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黄昏边界—— by燃秋夜
燃秋夜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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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偷别人饮料喝的小气鬼。”
趁着余照看湖面,他小心机地用余照的手机给自己拨过去,然后快速删除她手机里的记录,才将手机塞回她兜里。
太阳终究是要落山的,漫长的白昼退场。
余照趴在盛寻的肩膀上被他背回家,脑袋越来越沉,听到他给爸妈打电话,不是一贯的温温软软口音,而是硬凹夸张的北方方言。
“阿姨,我是她后桌。”
“回去您管管吧,一个女孩儿这样多危险啊。”
“你们都没下班?没事儿您放心,我给她送到家里,她有钥匙吧?哎,没事儿您别客气。”
余照嘟囔:“狗腿子。”
盛寻将她往上颠颠,亲昵地蹭蹭她的头。
一路到家,盛寻才意犹未尽地将余照放在床边,把她挡眼睛的碎发温柔拨弄到一边,满眼舍不得。
“我得走了,不然被叔叔阿姨堵在家里我可说不清。”
“别跟别人在一起,我真的会气死,死不瞑目变成厉鬼。”
“那你气死吧。”
余照赌气地扭身面朝墙,呼吸逐渐绵长。
盛寻站起身环顾一圈,她家目测是一室一厅,进门就是小客厅,左走是唯一的卧室,直走会途径卫生间与阳台。
而余照的床就嵌在客厅右边,旁边摆一张小木桌,平时用布帘遮住光。
盛寻死死咬了下嘴唇内侧的肉,又踌躇着蹲回床边,将她的长发拢一拢,希望她睡得舒服些,温声说:“别愁,你给我点时间,什么都别愁。”
爸妈下班回家的时候,她已经沉浸在美梦里好久,一个光源极盛的美妙梦境,让她无比安宁。
“圆圆!起来,喝多少啊你?”
她五官皱巴巴地睁开眼睛看妈妈,被客厅的白炽灯晃得睁眼睛艰难。
“你同学可跟我说了,你喝酒特别凶,什么时候会喝酒的?”
林美珍絮絮叨叨去厨房的冰箱翻东西,余照手边一痒,莫名其妙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厚厚信封来,一边揉眼睛一边捏着瞧瞧。
五叠捆扎整齐的粉色纸币。
她愣愣地看着五万块钱,呆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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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时隔16个月的见面 盛寻:我漂亮可爱的老婆没答应别人的表白吓死我了嘻嘻嘻 余照:偷喝我可乐那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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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寻穿一身垂坠感丝滑的防晒衣,在驾校的训练场地阴凉处坐着,身旁的矿泉水瓶壁满是水珠,看样子里面的水也被高温天气融化,不再爽口。
他挥手将落在膝盖的蜻蜓赶走,接起来自黄矛的电话。
“盛寻,房子的事儿,要不再想想吧?”
银行卡里余额还有三十四万,这段时间,他拜托黄矛帮自己留意合适的房子,将这笔钱换个实物来投资。
他还在上学,买房想要落在自己名下无法贷款,只能选择全款,这样资金有限的情况,只能买得起老破小,接连看了几个,都不太满意,直到上周,他们遇见一间顶楼,面积足足93.6平,售价仅需35万,房主急售。
没有电梯,老旧的楼道冷清,一点人气也没有,整个八楼堪称寂静。
黄矛手抖着拧开门锁,颤巍巍:“没事儿,放心说话,隔壁邻居都搬走了。”
盛寻拍拍黄矛肩膀,体贴建议:“我自己进去看吧,你在门外等我。”
“可别,咱们还是一起,别分开,怪吓人的。”黄矛几乎称得上是蹦进门的,紧随在他身后,“房主收拾过,不会有啥痕迹,家里要带走的也都带走了,剩下都是不要的,谁买随谁处理。”
黄矛双臂环抱自己,安静下来心里就发毛,于是嘴不停。
“这附近的房价六七千,正常卖这面积应该能卖60万,不过顶楼,还得低个五万八万的。所以说,她这个定价还是贵,35万,没便宜很多。”
盛寻抿抿嘴,房子空旷,有很浓的洗涤剂味道,在阳光炽热的上午看起来只是有点杂乱,并不会让人联想到这里曾经被鲜血浴过,埋藏了两个人的生命。
“房主是在国外务工的,回来打理完后事,就说要把房子卖了以后再也不回国了,回来伤心。这房子挂好几个月,也有打听的,没人拍板买,毕竟也三十五万呢,可不便宜。”
“你想,凶宅没人买来住,不吉利,炒房的人,又觉得这定价高,买了就是砸手里,所以一直没卖出去。”
盛寻拨弄一下水龙头的开关,抬眼瞧黄矛:“就这个了。”
黄矛走近点:“你脑子没问题吧?你住在家里,名下还有个河西路的二室一厅,你买这干啥啊?”
