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夏天也越来越热,这个位于北纬44-46°的城市,夏季最高体感温度能突破35度,寒暑温差轻轻松松跨越70度,一年持续照射下来,人比瓜甜。
一脚踏进店面,就被大叶片风扇迎面吹个透心凉,额头发丝都吹飞了。
“找我什么事?”
姜远低头笑一笑,整张脸除了黑发,五官和皮肤都融为一体般的苍白,大病未愈之感,使他的瞳仁变得黑沉沉,看着些许可怖。
“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看你好不好。”
余照摊开胳膊:“四肢俱全,如你所见,健在。”
“你还是这么冷幽默。”
两个人久久无话,余照尴尬地盯着自己的炒饭,想起来刚才是不是叮嘱过不要葱花来着,这盘子里怎么还有带着油腻光泽的葱花啊。
“我以后就在这里生活了。”
“啊?”余照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以后就在汇江生活,还有盛寻的钱我还完了。”
“你还不还完他的钱关我什么事....这么快?你怎么挣的两万块钱?”
“不是挣的,有点别的事儿,我现在手里有笔存款。”姜远玩味地转着手里的饮料瓶,“我想先买个房子,至少有个安身的地方。”
“等会儿,你不上学了啊?”
“嗯。”
“你舅舅也同意?”
姜远又是那样神情复杂地笑了一下,余照搞不懂背后的含义。
“舅舅现在也没心情管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建议,在哪儿买房子靠谱一点?也买不了太大的,四五十平吧。”
余照将勺子上沾的米粒小心抖回盘子里:“那肯定是市内的房子升值快。”
“那过几天我找几个房子你给我参考一下哪个合适。”
“不是。”余照求饶一样抬起左手,“这事儿我不好给你提意见的吧?你喜欢哪个就买哪个嘛,再说我还要上课,只有周末一天假,还得在家睡觉。”
“我拍照片发给你也行,你不需要去看。”
余照有点不太情愿地用勺子敲敲剩的蛋炒饭,吃不进去了,这要是盛寻在,吃之前就能给他一半,根本不会浪费。
“别吃了。”姜远站起身来,“我去个厕所。”
浪费得太多,余照撑着又往嘴里塞两勺,回头恰巧瞄到姜远径直去结账,连忙拿起钱包追上去,可惜晚了,她立刻看看价格表,抽出六块钱往姜远的手里塞。
“快拿着。”
“快点,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你不拿着的话我给你交话费。”
“余照,至于算得这么清楚吗?”姜远手里捏着六块钱,低头瞧她。
“至于,我先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发短信说。”
这就是暗示他不要来学校找自己,不管姜远能不能听明白,余照都快步走出去,没有看他的反应。
如果说高二尚有喘息的余地,那高三简直是驴拉磨盘,望不到头的折磨。
数不清的卷子雪花般发下来,不立刻做完的下场就是卷子被遗忘在桌洞角落,等到老师提及要讲,才会恍然发现它已躺在记忆的盲区许久。
环视一圈,大家抽出来的卷子都皱皱巴巴,不提更像是草稿纸,而你的崭新如雪,只能心虚低头,用教材压住一部分,压根不敢抬头看老师,生怕被点名问下一题的答案。
【我们语文老师说,崛起是今年的社会热点,高考大作文很可能相关,突破口就是崛起有什么值得称道以及关注的特点,从一点下手即可,千万不要什么都想写,太宏观反而不出彩,会容易跑题。】
余照确认好内容,依次给王梓和陈欣雨发送过去,随后摩挲屏幕,看联系人里的顾江帆发呆,最终还是选择复制短信,也转发给顾江帆一条。
说新联系方式谁也不给当然是诓盛寻的,朋友的感情还是需要维系。
在她的特意叮嘱下,大家都心有灵犀地选择默默与她联系,奇妙的是,盛寻也没问过,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距离拉远,心也跟着变远。
【王梓:抱拳了。】
【陈欣雨:这就去背范文!】
她的生源地归属于清河,高考自然也要回来。
陪考的爸妈比她还紧张,一会儿做心理建设,一会儿做考前动员,一会儿嘘寒问暖,把余照都看笑了。
“妈,现在是6月份,我去哪儿冷啊?”
