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黄昏边界—— by燃秋夜
燃秋夜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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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蔫巴巴将湿巾扔进垃圾桶,捻起自己的袖子:“看看,我是不是该找你家长赔啊?”
盛寻将盆搬到自己床边,合上眼睛,卧室的灯一关,里面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草莓又开始在里面爬来爬去。
窗外的烟花绽开,绚丽过后骤然消散,照亮一瞬卧室,盛寻干脆整个人挪到床边跟它讲话。
“你是不是害怕?害怕怎么不叫啊?”
说完他后知后觉,正是因为草莓不爱叫,所以才成了唯一一只活下来的小猫,他嗓子痛,伸出手摸摸它尚未铺满的绒毛,将手掌摊开。
“别怕,贴着我的手睡吧。”
草莓察觉到人类的体温,立刻将大半个身体都拱到他的手掌里,圆肚子一鼓一鼓睡着,盛寻感受着手心里微微的痒,叹了口气。
一整晚都维持着趴在床边,胳膊向下垂着的姿势,第二天醒过来肩膀酸痛得要命。
随着他背上的伤口好转,家里人生怕他又偷偷跑出去,甚至到了要没收所有零花钱和银行卡的地步。
餐桌上除了哥哥,所有人都在注视他,那些目光如此坚定,每一个都在说,我们是为你好。
他握紧钱包,独自一人站在边缘,如同站在家人的对立面。
荀自强补充:“不只是你,铮铮的钱也都交上来,你别想着跟哥哥借钱。”
盛寻心一横,打开钱包将银行卡抽出来,又捏住全部的纸币轻轻盖住卡。
“几十块就留着吧。”谢淑梅出声。
他没再看钱一眼,微微摇头:“不用,我没有花钱的地方。”
他理解家人,盛寻缓步上楼,他们想保护自己。
可他不能释怀,他一辈子也不能忘记透过余照的窗户看到火光的那一瞬间,切齿之恨难忘。
“黄矛,你现在方便讲话吗?”
草莓被他用毛巾卷成猫卷,睁着蓝汪汪的眼睛一直用爪子扒拉着毛巾想要往外爬,他将手机夹在肩窝里,一只手摁住不老实的爪子,一只手给它扶着奶瓶,喝到奶的躁动小猫终于安静下来,开始伸直小爪子虚空踩奶。
他不放心地瞄一眼卧室门,低声问:“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真的想不到有一天会从你嘴里说出这句话,我刚发一千二的奖金,留两百吃饭,你一千够不够?”
“够用,那我明天去哪儿找你?”
“你来我公司吧,我正好没存呢,你明天八点前来啊,我跟客户约好了八点以后去带他看房呢。”
“好。”
他将手机扔回床上,看到它柔软落地,静等几秒,奶瓶空了,利落抽纸巾给草莓擦擦嘴,将它从毛巾里放出来。
草莓长大了点,四肢不再没力气颤颤巍巍,也张开了可以看见世界的双眼,虽然还带着一层蓝膜,但总是充满好奇心地探索盛寻的卧室,立志用小爪子踩遍每一片地面。
盛寻点点它的额头:“幸亏你这些东西我买得早,不然以后你喝奶我都得借钱去买。”
小猫抱住他伸过来的手指,搂在爪子边磨牙,他伸手摸摸它浅浅一层的绒毛,上面带着点隐约的斑纹。
“你以后也是小橘猫,总的来说,你还是长得像妈妈,看来小白就是凑数的。”
第二天一早,他轻手轻脚下楼,在餐桌边迎着父母审视的目光,将手从棉衣兜里拿出来,示意自己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拿,两人齐齐松一口气。
“干什么去?”
“我同桌找我去打篮球,他们缺个人。”
“你会打篮球?”谢淑梅惊奇。
“也会,打得不好。”
他随口说完,在门口提上运动鞋,听到妈妈走近的拖鞋声,慢吞吞系自己的鞋带,没有抬眼。
“拿着。”抬起头,是妈妈递过来的十块钱,“打完球买水喝。”
接过来二话没说推开门,盛寻在走出家门时心虚地舒出一口气。
“早点回家!”
望着他没有回头的背影,谢淑梅关上家门,难掩忧愁:“这样行吗?我觉得他不太开心。”
“那也比他兜里有钱,随时买张票回去强。”荀自强纳闷,“我想不明白,余照家都搬走了,他到底还非要去干嘛?不死心想去找她?”