“我最近无聊的时候研究报纸。”
“所以呢?”
盛寻眨眨眼,理直气壮:“买个房子坐等拆迁,期待财富爆发。”
黄矛不理解:“你也不缺钱啊,你研究这干嘛?”
“我很缺钱,急需赚钱。”盛寻打开柜门瞧瞧,在灰尘落下前灵敏后退,“我买这个的话,还得交别的钱吗?”
“交契税。”黄矛没好气,“房价的百分之三。”
“那我钱不够。”
“所以别买了,再找找合适的。”
“跟我哥借一点。”
“你真不害怕?”黄矛鬼祟心虚地四处瞧瞧,才凑近他,“我听说,刀刀都砍在脖子上,脑袋就剩一点皮连着,说起来我都后背发凉。”
“还好吧,相比鬼,我更怕疯狂的人,你能不能给房主打电话讲讲价啊?34万行吗?行的话我马上签合同。”
盛寻将思绪收回来,随着他注视的方向看过去,一辆练习车第n次侧方位停车失败。
朝电话那边笃定开口:“我决定好了。”
黄矛眼看着规劝失败,只得不情愿地拖着长调:“你们买卖双方都委托我们代办过户,那下午我们就去办手续,手续办妥后不能反悔。”
“明白,你们是不是要收中介费?”
房子最终定价34万,房款将他的余额直接清零,契税的10200块是跟荀铮借的,想想自己空空的兜,这中介费只能再去跟哥哥开口。
“中介费卖家付,房款的百分之二,但你委托代办过户需要委托费,五百块钱,我给你交完了。”
“那下次见面给你。”
“嗨,给啥?我有提成,你这一单我挣三千四呢。”
“不用帮我垫。”
他没什么表情地拍拍膝盖,走过去看车窗里的荀铮。
“饿了,吃饭去吧,我下午还得补课。”
荀铮一言不发下车,抻抻自己被汗浸湿的扭曲前襟,让衣服不要黏在身上,整个人因为一上午的苦闷练车发蔫,声音都电量不足。
“走吧,吃什么?”
暑假一到,听闻盛寻要去考驾照,父母都没异议,随即一起看向荀铮,让他也来考,只是向来在运动上得心应手的荀铮同学,艰难卡在侧方位停车上。
“你就是最后反向打满不太到位,再练练就好了。”盛寻甩甩矿泉水瓶的水珠,换只手拿着。
荀铮见状抬下巴,示意他别喝扔了吧,盛寻翻转瓶子,水打着旋,形成小小的风暴。
“还有挺多呢。”
荀铮搭住他的肩,捋一把汗湿的刘海:“你钱都花哪儿了?我记得你河西路的房子往外租,一个月的房租还有1200块钱进账,你怎么穷得饭都吃不起?”
盛寻没理:“中午吃冷面吧?好热。”
“走吧,哥带你吃饭去。”
暴晒过后用微冷的水冲澡好痛快,皮肤的灼热温度被飞速带走,连皮都绷紧。
盛寻在花洒下抹掉脸上的水珠,2011年,手机常用聊天软件的更新迭代开始,拿出手机搜索余照的手机号是否注册微\信,成为了他无聊时的小乐趣。
浴室门一阵喀拉喀拉响,他将花洒关掉,竖耳细听。
“草莓?”
挠门声更响了,盛寻踩着水走到门口,将忧心忡忡的长毛小橘猫放进来。
草莓在门口支棱起尾巴巡逻几圈,选择屁股着地蜷缩在角落里,用尾巴遮住自己的小爪子,睁着深棕圆眼睛瞧他,像个小门卫。
他恶作剧地接了捧水砸过去,荀草莓躲都不躲,只是半眯了下眼睛,整个神色都是“你有病吧?”