“哦对对。”妈妈一扶额,“差点忘了,明天带着那个藿香正气的滴丸啊,要是觉得中暑不舒服,就抓紧跟我们说,快点吃上。”
“圆圆,你别紧张,我听你们老师说,年年都有压力大的孩子在考场外晕倒的,你可别这样。”
“放心吧。”余照淡淡笑一下,“我心态好得很,考得好考得差也就这一回了,我尽力。”
“哎,闺女,就该这个心态!”余飞跃伸手点赞。
人群里的父母在她回首时朝她挥手微笑,余照转过身被人海裹挟,独自一人迈向自己的未来。
2011年6月8日,下午16:55分。
余照平静地翻过答题卡,看自己涂写整齐的答案。
心里有一种即将解放又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青春时代敲锣打鼓地结束了,有什么在欢笑着退场,终结难免带来失落,学生时代的真正结尾已经近在眼前,那就是高考放下笔的这一刻。
刺耳铃声响起。
余照面色平常地看着老师收走自己的卷子,将凳子归回原位。
整个教室的考生都是沉默的游鱼,静悄悄往外走无人讲话。
大家似乎被高三这一年的题海与压力折磨得缄默,忘记了作为青少年该有的聒噪。
走廊里人头攒动,余照的视线里,有个清瘦的黑发男生穿着黑色连帽卫衣,边走路边抬手拽上了自己的帽子,身边的人不断脚下加速超过她,速度越来越快,她始终缓慢走在那人的身后。
出教学楼的大门,灰色黯淡的天空,缠绵细雨,黄色警戒线,还有或哭泣或兴奋嚷嚷的孩子,有不认识的考生越过她,加速跑向冒着雨的人群,大声喊。
“考完啦!!!我考完啦!!”经过撑着伞执勤的警察,他也大声喊,“警察叔叔!我考完啦!!”。
余照跟着会心一笑,不自觉地看向在前方的黑发男生。
他独自一个人绕过或喜极而泣或相拥庆祝的人群,沿着学校的围墙往深处走,很快就看不到了。
“圆圆!咋样?”妈妈扯住她的衣服袖子,“看啥呢?”
“哦...挺好的,毕生所学都用上了。”
林美珍喜气洋洋:“那就行,走吧,晚上去你大姨家吃饭去。”
高考结束,q\q消息炸开锅,余照刚用壮壮哥的电脑登录上去,电脑屏幕就卡出残影,秦思博见状两手一摊。
“没办法,忍着点吧,老年机。”
各种消息接踵而至,消息提示音像是碟片卡带,余照只能松开鼠标,路过还在闲聊的父母和姨夫,去茶几上倒水喝。
“美珍,烧你家房子那个女的还没被抓?”
林美珍遗憾地摇摇头:“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大姨一脸不屑:“我听说她妈死了,临死之前也没见到她一面,你说跑什么?还不如就认罪了,管它关上多少年,至少心里安定,东躲西藏的,能过啥好日子?”
“你哪能理解罪犯的心理,她要是心理正常,她也不能犯罪。”大姨夫说道。
“那年除咱家有经济损失,不没出人命吗?圆圆没事儿,那个跟她一块的男生也没事吧?就是后背留疤了?”大姨有点记不清了似的。
林美珍立刻清嗓子,偷瞄面色平常端水回到电脑前的余照,小小声:“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姨立刻弯腰凑近自己妹妹:“咋了?咋不能提。”
林美珍拍她腿:“反正别提,到时候没人我再跟你说。”
【明天中午十二点,学校附近的鸿运饭店二楼,大家记得都来啊。】
“你们班群?”壮壮哥感兴趣。
“嗯。”
“你去不去?”
