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傅家都是怎样培养姑娘的,待有机会他定要好生问问。昨日今日短短两天,他便见了这人数次变脸,真真是……
莫名其妙。
腿伤未愈,新婚妻又是个性情怪异的小丫头,莫名的,一股子邪火冲得他头痛难忍。
看着还在自己身边咕哝着梦话的卫锒,卫铎一时竟是气得笑了。
云纤捧着匣子走出内室,面露冷笑。
其实她昨日便看出卫铎不喜女子做温柔孱弱样。
不知是否因湘王妃之故,他好似更希望身边人是个性情坚韧,行事磊落万事可直言的。
其实都无所谓,这便如逗弄猫儿狗儿一般,她多变脸,先让他生了趣味、生了探究之心,才好她后面行事。
不再想卫铎之事,云纤开始琢磨起雷晟来。
她初入王府根基未稳,想要扳倒一个在王府内宅多年的管事并不容易,尤其雷晟还颇得重视。
可她没有能力,不代表其他人没有能力。
她拿雷晟无法,不代表湘王妃也没有办法。
“银玉。”
“奴婢在。”
银玉放下手中活计,恭敬垂首,云纤见状道;“府中可有王妃身边得用的管事?”
“自是有的。”
虽然王妃在府里没有实权,但平日总有些边边角角的事需做。
这总不好去寻江侧妃的人。
“外院有一位刘管事,是王妃乳母的亲儿子。”
“我知晓了。”
从木匣中拿出一些银票,云纤递给银玉:“我初来乍到,还不曾赏过下人红封,今儿需劳烦你与促织,帮我给府中有头脸的管事封些吉利钱。”
“奴婢知晓了。”
“母妃那边的得力人,便不用了,我另寻些能展现心意的送去。”
银玉略一犹豫,轻声道:“常言道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奴婢觉着世子妃还是赏相同的物什儿为好。”
王妃性情偏执,又惯来好与江侧妃比较,大到太后宫中赏下什么,小到府中下人问安声音高低,王妃都要争上一争。
时日久了,王府中人都知晓对待二人需格外谨慎,便是连二人手下的得力人,也要处处做到一碗水端平。
“世子妃赏赐之物,不管重了哪边轻了哪边都不好。”
若重了湘王妃,府中到底还是侧妃做主,凭白树敌着实没必要。
若是重了江侧妃,那世子与世子妃接下来,怕是再无消停日。
“好笑,这世上哪里来得什么寡与不均?”
云纤不在意道:“这世上处处皆是不均,又有什么挑拣的?王妃乃世子嫡母,母妃的人自然要比其他下人更金贵些。”
“谁人敢挑出一个错来?”
“这……奴婢知晓了。”
世子妃所言也说得过去,且江侧妃为人大度,说来,宁可得罪江侧妃也不可惹了王妃不喜。
只要王妃能越过江侧妃,便无大事。
银玉在心中盘算一下,觉得不会出错,便缓缓点头。
“对了,外院有位雷晟雷管事,他昨日接了世子的令,查世子受伤一事,你在赏赐红封里多包些钱,让他用心为世子办事。”
“奴婢晓得了。”
银玉正想听世子妃是如何安排王妃院中人的,却不想云纤说完这些便将她打发了。
思考片刻,银玉觉着应无大事,便接了令给下人赏钱去了。
她方离开,云纤便去寻了促织。
“我与世子大婚,还未赏赐府中下人,今儿想劳烦你与我一同做些糕饼,我想犒劳犒劳母亲院中人。”
“奴婢知晓。”
促织笑道:“世子妃体恤下人,却也没有让您亲自动手的道理,奴婢一会儿去安排小厨房,待去王妃院中赏人的时,会说这是世子妃所做。”
哪有几个主子会做这等活计的?
不过是主子们想要博个仁慈之名做得把戏罢了,他们做下人的哪里敢真让主子动手?