“可能是吧。”谢淑梅头疼揉揉太阳穴,“怎么办,总不能把他拴在家里。”
“开学就好了,咱们最近看严点,还有他那猫。”荀自强不太高兴,“我听说小李养猫呢,我问问小李要不要,送她得了。”
谢淑梅神色认真看丈夫:“我不同意。”
“你想想,管得严就已经让他有压力了,再把他的猫送人,孩子有逆反心理怎么办?再说那猫就养在他自己的卧室里,也没让咱们帮着喂帮着收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你说他刚找回来那段时间,咱们还说特别听话,最近是怎么了?大事小事,家里人说话是没一句能听进耳朵里的,不让他去不是为了他安全着想吗?咱爸妈那么大年纪苦口婆心劝他,他听了跟没听似的,我看着他的表情都生气,这要是荀铮,我上去就给他一脚。”
“你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没完!荀自强。”
看到妻子的横眉怒目,他立刻解释:“我就随口说说,哪能打孩子呢?教育还是以德服人。但是这荀钰,太不听话!死倔,还是因为从小没在咱们俩身边长大。”
“他是人,他就有自己的思想,你作为父母也不能一直控制他。”谢淑梅反驳完,面带苦涩,用勺子挖起一点粥。
“我想想就后悔,那天在医院,我就该劝劝余照,好歹留个联系方式,现在看,家里没一个能管住他的。”
“年纪小啊,让小丫头迷得心魂出窍,时间久就好了,以后学习越来越紧,他也就没时间再想别的事儿。”
“但愿吧。”
谢淑梅将那勺凉了的粥塞进嘴里,催促丈夫快点吃,一起出门上班。
深夜,她睡梦里听到一声咔哒闷响,纳闷地坐起来,突然觉得那声闷响像是家里大门合上的声音。
她立刻清醒不少,迅速套上拖鞋,往二楼跑,忽略右边大儿子的卧室,径直去开左边小儿子的卧室门。
整个卧室都是深色装修,夜里漆黑一片,丁点反光都无,她借着走廊里照进来的一点点光眯起眼睛瞧,突突狂跳的心放下来。
床上熟睡的孩子胳膊从被里伸出来,垂到床边的猫窝。
窝里团着一只吃得肚皮滚圆的小猫,小脑袋就抵着他的手心,听到有声音也只是张嘴打了个哈欠,挨着手心撒娇一样翻个身露出肚皮酣睡。
他趴着睡,用被子蒙着脸,脚倒是在外面露着,看样子睡得实。
她不忍心打扰儿子睡觉,于是扯下被子盖住他的脚,轻手轻脚退出去下楼。
随着卧室门轻轻合上,床上呼吸均匀绵长的人清清嗓子,从被子里坐起来,一点刚醒的迷蒙样子也没有,他沉默了几秒才扒拉扒拉自己的刘海,翻身下床。
路过猫窝时还将小被子盖在草莓的身上,打趣:“露肚子睡觉可不行啊,拉肚子,明天早晨我再来给你爸替班。”
说完,他打着哈欠熟门熟路地摸黑钻回右边卧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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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仓促,是当天开车的票,无座,在火车轰隆隆里,盛寻累了就抱着书包靠墙蹲着,缓过来就站着看一小块车窗外的风景,偶尔困倦睁开眼睛,周围堆满颓丧抽着烟的大叔们。
他被烟味儿熏得脑子越来越不清醒,好远,远到他失去对腿脚的知觉,却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
他苦笑一下,希望降临在他身上的惩罚更多一些,惩罚他没有保护好余照,自己什么都没做,才导致牛翠英把怨气归结到余照的身上。
浓烟火舌甚至把余照家楼上的窗户都熏黑,他在楼下仰头看了半天,掏出自己的手机,第不知道多少遍,充满希冀地拨出去,放在耳边听。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电话挂掉,心酸压抑不住地涌上来,让他露出一瞬的委屈表情,但很快就收拢回去。
外面的风尤带寒气,一天多的时间只吃了两个面包的胃发出抗议,他扶住墙壁,压抑自己拼命想干呕带来的涕泗横流之感,摸索兜里的手机放在耳边。
“妈。”
短短一个字都让他嘴里发酸。
“你怎么敢又偷跑!你是不是要气死我?现在就回来,立刻回来。”
他转个身背靠墙,无力垂着头。
“妈,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你告诉我现在在哪儿?我马上给王梓爸爸打电话,让他去接你。”
“别麻烦王叔叔。”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固执呢?”谢淑梅担忧,“你可怜可怜我,别让我再担心了,行吗?”