“明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呢,看看吧,能赶得上就去。”
“去吧,”秦思博推推眼镜,“我跟你说,高考结束一堆表白的,说不定有人跟你表白。”
“呸呸呸,别乌鸦嘴。”
两个人你给我一拳,我踢你一脚,很快就闹着玩似的互殴起来了,余照头发被壮壮哥抓乱,顶着鸡窝头,气愤地跳脚。
“大姨!你看他!他拽我头发,哪有男生打架拽头发的。”
围观的家里人非但不帮忙,还添油加醋。
“打得好!”大姨夫嗑瓜子,“再打一会儿,再来一个。”
余飞跃此时清清嗓子,余照立刻期待地看向爸爸,爸爸捏着瓜子伸手示意她:“往旁边打,挡我看电视。”
高考过了待遇直线下降,余照怨恨梳着头发的手顿住,看来自顾江帆的消息,三天前的。
【高考加油。】
聊天框里的光标闪了又闪,最终还是被无言关掉,这句话过了起效时限,自然也没回复的必要。
姜远:【高考结束了吧?考得怎么样?明天请你吃饭啊。】
余照极有耐心地用老旧键盘打字:【谢谢,考得还行,吃饭就不用了。】
【有事情想跟你说。】
【在线说一样的。】
【还是当面说吧。】
余照头疼地用手指怼怼太阳穴:【明天我们班有聚餐。】
【不耽误你很久,给我半个小时就行了。】
手里握着杯子,里面带着冰块的酸梅汤喜人,酸酸甜甜的香气,姜远放下一直忙碌打字的手机,挑挑眉毛。
“光喝这个?”
“嗯,我还得留着肚子等会儿去吃饭...你想跟我说什么啊?”
“也没什么,就是见你一面,看你挺好的,我就能多活一个夏天了。”
他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这胡言乱语使余照下意识问:“你的病又复发了吗?”
“这次不是病,是我命里的魔鬼,它就这样的,见不得我好。”姜远的语气轻飘飘仿佛不在意似的。
他的手机开始嗡嗡震动,余照瞟一眼,是陌生号码,并没存备注,尾号是0192,她探究地看向姜远,发现他像是想起来什么有意思的事,伸手挂断电话。
“哎余照,我跟你说,之前盛寻借我钱,只有一个要求,你猜是什么?”
“什么?”
“还清钱之前,不能打你的主意。”
“哦。”余照尴尬地低头吸了一口酸梅汤。
“那时候我跟他说,我对你没想法,因为你长得太像我妈了,尤其是神韵。”
余照被呛一口,捂住了鼻子,虽然知道,被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也很冲击,搞得她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
“慢点儿。”他微笑着推过来一张纸巾。
“我妈死了。”
余照将擦过嘴的纸巾慢慢放回桌面上,考虑怎么说才合适。
“节哀。”
“嗨,也没什么,”他拍拍腿,风淡云轻,“我舅舅现在还接受不了呢,我好像好一些。”
“我记得她是一直住院?”余照轻声问。
“嗯,疗养院,本来挺好的,有天突然受刺激了,具体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把她刺激到,那天她好像想起来过去的所有事儿,就...接受不了,所以就跳进疗养院的池塘里,看护换班看到她的床没人才出去找,那时候就已经没了。”
余照难受地蹙了眉,见状姜远笑了一下:“我妈这一生因为男人吃尽苦头,现在未必不是解脱,你不用跟着难受。”
“所以你就来汇江了?”
“嗯,那疗养院出这种事儿也有监管不严的责任,再说还想招患者去住的话,就得把家属哄住,所以赔我五十万。”
“你说讽不讽刺?五十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没想到是用我妈换来的。”
余照垂眼:“那你珍惜点吧,别乱花。”
“嗯。”他再次将震动的电话挂断,“我给了舅舅十万,剩下的买了那时候你说还不错的平南街二手房,自己住除了做饭费点劲,其它还挺不错的。”
余照再次瞟了眼手机,问:“那你的药呢?还继续吃吗?”
“吃着呢。”
“嗯,那就行,那你...那你照顾好自己吧。”
姜远露出点茫然的神情。
“余照,我现在每天都不知道自己活着干什么,得过且过的,睡醒了吃饭,吃饱了睡觉,你说这样是不是废物啊?”
“不会啊,没人规定必须要出人头地或者光鲜亮丽吧,平淡一生也是好事。”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舒坦多了。”
姜远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是有点怪异,带着一丝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孺慕,让余照有点起鸡皮疙瘩。
“其实我一直想找你说说话,但是我又想起来你高三,我就觉得算了吧,等考完试再来找你。”
千万不能心软说什么以后常联系的话。
千万不能心软说什么以后常联系的话。
默念两遍,余照古怪地“嗯”一声,嗡嗡声是话音刚落响起来的,余照忍无可忍。
“盛寻一直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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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远大笑起来:“他急了,哈哈,我逗他说今天来找你表白的。”
余照不开心:“逗他干什么?”
