此吧,啊?”
程青盂笑着扯下她的手,在她的手腕处亲吻一下,语气温柔得跟哄小孩子一样。
“好了,不闹了,我先给你擦药。不是最爱美了吗?脸还想不想要了?”
某人的哄人招数立竿见影,她难以拒绝发“烧”的程青盂,感叹着男色果然误人啊!
“我想先洗个澡。”她说。
她灰头土脸一整天了,身上不是汗就是泥的。
程青盂自然能猜到她无暇顾及这些,说话的声音又近了些:“那就洗。”
万遥反手捏住他的拇指,无辜地眨眨眼:“在你这儿洗?”
沉默片刻,程青盂望着她低笑一声,“行。”
万遥惶恐。
不是,就这么同意了?这么容易?
“浴室就在外面,离得不远。”他热心地补了句。
万遥手上动作一顿,怂了,“算了……我还是回去洗。”
一码归一码,她虽有心撩拨,可程青盂的阿妈还在呢,细细想还怪不好意思的。
“药不擦了?”程青盂握着她的手没放。
“擦啊,我自己能擦,又不是没擦过。”她温声道。
程青盂又想起她上次受伤,也是一声不吭的,硬生生熬到伤口愈合他才知晓。
越想越愧疚,他又说,“也行,那我送你回去。”
万遥不想他拖着身子跟她奔波,立马拒绝,“不用,你先好好休息。”
话毕,她便不由拒绝地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按下门把手:“我先去帮你热点粥,你喝了把退烧药吃了。”
门一打开,冷风就灌了进来,与密不透气的卧室截然不同,客厅里只点着一盏暗暗的灯,静悄悄的,没有一星半点的动静。
万遥在偌大的房子里转了一圈,都没寻见央拉嘎姆的身影,再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恰好撞见杵在沙发旁的程青盂。
她走过去:“你怎么也起来了?阿妈好像不见了,我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她。”
程青盂捡起茶几上的留言笔记本,粗略看了几眼,又放了回去,“她去寺庙了。”
万遥不解,“寺庙?”
“嗯,去抄经诵经了。”他说。
按现在这个风势推算,今晚这场雨避免不了,万遥有些担忧:“寺庙远吗?又快下雨了,她该留在家里抄的。”
“我阿妈是最虔诚的信徒,寺庙是最安静、干净、纯粹的场所,她有所求的时候只会去哪儿。”
两人心照不宣,都知道央拉嘎姆这次所求为何物。
“那她今晚还回来吗?”万遥问。
程青盂摇了摇脑袋。
万遥安抚似的拍拍他手臂,“没事,那就等你明天痊愈了,我们一起去寺庙接她。”
程青盂笑了笑,只道:“好。”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热粥。”她说。
她刚刚才转过身,又被程青盂一把抓住,他的掌心又热又烫,“放着吧,我待会儿自己弄,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万遥哪里磨得过他啊,很快就被拎到玄关处。墙面瞬间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就像来到了八十年代的旧舞厅,一阵旖旎。
两人都沉默了,一时无话。
万遥换好鞋先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踏出去。一道闪电隔着黑夜猛地劈了过来,就树枝枝茬般蔓延生长,点亮了半边天。
她吓得捂住了眼。
夜风肆虐,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动静,路边的树和草仿佛就要被连根拔起,豆大般的雨珠开始往下落,砸得顶楼的雨棚嘣嘣响。
“有伞么?”万遥回过头问,“下雨了。”
程青盂往院子里看了眼,抬手摸向空荡荡的收纳台,那把雨伞多半被阿妈带走了。
“没有其他伞了?”万遥盯着他的动作。
又一道雷电劈下来,程青盂的喉结滚了滚:“车上应该还有一把。”
昨晚回来车是万遥停的,她将双臂抱在头顶挡雨,“我知道在哪儿,我去拿。”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着小院跑去。
风声在耳畔呼哧呼哧刮过,她还没跑两步,就被男人拦了下来。
雨珠断断续续的往两人身上砸,程青盂既没挡也没躲,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话音伴随着雷声一道响起,说的话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别走了,万遥。”
心跳的鼓点在那一瞬间盖过了雷声, 砰砰、砰砰,就快撞出胸腔了那般。
万遥也不知道被什么给劝服了,最后还真老老实实的跟着程青盂回了屋里。
玄关处的蓝紫提示灯还闪着光, 她埋着脑袋慢慢换鞋,男人关好门就守在她身边。
总该说些什么,气氛莫名有些尴尬了。她换好拖鞋乖乖站好,“嗯……那我先去帮你热粥。”
程青盂倒是也没拦她,慢悠悠地跟在身后,两人一块钻进了厨房。
万遥也不知道她在心虚什么, 默不出声地打开煤气灶, 蓝红色的火焰腾腾腾的冒着,她拾起勺子搅拌着那半锅粥以免糊掉。
厨房的灯又明又亮,程青盂瞥见她红透的耳根, 余光扫向她指骨上的踩伤,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
沉默半晌,他伸手抢走了她手里的勺子。
万遥抬过头去看他, “怎么了?”
