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压心内的恐惧,脑中?飞快地?盘算着?。
他们此行登州行程严密,除沈府之人,也就只有陆掌司知晓,为何会突然泄密?
即便他们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他们出现?在登州,也不至于这么快便寻来。
为何留行门每次出手,都如此精准?上次对付周方?展是,这次也是。
“翠芜,照顾好你家小姐。”赵令询掀开帘子,飞身?而出。
草丛中?埋伏好的三?十余人齐齐拉满弓弦,箭矢如雨,赵令询挥剑一一躲过。
有箭射在马身?,受了惊的马儿扬起前蹄,向前奔去。
留行门之人堵在道路两侧,前方?几人望着?飞奔而来的马儿,放下手中?的弓弩,挥剑斩了过去。
马鸣斯斯,双蹄跪地?,重重地?倒了下去。就在马车将要翻倒之际,翠芜抱着?沈青黛从里面跳了出来。
“砰”的一声巨响,马车倒向路边深沟之中?。
赵令询顺势斩断十余只弓弦,与其缠斗那些人十分干脆地?扔在地?上,抽出长刀,继续厮杀。
没?了马车遮挡,又有箭阵在前,翠芜带着?沈青黛,渐渐有些抵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沈青黛被翠芜拉在身?后,她慌慌张张去找翠芜给她防身?的百花针。很快,盒子被打开,一时银光四起,数人纷纷中?招。
赵令询趁势跃至她身?边,借着?留行门杀手慌乱之际,将剩余弓弦尽数斩断。对方?没?了弓弩加持,沈青黛他们才得以喘息。
此处距登州城尚有一段距离,附近皆是山路,林茂草密,鲜少有人经过。而且与上次不同,此次他们单独出行,根本不可能有援军。对方?人多势众,又出手狠辣,即便是赵令询或翠芜,若想逃脱,都要费些力气,何况还要带着?她这个累赘。
留行门之人反应过来,很快便聚集在一起,将三?人团团围住,逐渐逼近。
沈青黛一把拉过翠芜,神情?严肃:“听我说,待会赵令询负责厮杀,你趁乱跑出去。”
翠芜眼中?含泪,十分坚决地?摇头:“不,你不要抛下我,我要和你在一起。”
沈青黛摸着?她的头笑了:“傻丫头,我不是要抛下你。前方?二里处,往右转,再行一里,便是梧塘县,你拿着?我的腰牌去搬救兵。记住,要快,赵令询顶多能拖延一刻。”
翠芜一听,这才收起眼泪。
留行门之人挥刀砍来,沈青黛用尽浑身?力气将她推开,大声喊道:“翠芜,快跑!”
翠芜愣了一下,长剑一横,身?边两人纷纷倒下。她拼命打开一个缺口,逃了出去。她不敢回?头,一瞬也不敢耽搁,飞奔着?向前方?跑去。
沈青黛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翠芜,默默道:翠芜,请原谅我,骗了你。
她背靠着?赵令询,轻声道:“将他们引去前方?密林,或许还有机会。”
她自幼在这山间长大,附近一带山势地?形,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赵令询点头,拉着?沈青黛节节后退。沈青黛将最后一盒百花针掏出,在对面手忙脚乱之际,与赵令询一同钻入密林深处。
落叶簌簌,他们疾步踏过枯叶,不敢有片刻松懈。
后面追兵扫过枯叶发?出的吱吱声不绝于耳,不知何时他们便会追上,沈青黛紧张地?抓紧赵令询。
双手传来一阵黏腻腻的触感,她抬起一只手,掌心一片鲜红。赵令询石青长袍之上,湿漉漉的一片,不知是他的血还是那些留行门杀手的。
赵令询却浑然不觉,他怕沈青黛跟不上他的步伐,并没?有走得太快。他的臂膀依旧那么温暖,脸上神色也依旧温柔。
沈青黛紧紧盯着?他的脸,方?才的惊恐与担忧,瞬间化作乌有。
今生?能有赵令询相伴,三?生?有幸。
金乌已沉,一轮清辉笼罩在山林之间,被惊飞的林鸟扑棱棱地?飞向暗处。
穿过这片密林,前方?便是一处河流,河流中?央有座吊桥,只要他们能顺利度过吊桥,将其斩断,便可逃出生?天。
月色之下,河流婉转曲折,河面波光粼粼,宛如银河散入凡界,渡人间苦厄。
沈青黛看到了希望,拉着?赵令询朝着?吊桥走去。