“只需赏王妃院中的下人吗?其他院子的……”
“我已经交代银玉去办了,你无需担忧。”
促织点头,欢欢快快跑了出去。
第73章 针锋
世子大婚本该阖府欢庆,可又因成婚当日卫铎受伤,闹得好好一出喜事府中上下都不敢做欢欣状。
好在云纤派了秋水居中的丫鬟们,给各个院子发了赏钱,这才让整个王府的气氛又变得欢快起来。
可唯有一处地方,从主子到下人都高兴不起来。
郁诗容沉着一张脸,目光阴冷地看着鎏金靶镜中的自己。
她如今方三十过五,面颊却已因心绪郁结而生出苍老之态。鼻翼两旁、额头、眼角皆因愁绪常驻而添深纹。
就连往日饱满圆润的面颊,如今也如腐朽的果实向下垂坠着……
当啷一声,郁诗容将靶镜狠扣在妆匣上。
她心中抑塞,又觉心口憋痛,一时万分恼火。
正心烦意乱时,郁诗容就听屋外叮叮当当好一阵摔打声。
“这又是怎么了?”
她语气满是不耐烦,屋中丫鬟婆子哗啦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也不见你们真心畏我。”
“娘娘……”
郁诗容的乳母见她说话如此不中听,不由叹息。
“怎么,我说错了不成?你们若真心敬我,还敢在这处敲敲打打?说吧,府中又出了什么事?让你们好端端刮那没来由的妖风。”
乳母闻言面露心虚,朝着屋中其他丫鬟扬头,示意众人退下。
“老奴本不想说,可世子妃她做得着实过分了些。”
郁诗容闻言,落在膝头的手微微一紧:“她又做什么了?”
郁诗容也知道若自己是个聪慧的,就该在王府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着难得糊涂,更不该听下头人挑唆她与凤鸣妻子。
尤其眼前这婆子,虽说是自己的乳母,但自从她乳兄做了王府管事,这婆子的心就偏了,一味的给儿子争利,时不时还要挑唆她与江月楼那贱妇。
郁诗容擦了擦掌心汗,面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可这事难就难在她明知世间万千道理,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
“说,她做了什么?”
老婆子皱眉道:“世子大婚本是个高兴的事,秋水居打赏什么都是主子的心意,咱们做下人的只管收着便是。”
“可……可世子妃她,也太不将娘娘您放在眼中了。”
“敬茶时单单戴了侧妃送的首饰不说,如今赏赐,竟还在府中分了三六九等出来,这不是明晃晃做给西院那个瞧,进而投诚的?”
郁诗容咬着牙:“她赏了什么?”
“其他院子都发了赏钱,光雷晟自己,就有下人说是领了厚厚一沓的厚封,而……”
乳母嘟囔着:“我儿刘成给娘娘办事,不说尽心尽力,可到底也算手脚勤快,与世子妃更是一家人,哪儿想世子妃给刘成的赏,只有八两碎银。”
“咱们院子上下,更是一个红封未曾见着,秋水居那边只送来几篮子糕饼。”
“如今院里人都不怎么高兴,觉着世子妃在折娘娘的脸。”
“世子大婚,这院中上下都等着呢……”
做下人的,一年里也就盼望这点子赏钱了。
尤其是世子大婚,那更是盼了十几年,如今一篮子糕饼就给打发了,着实让人气愤。
“我去找凤鸣。”
郁诗容倏地站起身,正欲往外走时,却被她的乳母一把拉扯住:“娘娘您糊涂,您此时万不能再去寻世子了。”
跟她说这些,无非是想让王妃拿些银钱出来打赏下人。她虽有私心,可也是真心为王妃好。
本来王妃平日阴晴不定的性子,就惹得诸多下人不满,如今再不知笼络笼络人心,日后怕是一个体己可用的人都没了。
可郁诗容偏生想不到这些,只一味的想要抓着世子不放。
“昨儿个大喜的日子,您将白榆给……”
老婆子抿着唇,万分不能理解自家主子。
“娘娘也知世子看重白榆,怎么就不听老奴的劝?眼下世子定对娘娘生了嫌隙,说不得这手段,就是世子妃用来挑唆您和世子关系的,您万不能此时去寻世子。”
“我打杀了白榆又怎样?”
听闻乳母又在指责自己,郁诗容忽然就愤怒起来:“难道他不该死?”
“一个做下人的,能让主子舍了命去救,这就是他必死的理由!”
“如今是遇见烈马发疯,害得凤鸣双腿尽断,来日若是遇见悬崖峭壁,暗杀毒害,难不成我凤鸣还用命去相救?”
“我儿是什么身份,他白榆又是什么身份?”
