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黄昏边界—— by燃秋夜
燃秋夜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关灯
护眼

“说是,盛寻后背有一片烧伤,消防的人说着火的时候,咱们家的衣柜门掉了,砸在他身上。”
余飞跃不解:“我就纳闷,柜门烧掉怎么还能砸在他后背上呢?”
可余照滞涩晕眩的脑袋立刻想起,盛寻跪在地上直起身,将自己紧紧抱住的那几秒。
她瞬间头皮发麻,心脏停跳。
书桌和衣柜挨着,如果...如果衣柜门真的爆燃掉下来,只会迎面砸向被绑在书桌凳腿上的自己。
她难以置信,痛苦地摇摇头。
“是我,是我。”
先是父母,再是来了解情况的警察,最后是来探望的大姨一家,谈话耗尽她的体力。
后半夜迷迷糊糊的时候,她闻到一阵馨香,茫然望向病床边,再次感慨盛寻长得好像妈妈。
“小余,你没事儿就好。”
“盛寻呢?”
谢淑梅保养得当的脸庞苦涩一点:“他也没事。”
“我听说他后背有烧伤。”
“放心吧,不会要他的命,就是疼一点。”她偏过头去快速抹眼泪,“送来的时候已经窒息了才是最吓人的,你们俩很幸运,火刚起来就被对面的邻居看见了,打了火警电话,要是再晚一点。”
“再晚一点,我就见不到他了。”
分不清是几点,她悄无声息坐起,看窗外的晨光微熹,在爸爸的轻轻鼾声里拔下塞进鼻子的氧气管,略不适应地头重脚轻爬下床。
走廊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看向尽头的电子屏,凌晨五点,在这大多人都沉浸在睡梦里的时间,忧愁才从她眼底慢慢浮现。
余照脚步虚浮往前走,遇到门就往里面张望一阵,走到没力气,腿肚打颤,甚至绕不回自己的病房,她的脚步才在一间门外停下来。
是个单人间,谢淑梅正伏在病床边浅浅瞌睡着。
盛寻是趴着睡的,伤口都在背上,清过创,此刻随着呼吸,氧气面罩会浮现一层薄雾,带着奄奄一息的脆弱,扑面而来的生命力流逝之感。
氧气都被抽走,窒息再次占据她全身,余照捂着心口哆嗦着倚在墙上。
盛寻该有多疼啊,她不敢想。
心痛到极致,眼泪早已派不上用场,心如刀割不再是形容词,她的胸腔里正跳动着一颗真实的、具象的、正流血的心脏。
墙壁的温度传到她身上,冰得她作呕。
急匆匆来找她的妈妈依旧是昨天的模样,衣服都没换,她也踮脚望望病房里,拉余照的衣服袖子,声音轻轻。
“跟我走。”
母女两个七拐八拐走到走廊僻静角落,余照坐在蓝色塑料椅上,瞬间背就弯了下去。
“我昨天问了,说牛翠英提前放出来的,恐怕是你去昌平街那个补课班,看到你想起来有仇,所以要报复你。”
“她人呢?”
“早就跑了。”林美珍抱着胳膊没好气,“放完火就跑了,调监控说她已经出了市区,不知道藏哪儿去。”
“她是不是有毛病啊?她不报复盛寻,跑来报复你干什么?咱们家的房子彻底不能要了,家里那点东西也都该没的没,该烧的烧,我跟你爸花半辈子经营的家,现在就剩下几面黑墙。”
余照急促喘一口气:“都怪我,对不起。”
“行了吧。”妈妈扭头看窗外,快速眨眨眼,“你要是没了,那我跟你爸才是真的哭都没地方哭。”
“好歹你全须全尾的,没受伤,我们俩就该去烧高香。”
这全须全尾四个字戳了余照的痛点,她摊开手看掌心纹路,另一只手死死摁着自己的指腹。
“盛寻是替我挡的,门板要是倒下来,只会砸到我,是替我...替我...”
