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娇笼/嫁给反派世子后我一刀一个—— by任欢游
任欢游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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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闻鼓设立于午门之外,旁有一监察御史看守。
宫门巍峨,放眼望去尽是刺目的红。云纤已盯着登闻鼓多时,终忍不住冲向前。
“你这孩子,做什么呢?”
她刚动身,便被一衣着干净,神色温和的老妇拉住。那老妇头上勒着绊头带子,身穿赤铜色乌绫褂,见云纤奔着登闻鼓而去,急慌慌将人拦下。
“你这孩子要去做什么?想敲登闻鼓不成?”
“是。”
“你可有状纸?府、州、县、省官可曾不受理你的冤屈?”
“我……”
云纤愣愣摇头,喃喃道了句没有。
她往日甚少出门,平时也只在戏文中听过叩阍之事,并不知晓当中内情。
“你有何冤屈?”
那老妇见云纤年纪小小一身风尘仆仆,不由心疼。
她虽张口问了一句,可还不等对方回答,便轻叹一声:“我似你这般年纪就在此处卖干脯,如你这贸贸然上前击鼓的瞧得多了。”
“这登闻鼓并非戏折子里头讲的那般,任谁人都可上去敲打。”
“朝廷有令,需逐级辞诉,若有冤屈且县、郡、州、省皆不受理者,方能来此击鼓鸣冤。”
“越级辞诉又无状纸,怕还不等你走上前便被官爷拉下去打死了。”
“且退一步讲,就算受理,你也要先吃上几十大板。民告官等同子弑父,礼法容不得的。”
老妇扶着摇摇欲坠似被人抽干了力气的云纤,小声劝慰:“我瞧你还小,莫冲动行事。且击鼓鸣冤这等事也不是你一个孩子能做的,不如去寻你家大人,再不济也得找一男子呀。”
“我家……没大人了。”
云纤鼻尖一酸,双眸泛红。
若祖父爹娘同姐姐还在,怎会任由她在外奔波?
往日哪怕只做久了活计,祖父也会差遣喜妞过去寻她。若娘亲知晓她这些时日餐风露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怕会心疼得落泪吧?
爹爹若知李玉蘅那般对待她,定会冲到李家为她做主。
云绣云绮若还在,此时会把她揽在怀中,细声安慰。
大姐夫……大姐夫若还在,定会给她买上一支绢花,哄她开怀。
可如今,云家覆灭,祖父爹娘、姐姐姐夫甚至是喜妞都不在了。她家中没了男丁,也没了大人。
她于这世上,再没了亲人。
“我家没大人了,我家人都没了……”
十几日奔波她不曾落泪,一心只想为云家平反,让湘王卫益清以命抵命。可今儿一句你家大人,让她再绷不住心中那根早已断裂的弦。
“好孩子你莫哭。”
老妇人见状知晓云纤定受过大委屈,直把人揽在怀中好生安慰了一番。
“这登闻鼓不是那么好敲的,听你口音应也是京城中人,婶娘跟你指条路子,先去寻人将状纸写了,再去顺天府。”
老妇目光看向矗立在午门前的登闻鼓,幽幽叹息。
“多谢婶娘,我知晓了。”
平缓了情绪,云纤转身想要离开,那老妇人忙道:“婶娘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装些干脯你拿着路上吃。”
云纤再三推却,皆未能成功。
“吃饱了才有力气奔忙,好孩子,婶娘祝你往后畅行无阻。”
老妇人一脸慈爱,给云纤装了好多充饥之物,挥手让她离开。
拜别老妇人,她又匆匆赶往顺天府。
请人写状纸需不菲之数,云纤虽识字,却不知状纸该如何下笔。琢磨多日,她寻到一位潦倒落魄但尚算和善的老儒。
眼下那老儒正在街头为人代写书信,云纤观察许久,方在对方要收摊离开之前,重重跪在他面前。
“请老先生帮帮小女子。”
说完,云纤双手合于头顶,结结实实向对方行了个大礼。
“小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还请先生帮我写份状纸。”
将云家遇害一事简单说与对方听,云纤红着眼哀求:“求先生帮忙,日后我必结草衔环,报先生大恩。”
那老者听过后沉默许久,尤其在听见湘王之名时,眉间紧蹙,很是震惊。
“你怎会找上我?”