盛寻觉得无趣,重新打开花洒。
出浴室的时候,他用毛巾搓头,荀草莓跟在拖鞋后边埋头舔自己被水汽蒸湿的柔软毛发,舔的起劲。
草莓从掌心小小一团长成一只实心小胖猫。
养了草莓以后,他发现养宠物跟养孩子一样,不时时刻刻带着耐心和爱是坚持不下去的。
眼看着它鬼鬼祟祟地支起前爪想去翻垃圾桶,盛寻清清嗓子,草莓的耳朵甩了甩,跳上他的膝盖借力爬上书桌,眯眼睛趴着,一副我刚才没准备干坏事的表情。
盛寻伸手点点它圆润的小脑壳,从书架往外抽书准备下午补课。
再回头时可怜的垃圾桶已经翻倒,里面的咖啡空罐叮当作响,几乎是点燃了草莓的兴趣,跃跃欲试龇牙咧嘴要钻进垃圾桶里掏出来。
盛寻无奈地蹲过去捡散落一地的垃圾。
给小胖猫留一个空罐,孩子高兴坏了,开始扒拉罐子玩,罐子弹开就一个飞扑上去,再触电般退后,俯下身体做出捕猎的姿态,蓄力后再次飞扑,跟罐子一起滚来滚去。
盛寻的午觉都睡不安稳。
罐子一会儿撞在桌脚,一会儿撞到瓷碗,撞出交响乐来,每次在浅眠里被吵醒,他都想,算了,它玩得开心就行。
不知道过去多久,脑门上一阵闷热,他淡定地半睁开眼睛,将趴在他头顶的草莓拿下来,胖猫终于玩累了,没心没肺的被他举着都困得直仰脑袋。
“玩够开始睡觉了?”
装作惩罚地给它来个隔空脑瓜崩,又轻轻放回枕头边,草莓立刻挨着他的枕头拱一拱,睡得四仰八叉。
“当只猫真幸福,什么都不用烦恼。”
开学就是高三,班主任说按他目前的成绩,二本够不着,省内民办本科还是能进去的,谢淑梅听后一脸忧愁。
家里人吃饭时提起来这事儿,商量干脆给他找机构学学语言,送出国上学镀个金,比在国内上民办本科看起来唬人。
盛寻顿时觉得饭噎到嗓子,没心情再吃。
他只能趁着没人的时候,跟妈妈说他的想法,出国不会去,省内本科也不会去,他只想参加高考,并且要考汇江的学校。
“反正我五个志愿都要报在汇江的学校。”
谢淑梅眼睛里都是了然:“小余报什么学校?”
“我也不知道。”他眼睛垂下去,“我们...我们还是那样,没有联系。”
“那你这事儿再说吧。”
妈妈没有说答应不答应,只是慢条斯理洗了手,将厨房抹布搭在水池边缘。
“你驾照是不是就等着取证?”
“嗯,说是要等几天核实成绩,过了就能拿,妈,我大学一定要去汇江读。”他迫不及待地重复。
两个人在空荡荡的厨房里对峙,谢淑梅伸手捏了捏鼻梁:“你大学的事儿我们还得考虑,看看对你来说怎么办最好,我们不会害你。”
“妈。”盛寻心焦地绕到妈妈另一边,“你让我去见余照,我还以为你会支持我呢。”
“那是我看你明显状态不好,想着能见余照一面,也能看见你几天笑脸,去待一天和待四年能一样吗?”
盛寻微微摇头:“上次你们问我哥什么打算,他说他要考首都的学校,那不也是在外地待四年吗?”
“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去北方读书。”
“荀钰,你哥是为了名校,才去的,你呢?你是为了什么?为了谈恋爱。”谢淑梅的脸色沉下去。
他扶住厨房的不锈钢台面,无法反驳,只能承认下来:“是。”
“我们想让你在身边待着,不想让你去那么远,就算你考得不好,也可以花钱送你出国,有个好看文凭,回来不管干什么,我们都能养你一辈子。”
他无奈笑了一下:“可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你们没有一个人能替我想想吗?”
盛寻怨气上头,越说越委屈:“你们所有人都是!口口声声为我好,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全都决定好了。”
“可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没人能一直替我做决定,你们应该首先考虑我,考虑我想做什么,替我想想,行吗?”
“你怨我们?”
“我不是怨你们,我只是...”他看着妈妈心碎的眼泪,深深吸口气,“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听听我的想法。”
谢淑梅字字句句说得恳切:“只要你还是我的儿子,我就要管着你。”
“汇江有什么好大学?汇江偏僻,天气又差,经济也不好,有什么好待的?你在那边读完大学,你还能回家来吗?”