低垂着头,陷在情绪的深海里,没有哭却痛彻心扉的模样使林美珍看不过去,她手指推一下余照的头,将她推得偏过头去,又缓慢回正。
“失心疯。”
余照没听到一样,察觉到妈妈在她身边坐下,她像是寻求妈妈安慰的小动物,钻到妈妈怀里不说话。
林美珍叹一口气,不断顺她的背。
“正好没有别人在这,我也想跟你说说盛寻的事儿。”
“敢在那么大的火里进去找你,这世界上除了我跟你爸,也就是他了,难得。”
察觉到肩上的炙热温度,林美珍极力仰头望天花板,忍住动容。
“你小学初中,都乖乖的,从来不让我跟你爸操心,谁都说我命好。”
“但是,自从你上高中,让我觉得陌生,我现在想,可能是因为我的孩子把心都挂在别人身上,所以我才陌生。”
“你们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跑到同学家去跟人家妈打起来了,我都不敢相信,谁不知道我闺女是文文静静的小女生?我说不可能。”
“你说你管他的事儿,管到现在这个程度,你后不后悔?”余照的抽噎让她叹口气,“你清醒点吧。”
“瞧瞧盛寻,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清醒不过来呢,我说句难听的,你们俩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的早恋了,这是孽缘,纠缠下去,早晚得死一个才罢休。”
“他那个人贩子的妈跑了,以后偷偷回来继续报复怎么办?你想过没有?我跟你爸商量了,与其咱们家什么都不剩了,干脆搬到汇江去,给你转学。”
余照用手背抹下巴,呆愣瞧妈妈。
“你怎么这个眼神?你想看盛寻死,是吗?”
林美珍严肃:“还是说,你觉得他能24小时保护你,在你有危险的时候随叫随到?他福大命大不管受什么伤都能活下来?”
“只要你还在这,他就会一直来这找你,哪天他自己遇到牛翠英呢?你想过这些吗?”
“再说何止一个牛翠英,他爸叫什么?他爸恨不恨他?”
“我要是你,我就让他以后离清河这个城市远远的,永远别回来。”
余照捏紧领口:“可是...”
林美珍指着病房的方向:“你们俩现在这情况,要是还纠纠缠缠的,那我只能说一句自私,你想过盛寻妈妈吗?”
“她丢了十几年找回来的孩子,要是因为你死了,她得受多大的打击?你承担得起吗?”
“我呢?”林美珍拍心口,眼泪瞬间扑簌簌往下落,“你考虑过我吗?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么大,我是为了让你用自己去挡火的?你宁可自己先烧死都得把他挡身后,谁听了不说你一句神经病。”
余照将脸埋在胳膊肘里不出声。
妈妈离开前,只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为了你们俩的命,除了彻底断了,没别的路。”
十天而已,把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去都抹消掉,她呆呆想,要是能预知该多好,他们再努力一点的话,可以战胜命运留住对方吗?
又或许,分开正是因为他们太在乎对方,如果在意少一点,愿意牺牲的决心浅一些,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绝望的尽头是麻木。
正巧在病房门口遇到出来打水的谢淑梅,她眼睛里都是血丝,看到余照勉强地牵起嘴角笑一下,想上来扶她。
“我没事儿,阿姨。”
“我随便看看。”
谢淑梅晃晃手里的水壶:“那你进去坐着,我去打水。”
“阿姨,盛寻的手机在你手里吗?”
谢淑梅摸摸兜,又快步走进病房,将盛寻的手机塞在她手里。
她忍着压抑,慢慢用自己的生日解锁,密码锁应声而开,谢淑梅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安心去说话。
房间里嘀嗒作响,凑近还能听到盛寻费力的呼吸声。
余照扳着凳子坐到他的面前,将他从头发丝看到手指,目光移到背上的块块纱布时,泪光闪烁,慢慢地伸手抚摸他的头顶。
皮肤滚烫,他依旧留在那场大火里似的,本来以为他不会醒,没想到他睫毛颤了颤,慢吞吞睁开一点缝隙,看样子并不清醒。
余照的手一顿,继续摸他的额发,轻轻念叨。
“你要快点好起来。”
他趴着,左手在身前,此刻缓慢颤抖地伸了出来,余照会意,伸手握住,他连反应都是慢吞吞的,在氧气面罩下咧嘴,看样子是想朝她笑。
余照打开他的手机录音机,放在他们之间。
“盛寻,你是不是傻子啊?一般人看到起火了都会离远点,你这种傻子怎么还冲进来?”
“我今天脑袋不太灵光,我觉得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后遗症,我好像傻了。”她笑起来,“你现在看着好像也不聪明。”
“你可别傻了呀,本来就够呆了。”
嗓子疼,她微微咳嗽。
“我有好多的话想跟你说,好多好多,但是我又想,我不说你也能明白,对吧?”