“对不起。”
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双程的车票花掉七百块,他细长的手指摸索兜里钱包,里面能动用的只剩下三张粉红纸币,不仅是钱包干瘪,人也没精神,就连手机电池的电量都要消耗殆尽。
他失魂落魄地沿着街走,想要找一家从招牌就能看出便宜的小旅店。
这城市好陌生,形形色色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是陌生又冰冷的人,无人像她,即使是幻想余照就在他的面前,他也要欣喜若狂到发疯。
“40一宿。”
卷发阿姨将找零递给他,又叮嘱:“屋里没有厕所,想上厕所你得到走廊最里边,前几天就有个男的,往我们屋里的垃圾桶里尿,恶心死了。”
盛寻没有出声,难掩倦色点点头,将零钱细心收好,屋子里有淡淡潮味,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充电,随后戴上外套的帽子,在铺着浅蓝横格纹床单的单人床上和衣而眠。
余照拉住门,让身后拎着菜的余飞跃先进门,看到林美珍正脸色发黑地站在窗边,随口问:“妈,你生气啦?”
“我生什么气,我天天生气?”看余飞跃拆外卖盒子,她将攥着的手机揣回兜,“回锅肉,多少钱啊?”
余飞跃笑呵呵的:“管它多少钱呢,你就吃呗,咱们也不能光图着省钱一点荤腥也不见吧?”
林美珍走到桌子边,慢吞吞拆方便筷子。
“还能笑得出来呢,心真大,今天看的房子怎么样?”
余照努努嘴,最近她都在陪着父母找合适的房子,可惜要么硬件太差,要么位置不好,今日看的中规中矩,非要挑毛病的话...
“还行吧,就是厕所有点小,转不开身,离我爸现在的单位有点远,坐公交得倒两趟车呢。”
爸爸是技术工种,且在机械厂工作已久,资历深,正是当打之年,找工作很是顺利就入职同类型的机械厂,相比之下林美珍找工作之路就难得多,她原本在机械厂的综合办公室当文员,日常负责的是文件处理,在汇江虽然工作岗位多,一时之间却难以挑到合适的。
“妈,我觉得造纸那家还行。”
“人家都没给我发面试的通知呢,你倒是挑上了。”
余照嘿嘿一笑,换来林美珍同样一句“没心没肺”的评价。
早晨父母纷纷出门或上班或面试,她原地转两圈,太静了,静得她心里发毛,余照干脆窝回被子里,将电视打开听声音。
到了汇江,本打算暂时租个房子过渡一下,但来帮忙的壮壮哥建议,此时正是宾馆酒店的淡季,按月租比租房更合适,父母果断听从他的建议,先找个条件舒适的酒店落下脚。
牛翠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卷走,连她手腕上的手表和手链都没放过,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家里的财物付之一炬,留存下来供他们生活的,仅有银行里的近二十万存款。
坐吃山空,林美珍面对经济压力很是焦虑,所以在妈妈提出暂时不给她买新手机的时候,她立刻同意。
“纵火犯罪动机的生理因素主要表现为.....”[1]
余照将被子拉高盖住自己,瞧电视里的节目。
“驱使行为人经常地体验到高度紧张与压抑,当行为人遇到生活挫折或者心理创伤的情况下.....”
她拿出遥控器,将音量调大一格,感兴趣地看。
“纵火犯罪动机的行为因素主要体现为年幼的时候,个体经历过某种创伤,比如父母分居、离异、父母教育态度的偏差所造成的个体心理压抑...”
盛寻将眼神从电视节目里撤回来,看对面吃个麻辣烫都能把油溅到衣服上的冬冬,神情冷了几分。
“牛冬冬。”他敲敲桌子,严肃问,“你什么时候跟我说牛翠英的事儿?”
“再给我去要两个鸡排。”
盛寻不耐烦地啧一声,拿起钱包去柜台跟老板说:“加两个鸡排。”
“再加一瓶可乐!”牛冬冬大喊。
迎着老板询问的眼神,他无奈点点头,看老板笑着拉开玻璃窗去拿炸串,用聊家常的语气问他:“是你弟弟吗?”
他厌恶摇摇头。
“现在能说了吧?”
牛冬冬一抹嘴:“嗨,最近一段时间警察老往我们家里跑,说要找我姑,但是我姑去哪儿了谁也不知道哇,我们家没人知道,谁犯事儿了还往家里跑,又不是傻子。”
“牛翠英什么时候出狱的?”