“您老生得似我祖父。”
云纤跪在地上不曾起身,她这话并非作假,自然也不全真。她观察几日,发现对方接连给街上乞儿馒头吃。
而分明他自己也生计艰难。
这样的人,即便不帮助她,也必不会反咬一口将她送官查办。
云纤趴在地上,十指深深抓进掌下泥土中。
“你……”
身穿泛白长衫的老儒沉吟许久,方喃喃道:“你年岁小,可知晓诬告是何罪名?”
“若你无法将……便是诬告,你状告他什么罪名,就要承担同等罪名。”
“你……可想好了?”

“罢了,帮你一回又如何。”
那老儒看着双眸瘦至凸起的云纤暗自摇头,他沉思一二,这方利落下笔。
薄薄一张纸,看似不起眼,承载的却是云家六条人命。
云纤将状纸小心翼翼捧起,虔诚万分、痛心万分。
“多谢先生大恩,这份恩情,愿云纤来日有机会相报。”
又重重跪地磕头,再三拜谢后她才转身离去。
“崔先生。”
云纤刚离开,便有一长身玉立的男子自墙角走出。男子身形颀长,一双凤眸微微上挑,见云纤背影消失于眼前,这才敛下眼皮,遮挡眸中锐意。
“有劳先生。”
从袖中掏出一块银锭子,崔继颐放在桌上,又朝云纤方向而去。
顺天府掌京畿刑名、钱谷等事,云纤想要为云家平反,必要先行此路。她知晓官官相护,亦知晓自己毫无胜算,可她再无他法。
卫益清乃当朝亲王,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弟弟,莫说她根本近不得对方身,便是想远远遥望一眼,都十分困难。
她所能做的,唯有赌,赌青天有眼,赌这世上尚有一个为民请命的父母官!
抓紧手中状纸,云纤凭一腔恨意走进顺天府。
将手中状纸递交出去时,她只觉一颗心提到了胸膛。
“你便是云纤?”
不多时,堂内走出一羊须胡身穿圆领宽袖长衫、头戴八瓣小帽的男子,瞧这装扮云纤便知这是顺天府中的刑名师爷。
“正是。”
“这状纸所言是真?”
“是真。”
“你可有人证物证?”
“小女便是人证。”
云纤仰起头:“我云家满门被屠那日,小女便在谷仓阁楼之上,亲耳听闻为首男子说‘扫尾干净,别给王府留下麻烦。’”
“物证何在?”
“物证在云家,官爷可随我……”
“如今距事发已过月余,还有何有力物证?且我已调查过地方案卷,鲁家巷确有因云姓人家走火,死伤多人事件。”
“我怜你小小年纪痛失亲眷,不让大人计较你诬告之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不让你长些记性,你怕不知天高地厚,日后还要胡作非为。”
“来人,将这小娘子带下去笞三十,死生不计。”
师爷说完,转身回了后堂。
后堂中,顺天府尹正端坐在前,手中捧一温热茶盏,轻轻拨弄。
“老爷,为何您不问此事真假?”
师爷坐在一旁,眉眼中带着淡淡野心:“若此事是真,您便可借机送湘王人情一个。若王爷承情,来日老爷您便可扶摇而上,直入青云。”
“嗤。”
顺天府尹冷哼一声,瞪他一眼,抬腿离去。
“此事只有假,没有真。”
顺天府另一幕僚轻轻开口:“你当老爷疯了不成?但凡此事由咱们这儿传入王爷的耳,那只会让王爷以为老爷邀功是假,威胁是真。届时王爷心中生厌是小,记老爷一过是大。”
“既老爷没有邀功之心,为何不直接将那祸患打死亦或定个诬告之罪?以此也算帮王爷处理后患,不至于再闹出些什么。”
“你那项上人头,是用来出气儿的不成?”
幕僚眉心一拧:“若在这儿判了死,还需交由刑部、都察院以及大理寺,层层移交上去,必会生乱,自是只能按下不发。”
“且……”
“这人情要送,却得分怎么个送法,这丫头不能死,只要她活一日,湘王便早晚会知晓老爷所为。”
“不提不念,王爷才会心甘情愿接下这人情。”
先前头戴八瓣小帽的刑名师爷闻言大赞一声高明,略略沉吟,他又道:“林叔所言皆在此事是真之上,若此事是假,又要如何?”
“小侄先前便觉此事不妥,若真是王爷动手,又怎会让一个半大丫头跑出来?”