都没什么力气,余照低头瞧一眼纠缠在一起的手,强行压住平稳声线。
“你跟我表白,我还没告诉你答案呢。”
盛寻的手心微微收拢,心跳同频,这动作是他能做出来的极限。
“我认真想过,我觉得咱们不合适,所以我不会答应你。”
“之前你总说,我吵架了就不理你,那这次我可是好好跟你讲了,你不能再说我冷暴力。”
余照将他眉间泛起的涟漪抚平:“别皱眉,皱眉很丑。”
“这次我可是好好跟你说再见了,盛寻。”
“我累了。”
她叹了口气:“自从遇见你...”
她不再看盛寻的脸,而是低头看自己的拖鞋,仿佛不对着他说这话就伤害不到他似的,带着一种逃避心理。
“遇见了你,我每天都操心,以前要想着你吃得饱穿得暖。后来你回家,又要哄着你,看着你学习,还要时刻盯着你怕你喜欢别人,我好累。”
“现在更可怕了,有人想报复你,甚至报复到我头上。你说,如果我预知有一天会因为你被活活烧死,那我还会喜欢你吗?真的难说。”
“我想好好活着,我还有很多年未来,不想因为你过得提心吊胆。”
她瞧一眼自己被越攥越紧的手。
“我就是这样自私,我只在意我自己,在意我爸妈,任何会威胁到我家的风险我都要避开,今天是报复我,明天殃及我家里人怎么办?那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咱们,咱们就当没缘分吧。”
盛寻的脸因为高烧红意快要窜出皮肤,他就那样死死盯着她,急促地喘气,似乎是想说什么。
“盛寻,以后你好好的,别再来这了,就在父母身边做个乖乖的儿子,听他们的话,好好学习,好好长大。”
她苦笑:“没有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未来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说不定你会再遇见..喜欢的人,我就是一个在你生命里短暂出现的路人。”
过客而已,不必为此伤怀。
“以后别来了,我家会搬到别的地方去,我也会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换掉,就算是朋友,都不会给新的。”
盛寻的眼角渗出泪来,疲惫闭上,省下的力气都汇集去手掌,将余照的手都捏红了。
她将手机关掉放在床头,轻轻覆上他的手推开。
“到此为止。”
余照僵硬着脸走出门,谢淑梅抱着水瓶一脸复杂。
“阿姨,我刚才录音了,他以后不听话,你就给他听。”
“如果...如果还有用。”
她又补充,一脸落寞地往前走。
病房里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从病床上摔下来,连带着一阵器具撞击的当啷当啷,吓得谢淑梅连忙跑进去。
余照没有回头,快步回自己的病房,眼睛都不眨呆呆向林美珍说:“快走,快出院,再不走我要后悔了。”
--------------------

日薄西山,卧室里没有开灯。
瘦削的人影倚在窗边,窗外暗沉沉,使他的脸也隐匿在黑暗里模糊不清,融为一体。
荀铮笑着进来,啪地摁开卧室开关,过来搀他。
“下楼吃饭了,你怎么不开灯?”
盛寻借力靠在哥哥的胳膊上,想起挂念的车座子,沙哑开口:“你帮我喂猫了吗?”
下楼梯对他来说,会拉扯到背上的伤口,创口崩紧,额角渗出细汗。
“前段时间都是我喂的,最近我在家照顾你,拜托黄矛去喂了,放心吧,不能让你的猫饿死。”
他的脚尖缓慢向下探,荀铮加大力气撑住他:“再慢点。”
“对了,那只橘色的猫生崽子了,黄矛说好几只呢,最近总是换人喂它们,所以有点凶,不让摸也不让靠近,不然他就给你拍照片了。”
“是么。”
他说完才发现荀铮一直盯着他瞧,神色里都是探究。
“我以为你会很开心?”
“我挺开心的。”
“但你根本没笑,你表情好可怕。”
饭桌上家人早就坐好等着他,他沉默朝向他招手的奶奶走过去,在她身边落座。
“听话,咱以后再也不去那地方了,不安全,在家多好,不会受伤。”
盛寻瞧奶奶给他夹的菜,想反驳的话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沉默扒饭,这没有正面应答的软处理态度使爷爷不高兴,但视线触及他苍白的脸,没忍心骂,将怒火转移到荀自强身上。
“要怪就怪你们两个,简直是胡闹!哪有这么溺爱的?还能任由孩子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以后就老老实实在江淮待着,省得那人贩子又想报复。”
谢淑梅叹气:“我们没想到她丧心病狂到这个程度。”
“下次再碰到这事,可不敢再去冒险,听到吗?”奶奶握他的手,语重心长。
可他的心却被无数丝线包裹住,细细密密地割着他的肉。
不去冒险?可这危险却是源于自己,对于余照来说,对于她家来说,这就是飞来横祸,他难以想象这样的伤口出现在余照身上,那他没法原谅自己,更可怕的是,余照极有可能消失在那场大火里。
他的满腔愤恨无处可泄,都是因为他,因为他这个倒霉鬼,想到这,他没什么表情地别过头,淡淡说:“等伤好了,我想回去一趟。”
“还去???”