“那谁记得清啊?”他咔擦一大口咬下鸡排,含糊不清的,“去年我姑刚关进去,奶奶去看她回来就脑溢血了,一下子就瘫巴在床上,我家哪有钱给奶奶治病啊,就告诉我姑去了,那时候我姑还关着呢。”
“后来呢?”
“后来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在哪儿整了三万块钱,说给你姥姥治病。”
盛寻没好气纠正:“你奶奶。”
牛冬冬一脸无语:“我姑对不起你,又不是我奶对不起你,你咋这么狼心狗肺啊,谁也不认。”
但触及盛寻一点温度都没有的冷淡眼神,他又对现在的盛寻有点莫名其妙的怂,于是蔫蔫继续说:“说是我姑表现好还是啥,提前放出来了。”
“我妈跟我姑不对付,老是吵架,今天菜素了明天饭咸了的,我爸天天头都大了,我姑后来就上夜班,在哪儿洗碗,下午出去工作,白天就在家照顾奶奶顺便睡觉。”
“照顾你奶奶?”
“嗯,没治好,现在还半身不遂呢,就天天躺在床上,只有左边身子能稍微动动。”
盛寻手指轻轻碰桌子。
“吃药吗?”
“吃呢,吃中药,一副可贵了,我姑拿的那钱快要花没了,我妈说现在也找不到我姑人在哪儿,等到喝完就换别的药,反正也都没效果。”
盛寻看大大咧咧吃东西的牛冬冬,没想到他这么实心眼,就连舅妈私下跟他讲的话都告诉自己。
“所以说,现在你家谁都不能找到牛翠英?”
“当然了,她都犯罪逃跑了,她还能回来吗?”
找牛翠英的事儿理不出头绪,盛寻愤怒地跺脚,忽视脚腕的痛,仍充满希冀:“她连她妈都不管了?”
“那就不知道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偷偷回来看。”
盛寻咬牙:“带我见见你奶奶。”
牛冬冬眼珠子一转:“那得等我爸妈都上班了再带你去,而且也不能白白带你去吧?”
“你又要买什么?”
“我要....”牛冬冬想了半天,“我要钱。”
“两百。”牛冬冬斩钉截铁,“你要是不给我两百,那我就不帮你开我家门。”
盛寻忍着烦躁将纸币抽出来拍在桌上,在他要来拿时,用手掌盖住。
“你得带我去见完我才能给你。”
“行,那就下午吧,我爸妈去上班了我给你发短信,两点以后啊。”
午饭是在牛冬冬家附近找个小餐馆解决的,即使是炒饭有点油腻,盘子里也仅剩几颗米粒,他放下勺子擦干净嘴,去看手机,安安静静的。
他很难释怀他们分开的手,被死亡,被现实,被牛翠英和盛立业阻隔开,他差点把余照害死,害得她全家居无定所,失去了温馨生活,欠的这份债一辈子也还不清。
说不定,远离他这个害人精,余照反而会过得更好,更自由更快乐。
可他..可他真的很厚脸皮,他苦涩地想,即使余照说了不要再纠缠,他却还是不想分开,想参与她的生活。
所以,凭什么只有他痛苦?
牛翠英说不定还要在暗地里笑话他呢,他的薄唇抿紧,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剩下一种锐利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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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犯罪心理分析出自刘健清《犯罪心理学》网课,仅仅用于推动剧情,相关犯罪心理与角色的关联并不考究。

姥姥跟他记忆中的老太太判若两人。
床褥散发出一股闷闷的馊味儿,衣服也紧紧黏在身上,汗酸味发酵,充斥整个小卧室,牛冬冬迈进一步,就嫌弃开口。
“你自己在这待着吧,我要离远点,太臭了。”
盛寻将目光挪回来,再次看姥姥,她从小到大放在嘴里都怕含化了的孙子这样对她,她会觉得不值得吗?
“干...什么?”
随着她张嘴,一股腐臭的味道直冲面门,偏瘫使她的舌头也受影响,说话含糊不清的。
“有些犯罪人,是出于罪恶感或者说,要自我赎罪而去犯罪的。”余照翻个身,用脸蹭蹭枕头,开始犯困,“他自己知道犯罪会受到惩罚,但是他通过犯罪,来接受惩罚,来洗清自己内心的罪恶感...”[1]
盛寻站在原地,眼睛里一点悲悯也无,只是牵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直奔主题:“你知道牛翠英在哪儿吗?”