“玩一辈子鹰的猎人,也有被鹰啄了眼的时候,且就算是假,与老爷又有何损失?”
那幕僚走至角门,看着被人制住的云纤语带嘲讽:“你若得空,快些回家伺候伺候你爹去吧,你这脑子实不适合做此营生,再做几年,怕是要连累自己丢了命。”
说完,幕僚手一甩,又回了后堂。
那边云纤被二人拖拉出去,她无力反抗,只眼睁睁看着师爷消失在眼前。
“苍天为证,我没有诬告,我云家的确是被湘王屠……啊。”
木板狠落在背部,只一下云纤便觉五脏六腑如震碎一般,一口气被打散,再难出一声。
她想喊一句冤,她想喊一句苍天无眼,可此时却只能痛苦呻吟。
落在身上的板子乃小荆条而制,长三尺六寸,宽两分九厘。
云家接过府衙生意,这东西她还曾亲手做过。
犹记得做那些个小板时,爹爹站在她身旁,笑言这东西没甚意思,做起来无趣,便都交由了她。
云纤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受这般刑罚。
“爹爹……”
她不知这三十板何时打完,不过十几板下去,她便觉眼前一黑再不知事。
“娘亲。”
“娘亲,我好想你。”
云纤只见母亲眼含热泪,眉头紧蹙,却是一言不发只虚虚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脸庞。少女挣扎向前,却被浑身剧痛疼得蜷缩起来。
可越是挣动,腰背至臀腿部越是疼痛,云纤眼见母亲的身影化作片片光斑,缓缓皲裂成灰色齑粉。
“你还有伤,不要挣动。”
耳边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云纤只觉肩头处被人重重按下,她无力挣扎只能放软身体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五日后,她幽幽睁眼,只见面前坐一个及冠男子。
“你醒了?”
“你是谁?”
崔继颐随手自桌上拿来水碗递给云纤:“先喝口水,润润喉。”
见云纤将水一饮而尽,崔继颐道:“我姓崔,字继颐,你还可唤我另外一个名字,傅成。”
“傅成?”
“你是我二姐姐的未婚夫婿?”
崔继颐点头,云纤却是抓着水碗神色木然:“所以你何时知晓云家遭难,又是何时跟在我身边的?”

第7章 伤人
崔继颐没想到云纤竟还是个有脑的,他略一思索,直言:“云家出事第三日,我便知晓了。”
“所以午门前的老妇,以及为我写状纸的儒生都是你安排的?”
听闻此言,崔继颐眉头一挑,似乎是有些惊讶于云纤的敏锐。
云纤趴在床上,满身肉皮都如被人刮下一般,痛到她打颤。哪怕喘息,都可让她疼得生不如死。
崔继颐出现得太及时,令她不得不怀疑。
先前她也只是有些疑惑,似乎这一路太过顺遂。她本认为是老天有眼设神力相助,可自顺天府出来,她方知天地不仁。
抓着水碗的手死死用力,云纤垂着眸质问:“为何现在才出现?”
崔继颐道:“想看看你为云家复仇的决心有多大。”
“那你现在看得出了?”
将粗陶碗自她手中抽走,男人轻哼:“有勇无谋,但……尚可。”
妄想去顺天府告朝廷亲王,实在是……
怎一个蠢字了得。
男人眼中讥诮令云纤气红了眼。
“寻官府无用,若想报仇,唯有靠你己身。”
不理会云纤的愤恨,崔继颐道:“你应知我乃京中傅家外管事。”
“知晓。”
她还知晓崔继颐被主家赐名,为傅成。
傅家乃京中名门,曾出过数任皇后,世间男子皆以娶傅家女为荣。据传傅家女乃大贤大德之辈,若本朝诰命夫人有百,傅家女便要占去一半。
傅家之名,鼎盛至极。
不仅如此,她还知二姐姐十分中意崔继颐,二人鸿雁传书多年,称得一句情深意笃。
虽他只是傅家一个小小的外管事,但也足够令她们这种匠人女子趋之若鹜。先前云纤只知有傅成此人,却并未见过。而今得见,她好感全无。
“多年前傅家曾丢失一女,这些年来四处寻找,皆无所获。”
“与我何干?”
崔继颐道:“傅家三女与湘王世子卫铎有过婚约。”
“湘王世子?”