“那你能保证我哥上完大学就会回家吗?”
“你哥会。”妈妈笃定,“江淮长大的孩子很少会去别的城市生活,我们都是这样的。”
“可是。”他的眉间泛起波澜,哀求,“我不是一条宠物狗,我有自己想待的地方,你们不能用链子把我拴在家里。”
“你说话太难听了。”谢淑梅置气说道,“除非你不认我们了,那你爱去哪儿去哪儿,那样我不是你妈,我管不着。”
谢淑梅抓起胶皮手套,示意谈话结束,自己有事要做,朝盛寻命令。
“准备补课去。”
盛寻沉默着回卧室,将脚边绕着他磨蹭的草莓抱起来,认真倾诉。
“可我就是要去,不去的话,我们这辈子都没可能了。”
“我没有大理想,没有大志向,只想陪着她..草莓,我这样真的错了吗?”
橘猫伸出舌头舔舔他的脸颊,小小的倒刺有点扎人,它依旧是一声不吭,做着一只沉默小猫。
盛寻只能放下它,拍拍沉重的脸,翻开练习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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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是能被看见的,如果没有被看见,只是时机未到,时间不会埋没每一颗真心。】
真的是这样吗?
姜远翻过一页,新书有种印刷独属的深浓墨香,很是好闻,他不经意间抬眼,对面的书架边,两个女孩已经朝他这个方向窃窃私语许久。
图书城客流量不多,只要是拆了塑封的书,都是能免费看的,姜远每天的工作就是给顾客结账,偶尔巡视巡视书架,将被客人乱放的书放回去。
要是进一批新书,他就要将书从推车上分门别类摆放好。
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坐在图书城的柜台里,手里安静捧着书,偶尔抬头看看监控,有没有客人私拆塑封的情况。
“那个....”
他的视线从书页挪到眼前脸颊红透的女孩脸上,她磕磕巴巴:“这里的歌都是你在..你在放吗?”
“是啊。”姜远将手挪到鼠标上,“不喜欢现在这个?想听什么?”
“不不...”女孩连连摇头,“喜欢,挺好听的,看你一直在单曲循环,这首歌叫什么啊?”
他低头瞧瞧电脑屏幕:“白月光[1],随便在榜单上找的。”
“哦。”女孩攥紧自己的书包带,局促地笑一下,“这歌听了有点难过,像是心里有遗憾似的。”
“是吗?”他笑起来,“我听了没什么感觉,可能因为我没有遗憾。”
“我能不能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她这句话的语速极快,肉眼可见的紧张,使得身边的朋友捂着嘴偷笑。
“你想跟我聊天的话可以来看书。”
两个女孩满脸失望结伴往外走,他将手里的书翻到下一页,又见她匆匆跑回来:“我叫薛冉冉。”
“冉冉升起的冉冉。”
“我记住了。”
“好。”女孩犹犹豫豫地迈出脚步,回头叮嘱他,“记住我的名字。”
他好笑地目送薛冉冉往外走,瞧她在图书城门口跟一对男女擦肩而过,一瞬间,他眼睛微眯变成锐利的刀,离弦之箭般扎在那中年男人身上。
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冤家路窄是恒定真理。
姜思归穿着一身银色西装,小肚子微鼓,活像一条银带鱼,怀里搂着女伴,眼睛完全没在书上,一直笑吟吟看着怀里人。
“爱好这么高雅呢,喜欢看书。”
女伴伸手将他推远一些,捋捋自己的时髦大卷:“别这么黏人,讨厌。”
“怎么啦?咱们刚开完大单还不得庆祝庆祝啊?出去玩吧,泡个温泉,一起洗澡。”那笑容仿佛是自己已经处于烟雾袅袅美人在怀的温泉里。
女伴嗔怪地白他一眼:“你的年纪都能当我爸爸了。”
随手拿两本热销架上的小说,两个人相拥着来结账,姜远将空气一路吸进肺的最深处,咬得牙根疼。
“56。”
“我自己来。”
做了精致美甲的手去拦姜思归的钱包,立刻被反手握住,姜思归嘬牙花:“哪能让你掏钱呢,宝贝儿,我来。”
女伴打趣地说一句:“谢谢叔叔了~”
姜远眼眶充血,太阳穴的血管一跳一跳,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将手里的书都攥变形了,几乎是下意识,他从柜台里钻出,追上相拥而去的背影,大喊一声。
“爸!”