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他,没有说话。
“她最在意的就是你。”
盛寻极有耐心似的,干脆拽了个凳子坐下来,翘起腿。
“哪怕你逼她嫁了个实在不喜欢的男人,她也只敢在背地里发牢骚,当着你的面哪敢说一个字?她总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就是听了你的话嫁给盛立业,毁了她一辈子。”
“有时候我觉得不止是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无私的,孩子对父母也是,牛翠英从小在你家这么重男轻女的环境里长大,居然还这么在意你,真让我觉得难得,她当时结婚那彩礼钱用来给她哥买房了吧?”
“你说她从小到大因为父母偏心受到的那么多怨气,最后都撒在谁的身上了?”
看姥姥没反应,他伸出手指自己的脸,眯着眼睛几乎藏不住寒意:“我,她把气都撒在我身上了,她靠欺负我来找心理平衡。”
“我要是你,我就劝她自首,以后科技越来越发达,你说她又能逃到哪儿去?早晚要被抓。”
姥姥的眼睛合上,微微扭头不愿意看他,盛寻被她的态度激怒,咬住后槽牙。
“我是找不到她,但是我知道怎么让她难受,她报复我,想把我最在意的人杀掉,那我报复她,我就该礼尚往来。”
床上的人不可置信望过来,眼睛惊恐瞪大,花白的头发散乱到脸上被她的汗黏住,喊不出声,怪异又惊恐的乱叫闷在喉咙里。
“我真希望她能来找我报仇,我太想见她了。”盛寻的眼底露出一点湿意,神色无比诚恳,“她害我一辈子还不够,我人生里的所有痛苦都是她带给我的,我真的好想跟她一起死了算了。”
一声闷响。
姥姥挣扎着摔下了床,原地挪蹭,徒劳用干枯的手蹭地,要去门外找冬冬求救。
盛寻缓慢抬眼,侧脸染上灰沉沉的阴影,太阳照不到的阴暗面,他的瞳仁被上眼皮遮住一点,眼神泛着一股死气沉沉。
如同恶鬼的表情把姥姥震慑住,开始全身扑腾,发了疯往房间外挪。
他蹲在旁边歪头瞧,喃喃低语:“你说养孩子有用吗?你瘫在床上有人照顾吗?当时是你劝牛翠英买个小孩的吧?你说,趁着不记事养,跟自己生的一样。”
他笑出一排小白牙。
“怎么可能一样?养个孩子也不是养宠物,不只是给他一口饭就行的,养大一个孩子要关怀,要陪伴还要教育,当然了,跟你说这个没用的。我也不期待你们能有什么愧疚,你们只要能付出代价来就行了,我多疼,她就多疼,怎么样?”
姥姥拼命摇头,到这个年纪,混浊枯黄的眼睛几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哪怕是这么惊恐的时刻,她也只是含着一小汪泪水,没有流出来。
盛寻的嘴角漾出小括号:“你们把我变成了一个灾星,可我根本就不想这样,我只是..只是想好好生活,让我喜欢的人能因为我过得开心,你们为什么总是来害我呢?”
“总是在这种我很高兴的时候出来横插一脚,出来搞破坏,我到底是哪儿对不起你们了?”
牙齿间磨蹭的声音透过骨头传出来,他的脸颊抽搐抖动几秒,将不甘心和愤怒压下去,恢复了一种奇异的漠然。
“没关系,这就是烂人的命。”他吸一口气,颤抖着呼出去,“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在乎了,我这人就是不配幸福,烂命一条。”
盛寻拿起旁边凳子的坐垫,面无表情地掂了掂,看向扔在挣扎想要坐起来却失败的姥姥。
“就这个吧。”他屏住呼吸,“你别怨我,要怨就怨你的孩子。”
几秒的时间被拉抻得无比漫长,他能清晰听到姥姥恐惧喊叫里自己沉甸甸的呼吸声。
做出选择从而决定命运的几秒,脑袋茫然空白,只有恨意喧嚣而上吵嚷着要解脱,要一个淋漓尽致的痛快,要一个这些年被耽误、被挤压、生活被扭曲的赔付。
为了更好地使劲,他双膝跪在破旧发黑的木地板上。
眼泪从满是深纹的眼角渗出来,就连眼皮都是皮肤松弛后又爬满细纹的皱巴巴,姥姥挣扎不动了,绝望又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发抖。
盛寻清晰感受到了掌心里粗粝布料传来的触感,只要把它往姥姥的脸上一放,死死闷住,牛翠英就再也见不到她最爱的妈妈了。
她那操纵了她一生,却依旧让她言听计从的妈妈。
听闻妈妈的死讯,她会后悔做过的事吗?