云纤猛地抓紧身下被褥:“有过是何意?”
“傅家此辈有四女,长女傅知霓,次女傅知溪,三女傅知禾,以及幺女傅知娆。这三女傅知禾,便是多年前走失的那位。”
“你是何意?”
崔继颐转头,目光沉沉:“若你真有决心为云家满门报仇,我可让你进入傅府。”
“当然,至于你有没有能力成为傅知禾,代替傅知禾,且顺利嫁入湘王府,皆要看你自己。”
云纤听得云中雾里,既是以傅家丢失女的身份进入傅府,那又如何来得成为傅知禾,代替傅知禾?
可眼下她已管不了那么多,亦不想管那般多。
“我愿意。”
崔继颐道:“傅家并非寻常之地,你可想好了?”
“只要能为祖父爹娘报仇,莫说不是寻常之地,便是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我也去得。”
云纤抬头死死盯着他,险历死而生,她已知晓这世上无人会为她做主,除了她自己。
“很好。”
“你先养伤,十日后待你能下地,我再来见你。”
崔继颐丢下一句,利落离开。
走出房门,他低头看着脚下云绮为他缝制的短靴,缓缓闭目。
“你这幺妹,并不如你所说那般天真柔弱……”
男子喃喃低语,说罢,自嘲一笑落寞而去。
俯仰之间,十日已过。
再见崔继颐云纤已可堪堪下地。
“我问过郎中,不知为何官府之人下手留了余地,你的伤虽看着重,但并不伤寿数。”
将手中卷轴放在桌上,崔继颐继续道:“便是如此你也要修养一段时日,趁此机会,我教你些东西。”
“这是明堂灸经的十二人形图,今日起,我教你如何伤人。”
“伤人?”
崔继颐淡淡道:“帮你自保。”
他说完并不管云纤如何,径自在那图上点去:“额下为眉,眉际末为太阳穴。重击此处轻则厥,重则亡。”
“人迎穴,喉结旁两指宽处……”
“内经有云,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方寸之地亦是人之要害。”
崔继颐先后点出几处大穴:“若遇险且有机会下手,直奔这几处。”
“傅家内外宅泾渭分明,便是我想伸手相帮亦鞭长莫及,进入傅府后,一切全凭你自己。”
云纤并不知一个世家内宅究竟有多险恶,方能令崔继颐忌惮至此。可她知晓对方并无恶意,便点头将那十二人形图收了起来。
“这是傅知禾生辰八字,以及当日丢失时所有信息。”
丢下一包银子同一张薄贴,崔继颐留下一句三月后来此接你回傅家,便再度消失不见。
云纤打开那张薄薄红纸,眉心微颦。
这字迹她识得,确是傅成的字不假。
但抛开此,帖上唯有寥寥几字,除生辰八字外,只余两句当日傅家三女走失所穿衣物记录,除此再无其他。
她本有疑惑,可见崔继颐如此笃定可顺利将她接回傅府,便不再忧心。
云纤见过崔继颐与二姐姐之间的书信往来,她信对方对二姐姐有三分真情,亦相信他真心想助她复仇。
只可惜三月时间着实短暂,更莫说她养伤便需百日。
望着空旷屋中,云纤想了片刻将那人形图挂在墙边,又在图中咽喉处点上重重一红点。
她幼时做木工,常听爹爹说熟能生巧,是以这三月她无需学其他庞杂之物,只学一事便可。
身上的伤好得并不快,但满腔恨意支撑着云纤,让她不敢松懈半分。
临近三月之期,云纤伤已养好,寻了一彤云密布、大雨倾盆之日,直奔鲁家巷子。
他日过后,她应再难重回家中,如今是她唯一机会。
抓着斗笠向下压按,待遮住大半张脸后,云纤才拉紧蓑衣一路向前。
原本京郊处的鲁家巷子是一繁华之地,虽比不得闹市但也可称人声鼎沸,十分热闹。而今,整个鲁家巷子却是静谧阴冷得令人发寒。
云家旧址,也已化作一片废墟。
原本尚算温馨富足的小院,此时焦黑一片,雨水冲刷后,地上氲出道道黑水,最终汇集至云纤脚下,再隐隐浸入地底。
能够证明鲁家巷子曾有一积善之家的痕迹,正一点点消失于人世间。
抬头看着黑云压头的青天,云纤眼中流露出浓浓悲哀,及淡淡嘲讽。
不知老天是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亦或是在替她不平,这一会儿雨水愈发猖獗,不多时一身蓑衣已经湿透。
随着雨势渐大,地面上渐渐显露出几分本色。
云纤上前两步,自水中捞起烧得只剩半边的门光尺。
这把门光尺,还是她年幼时爹爹亲手所做,又在她生辰送予她的。她喜欢得紧,日日抓在手中把玩,连睡觉都不离身。
如今这门光尺上头的财病离义、官劫害吉八字,只剩下四字,官字还能看见半边,而劫以后,皆烧成了黑炭。
轻轻放在手中摩挲,云纤咬着唇强忍泪意。
“这狗日的天气,让小爷连个可避雨的地儿都寻不到,要我说就去那死光了的云家宅子算了,好歹还有个片瓦遮头。”
“去不得。”
听见这三字,云纤微微侧目,总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如何去不得?不就是一群时运低被烧死的东西?小爷还怕他们不成?”
