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虽然没太看清那人的脸,现下把他的身形和招数对应起来,确实跟程青盂这小子大差不差。
“问题是咱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啊。”
黄毛想不明白了。
蛇嫂单手搭在椅背,慢慢晃动着高跟鞋,只道:“这我可就不清楚了,具体怎么回事,你们得去问她——”
下一秒,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了万遥身上。
黄毛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几步走过去提起万遥,动作粗暴,几乎是把人硬生生拖过来的。
“说!那男的是不是程青盂?”黄毛气势汹汹。
混乱之中,万遥一个趔趄,跪倒在蛇嫂面前。女人被她这幅模样逗笑了:“瞧这可怜人见的啊,你也不知道温柔点!愣着干嘛啊?打电话把程青盂叫来,当面对质不就行了吗?”
虎皮咬着嘴上的死皮,憨头憨脑的:“那他要是不来呢?”
“不来?”蛇嫂脸上依旧挂着笑,掐起万遥的下巴,“他亲戚不还在我们手里吗?这可由不得他。”
万遥这才抬起头来,浑身抖得不行,却故作镇定淡淡扫他们一眼。
“你们认错人了,我跟他没关系。”她说。
现下这么多人堵在药厂,程青盂真要赶了过来,那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虎皮莫名其妙的丢了重要文件,让人很难不怀疑是他们自己人内讧,顺手把这盆脏水泼到她的头上。
“到底有没有认错,把人叫过来不就知道了?”
虎皮皮笑肉不笑的。
黄毛发了疯的扑过去,狠狠将万遥压地上,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四处翻找她随身带的手机。
万遥急得胡乱扑腾,对着黄毛又打又踢:“你别碰我!你别碰我!黄毛,你他妈还真是一条忠心的狗!……”
黄毛浑然不在意她的话,迅速将人翻了一个面,最后从她裤兜摸出了手机。
手机设了面容解锁。
“你老老实实地拨个电话过去。”黄毛把手机贴她脸上,“说不定还能少挨点打!”
手机递过来那一瞬,理智盖过了恐惧,她一把抢过手机,朝着墙角重重扔了过去。手机屏霎时摔得四分五裂,一片片碎渣落得满地都是。
“他妈的!臭婆娘!”
黄毛一记拳头又砸过去。
“脾气还挺倔。”蛇嫂看着她笑了笑,默默丢下一句话,“既然她不愿意好好说,那就照你们的意思办吧。人别给我玩儿死了就行,务必把文件给追回来。”
“明白!”黄毛抬手又是一巴掌。
万遥有一次栽在了地上,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的黑。再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想,今晚可能真得交代在这儿了。
当初明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云南,这才多久啊,她居然有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想法。
她时常唾弃万晚自杀窝囊得不行。谁曾想有朝一日,她竟然连万晚都比不上,人家好歹是清清白白离开的。
万遥一阵恍惚,心有不甘。
是不甘心就这么窝囊的死去呢?
还是舍不得留恋起某些东西来?
虎皮啧啧几声,露出一些不忍,“行了行了,这小脸多俊啊,别全给打花咯!”
蛇嫂拧着他的耳朵往前走,“花不花跟你有啥关系?”
她啪啪两下甩他脸上,“有闲工夫心疼她的脸,倒不如先心疼下自己!”
虎皮疼得嗷嗷直叫,其他人都不敢看,默契地避开了视线。
黄毛阴狠手辣,完全不留余地,很快便冲着后排的人招招手手。
有两个色胆登天的立马反应过来,几步小跑凑到了黄毛的跟前。
“弄走!”黄毛说。
两人嘿嘿笑了声,笑声猥琐极了,一人一头抬起万遥,将人挪到临时安置床去,还争争嚷嚷地纠结着谁先来这个问题。
万遥所剩的意识和力气不多了,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扯她衣服。她下意识地去躲去挡,冷不丁又是几巴掌,浑身都是钻骨的疼。
脑海里冒出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全是她想忘却怎么都忘不了的人。万晚、万东升、万东兴、鞠敏之……黑暗之中,这些人对她指指点点,说什么她都听不清。
直到最后,天光大亮。
她看见了那双正气又有佛性的眼睛,男人单手扶着栈道的栏杆,风吹枝颤,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嘴角是似有似无的笑。
程青盂。
她呢喃了一句。
不知是谁又扯开了她的衣领,她已经无力招架,眼皮沉得很,就要这般浑浑睡去了。
“轰隆——”
一声巨响。
车头刺眼的远光灯连着闪了好几下,又以极快的速度破门而入,两侧的铁门吱呀几声掉在地上,引擎犹如野兽般在寂静中轰鸣。
所有人惊得忘了动作。
万遥睁开沉重的眼皮,虚着眼远远看过去。朦胧之中,一切又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灰白色的十座丰田从天而降。
x·230700,熟悉的车牌好不真实。
那道熟悉的身影从驾驶座上一跃而下,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朝她走来。
虎皮搓搓眼皮,看清了他的脸,“程青盂?”