时间静止,他缓慢抬起手,霎时被表盘反射到眼睛里的尖锐光线扎到眼睛,精钢表带发出强烈银光,与幽蓝表盘融为一体,使他盲了一瞬。
“讨厌他,想打死他,都没有问题,但不能真的这样报复他。”余照认真的模样浮现在他的眼前,“这惩罚不该我们去做,我们只需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一直纠结这样的恨意,那你的生活会被毁了。”
命运的钟声响起。
随着盛寻闭眼,两滴透明泪珠砸在地板上,使他久久难以逃脱灵魂震颤带来的回响。
清河尚未脱离寒冷季节,午后太阳的冷光带来些许温暖的错觉,仿佛一切都重新染上生机,风吹过来,盛寻疲惫地将腰弯下去,坐在花坛边发呆。
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的仇恨,差点犯了无可挽救错误的懊悔,还有此刻,思念余照到达极限的心情,复杂情绪掺杂糅合在一起,让他痛得无法抬头。
“盛寻,你在哪儿呢?快说!”听筒里王梓的声音焦急,他报了自己的位置,朋友立刻叮嘱,“别动啊,我爸现在就去找你。”
他呆呆将手机塞回兜里,仰头看天。
仿佛被稀释过后的淡蓝,飘着的几片云彩像是....海豚,还有点像小狗,风越来越冷,穿透他满是孔洞的心脏,向远方飘过去,他的脊背开始不断往上窜寒意,比身外的风还冷。
光由暖变冷,眼前的画面微微模糊,有点头晕。
“荀钰!”
他捂住酸痛的脖颈慢慢低头,勉强扯嘴角跟王梓爸爸问好。
怕他跑了,王叔叔把他单手拷在车后座,他右胳膊紧紧贴着车玻璃,干脆就将头靠在胳膊肘弯,疲惫闭上眼睛。
“你给我在这老老实实待着啊,我上去看看就下来。”
簌簌风声一会儿迟缓,一会儿急切,隐隐约约,救护车的警笛声从弱变强,他纳闷睁开眼睛往后瞧,小区道路狭窄,只能停下一辆车。
救护车司机很快就拧着眉头,来到警车附近要沟通,看到空荡荡的驾驶座,他弯腰用手挡光线往里瞄,盛寻连忙挪位置,伸长胳膊摁下左边车窗。
“呦,这还关着一个呢?”司机笑出来了,“这警察人呢?”
“楼上,202。”
“你犯啥事啦?”
盛寻尴尬:“小事儿。”
“嗷,这咋整?”他抬头瞧瞧,“那我们就得抬担架走过去了,这警察没法下来挪车啊,这小区啊,路是真窄。”
他自言自语完了,又瞧瞧盛寻:“行,那你拷着吧,以后学点好!长得这么好看,可别犯罪。”
盛寻哭笑不得地把额头抵在车座靠背上,几个人抬着担架急匆匆上去,隔好一会,才累得呼哧带喘抬担架下来,王梓爸爸严肃地跟在后面,上了车系上安全带,等着救护车先出发。
“叔叔,她怎么了?”
“胳膊骨折。”
王梓爸爸推推厚镜片,转过脸来,隔着镜片锐利盯着他:“你跟我说实话,你来干嘛的?这事儿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舔了舔下嘴唇没有出声。
“不说我也知道!”他痛心疾首地点点盛寻,“你就犯蠢吧,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小小的孩子.....”
他看后视镜,挂档倒车:“还想报仇?你能报什么仇,你最多就是把自己也给判了!”
警车一路跟着救护车向前走,沿途风景飞速闪过,盛寻看了一会儿抿抿嘴。
“叔叔,牛翠英去哪儿了你们找到了吗?”
“你别管,我们找到就告诉你了,你差点把我傻儿子吓死,一听你在这,哭着喊着让我快点来找你,就怕你不干好事。”
他心里一暖,没有说话。
警车并排和救护车停在一起,红绿灯交替,救护车直行,警车开过路口几十米,向右拐去了小路。
盛寻眨眨眼,有点疑惑。
“老人说了,自己摔的,不关你的事儿。”王梓爸爸利落打方向盘,“今天你就一直跟我在一起,给你妈妈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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