吊桥极窄,每次仅容一人通过。赵令询让沈青黛走在前面,他负责断后。
桥面年久失修,两人方?一踏上去便吱吱作响,摇摇晃晃起来。还未行至一半,留行门之人便已追杀而来。
赵令询心一横,将沈青黛推到一边:“我去断后,以免他们砍断吊桥。”
沈青黛都知道,留行门人多势众,根本无力阻止。眼下回?去,就是寻死。一旦她渡过吊桥,赵令询定会毫不犹豫地?砍断吊桥,以保她安全?。
她紧紧拉他,眼中?带着?乞求:“不,绝对不行。赵令询,答应我,别让我一个人。”
月色之下,她一张白玉似的脸庞凄楚动人,赵令询终是狠不下心来。
“好,我们一起。”
吊桥之上,两人在前,留行门杀手紧追不舍。赵令询一边对抗留行门,一边往后撤。好在吊桥窄到仅能一人容身?,留行门尽管人多,却也施展不开。赵令询虽然对付起来渐渐力不从心,却也不至于立即被击杀。
岸边领头之人有些急了,照此情?形下去,只要再坚持片刻,他们渡过吊桥是迟早的事。
“老大,怎么办?此次若击杀不成功,回?去只怕难以交差。”其中?一人焦急道。
领头之人眉头紧锁:“眼下是关键时期,绝对不能让他们坏了事。”
言毕,他不再犹豫,抽起长刀,对着?吊桥砍去。
桥面剧烈晃动,沈青黛不受控制地?跟着?摇晃起来。
赵令询紧紧抓住沈青黛:“抱紧我。”
沈青黛双手缠上赵令询腰间,牢牢地?抱住他,轻柔绵长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赵令询,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赵令询心间一热,来不及多想,便觉得天旋地?转,他一手抓紧沈青黛,一手抓住吊桥边缘。
咔咔断裂的声音在河面回?荡,声声催命。“啪嗒”一声,吊桥晃晃悠悠地?砸向水面。
冰冷的河水拍打着?沈青黛的身?体,她意外地?发?现?,自己却并未被河流冲走。她向身?旁看去,赵令询正牢牢抓住垂下的吊桥,半吊在河面之上。
赵令询对着?她指了指湖面,沈青黛会意,两人憋着?气沉到河面下。
岸上一阵争吵后,脚步声渐行渐远。两人已被憋到极致,纷纷钻出水面。
劫后余生?,月光之下,四目脉脉相对。
两人笑容还挂在脸上,吊桥绳索却已经承受不住多少重量,两人倏忽被卷入黑暗……
有光亮映在眼前,海腥之气扑鼻而来,沈青黛朦朦胧胧中?睁开眼。
一轮红日东出,海面金光四射,日光照耀下若天门洞开。
海鸥欢叫着?掠过水面,微风轻轻拂动着?面颊,沈青黛喉间有些干涩,忍不住咳了起来。
赵令询端着?粥从外走进船舱:“你醒了?”
沈青黛接过瓷碗,哑声问道:“这是哪?”
赵令询还未回?答,沈青黛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沈大人,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她抬眸一瞧,竟是魏若英。
赵令询朝他点头示意,然后道:“是若英救的咱们。”
魏若英坐在一旁:“你们好好的怎么掉进了河里?”
赵令询不想多事,便道:“不小心。此次多谢若英相助,这份恩情?必定报答。”
魏若英苦笑一声,对着?茫茫海面叹道:“如今哪里会用到世子的恩情??此次一回?,只怕再也没?有回?去京城的可能了。”
赵令询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青黛饿了一夜,方?将粥喝完,便听到船舱外吵吵嚷嚷。
赵令询接过碗放到一边,无奈道:“只怕是忠勤伯又在乱发?脾气了。”
听到忠勤伯三?字,沈青黛眉头蹙起。
这个人,她叫了六年的父亲。
一直到跌入悬崖,她都耿耿于怀。
为何父亲总是对她不管不问,如此疏离?为何她未曾从他那得到哪怕一丝的父爱?
甚至,墨蝶一案时,她入尚书府见?到他,还抱有最后一丝期盼,期待着?他能替他曾经的女儿正名?。
可最后得到的,只有失望。那时,她也伤心失望过。
可现?在,她释然了,他从头到尾,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罢了。
沈青黛坐起,顺口问道:“他在那骂什么呢?”