郁诗容声音越来越高:“让主子为他赴死,他白榆就注定不能再活了。”
“这些年,凤鸣怎么就不懂我的苦心?”
说着,郁诗容眼中含泪:“他被那贱妇挑唆着连我这个娘亲都不认了,这些年他愈发远着我,却不知整个湘王府,就只有我一个是真心为他。”
“江月楼那贱妇虽无子嗣,但她又怎么可能真心对待凤鸣?”
“她怎么可能?”
“府中别人不知当年事,难道你还不知晓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真心待凤鸣好,她恨着我呢!”
似是想到当年事,郁诗容面露讥讽:“这府中只有我一人瞧出她的伪善,其余人都道她是什么大度之人……我呸。”
“若她真的大度,这些年又怎么会处处抬举卫铮?”
婆子着实不想让郁诗容去寻卫铎麻烦,见状只能安抚:“那贱妇虽有心思,但对王爷几个孩儿俱是一碗水端平,倒也算真心。”
尤其是卫锒。
这人呐,做戏做得了一时,做不了一辈子。便是能做一辈子戏,也总有疏忽打盹儿,露出马脚的时候。
可湘王府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瞧着,都能瞧出来江月楼是真心待卫锒好。
其余的无论是世子还是二爷卫铮,也总是能说得过去的。
“什么叫一碗水端平?她将一个嫡子和庶子一碗水端平,就是用心险恶!”
“卫铮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小娘养的庶出罢了。”
提起府中这些个糟心事,郁诗容恨得面目狰狞。
“整个王府里头,人人都道她真心对待王爷几个孩儿,可若她真有善心,又怎么会故意养出眼下这嫡庶不分的局面?”
“她借着关爱卫铮之名,硬生生将他拉到王爷面前,如今王爷外出,时常带着卫铮,就是因为她,生生让王爷高看了卫铮一眼。”
“而卫铮,也被她养大了野心。”
乳母摇头:“王妃还在记恨去岁王爷去兖州办差,领了二爷同行之事?可娘娘,此事并无错处。”
“王爷与世子本就不可一同离府,这若……”
“是以,带着二爷并无不妥。”
“哼,你惯会为他们寻借口。”
郁诗容气愤甩袖,恨得两腮酸痛。
她的乳母也不站在她这边,这王府里的日子当真让人绝望。
她的话从无人信,她说江月楼其心可诛,可所有人都当她对江月楼心存嫉恨。
想到此,郁诗容再坐不住。
这天下谁人误会、谁人不解,她都不在意,可凤鸣不能不信她,她一生只为凤鸣而活,万不能容忍被一个傅家的小贱人,搅得她母子二人离了心。
“我去秋水居。”
“娘娘。”
两鬓斑白的婆子跪地相求:“娘娘,您就听我老婆子一句劝,莫去寻世子了。纵然您有一千个、一万个打杀白榆的理由,也不能明着动手。”
“您就是暗中将白榆毒害了,也比如今这般强。”
“您听老婆子的,这几日万不要去寻世子,您不能让世子再寒心了。”
“我……”
郁诗容闻言,泪水瞬时滚落:“我一生千方百计只为他一个,怎得就让他寒了心?”
二人在屋中争吵,惹得院中下人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刘成站在屋外半晌,本也是眼热雷晟拿了秋水居那么多银钱,想要来讨个说法,没成想他娘跟王妃竟在里头吵了起来。
想到王妃那癫狂样,刘成摇着头蹑手蹑脚离去。
他刚退出内院,就在内外院交接的影壁下碰见了雷晟。
二人打了照面,互相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点头,又各自离去。
刘成正羡慕雷晟凭白得了笔天降之财,雷晟却是羡慕刘成这草包,日子过的顺心顺意,无半点糟心事。
想到世子吩咐自己查落马一事语焉不详、意味深长的模样,再摸着怀中世子妃给得厚重红封,以及今儿世子妃急召他一事,雷晟便觉心烦意乱。
这差事,一个让大张旗鼓的查再轻轻的放,一个却是必让他查个水落石出……
这二人命令,他哪一个都不好违背,真真令人烦恼。
心中正想着该如何敷衍世子妃,雷晟便被单嬷嬷带进了秋水居。
云纤看着雷晟,淡淡一笑。
“想必雷管事也知今儿寻您前来,所为何事。”
“小的知晓。”
雷晟谄媚一笑:“世子受伤之事,小的定会细查、严查,还望世子妃放心。”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今儿找您来是想问雷管事可需帮手?”