“呵,正愁他妈的找不到你人呢!”
周遭是针锋相对下的长久静默。
万遥逐渐恢复意识。
再睁眼之时,她又回到了熟悉的副驾位上,胸前盖着一件深棕色的皮衣,木质藏药香莫名让人眼眶一热。
她扶着座椅缓缓坐直了身,隔着破裂的挡风玻璃,看清了那道挺拔好大的背影。
情绪稍有缓和,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下。
虎皮一行人的脸色非常不好,跟青面獠牙的恶鬼似的,浩浩荡荡的围站在程青盂面前。
明明在人数上就输了一大截,可男人依旧镇定自若,丝毫没有丢了半分气场。
“我说的是真是假,想必虎皮哥自会考量。”
程青盂地话里透着寒意。
万遥的手臂有些骨折,将外套穿好都略显费劲,奈何她心急如焚,压根等不下去,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跳下车去。
“程青盂。”
她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程青盂转身扶了她一把,看着小姑娘惨白的嘴唇和满脸的伤口,他的眉头不由得深深一沉:“醒了?”
万遥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抬手,掌心覆在她脸上,嗓子哑得不像话:“疼吗?”
万遥没什么感觉,只是眼眶热热的,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滚下去了,她摇摇头:“不疼。”
“你怎么过来了?”
她忽然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来,发了疯似的四处拼命张望着:“春宗呢?春宗,你有没有看见他?”
程青盂顺势搂过她的肩,将人虚虚搂在怀里面:“是他给吉兴打的电话。我收到消息……立马就赶了过来。”
“他情况怎么样?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即便是挨打,她也没委屈,在想到春宗的时候,眼泪却跟决了堤一样。
“我也不清楚。”程青盂实话实说,“吉兴已经过去找他了,有其他情况会马上联系我。”
万遥敛下眼皮,眼泪不断地砸向地面,漾出一朵朵晶莹的小花。
程青盂抬手抹掉她的泪花,语气很温柔:“你别急,吉兴会看着处理的,春宗肯定不会有事。”
万遥的呼吸很重很重,重到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来。她慌乱无措地扑进男人的怀里,重复着那一句:“对不起,对不起……”
程青盂的心口一紧,将人牢牢地按在怀里。
那两个染着五颜六色狂拽发色的小青年就蹲在墙角,捂着新鲜的伤口心虚得不行,用余光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程青盂。
什么叫没吃到肉,反而惹一身骚?就是说的他们了。
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男人就跟红了眼的猎豹一样,挣开束缚发了疯似的冲过来,将他们两个按在角落里死命地锤。
一半骨头都散了。
“行了行了,你俩别在我跟前腻歪。”
“程青盂,你要我相信你的话,总得拿点证据出来吧?”虎皮咋咋呼呼地吼了一嗓子。
程青盂的指尖抚过她的眉尾,然后一顿。
万遥很清楚现在还有正经事没解决,迅速将情绪藏了起来,慢慢退出他温暖的怀抱。
程青盂最喜欢她这一点,拎得清事情的主次。
“证据是吗?”他看着虎皮轻哧一声,“等着!”
话音刚落,程青盂几步又绕回了车子旁,猛地拉开车门,从后排拽出一个五花大绑的活人来。
他将那人连拖带拽地提过来,顺势往虎皮他们跟前一扔。那个人跟一滩烂泥似的,东倒西歪地趴在了地上。
蛇嫂眼睛尖,一眼认出来:“军子?”