姜远一脸的“你好好看戏”,将手机捏起来划开通话键,盛寻气呼呼的声音立刻从扩音器里传出来。
“你们在哪儿?”
余照扭开眼睛,透明吸管里酸梅汤上下浮动,一口都没喝进嘴,可她完全没注意到。
“怎么,你来找我们啊?你不是在江淮吗?”
“你别管这个!”盛寻的音量都变大了,“你就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那我可不能告诉你,你来了不是坏我好事?”
两个人你来我往扯皮,听着盛寻越来越急躁,余照眼睛一横,忍不住用手指节敲敲桌子,示意姜远到此为止,姜远会意。
“行啦,不跟你说了,盛寻。”
“别气了,她接不了电话,等会儿还回学校呢,我们忙着呢,不说了。”
几乎是电话挂断的下一秒,余照不耐烦:“你气他干嘛?”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姜远咧开嘴。
“我不觉得。”
余照板着脸,拿过钱包掏出十块钱:“这是我的饮料钱,我要去见同学了。”
“你心疼啦?”
她愣住两秒,随后坦荡地抬眼看姜远:“是啊。”
“你们俩都好有意思。”姜远捧着脸,“我有时候好羡慕,你说我怎么就没有他那个命呢?谁都喜欢他就算了,我那时候吃药的钱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他就好像是路过一个要饭的,随手施舍,轻轻松松。”
“你要是认为自己是个要饭的,那我也没话说。”余照整理自己的包带,站起来推凳子。
姜远没头没脑的:“我的存款要花光了。”
“所以呢?”
“所以我要开始找工作了。”姜远感兴趣,“你要考哪个大学?我去你学校附近工作怎么样?”
“我要考海南的学校。”
瞧余照毫不犹豫出门的模样,姜远晃晃脑袋,自言自语:“讨厌我了。”
同学聚会的必备流程,先是学着大人的模样推杯换盏吃饱喝足,紧接着转战KTV抱着麦克,鬼哭狼嚎唱再见以及一系列依依不舍的经典曲目。
大家做着大大小小的约定,无不真心实意地期待着实现的那一刻。
这么说起来,人生真的是很难以捉摸,有些人毕业就再也见不到了,哪怕他们此刻勾肩搭背约定要做一辈子的知心好友。
余照有些惆怅地翻开手机。
在顾江帆的名字旁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合上,她也要坦然接受,接受人生路上突然失散的朋友。
包厢时间一到,后桌杨一皓出声:“走啊,回学校看看去。”
此言一出,居然没人反对,余照有点疲惫地捏捏眉心,身处人群中并无法给她充电,加上吃饭的时候喝了几杯冰啤,此刻颇觉身心俱疲,于是靠近蒋萌,小声嘀咕。
“你们去吧,我先回家了。”
“哎!”
蒋萌双臂箍紧她一条胳膊,生怕她跑了的架势,不断念叨着不行不行,语无伦次。
她眨巴眨巴眼睛:“你别走,你走了我真的没意思。”
向来无法对真心祈求忽视不见的余照只好点头:“那好吧。”
跟蒋萌一起亲昵挎着胳膊,远远缀在班级人群的后方,酒劲上脸,余照略微眯眯眼睛,今天的落日晚霞好美,橘色夕阳,如梦似幻。
第一朵花是身边的蒋萌给她的。
紧接着,是班长递过来的第二朵,湿润鲜花香气钻进她的鼻子,反倒换了个风格,变得极有攻击性,余照瞧着挂满喜悦笑脸的同学们,只得屏住呼吸,缓慢迟疑接过他们挨个递来的花。
“答应他吧,他真的喜欢你。”
“答应他吧,余照。”
“答应他,余照。”
很快,手里的花就要抱不住了,大家也识趣地散开一个圆,将正中心交给抱着一大束花的杨一皓,余照心里简直想暴打壮壮哥这个乌鸦嘴。
对面的男生清清嗓子,从朋友手里接过一个扩音喇叭。
“余照!我....等会儿。”
他手忙脚乱地把花束放下,引来围观的同学一阵哄笑,摸索着从衣服兜里掏出纸条,尴尬地朝余照挤眉弄眼,小声说:“这呢,我准备草稿了。”
然后他再次起势,拿起喇叭,哆嗦着念。
“余照,我今天,是含着百分之一万的真心跟你表白的,你刚转学来的那天,我就觉得你好特别。虽然你不太爱理我,但我见到你,我才明白喜欢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余照麻木地逃避他的视线,将目光凝在地面的花束上,是火红的玫瑰,如烈焰般的花。