出口张狂的是个年轻男子,而那嗓音嘶哑,令云纤颇为熟悉的苍老声音又缓缓开口:“这云家几口并非被烧死。”
大雨倾盆,耳边十分嘈杂,可这一句话仍直直刺入云纤耳中。
她眉眼一沉,褪去蓑衣斗笠,捏着只剩一角的门光尺,缓缓向外走去。
“府衙说了这云家就是被烧死的,老头儿,你莫要胡言。”
年轻男子语气急躁,应是厌倦了潮湿,他一只脚已跨进云家坍倒的院墙,却被老者慌乱呵斥。
“莫进,此地不祥。”
老人声音有些颤抖:“我所言为真,这云家俱是横死。”
见青年男子还不信,老者道:“那日……那日云家出事前,曾有六七人同我打听云家位置,老头子我三教九流不知见过凡几,那些人绝非善茬。”
“快些离开这处,你娘还等我们回去。”
老者应不良于行,一条腿不时拖在地上,看似十分不便的模样。
云纤在阴暗处看着,忽而知晓此人是谁。
是那瘸腿老丐,和孙寡妇之子。
捏着半块门光尺,她呼吸一窒。想也未想,云纤只身走了出去。
“啊……云……云家……云纤?”
年轻男子看着浑身湿漉漉,一双眼于阴暗中熠熠发光的云纤,吓得惊退数丈。
“你不是……你不是投河了吗?”
云纤并未看他,她直直盯着眼前穿着整洁,混似换了个人一般的瘸腿老丐,喃喃开口:“你见过那些人?”
老乞丐也退后数步,却因腿脚不利而跌坐在雨水中。
“你……你这是来寻我复仇的?”
“复仇?”
看着一脸惊恐的老丐,云纤抓紧了手中的门光尺。粗糙木刺扎入掌心,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你说那些人曾同你打听云家位置,可是你将人带去云家的?”
“是他,是他。”
孙寡妇之子闻言惊慌道:“云家遭难后,这老乞儿就有了银钱,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云纤,我也算看着你长大,冤有头债有主,你莫因此牵连于我。”
说完,他竟转身向后疯狂跑走。
“为何?我自问云家待你不薄,你来到鲁家巷以来,皆是我云家接济,你这腿……”
云纤咬着牙上前,伸出脚缓缓踩在她亲手做的那条木腿上,随即脚尖一转,猛地踢飞。
“我的腿。”
老者艰难在水中爬行,却被云纤挡住去路。
“我问你为何!”
“你明知来者不善,为何不随口敷衍,再寻机会告知于我?”
“云家上下六条人命,你良心可过意得去?”
“我也不想的。”
瘸腿老丐哭着道:“他们并非好人,我抵不过,且问我时那人手中拿着一块银锭子。那是十两的银锭,有了那十两,我便不必再仰人鼻息,受人接济。”
“有了那十两,我可做个堂堂正正之人,寻一婆娘,过寻常人生。”
“十两银子……”
门光尺已深深嵌进她掌心,鲜红血液滴落融进雨水中,继而消失。
云纤转头看向破败不堪的云家宅院,浅浅笑了起来。
这般大雨,爹爹要忙着收整院中木料,此时多半正手忙脚乱往库房中搬运木头。娘亲也会出来帮忙,说不得还要念叨上几句。
喜妞最喜欢下雨的日子,如今天这样的大雨,它会在院里跑来跑去,再偷偷进到她跟姐姐屋中,甩她们满身满地的水。
祖父会借着天气阴冷,身上酸痛为借口,多抽几袋子野烟,母亲闻见味道,多会放下手中活计,跑去叱责祖父不爱惜身体……
可如今,她的家人化作一捧捧黑灰,顺着脚下雨水,流向不知何处。
“堂堂正正?”