黄毛闻言最先跑上去,他一把撕掉封嘴的胶带,拍了拍他的憔悴的脸:“军儿!?醒醒!”
万遥也是通过那圈络腮胡,才敢将眼前的人对应起来,难怪她刚刚总觉得车上有什么动静。
军子鼓着眼睛,急切地呼吸着,一时贪急,又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你要的证据。”
程青盂的语气比寒冬厉雪还冷上几分。
蛇嫂语气不善,一眼扫过去:“你什么意思?程青盂。”
程青盂甩了甩手,从裤兜里摸出一个u盘,“你们在找这个?”
虎皮、蛇嫂看清他指尖紧捏的u盘,做贼心虚,顿时变了脸色,难看得不行。
“果真是你!”
程青盂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一脚将军子踹趴在地上,笑容冷在脸上,“这你们倒要问问他了。”
相处多年的兄弟都看着他,军子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我进药厂不为别的。”程青盂垂眼看过去,“军子偷换了我阿妈的虫草,你们当中应该也有人知道。”
黄毛去扶军子的动作也是一顿。
“我这人什么性子你们也清楚,随性,好说话,也不太愿意跟人结仇生怨,但他歪主意打到我家来了,我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程青盂说,“私自出手教训了他,还请虎皮哥多多担待。那晚我闯了您的地盘,只因我跟军子的私人恩怨,与您还有其他的兄弟们无关。”
“至于这东西……也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程青盂将u盘抛起来,又稳稳落回掌心,“具体是什么,我并不好奇。”
“但有一点,我确实想不明白啊。既然东西并没有丢,又可苦把脏水泼我头上?”
虎皮当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瞪了军子两眼,又问:“既然对你无用,你又留着它干嘛?”
“留着它自然有它的用处。”程青盂换了个轻松的语气,“想必只有这样,虎皮哥才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谈下去。”
虎皮眉心一跳,心平气和地谈?
这么说就是有条件了。
“说吧,你想谈什么?”他问。
“我这人并不想白占便宜,很简单,三件事。”
“第一,让军子把偷换的药材全都吐出来,不光是我家的那一份,还有达克措其他老人家的,一一吐出来。”
“第二,关于药厂的举报信和举报视频,都跟我们无关,您有时间不妨清理一下门户。”
“第三,我兄弟春宗还有……阿伯家的女儿,也算是飞来横祸,替你的人背了黑锅。就这一点,我想跟您讨个说法。”
程青盂一字一句道。
万遥浑身疼得厉害,静静靠在程青盂身边,听着几人擦风走火的谈话。
虎皮气得牙痒痒,狠狠踩了军子一脚,“不是你们?你要我怎么信你?”
“您不信也关系。”程青盂轻描淡写道,“那这东西可能得留给我,带回去研究研究了。”
黄毛嗬哧一声:“你以为你能走得掉?”
程青盂冷冷抬起眼,“你以为把我困住,这东西就能消失干净?”
“你!”黄毛有些语无伦次。
虎皮顺势将人拦了下来,笑吟吟地走上前,“程老弟,你莫急。”
“军子跟了我这么多年,他的为人我自然清楚,就凭你现在三言两语,胡乱攀咬,我就定了他的罪,未免让其他兄弟们寒心。”
“我们这儿这么多兄弟,你想跑出去也不容易。我呢,跟你们马总有些交情,他很看中你,这点我很清楚,所以不想因为这些破小事,毁了我们之间的交情。”
虎皮扯了扯皮带扣,将裤腰拴得更紧,“这样,咱们玩个君子游戏,不论对错。”
“我要是输了,就按你刚刚说的那么做,军子该怎么处理你说了算,我还给你兄弟和女人赔礼道歉。”
“你要是输了,u盘给我留下……外加你一条腿。你要实在舍不得,就把那丫头片子留下来换。”
“考虑考虑吧,程老弟?”
虎皮人蠢却极好面子。
他这人的脑子缺根筋,贼心贼胆都摆在明面上, 少了理智和头脑的支撑,做什么都会差点意思,完全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他很清楚程青盂那番话的意思,u盘里是药厂环评报告的相关资料,他们走了多少路子才将这事摆平,前几天厂子又冷不丁地被人举报, 细细想来这些事跟军子脱不了干系。
虎皮虽然看着军子气得牙痒痒, 可现下他更忌讳程青盂的威胁,老话常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一个破司机居然跑来跟他叫板?