银色西装的男人下意识回头。
看到陌生的脸,他平静地转回去,只是姜远的锐利眼神如芒在背,使姜思归又疑惑地再次回头看,对上了怒火滔天的漆黑瞳仁,视线凝在他苍白又棱角分明的脸上。
电光火石的一秒,他恍然大悟地瞪大眼睛,随即加快速度逃跑,连他宝贝儿的脚扭了都没有停下来,恨不得揪着她的衣服拎走,完完全全的落荒而逃。
姜远还穿着图书城的绿色马甲,并未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隔着时间与记忆看狠心凉薄的父亲。
姜思归逃跑那天,将他抱起来,要他好好陪着妈妈,承诺很快就回来。
姜远笑着点头,做出自己小男子汉的承诺,殊不知爸爸的背包里塞着家里的存折,和所有值钱的东西,连妈妈的金耳坠都没放过,称得上是洗劫一空,独留一个家徒四壁的家。
那一天,蝴蝶扇动翅膀,带来的微小气流吹散了他的家,将他与妈妈卷进猎猎狂风里,将妈妈的心吹得粉碎,只会流泪。
他想过很多次再见到这个负心的男人要如何如何报复他。
但现在,妈妈去世了,该听到他道歉的人永远也得不到歉意,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即使他追上去,也不会改变什么。
姜远板着脸回到柜台里,哆嗦着手去外套兜里摸药瓶,根本没数几片,干着嗓子吞咽下去,
将头仰在靠背上。
薛冉冉开始经常来看书,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地捧着书,站在书架边读,偶尔会脖子酸痛地换换姿势,顺带着瞄一眼在柜台里的他。
【听说出高考成绩了,余照,你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你知道盛寻的银行卡号吧?给我发一份。】
【怎么,要给他钱?】
【还他钱。】
【我要是你我就收着,谁跟钱过不去啊,你过一本分数线没?】
【勉强过。】
【恭喜,那你准备报什么学校?】
【我要报海南的学校。】
【还因为我逗盛寻的事儿记仇呢?】
姜远笑意未褪,抬头恰巧看到呆愣的薛冉冉,将嘴角的笑收敛点,看她仍旧倔强看这边,于是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在跟喜欢的人发消息吗?”
陷入爱情里的女孩都是这样的,她们拥有全世界最敏感的小心脏,能分辨出每一丝细微的情绪,能分辨出每一个不是为了自己而绽放的笑容,将苦涩与煎熬留在心底。
喜欢还是不喜欢无法回答,但能肯定的是,姜远出声:“是我很重视的人。”
姜远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姜思归这个人渣,或者说,没想到姜思归还有勇气出现在他的眼前,姜思归抹了一把脸,朝面无表情的姜远这样说道。
“咱们找地方聊聊。”
图书城在购物中心负一层,姜思归刚出上行的电梯就建议:“那家西餐吧,安静。”
姜远没什么想法,落座后看到手里的菜单价格挑了半边眉毛。
“没事儿,你喜欢吃什么就点,我付钱。”
那语气平缓的样子和第一次来时的轻佻油腻判若两人,完全不在意钱似的,姜远将菜单合上,放回服务生的手里。
“我跟他一样。”
久久无话,直到咖啡上来,姜思归捏着小勺子精致地搅一搅,低头抿一口才问:“今年18了吧?”
“19。”
“大孩子了——”他尾音拉长,无比感慨,“没上学吗?怎么到图书城打工了?”
“关你什么事儿?”
“我好歹也是你爸爸。”
看到姜远一脸嘲讽,他开始心虚,再开口声音小了许多:“你妈还好吧?”
“怎么可能好?”
“也是,也是。”
姜思归搓搓手,嘬一下牙花子:“去年我在这见着老家一个亲戚,说起来秀秀的事儿,真是,真是挺感慨的。”
满脸的真诚不似作伪,姜远的嘲讽都收了回去,眼神里全是阴冷。
“我妈的事儿?”
“唉...你说秀秀命苦啊,这有遗传的精神病就不说了,再婚那男的是什么玩意儿?”
姜远嘴唇都没怎么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谁跟你说的?”