“我来吧。”程青盂叹了口气,“不是要洗澡么?”
“哦。”万遥所有所思地退到他身后。
锅里的粥渐渐冒出白气,程青盂偶尔翻动两下, 见身后的人依旧没有动作,又问:“愣着干嘛?找不到浴室?”
“找得到。”她在屋里晃过好几圈了。
“那就去呗, 难不成还打算守着我吃完再去?”
“不是……”
“嗯?”他声音压低了几分。
“我没换洗的衣服。”她实话实说, “衣服裤子都是泥, 穿着很不舒服。”
程青盂搅粥的动作一顿, “……你要不介意, 可以穿我的。”
“说得跟我之前没穿过你衣服一样。”
她小声嘟囔。
他的外套,她也穿过好几次了吧。
程青盂专心致志地看着粥锅, 声音在黑天静夜中沉得厉害:“去吧。”
去吧?去哪?
万遥有些发懵。
“我自己找吗?”她问了句。
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你想穿哪件就拿哪件。”他淡淡道。
“哦。”万遥点点脑袋。
她一步三回头,见程青盂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也就大着胆子往他房间那边走去了。
卧室里依旧闷闷的,万遥打开最亮的那盏灯,蹑手蹑脚地推开衣柜门。
浓郁馥雅的藏药香扑了出来,跟程青盂帮她洗过的衣服一样,带着淡淡的木质茉莉香味,像是用香料烘烤过一般。
他的衣柜不大,都以深色系的衣物为主,衬衫和夹克类的最多,按照种类收纳得整整齐齐。上层挂着的都是外套,还有些叠放好的厚毛衣;下层才是夏季的衣物,T恤和短裤叠放在一处。
万遥想着找件纯棉T恤当睡衣正好,于是蹲在地面一件件翻选着,视线慢慢挪向了角落里那堆,绵软又叠成小小一团的……内裤。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她就笑了下,自己还浑然不知。
“傻乐什么?”
万遥冷不丁地被吓了一大跳,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她偏过头看去,只见男人靠在衣柜旁,神色晦明地看着她。
万遥有些心虚,继续翻去T恤:“没什么,我在……选衣服,选衣服。”
“哦。”程青盂懒懒散散地抱起手臂,也看向衣柜的角落,“怎么,看上我内裤了?”
万遥差点被口水呛死。
“你别说话。”她红着脸拿出一件黑T。
程青盂看穿了她的心思,坏得不行,又逗她:“看上哪条拿哪条呗,都说了借你。”
万遥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咬牙启齿:“我看上你大爷!”
程青盂笑得恶劣,轻飘飘的:“我大爷可不一定能借你内裤啊。”
“……程青盂!”万遥要疯了。
恶作剧得逞,程青盂赶在她炸毛前,赶紧挪挪身子去顺毛。
他也蹲在地面,拉开中间隔层的抽屉,翻出一条浅灰色的四角内裤扔进她怀里。
万遥跟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皮笑肉不笑的:“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啊。”
“新的。”程青盂站起身来,也不打算逗她了,“之前买错了尺码,没穿过。”
万遥:“……”
“去吧。”他说。
万遥瞪着他不动。
“还是说你想……挂空挡?”他挑眉询问。
挂你大爷的空挡。
万遥推他一把,又羞又恼地先走了。
浴室里响着哗啦啦的水声,水汽顺着门缝不断弥散出去。
万遥挤了一小泵沐浴乳,慢悠悠地将全身都涂满,洗去那些汗渍和泥沙。
刚刚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程青盂的画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和程青盂都不在乎那种走个过场的表白,傍晚那会儿,就已经挑明并确认了彼此的心意,这说明他们也算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
还是说,他们说破了这层关系,他就懒得再装正经了?这老小子之前藏得挺深啊。
但转念一想啊,对着女朋友还要装模作样,未免也太那什么了吧。
无非就是狐狸藏的时间太久,一个高兴,一时没忍住就露出了尾巴。
花洒里不断淌出热水,沐浴乳的香氛很清爽,万遥一边研究着身上的伤,一边安静地胡思乱想着。
她之前并没真枪实弹的谈过恋爱,纸上谈兵确实很有一套,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但是一拉上去实操不免就怂了。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不能让程青盂给拿捏了。
说什么她都得掰回一成。
“程青盂。”她将浴室门拉开些。
程青盂似乎就在客厅,离浴室也不算太远,循着她的声就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浴室门口,就感受到热腾腾的气,只见小姑娘藏在门后面,探出个湿漉漉的脑袋来,挂满水珠的脖颈、锁骨、然后是若隐若现的……
程青盂避开她的视线,看向别处,“怎么了?”
万遥看见他的喉结滚了滚,心情大好,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眨巴两下。
“没热水了。”她说。
程青盂想把她扔出去,“没热水浴室还能冒热气呢?”
谎言被戳破她也不恼,继续说:“就是不够暖啊,要不你进来感受一下?”
“……”
程青盂扣着门外的把手,“咚”的一下将门合上,转头又去把热水器的温度调高了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