这叫虎皮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考虑得怎么样?程老弟。”
虎皮将蛇嫂搂在胸前,拨开烟盒, 咬了支烟在嘴里,笑得猥琐又放|荡。
万遥瞥向那张贼眉鼠眼的脸,隐隐冒出些生理性不适来, 胃里一阵翻涌险些吐出来。
现在的形式就是这样,虎皮他们胜在人多,制药厂还是他们的地盘。无论程青盂是否应下这个赌约, 始终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的仗。
万遥紧张得捏紧了指尖。
程青盂似乎察觉到她的害怕和担忧,不动声色地拾起了她的手, 将那冰凉凉的一小团握在掌心, 带着着安抚的意味摩挲几下。
万遥偏头看过去, 听见他从容不迫地开口:“既然这样, 我陪虎皮哥赌一场便是。”
“好好好, 就喜欢你这种爽快人!”
虎皮笑嘻嘻地转过头,蛇嫂用手拢着一团火, 帮他点燃了那支烟。他又急又猛地抽了一口,搭在女人胸前的手用力捏了下。
程青盂顺势往万遥面前挡了挡,“只有一点,我们之前的赌约,还犯不着拿女人做赌注。”
虎皮眯着眼看他,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我要输了,这条腿归你就是。”他的声音依旧如常。
“程青盂……”万遥的手在他掌心挣了挣。
虎皮都还没有说要赌什么,他就满口应下,甚至还压上了一条腿。这让她怎么不着急?
“你不该来的。”她拧起秀气的眉,“更犯不着跟他赌这些!”
明明是她一时冲动闯下的祸,平白无故连累了春宗不说,难道还要搭上程青盂的一条腿么?就该让她自己受下这些!
“别急。”
程青盂目光淡淡的,又捏了捏她的手指。
万遥声音还哑哑的,急得差点破了音:“你让我怎么不着急?程青盂,你别跟他赌,我们肯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蛇嫂笑吟吟地倒在虎皮怀里,笑了一声,“瞧瞧瞧瞧,苦命鸳鸯,羡煞旁人哦。”
虎皮掐着她的下巴顺势亲了一口,“他俩苦命鸳鸯,那我俩是什么?神仙眷侣吗?”
“我俩是这个。”蛇嫂踢了下脚边的铁棍,“铁棒,棒打鸳鸯。”
“哈哈哈,还是老婆会说!……”
车灯远远射出的光就像一道屏障,将光晕两边的人隔成两个世界的人,光下的人张扬舞爪、笑成一片;黑暗下的人四目相对,只剩浅薄平缓的呼吸。
程青盂停顿片刻,像是在想什么,“别害怕。”
万遥回握他的手,还是不放心:“程青盂……”
男人抬起手抚了抚她唇边的伤口,笑容难得温润,更像是在保证,“信我。”
“……”
“缺只胳膊断条腿而已,整的跟生离死别一样。”虎皮口气轻松,仿佛他赢定了一般,“到底还堵不堵啊?”
程青盂收回视线,冷冷得看着他们,随即道:“赌。”
虎皮手里夹着点燃的烟,脸上肥嘟嘟的肉耷拉着,光秃秃的头又闪又亮,“行!”
“不知虎皮哥想跟我赌什么?”程青盂问。
虎皮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大笑两声,用夹着烟的手往他身后指了指,“就赌这个。”
万遥心里一疑。
没察觉到程青盂眸底的光黯了下去。
“黄毛。”虎皮唤了声。
“在,虎皮哥。”
“咱们平时怎么玩的?你给程老弟好好讲下游戏规则。”
“好。”黄毛舔了下腮帮子。
他走过去拍了拍程青盂的车,挡风玻璃前几天坏了没来得及修,又经过今晚上这么暴力的一撞,现在几乎就像一张蜘蛛网,玻璃渣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我们不比速度,比距离。”
“游戏规则很简单,三百米极速行驶,终点线站俩人,谁剩的距离短算谁赢。”黄毛把游戏规则说得很简单。
万遥默默捋着他话里的意思。
其实极速行驶比的还是速度,难就难在……卡车头与终点线的距离,其实线上不站人倒还好操作,多一个人会添不少心理负担。
毕竟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面前。刹车踩早了,剩的距离就多;刹车踩晚了,车头冲出终点线,那守线的人也逃不了被撞飞。
黄毛笑得阴沉:“车我们有,随程哥挑;至于帮你守线的人嘛,你要是没人可用,我们后面这帮兄弟也任你使唤。”
阴凉的晚风一阵阵吹,山脚的夜猫嗷嗷叫,万遥带着丝丝疲倦看过去。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们。
玩这个堵车游戏,车技倒是其次,它最考验就是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还考验驾驶员和守线人的默契,最考验他们对彼此的信任程度。
毕竟,守线的人一旦临阵逃跑了。
这局游戏也就输定了。
这让程青盂怎么放心用他们的车,用他们的人?