魏若英脸带尴尬:“翻来覆去,不过是觉得朝廷对他不公。”
沈青黛不屑,他任职以来尸位素餐,徇私舞弊、贪赃枉法,桩桩件件都有铁证,竟然还在此大言不惭。
船只即将靠岸,大约是想到要灰头土脸地?回?到登州城。
忠勤伯越骂越激烈:“天杀的,都是无耻之徒,无耻。”
“程瑶慧,你这毒妇。好处都给了你,你竟然一脚把我踢开。”
赵令询浑身?一滞,喃喃道:“他骂谁?”
沈青黛抬眸,失神地?望着?浩渺的湖面:“程瑶慧,程贵妃。不,再过四日,我们要称呼她为皇贵妃了。”
赵令询看着?沈青黛, 眸中带着无尽怜惜:“萱萱,你?已经知?道了?”
日光照在?海面上,粼粼的波光晃动, 刺得沈青黛睁不开双眼。她?伸手挡在?眼前,手腕上的玉镯碰到发丝, 额间?一片冰凉。
她?不动声色将衣袖拉下,盖上玉镯, 默默点头:“猜到了。不过, 我要多谢忠勤伯让我更加肯定。”
魏若英听得云里雾里:“程贵妃有什么问题吗?”
赵令询略一思索, 便问:“若英, 你?老实说, 程贵妃是否就?是登州巨商,方家幼女?”
魏若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方家幼女,我不知?。我只知?程贵妃也是登州人氏, 我私下听父亲提到过,两年前他?升任吏部尚书,程贵妃好像是出了些力。程贵妃在?朝中无权无势,唯有与我们尚书府来往紧密些。”
方家已搬离登州十余年, 看来魏若英同她?一样,也是毫不知?情。
沈青黛与赵令询对视一样,站起身来,两人一前一后向客舱走去。
忠勤伯魏舒裕正一边饮酒一边怒骂:“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过河拆桥,必遭天谴。”
骂着?骂着?,他?突觉眼前一黑, 两个身影站在?面前。魏舒裕一下坐起,调整好衣衫, 想要维持一贯的体面。
赵令询揖手道:“忠勤伯,承蒙仗义出手,多谢。”
魏舒裕见是赵令询,立即满脸堆笑:“世子客气了,还是世子福大命大,命不该绝啊。”
赵令询看着?他?面前的酒杯,顺势坐下,倒了一杯酒:“忠勤伯此次遭难,未能帮上忙,实在?爱莫能助。我虽是世子,可?不过一闲散小官,也不懂朝中之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朝中无人为你?美言几句?”
魏舒裕脸色铁青,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赵令询不紧不慢道:“我听闻程贵妃也是登州人,既是同乡,素日也有往来,怎么没见她?为你?说情?”
提到程贵妃,魏舒裕气急败坏:“程瑶……她?是贵妃,我们忠勤伯府可?高攀不起。”
赵令询道:“程贵妃是登州人,怎么几年前我在?贵府小住时?,没有听说登州有姓程的高门?大户?”
魏舒裕对程贵妃卸磨杀驴的举动耿耿于怀,于是嘴角不屑道:“什么登州人?她?原是琅琊人,父母死绝了,来登州投奔亲戚。那?亲戚是本地有名的商户,姓方。她?投奔过来,过继给了方家。圣上登基一年后来登州视察民情,无意间?看中了她?,将她?带回到宫中。她?入宫之后倒好,不思方家养育之恩,竟然又改回了原来的姓氏。”
尽管早已猜到程贵妃就?是方瑶慧,可?亲耳听到的一瞬,沈青黛还是有些恍惚。
赵令询本想继续询问程贵妃在?登州之时?的过往,但想到她?做事严谨,只怕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来。而且他?也怕再问下去,忠勤伯会起疑,便不再多言。
船很快靠岸,日已升起,码头上船只横陈,人来人往,形形色色之人来往不绝。两人向魏若英道别后,很快隐入人群。
回到客栈,眼睛核桃般红肿的翠芜一见到沈青黛,愣神了片刻之后,抱着?她?哭得惊天动地。
赵令询忍不住堵住耳朵,无奈地摸着?头站在?一边。
等两人哭够,赵令询才道:“留行门?在?登州的势力并未根除,眼下敌人在?暗咱们在?明,还需小心谨慎为上。”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青黛。