“就你马叔,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还抱过你哪。”
服务生将两人的牛排端上来,铁板上肉滋啦啦地冒着油,姜思归拿起刀叉,边切边像是村口研究八卦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
“听说把你妈关在笼子里不给治病,啧啧,真不是人哪,还有牌友想欺负你妈,他都不拦着,咋有人精神病都不放过啊。”
姜远的心里骤雨大作,那场雨再次下了起来。
他早已对人性没什么期待,看似憨厚的继父,如他预期的那般,向他展示了人类的丑恶一面,将病情加重的妈妈锁在了笼子里。
姜远放学,看到给大型宠物犬用的铁笼子,目眦尽裂地想要将笼子拽开,但是那把可恨的锁,锁住了妈妈的自由,也锁住了她极少的清醒时刻。
他为此跟继父大吵一架,也挨了不少打。
妈妈在笼子里坐着,抱着头在地上翻滚痛苦的不是她的儿子,拿着棍子一下下往下砸的也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两个幽默的喜剧演员,所以她大笑着,发出自己尖利的笑声。
“好呀!打得好!”
“你看到没有?”继父用棍子指着妈妈给姜远看,“她彻底疯了。”
姜远红着眼眶:“那你也不能锁着她。”
“不锁着你妈跑出去被车撞死你就高兴了?出门杀人打人怎么办?你有钱赔?”他没话反驳,于是他每天放学都早点回家,将铁笼子的门打开,将蜷缩在里面的妈妈拉出来。
妈妈被铁笼子关着,他的脖子上也有一条无形的锁链,困着他的自由和快乐。
没有妈妈护着,挨打的次数越来越多。
偏偏继父面对亲戚们总是吹嘘,他多么的善良和仁慈,给了他们母子一个家,甚至当“便宜爹”养姜远这么大的儿子,无人不夸赞他是好心肠。
妈妈生病的时间久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也被绑得喘不过气。
同学邀请他放学一起打篮球,一次两次他都拒绝,次数叠加,他也没能禁得住出去玩得以喘息的诱惑。
他穿着自己被汗浸湿的衣服,在篮球场上跟同学勾肩搭背,畅快地将汗湿头发捋到脑后,坐在一起吃冰棍,只觉得生活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体验,他的人生前十几年都白活了。
直到路灯都亮起来他才舍得跟同学结伴回家。
打开家门,迎接他的只有熟悉的暖光灯,熟悉的铁笼子,和焦躁不安的妈妈,他产生了一点厌倦,随后涌上来的只有巨大的愧疚感。
妈妈只有他了,可他却觉得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不愿意回家来,她在家里发疯地撞栏杆,他却在外面笑着打球,他怎么能在妈妈痛苦的时候觉得快乐呢。
无尽的愧疚感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他。
直到那天,骤雨滴滴打在篮球场,很快就积了一脚的水,他跟着同学四散跑开,舍不得这么早回家,磨磨蹭蹭买了水果糖,才冲进雨里。
尚未到家门口,就听到一阵吆五喝六的打麻将声,他甚至是哼着歌打开了家门。
衣服撩起露出肥腻肚子的继父见到他,瞬间脸色苍白。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他的视线挪到空荡荡开着门的笼子,随后看向厕所的方向,听妈妈的恐惧喊叫,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那天他一头扎进雨里没有回头,此后,一生都在那场大雨里没能再遇到一个晴天。
他沉默着冲进厨房拿起刀,踢开厕所门,如同恶鬼到处乱砍,他那时候也很瘦,瘦得厉害,东窗事发的继父不管不顾地上来拦着他,而牌友落荒而逃。
那陌生的老头一边喊“是误会!”一边趁着两人扭打爬出逼仄的卫生间,唯余姜远发出歇斯底里完全不似人类的喊叫。
他的菜刀砍中继父的肚子两刀,误伤自己的手臂一刀。
他神色恍惚,胳膊缠着绷带坐在派出所里,看被女警照顾,裹着毛毯的妈妈,她的嘴唇依旧颤抖着,求救般望着他。
女警温柔地劝解:“你回来的很及时,保护了妈妈没受伤,以后也要在她身边保护她。”
他的继父,招牌友来家里玩麻将,其中一人还带了朋友来,那老头本来是打着围观的名义来的,却对笼子里关着的齐秀秀起了色心,即使她病弱,也能瞧见秀美的底子。
继父打出一张幺鸡,瞄一眼笼子那边,了然揶揄:“你要是给我点钱,想试试也行。”
口头承诺一千块,他将抗拒挣扎的齐秀秀拉进厕所,正哆嗦着手兴奋解腰带,厕所门就被咣的一声巨响踹开,露出姜远那张面目狰狞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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