原本听见赌车的时候,万遥还悄悄松了口气,毕竟程青盂干的就是这行,滇藏线的弯绕都能应对,车技还是挺让万遥折服的。
只是没想到虎皮这帮人竟然玩这么大。
稍不注意,就会出人命。
制药厂就在山脚下,那里有大片空坝子。光秃秃的,几乎寸草不生,就被当做一块天然停车场使着。
空坝子里没有路灯,被黑漆漆的天空所笼罩。他们就在空地里升起火堆,既可以取暖,又可以照明。
虎皮这帮人似乎很热衷于玩冒险游戏,并且行动力超强,嚷嚷着那帮小弟陪着他选车去。
程青盂也跟着去看赛车的地方,只留下万遥和蛇嫂两人在坝子里烤火。
即便身上还穿着程青盂的外套,万遥还是冷得不行,两条腿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只能迎着晚风在土层上原地跺步。
反观蛇嫂光着腿也丝毫没有感觉,仿佛那阵阵的风只是冲着她来的一般。
万遥不知道答应这个赌约是不是正确选择。
毕竟程青盂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是达克措本地人,家里还有聋哑的阿妈,所有软肋都摆在明面上。今夜得罪了虎皮,又没把事情解决好,始终都是后患无穷的。今天被掳走的是她,说不定下次就是阿妈了。
所以他才必须应下这个赌约。
蛇嫂掐着腰站在原地,偶尔瞥上万遥几眼,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可怜虫。
万遥倒是不在乎她的视线,胸有成竹地看着程青盂那边。
信他,她要信他。
待虎皮那边挑好了车子,又画好了起点和终点,万遥才朝着他们慢慢走去。
坝子大得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原先起的那两堆火就显得不够用了,所以黄毛又喊了两个人另起火堆。
万遥走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小喽啰就蹲在黢黑的地面撕报纸点火。
“你说虎皮哥真能赢那姓程的?”
“那肯定的啊!”
“虎皮哥车技也不咋样啊!要我说,还不如换黄毛哥上,赢得几率还大些……”
“这你就不懂了吧?”
“哦?有什么门路吗?鸭哥你快跟我透露透露?”左边那人凑过去。
右边的人沾沾自喜,“他妈的,那程青盂几年前刚撞死过人,你觉得他有什么能耐跟虎皮哥比?”
“……”
万遥的步子一停,后背忽然一僵,呼吸也沉了几分。
程青盂之前撞死过人?
万遥走过去的时候,恰好看见虎皮选中的那辆马自达,高压缩比和高效动力都不输某些赛车,底盘的稳重性和方向盘的转向比,在没专业赛车可用的情况下,已经是非常不错的选择了。
而程青盂打算用他那辆十座丰田。
这辆丰田算是重型载客车,唯一的优点就是耐跑耐用,灵活性、轻便性、可操作性,都远不如虎皮那辆车。
但程青盂没必要用他们的车以此冒险,毕竟那些车被动过什么手脚也不清楚。
“车选好了?”
万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已经将所有情绪都收好了,语气平淡自如。
“嗯。”程青盂目光沉沉,还挂着几分薄薄的笑,“就用我自己的。”
“亏你还笑得出来。”
她像往常一样跟他打趣。
“怎么了?”他抚了抚她的发丝。
万遥喉咙僵得不行,只道:“没事儿。”
“别担心。”他又说,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子。
“嗯。”她只回了一个单音节。
万遥总觉得他在压抑着什么,这种故作轻松的安慰,对她而言起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黄毛和虎皮他们在旁边笑得异常兴奋,甚至还计划起宵夜吃什么的问题。
万遥敛了敛眉,“人呢?选好了没?”