可惜不是她的花。
“现在高考结束了,我们迈进新的人生进程里,我想跟你一起过下一个进程,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念完,他期待地看向余照,同学们也都一溜烟地起哄,余照又想打喷嚏,又想咳嗽,为难地用胳膊蹭蹭脸颊没有说话。
对面立刻意识到她委婉的拒绝。
期待的目光转变成苦笑,在起哄声里凑近她,小声说:“我知道了,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先把花接了。”
她只能被赶鸭子上架,给胳膊加上一束花的重压,这样一来,几乎就被挡住了眼前的视线。
不明所以的同学都欢呼起来,调侃要亲一下,杨一皓硬扯出来微笑,伸手虚虚把余照抱在怀里,给她一个很快就放开的拥抱。
“杨一皓!怂啊!”有男生大声调侃。
距离让她尴尬的聚众表白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最后一个闲聊的同学也起身回家,杨一皓松口气,看一旁拄着脸打不起精神的余照。
“对不起啊,我早点私下问问你好了,还想着说不定我真诚点你就感动了呢?”
“没事儿,那我也回家了。”她揉揉难受的鼻子,站起身,“快把花还你。”
“余照,其实我知道。”
杨一皓抱着火红玫瑰,扬起脸来:“你有一本旧学生证,就压在桌洞最下面,偶尔会偷偷拿出来看,一个黑头发的男生。”
难以忍受的疲乏,还有莫名其妙的寒意往脖子后面窜,余照揉揉后颈,顺势整理一遍衣领,没有回答。
“我永远也比不上他是不是?”
“你怎么不说话?我不配跟他比?”
杨一皓绷不住,转身就走,余照头疼,只觉得青春期少男的心思真难猜。
于是她拍拍裤子上的浮灰,注意到学校对面的店面,二楼光洁玻璃里有个黑衣服身影,如春风细雨里的挺拔柳树,背对着她。
有点像盛寻,但又肯定不是,她自嘲笑笑,接起壮壮哥电话,昨天拜托壮壮哥替自己找合适的兼职,人生中最漫长的暑假,能赚点生活费也好。
“现在有两个挺合适的。”
“一个是收银,但不收全职,你只能做兼职,每天上班不能超过四个小时,每周不能超过六天,一个小时是14块钱,有餐补和交通费。”
“另一个是加盟的奶茶店,需要培训一个星期,通过考核才能上岗,不限制上班的时间,但这个需要早八晚九.....”
“哥,你觉得我应该选哪个?”
“收银吧。”秦思博的声音顿了顿,“奶茶店早出晚归的,下班太晚,我小姨他们该担心了,收银的话每天排班不固定,但最晚的班也会在八点半结束。”
他想起来:“你要是想做收银的兼职先去办健康证,存好票据,后续可以到人事那里报销。”
“我记住了。”
暂时还不想回家,余照拎着零食去家附近的公园,安静坐在木椅里看夕阳,人的一生中能看到多少次这么美丽的太阳?
轻轻洒在水面上,波光是灿金的,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干脆闭眼小憩,感觉闷热空气带来的轻微窒息感。
高考结束,一切担子都放下来,不再需要体会睁眼分数闭眼卷子的感觉。
不知何时,一小阵微风拂过鼻尖,有种空气蒸腾的焦味儿,她顺着风离去的方向看过去,隔着几个公园椅子,有个人抱着胳膊坐在那里,莫名的低气压。
她的近视越来越严重了,低头揉揉眼睛,重新调整姿势瘫靠在座椅上。
疲惫空虚使她很难再感受到生活带给她的细枝末节小美好,失去体会细微幸福的能力,更多的时候,心里只是充斥着麻木,还有空寂。
这人的感觉也有点像盛寻。
但他不是,如果是盛寻,怎么会只是坐在那里看湖?盛寻肯定会大步向自己走过来的,她捏着可乐的手一顿。
他还会吗?向自己走过来,她也不确定了。
碳酸饮料泛起的酸爽与甜味在味蕾爆开,她舒心地叹口气。
忘掉过去吧。
接受现实。
手里的可乐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夺走,余照拧着眉头抬头看,想看是谁这么不识趣。
那人逆着光,她沿着黑色运动裤和黑色休闲外套一路抬头,几乎是脖子拧筋也没看清脸,长这么高干什么?