“我父亲与大理寺少卿相熟,若府中这事儿不好处置,我可给爹爹去信,让他寻一二老道人前来协助。”
“呵……”
雷晟干笑一声。
他不知世子妃是言中有深意威胁于他,还是年岁尚轻,不懂家丑不能外扬这个道理。
“还请世子妃给小人三日时间,若三日后小人查不出个所以然,世子妃再请府外之人协助也不迟。”
雷晟在府外人三字上,咬得格外重。
“如此也好。”
云纤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她今儿召雷晟前来,本也不是为了查卫铎受伤一事,她只不过要让郁诗容知晓,她与雷晟走得近,卫铎又格外信任雷晟罢了。
“哦,对了……”
说完这句,云纤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拧着眉道:“世子受伤那日,外院曾有个姓李的给了世子一份东西,想来这人知晓些内情。”
“若雷管事没有头绪,不如去问问此人?”
雷晟闻言道:“世子妃说的可是李璟棠?”
云纤做思索样:“那日听世子唤的,好似是这个名字。”
只略略一提,云纤便不再深说。
“这个时辰,雷管事应还未用膳?留在秋水居用了晚饭再走吧。”
说完,云纤转身回了内堂,并不给雷晟拒绝的机会。
即便未与李玉蘅互通有无,但云纤也莫名笃定对方知晓该如何做。她已经将人送到那人面前,只希望那人不会让她失望。
“雷管事,小厨房今儿做了硬菜,我再给您热壶酒来,您尽管在秋水居歇着,有什么事务必尽情使唤。”
“哎呦单嬷嬷,您老可折煞咱了。”
雷晟双手抱拳,在单嬷嬷面前拜了拜,做了个滑稽样逗老嬷嬷开心。
单嬷嬷爽朗一笑,又吩咐了人去帮雷晟安排。
秋水居里头伺候的,虽早先对王妃唯命是从,可这些年王妃行径愈发偏执,她们便多有看不过眼的时候。
可作为下人他们不好说什么、做什么,眼下来了个世子妃,倒是做了些能让他们出一口气的事儿。
就比如今儿世子妃,让雷晟留在秋水居用晚饭,又比如世子妃给雷晟准备了大包小裹,满满的东西。
往日与江侧妃有关之人,来秋水居都如作贼一般,他们早看不过眼了。
“雷管事慢用,若还有吩咐,尽管唤小的。”
“谢世子妃赏赐,若再贪心,便是小的该死了。”
也不知这话会否传到世子妃耳中,左右雷晟心中也颇憋了几分不满。
府中上下都知道王妃与侧妃不对付,也不知世子妃是故意还是无心,动作频频,惹得他都生了怀疑。
可细想世子妃嫁入府中不过两日,且她年岁又小,应当想不到那般多。
雷晟暗自叹气,想来这段时间又要被王妃寻些毛病呵斥了。
“罢了罢了,左右也不是头一次,因为帮世子做事而被王妃寻麻烦。”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雷晟大快朵颐起来。
待到吃饱喝足,雷晟拎着世子妃赏下的东西,去了外院幕僚所居住的南燕斋。
“谁人在外头?”
李玉蘅刚刚歇下,就听有人敲了他的窗。
他起身披了外袍,利落下地。
正欲开门时,便听外头传来一道略带谄媚的声音:“李秀才,我是雷晟。有些事儿想要打听,您看可方便开门?”
李玉蘅闻言眉头紧锁,思索片刻将门打开。
雷晟嘿嘿一笑:“深夜叨扰,多有不便。”
随手将东西放在桌上,雷晟打量起房中摆设来。
说来这李玉蘅,好似是突然出现在世子身边,且又莫名受世子所信任。他曾旁敲侧击这人来历,却未能问出什么结果。
他只知这李玉蘅是个有学问的,曾听白檀说此人有状元之才,只是不知为何沦落到给权贵做幕僚的潦倒境地。
“雷管事有什么想打听的?”
“您瞧瞧我……”
雷晟咧着嘴,赔罪似的一笑:“是这般,今儿世子妃召了我前去,问询世子受伤一事,李秀才昨日见过世子,不知可有什么线索?”