程青盂的嗓子又哑又飘,“还没。”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接着又轻描淡写道:“没事,待会随便找个人站那儿就行。”
两人隔着黑夜遥遥相望,心里多少都藏着些没戳破秘密,而这些秘密,让气氛变得更加静谧和压抑了。
半晌,万遥看着他,“我去吧。”
从刚刚虎皮说出要赌车的话起,他就沉默得有些不对劲。
程青盂没说话,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冒出一丝情绪,不再像个木讷、僵硬的提线木偶了。
“又说什么胡话?”他不接茬。
万遥看着他柔和的眉眼,还有凉薄的下巴,似乎都染上一层雾色。
“让我去吧。”她重复一遍。
“让虎皮的人守线,你放心吗?”
“你车还没开过去,那群傻逼就吓跑了,我们也输定了。”
坝子上的风又急又凶,她说了什么话,他都听不清。
万遥又请求着:“你看看虎皮黄毛他们,这并不是单打独斗的游戏,你别傻到想用条腿去平息这些!”
“你让我相信你,我照做了。”
“我信你,也信你的车技,从不怀疑。那你能不能也相信我一次?”
万遥抬手指了指远处的终点,“程青盂,你选我吧。”让我站在那里。
你选了我,不论结果如何。
至少始终会有一个人,隔着咫尺的黑夜和刺骨的风——在终点等着你。
如果虎皮他们抓住的就是这个弱点,妄图从程青盂过去的魔障中获得胜利,那她偏要做那把披荆斩棘的利刃了。
赢了自然皆大欢喜。
输了,也不会是一个人。
程青盂的眼皮很重,很沉,背脊上仿佛压了重重高山。不过这一切似乎都没关系了,现在有个人在冲他招手,好像再说:我陪你一起扛。
“好。”他说。
万遥提着的心终于稳稳落地,扑进了男人硬实又温暖的怀抱,她受伤的脸蹭在他的胸膛,又酸又疼又麻。
这一刻,他们的心终于靠到了一起。
程青盂也搂紧她,“如果待会有什么变故,记得躲开,找机会逃,不用管我。”
万遥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我会随便找辆车,直到开到天涯海角,绝不会回头看你一眼,这样行不行?”
“行。”
“行个屁!不要说这些晦气的话。”小姑娘掐了掐他的腰,“程青盂,我们一定会赢。”
“好。”
“一定会赢。”
准备好一切事宜,这场代价惨重的赌局即将开始,一群社会青年欢腾着,叫嚣着,连带火堆放出的烟,都变得乌烟瘴气起来。
黄毛走过来,语气还算客气:“程哥,到你选人了。”
身旁的万遥凑了过去,语气冷冷的:“免了。”
黄毛盯着她挂满巴掌印的小脸,似笑非笑,嘲讽道:“怎么?你亲自去啊。”
只见小姑娘一双眼亮晶晶的,“我去有什么不行?”
“行,怎么不行?”黄毛笑了一声,“我总不能拦着你去找死。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旁边等着,待会会有人送你去终点。”
万遥没说话,就靠在程青盂身边,等着虎皮那边选人。
这群人平时聚在一起作威作福,团结得不行,怎料一遇到了事情,就显得有些貌合神离。一个个推三阻四,都不乐意当虎皮的活靶子了。
虎皮叼着烟有些不高兴:“浩子,你去。”
浩子寻着各种借口逃避。
虎皮气得一脚踹过去,“黄毛,你去!”
黄毛语塞,“那什么,虎皮哥,我得守起点啊,给你们打信号。”
“……”
所有人都担心虎皮玩疯了,脚下刹不住力,轻则断胳膊腿,重则小命呜呼,谁都只想看看热闹,并不想把自己玩进去。
万遥温吞吞地走过去,催促一声,“什么时候过去啊?”
虎皮一挑眉,“你守终点?”
万遥双手揣在衣袋里,无所谓地怂了耸肩,“你这群小弟一个个贪生怕死,说不准这车离他们还有百八十米,他们就吓得撒丫子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