看着?沈青黛死里逃生,翠芜忍不住脱口而出:“方小姐她?真的是留行门?的人吗?她?也太狠心了些。”
赵令询瞥了翠芜一眼,看着?沈青黛的脸色,下意识安慰道:“程贵妃的确是方小姐,可?你?怎么就?断定你?娘当初见到的人是她?呢?也许,是你?想错了,程贵妃根本不是留行门?幕后之人。”
翠芜正后悔方才嘴快,说错了话,却闻程贵妃就?是方小姐,一时?愣在?原地。
沈青黛走到窗边,清晨的风让人无比清醒,她?摸着?手中的镯子:“不会错的。”
“刘稳婆在?出事前,曾经找过我娘。她?说她?儿子病得快死了,她?一心想着?为她?儿子治病,又怎么会有兴致买酒喝呢?我想,当初负责盯着?我们的,除了忠勤伯府的人,应该还有留行门?之人。她?去找了我娘,这应该就?是她?被?害的原因。我娘是在?刘稳婆出事后的第二天去的京城,当时?一路上她?都十分紧张。大约,她?感受到了杀意吧。果?不其然,到了京城,见了那?人,她?便卷入了神仙索杀人的案子。”
沈青黛低垂的眼眸有泪光闪过:“娘亲明知?她?起了杀意,却还是带着?我去了京城。当时?她?明明有能力躲起来的,不过是怕她?出事后,我孤苦无依,没人疼,没人爱。可?她?呢……她?还是没放过娘亲。”
翠芜突然有些心疼,她?不忍道:“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
沈青黛摇头:“我娘一向舍不得我吃苦,外出颠簸,旅途劳累,若她?只是去见昔日故人,不会带我一同前往的。”
她?低头看向手腕:“当初在?宫中,我被?留行门?之人推到水中,是她?救的我。她?之所以出手,应该是因为这个镯子吧。爹爹说这是娘亲留下来的,她?应当是认出了此物,借机对我进行试探。”
“还有,孙尚仪突然让人盯紧沈府,应该也是想查探我的身份。陈瑞他?都能猜到我的身份,我想,她?大约是……知?道了我究竟是谁。”
提到陈瑞,赵令询忍不住蹙起眉头。
鹿角山上,将萱萱打入悬崖的,正是他?。既然陈瑞已经猜到萱萱的身份,那?程贵妃又岂会不知?。
程贵妃,竟然连萱萱都不放过吗?
翠芜连连摇头:“不会的,没有人会这么心狠。”
窗外流云浮动,变幻莫测,沈青黛抬头望向苍穹,轻声道:“谁知?道呢?”
翠芜想了想,歪着?脑袋道:“她?已经是贵妃,很快便是皇贵妃,为何要操纵留行门?呢?”
赵令询叹道:“还能为何,自然是为了四皇子。”
沈青黛也不解:“如今她?荣宠极盛,二皇子身有残疾,她?又有那?般手段,四皇子未必没有机会,她?何苦要创立留行门?呢?”
她?的手段,沈青黛已然见识过。
嘉宁认出孙尚仪之时?,她?曾怀疑过皇后娘娘。如今真相?揭晓,她?才恍觉,原来她?才是后宫最擅权谋的那?个。
原本圣上属意大皇子,众皇子根本没有机会争夺太子之位。她?却能想出神仙索杀人的案子,先是杀了卓家最有望在?朝廷大展身手的卓侍郎,又将双方矛盾转移,拉宁妃一族下水。导致大皇子娘家失势,被?圣上厌弃,远派东南一带。
后嘉宁宫中遇险,她?又设计祸水东引,使皇后娘娘与宁妃相?互争斗,坐山观虎,导致宁妃被?圣上不喜。还有孙尚仪,嘉宁一事上,她?应该也不少出力。除此,她?又早已提前布局,让陈瑞假意与宁妃兄长?方雍交好,利用方雍的蠢笨,将留行门?反叛这个帽子,牢牢扣在?他?头上。一箭双雕,她?当真好算计。
沈青黛嘴角的冷笑兀地僵在?那?里,她?突然就?觉出了不对。
既然方雍只是一颗棋子,那?她?为何又将留行门?交给他?,让一众门?徒前去送死?
还有,那?些兵器与财物应是她?多年辛苦筹备得来,为何会轻易让朝廷收缴?
难怪她?当时?觉得留行门?颠覆的太过容易,她?是故意的,她?还有别的目的。
想到昨日留行门?杀手在?岸边提到,什么关键时?期,沈青黛脸色泛白。
她?转头看向赵令询,只见他?一向淡漠的脸上,同样浮现一丝慌张。
他?们齐声道:“糟了,咱们必须马上赶回京城。”
翠芜一脸茫然:“小姐,你?们怎么了?”