云纤抓着爹爹为她打磨的门光尺,盯着老丐脖颈许久,终忍不住滔天恨意猛一把扎了上去。
老丐疼得哇一声惨叫。
“可惜了。”
烧掉半边的木尺太钝,只勉强扎入半寸。
云纤将之抽出,反身狠狠踩在老丐健全的腿上。
“我知即便没你云家也在劫难逃,所以今日留你性命。但这条腿,是你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报应,亦是你欠我的。”
缓缓将手中残缺的门光尺放于雨中,任由雨水将上头血迹冲刷干净后,云纤才小心将它收进怀中。
“爹爹,你总说积德无需人见,行善自有天知,可让纤儿说,纤儿只觉天地不仁,苍天无眼。”
“杀人放火,带金佩紫,积德行善,反断子绝孙。”
“既如此,纤儿不要为善,纤儿要做恶人。”
雨幕下的云家只余颓垣败壁,可云纤瞧着却觉得温暖。她站在云家院子前,双膝跪地结结实实跪拜三次。
“祖父、爹娘、大姐姐、大姐夫、二姐姐、喜妞……”
“云纤不知来日可还有机会为你们烧一张黄纸,敬一杯清酒,若你们在天有灵,便护我今生可报仇雪恨,斩卫益清首级以慰云家列祖列宗。”
祭拜过云家众人,云纤于黑夜中穿行。
云家与李家离得并不算远,途经李家院子,云纤脚步一顿却是未停留半分,径自离去。
今日过后,世上再无云家三女云纤。
她要进入傅府成为傅知禾,再嫁湘王世子卫铎为妻。

第9章 反常
接连下了几日大雨,山中满是带着腥气的泥土味,云纤将两套浆洗干净的粗布褂子放入包裹,后细细摩挲手中木簪。
这几日她得空,将先前的门光尺雕成木簪,若仔细看,还能辨别出财病离义几字的痕迹。
“你已收拾好了?”
崔继颐进门时云纤正端坐在屋中,神色淡漠,无喜无悲。
他视线自云纤面上扫过,转而打量屋中。屋中与先前并无差别,唯一有些违和的地方便是墙柱边一人高位置,被人用不知什么东西剐出一拳深的大洞。
上头痕迹粗糙且不规整,瞧着像是用尖细之物一下下狠力扎出来的。
看了眼高度,崔继颐道:“你这几日,只学了如何制人咽喉?”
“精一处便够了。”
时间紧迫,如此也有道理。
崔继颐点头:“走吧,我送你进傅府。”
话落,他指着门外马车让云纤先行。
“无需做什么?今日便可启程去傅家?”
见云纤面有疑惑,崔继颐道:“待你进入傅府,自会知晓一切。”
他无心多言,浑身都透着随君之意,去留自便的意味。
这云家的仇,报与不报与他干系不大,云纤知晓这人擅谋算,从出面至今,他满腹算计推搪,无非是不愿她生了依靠之心。
眼下也是出于二姐姐的情面,他愿尽绵薄之力,可再多的,他是万不会管的。
思及此,云纤又冷了三分心肠。
“走吧。”
一脚踏向前,崔继颐却是突然伸手扼住她脖颈。
男人虽非如何孔武有力的人,但这突袭来得迅猛且在意料之外,云纤被拉到男人怀中,挣扎着涨红了脸。
她不停踢打挣扎,对方却愈发用力,不过片刻云纤便觉胸膛升起一阵细密疼痛,如千万细针扎在五脏六腑。
窒息让她提不起力气,手脚逐渐发软,甚至眼前都缓缓浮现出黑色光斑,就在她以为自己今日便要去地府见祖父爹娘时,崔继颐缓缓松开了手。
“濒死的滋味如何?”
云纤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听见这话忽而眸中湿润。
无来由的委屈夹杂着满腔愤怒,让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对方。
男人居高临下,一张脸隐于刺目日光中,唯一双上挑的凤眸满含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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