世子妃三字,令李玉蘅心尖一抖。
往日亲密无间的人,如今却被陌生的称呼所指代,让李玉蘅心绪难平。
“我知晓了。”
缓了片刻,他从屋内博古架上拿出一个巴掌大木匣,捏在手中垂眸沉思。
虽湘王府内外院泾渭分明,但李玉蘅并非对内宅事一无所知。他不仅知晓那人动向,更知道对方意欲为何。
秋水居赏赐东西不同,已被王府下人说嘴了一整日,晚间她便将雷晟支来寻找自己,这分明是请他代为执刀,推眼前人去那断头台。
李玉蘅下意识摩挲着手中木匣,浅浅笑了起来。
她还信他,真好。
进入王府已有一年,他对当日云家遭难一事,心有百般疑惑。这一年来,他在王府里几次问询云绣夫婿,却都未能找到此人。
湘王府中,他所问之人无人知晓对方存在。
唯独专管府中修葺事宜的老匠人,对云绣夫婿尚有三分印象,可那人也只说这人回了家中,再不曾回来王府。
李玉蘅调查许久,都未寻到王府中人对云家下手的动机,他实在不解云家突遭的横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年来,他强忍着愤恨,数次接近雷晟,可确实一无所获。
复仇一事,他本想徐徐图之,让真正的幕后之人受到惩罚。
可如今,怕是不行了。
李玉蘅打开木匣,看着银白光芒被血渍浸染得污浊发黑,不由眼角一热。
他与云纤一起长大,最清楚那人的性子。
她是个再纯善不过的人,心软,且又一路被父母姐姐呵护长大,往日连娇纵着使使性子都不曾的人,这二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能让她对未见过一面的世子下如此狠手?
啪嗒一声,李玉蘅将木匣合上。
“世子成婚当日,有人在马鞍上动过手脚,这银针,便是在马鞍上寻到的。”
将东西递给雷晟,李玉蘅继续道:“我与世子瞧过后,都觉着这等手段应出自后宅妇人之手,至于原因……”
“我猜测是不想让世子顺利成婚。”
李玉蘅垂着眸:“放这银针的人,许是失误了。”
“失误?”
雷晟将东西拿在眼前细细查看,想着李玉蘅的话,突然也啪嗒一声将盒子盖了起来。
可不就是失误!
行事之人应不想让世子顺利成婚,这银针多该在迎亲路上发作,可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竟然拖到了世子接亲之后……
雷晟惊讶抬头,满面错愕看着李玉蘅。
动手之人,应该没想过世子会伤得这样深吧!
那白榆……
怪不得,怪不得白榆死得这样惨,这样快。
李玉蘅看着雷晟,神色渐冷。
雷晟是个聪明的,越是聪明人想得越足够深、足够多。哪怕只随意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聪明人也会在这当中,听出数十个弯绕,并加以深思。
而无论云家满门被屠是否另有黑手,但当日带人去云家的,的确是雷晟不假。
只这一点,他便万死不足以平愤。
“李秀才,你的意思是……”
“我并无什么意思,只是将事实告知。”
李玉蘅道:“夜已深,雷管事若无其他事,便回去歇着吧。”
他下了逐客令,雷晟不好再待下去,可这事他实在不敢经手。
哪怕世子重伤真是王妃所为,也不能由他口中将王妃指认出来。
雷晟面露难色,李玉蘅道:“江侧妃手中,好似有几家成衣铺子?”
“对的,对的,侧妃娘娘许是对针线相熟,我可问问江侧妃这银针来历,说不得会有些发现。”
雷晟连连道谢,李玉蘅点头将房门关上。
既她想借刀杀人,他便助她一力。
二人许久未见,今日她指使雷晟来见他,既是求助亦是试探。她头一次在王府中向他求助,若他无动于衷,只怕那人再也不会信他。
所以哪怕要他推翻筹谋一年的全部计划,他也甘之如饴。
看着桌面上雷晟放下的几个油纸包裹,李玉蘅的心忽而一紧。
既云纤支了雷晟来寻他,必能猜到对方会借花献佛,将手中这些东西转赠给他。
所以这当中,可有她的消息?