两人来不及解释,匆匆忙忙赶到渡口,赵令询慌忙租了两艘客船。
翠芜一看,疑道:“为何要租两艘?”
赵令询解下腰间?的玉佩:“翠芜,此事至关紧要,只能委屈你?跑这一趟。你?拿着?我的玉佩乘船南下,如遇水军青龙旗,就?说是要亲自交于肃王。”
沈青黛大惊:“肃王?”
赵令询颔首:“对,你?只需说朝中突变,程贵妃意图不轨。让他?们务必加快进程,四日内赶回京城。”
沈青黛对着?翠芜点头,神情严肃认真,翠芜依依不舍独自登船离去。
船只穿梭在?江上,船桨摇得飞快,江水拍打着?浪花,似一把破空的利刃,将水面隔开。渡口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两人视线内。
沈青黛问道:“你?也觉得神仙索一案,留行门?被?抓不寻常?”
赵令询道:“此前虽猜测到方雍只是棋子,可?却不知?程贵妃便是这幕后之人。方才你?提到程贵妃的手段,我将诸事串起,才觉出不对。”
沈青黛面色沉重:“可?我还是想不通,她?为何要这么做?”
赵令询叹道:“她?做的一切,自然是为了四皇子,更确切说,是为了太子之位。反叛之心已生,四日后的晋封大典,只怕……”
沈青黛若有所思:“四皇子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她?为何会铤而走险?还是,她?断定四皇子无缘太子之位?”
赵令询沉声道:“没错,因为太子之位,圣上从?头到尾属意的,或许只有大皇子一人。”
当日在?乐仙楼,听到大皇子在?东南大败敌寇,她?便隐隐觉得有些奇怪。那?些人听口音,是京城人氏无疑。他?们既是京城人,为何对东南形势如此关注,提起大皇子又多是溢美之词。
而在?这之前,她?已在?民间?听到不少大皇子可?堪大任的说法,就?像,有人刻意引导舆论一般。
赵令询如今这么一说,她?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大皇子无母族依靠,朝中仅有肃王支持,可?他?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所以,能在?短短一月,将大皇子再次推向万民眼前的,只有圣上。
“那?肃王爷呢?你?此前不是说过,你?父王是陪你?母后去了外祖家探病。”
赵令询道:“其实早在?来登州之前,我便起了疑心,就?是临行前的那?封信。”
沈青黛问道:“你?不是说,信内并无说什么要紧的话。”
赵令询解释道:“内容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信纸。那?封信,用的是剡纸。剡纸产自剡县,纸薄有韧性,较常用的宣纸更白些,亦被?称为“玉叶纸”。剡纸因其制作问题,如今在?市面上流传有限,一般只在?剡县被?使用。剡县在?浙江府,而我外祖,在?应天。剡县一带,正是大皇子驻军所在?。”
沈青黛大为震惊:“所以圣上将大皇子派至东南,并不是有意疏远?肃王此行,是得了圣上的许可?。”
赵令询点头:“应该不止如此。大皇子自幼聪慧,仁厚有谋,极得圣上欢心。只是,卓侍郎一案后,卓家背叛朝廷,大皇子多少会受牵连。若他?一直在?朝中,难免会有人旧事重提,所以圣上才将他?远派东南,暂时?远离朝中纷争。十几年过去,卓家反叛之事便会被?人渐渐淡忘,对大皇子的影响也会大大减少。此外,大皇子失去母族依靠,在?朝中势单力薄,将其送至战场,既可?使其多磨炼,又能为他?挣来军功傍身。我也是今日,才看懂圣上的用心。”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作为帝王,圣上固然有大谋,但沈青黛却更感动于,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
赵令询继续道:“这些日子,朝廷后宫,为了立储之事,多有纷争。圣上大约是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所以才会派我父王前去接应大皇子。这些年在?朝中,唯有父王一直念着?大皇子。大皇子只信得过父王。
他?看了看沈青黛,斟酌片刻,缓缓道:“还有,我自幼经常出入宫廷,对后宫之事虽不甚了解,可?也知?晓,圣上视程贵妃为解语花,专宠数十年,对她?极为看重。可?即便再看重,皇后尚在?,册封皇贵妃也非同小可?。圣上此举,只怕有两重意思,一来是为大皇子考虑,抬升程贵妃地位来制衡皇后娘娘,绝了她?的心思;二来,只怕也是有点补偿她?的意思。”
对于程贵妃是自己亲娘这个事实,沈青黛已经接受,所以此刻她?平静了许多,甚至冷静地思考着?,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
程贵妃在?宫中眼线众多,又擅揣圣心,她?或许早已察觉圣上的决断,所以才会一早便有了打算。
可?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沈青黛想不明白。
若她?真的打算在?四日后的晋封大典上动手,那?她?有何依凭?