于是她不看了,揉揉脖子,看那人细瘦手腕,发现他皮肤好白,没劲透了,她失落地垂眼睛,看谁都像盛寻。
一声不属于她的长叹。
余照眯起眼睛,看他在自己眼前蹲下来,大脑有些宕机,瞧他瞪视自己的双眼,满是愤怒与怨恨,甚至给她一种想把她捏死的错觉,像是小时候她犯错,父母混合双打前的责备眼神。
“拿喇叭跟你表白的男朋友不行。”他这样说,“怎么能送花呢?连你闻到花会打喷嚏都不知道,一点都不在意你。”
她好安宁,是风雪夜里长途跋涉回到家,听到壁炉里柴火噼啪的归人。
“你喜欢他吗?是你同学?”
余照瞧他越来越怨愤的神色,忍不住笑起来:“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她面前的人立刻不高兴,握住她的手臂,眼神黏在她的脸上如绕杆盘旋的蛇般阴冷,声音降下温度。
“不喜欢也能在一起?也能同意表白?”
没等到回答,盛寻像是哪里疼似的,脊背弯下去。
“别跟他在一起,行吗?”
“我要是过几年来找你,是不是只有祝贺的份了?”
“说不定你还能随份子。”余照歪歪头,“把我的可乐还给我。”
盛寻坐在她身边,毫不避讳地就着易拉罐仰头喝一口,余照立刻小小哼一声,不再讨要。
他思索片刻,再出声时带着几分强硬:“手机拿出来。”
余照饶有兴趣,想看他搞什么名堂,于是将手机递到他手里,看他努着嘴试自己的密码,小心眼地输入【1105】。
【密码有误,请重新输入。】
【0905】
【密码有误,请重新输入。】
“解开。”
于是将手机拿回来,握着键盘缩回袖子熟练解锁,递给他。
“你刚才答应的男朋友叫什么?杨什么?”
他很快就在列表里找到对方,看对方的卡通头像,盛寻鼓鼓脸颊对此表达不满,注意到余照一直瞧着,犹豫几秒,引导着问:“喜欢他吗?”
余照打了个满是酒气的哈欠,懒散说:“我想回家睡觉。”
“那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盛寻自言自语,在聊天框里噼里啪啦打字,嘴角藏不住得意的笑容。
【刚才答应的表白不作数。】
对方尚未回复,他将余照的手机放在一旁,侧头瞧她,把她的五官细细描绘一遍。
自山根就起势的高挺鼻梁,带着点淡淡黑眼圈和眼袋的漂亮杏仁眼,睫毛像是小毛刷,不长却浓密,忍不住手欠地用手指拨弄两下,换来余照一个不耐烦地甩开脸。
她好像休息得也不太好,嘴唇是淡淡稀薄的粉,脸颊血色褪得干净,只余白净的脸蛋,像一朵花瓣微卷,稍显枯萎的白色小玫瑰。
盛寻淡淡地笑一下:“跟我分开的时间你开不开心?”
“我不知道。”
“反正我特别不开心,我总是睡不着,甚至觉得,跟你在一起因为意外死掉,和我们分开长命百岁之间,我想选去死。”
余照眨眨眼,平淡开口:“我想活着。”
“行,那就你选活着,我选去死,怎么样?”
余照茫然又疲倦地挠挠耳后,只想逃避:“我现阶段的任务,就是快点长大,好好工作,让我爸妈不要那么累。”
“我都明白。”
余照手机叮咚一声,盛寻立刻拿起来,眼巴巴等她解锁。
杨一皓:【你不用再提醒我一遍,刚才不是已经拒绝我了?我没那么厚脸皮。】
盛寻飞扬的嘴角这次是怎么也收不回去了,将余照扳正一点,眼神柔软:“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答应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