李玉蘅薄唇紧抿,沉默半晌上前将所有纸包一一打开。
糕点是府中常见赏赐下人的东西,油纸亦是府中所出,就连系着油纸包的草绳,都被他一一拆下,却未能获得半点那人的信息……
躺在竹榻上,李玉蘅望着头上粗麻帷帐面露苦笑。
他不愿她小小年纪背负这等血海深仇,这般人生实在太过沉重。
如有可能,李玉蘅更希望由自己涤云家血恨,代她承受这份熬煎。
“这二年,你到底……吃了多少苦?”
究竟遭遇了什么,让她练就一副铁血心肠,伤人杀人亦可无动于衷?
李玉蘅抬手遮眼,轻声叹息。
他与云纤不仅有儿女情长,云家祖父、爹娘,于他更有再生之义。
于情于理,这都是他为人半子所该负担的责任。
罢了罢了,她想让他做手中的一把刀,他便如她所愿。
这是他欠云家的,亦是他欠云纤的。
怀中大红色同心结已经褪色至斑驳,边缘处更因时常被人把玩在手中,而泛着一层油亮。
看着似有些脏旧,李玉蘅却是反复摩挲,珍爱至极。
他二人青梅竹马,相互送过许多东西,他却在王府见到云纤的第一日,便全部烧毁。
纵然万般不舍,他也不能留在身边。
那些东西,虽可解相思之苦,但到底是个隐患。
如若往后被人发现端倪,会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唯手中这同心结,既带了她痕迹,又不带她的痕迹。
李玉蘅将它揣入怀中,不敢细思那人如今处境。
情丝执于佳人手,他二人同心,却再难长久了。
将烛火吹熄,李玉蘅叹息。
他已向雷晟指了一条黄泉路,就不知可如她的愿?
从南燕斋离开,雷晟一夜未眠。
王府中人都道他是江月楼心腹,可只有他自己知晓,这二年是如何爬上这位置的。他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甚至是走了些邪门歪道才有今日。
他耍着由江月楼撑腰的威风,可心中清楚对方根本不待见自己。
这二年,除非大事,平日他压根不敢凑到江月楼面前寻不自在。
“罢了。”
猛地一拍大腿,雷晟捏着手中木匣大步寻江月楼去了。
“你的意思是,世子大婚受伤一事乃王妃所为?”
江月楼捏着木匣,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当中泛着乌色的断裂银针。
“这……小的并无此意,小的也不过是根据证据所得,而进行的猜测。”
“哼。”
江月楼冷笑一声,却是听得雷晟身子一抖。
“娘娘,您说这事儿,小的该如何禀报给世子妃?”
“你往日主意那般多,怎的到了关键时刻突然畏手畏脚起来?平日不惯会扯了鸡毛做令箭,擅自行事?”
雷晟讪讪一笑:“娘娘莫打趣奴才了,奴才就是娘娘的一条狗,娘娘说往东,奴才不敢在西边儿多喘一口气,多扭半步头。”
“行了,行了。”
次次办事雷晟口中都不消停,油嘴滑舌听得她满心膈应。
“世子妃那边你如何说我不理,但王爷王妃那边……”
江月楼眉眼一厉:“你就是死了,都不能露出半个字。”
“奴才……”
正想答应,雷晟突然斜睨了江月楼一眼,支支吾吾道:“娘娘掌管王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此事真是王妃所为,娘娘不若趁此……”
抬起手,雷晟在脖颈间做了个横拉的手势。
“滚。”
话还未说完,江月楼便厉喝一声,将雷晟赶了出去。
“娘娘莫气。”
一个身穿葱绿色比肩褂的中年妇人上前,轻轻为江月楼按着双肩。
她乃江月楼陪嫁丫鬟,也是湘王府中江月楼最为信任的人。
手指微动,秋苓轻声道:“娘娘,其实雷晟说得也不无道理。”
“三家约定已过多年,王妃性情愈发难缠,王爷也有了子嗣,为何不借此事让王妃彻底失宠,让她再不能处处烦着您?”
“左右当初与永安伯府的约定,就只是想要‘借腹’而已,若她老实便罢了,谁人知道这些年她愈发疯癫,常常如疯狗一般咬着您不放。何不……”
秋苓话未说完,就被江月楼摆手打断。
“那雷晟也不过是被郁诗容缠得烦了,才想要借我之力除心头患罢了,他所言你不必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