还有,留行门?中,隐藏在?黑暗中那?双手,究竟会如何搅弄风云?”
赵令询曾经说过,圣上之所以放缓追踪留行门?,多半是因为他?们没有钱财和兵器,且在?在?朝中无人支持。
那?么,他?们如何做到不需要这些呢?
赵令询见她?一时?无话,只是盯着?远处山水之间?,便道:“现下是顺风而行,不需四日,咱们便可?返回京城,一切都还来得及。而且,京中有周方展,如今他?手握禁军,皇宫之内何人敢造乱?”
周方展,禁军。
曾经停滞在?脑海中的疑问突然不断涌出。
从?最早的钟小姐被?抓,无端被?留行门?之人优待,到钟大人悄无声息死在?镇抚司大牢,再到后来登州出行信息泄密,桩桩件件,似乎都与周方展有关。
同时?,十二年前神仙索杀人案,卓侍郎之死,卓家流放反叛,一一在?眼前闪过。
船行至转弯处,缓缓调转方向,顺利通过弯口,进入到更辽阔的海面。两岸秀色叠出,云绕翠微,水天一色。
沈青黛缓缓转身,停在?眸中数日的阴云,顿如云开雾散。
她?道:“隐藏的深处的另一留行门?幕后之人,我想我已经猜到了,只有是他?才最合理。”
赵令询回过?身来, 盯着神情肃然的沈青黛:“是谁?”
沈青黛望着绵延不断的山峰,叹息道:“靖安侯。”
靖安侯,自神仙索杀人之案后便淡出朝廷, 这?些年仿若隐居一般,并且几乎已经病得奄奄一息。沈青黛却说, 他也是?留行门幕后之人。
赵令询对沈青黛的判断一向很自信,她心思细腻, 每次都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别人看不到的细节。她论理严密, 一向能从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中, 抽丝剥茧, 找到其中真相。
阵阵江风吹拂着沈青黛柔软的青丝, 凌乱的发丝之下?,她神?情凝重,不停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
赵令询侧身将她的发丝拢至耳后, 低声道:“你是?在担忧,周方展?”
沈青黛点头:“我不知道,周方展是?不是?也知晓,或者参与其中。若是?如此, 只怕事情会很棘手。”
如今禁军皆受周方展控制,再加上镇抚司的锦衣使,一旦兵变,几无转圜余地。
赵令询凝眉道:“周方展,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不至于此。钟小姐一事,他对留行门深恶痛绝。我相信, 他对钟小姐的情谊。还有,若他真与留行门有勾结, 就不会带着镇抚司锦衣使去城东密林挖出那些女尸。虽然我看不惯周方展,但平心而论,若无周方展,魔窟的案子未必能?如此顺利。”
沈青黛深以为?然,若周方展真是?留行门内应,当初他完全没必要与他们合作,更没必要在孤风岭上出手相救。
自因魔窟的案子与周方展合作开?始,沈青黛虽觉得他行事过?于凌厉霸道,但也看得出来,他本质上并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绝情之人。可虽是?如此说,但人心难测,他们也一时拿不准。
说到钟小姐,赵令询想?起了地下?魔窟,便道:“若是?靖安侯,钟小姐阴差阳错被抓到留行门地下?魔窟,却无端受到优待,便能?解释了。
沈青黛道:“没错,其实从魔窟一案与周方展开?始合作,咱们便一直处于被动状态。”
赵令询仔细一想?,好?像的确如此。魔窟一案,他们明明计划周详,可留行门还是?迅速撤离,全身而退,只留下?个?空壳子。
她接着说道:“当初钟大人消无声息地死在镇抚司大牢,我们只当是?镇抚司出了奸细。可别忘了,当初周方展去到镇抚司的路上,曾遇见过?三人:陆掌司、肃王爷,还有靖安侯。这?其中,最有机会也最有可能?下?毒的,只有靖安侯。”
赵令询点头:“没错,若是?镇抚司内出了奸细,那即便他再神?通,能?不动声色地靠近周方展,并在他身上下?药已是?极限。可后来周方展临时抽调人手到登州,一路行程绝对严密,留行门却还是?提前做好?了撤离,就像魔窟那次一样。如今想?来,只可能?是?周方展身边亲近之人,提前透露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