饭桌炸开了锅,爸爸和爷爷奶奶轮番讨伐他,荀铮不吭声,只有妈妈态度不明的两头劝,可不解决这事儿,他睡不着。
“你可别傻了呀,本来就够呆了。”
怎么骂人也这么可爱,初识余照的人一定会认为她说话冷硬,可冷硬的话语下,暗藏的心思却无比柔软,她只是有点口不对心的小小傲娇。
“我有好多的话想跟你说,好多好多,但是我又想,我不说你也能明白,对吧?”
手机里余照的声线清脆,他苦涩地对着空气轻声回答:“可我笨,你不跟我说我就不懂。”
不只是他们的关系,录音进度条也走到尽头,他再次点开播放,反复去听余照的声音。
黄矛扒拉两下头发,在树影幢幢里蹲下身,耐心将猫粮往不锈钢小碗里倒,瞄到远处有个小白影一晃,他笑起来,将碗放在树根下面,自己退后些。
“快来吃吧,看你吃完我好走了。”
白影矫健地窜出来,叼起碗就跑,掌握不好平衡路上洒出来好多猫粮,钻进灌木后,七拐八拐跳进裸|露的废弃排水管里。
“警惕心还挺高。”
黄矛笑着搓搓手,看执拗站在自己身后的光头。
“兄弟,你别劝我了,我是真的不准备再做生意,确实我也不合适。”
光头的呼吸立刻粗重几分:“当初咱们怎么说的?是不是说不能遇到点事儿就放弃?你可倒好,就因为这点小事你就甩手了,你逗我玩哪?”
“我是真觉得咱们俩都不适合做生意,也不能一条路走到黑。”
光头气到疯狂,直用手拍自己的头顶。
“我算是看明白了,就那天,盛寻找完你你就说不跟我合伙了,是不是他说我什么了?”
黄矛惊奇:“他说你干嘛?”
“他可没说你,他是去帮我交罚款的,我最近干一阵中介,还真挺喜欢,没看明天就除夕我都不回家吗?可忙了。”
“哦,忙..忙到晚上,饭都不吃也得上赶着替人家喂猫来,一天两顿不带缺的。”
这话酸味过重,黄矛有点不耐烦:“你别说没用的,这是他有事儿自己不能来,让我帮忙的。”
“嘁,不就是有几个钱吗?我呸!”光头往地上吐唾沫,“有钱了不起啊?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天租房,他爸都不带正眼瞧咱们的!盛寻能瞧得起我就怪了。”
黄矛抱住胳膊:“我有点听不下去了。”
“怎么,你嫌难听,还有更难听的呢!”光头瞪大眼睛,“别人挑拨几句你就跟我散伙,不就是有钱吗?有几个臭钱你就上赶着给人家当狗,你当吧,老子不稀罕!”
他一边念叨着“我不信没你我还不行了”的气话,大步往外走,黄矛喊好几声也没停住他的脚步。
灌木丛里一双闪亮的小猫眼向他发射光波,他无奈地摊手。
“你说他是不是仇富,你爹哪儿瞧不起他了?”
白猫在树丛里钻来钻去,换个离他远点的位置将空碗甩出来,砸在地上哐啷一声,黄矛忍俊不禁。
“忘了,咱家少爷还得喝水,我这就给你倒啊...你别费劲往窝里叼了,我这就走,叫你媳妇儿出来喝吧。”
可惜猫听不懂人话,白猫尾巴甩一甩,夹着嗓子喵一声催促他快点倒水。
黄矛拧上瓶盖,自言自语:“我没觉得我在当狗啊?”
除夕夜,光远寺内的钟声空泛,不绝于耳。
戴着口罩和帽子的魁梧身影鬼鬼祟祟跨进灌木丛,攥紧手里的木棍子,眼睛四处搜寻。
很快,他就注意到废弃的排水管,这管道一头斜扎进地面,外面一小截露在外,走近了还能听到小猫的细细叫声。
他转头瞧一圈,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放下心来,光远寺的后门远在路对面,此处被高壮的树和灌木丛遮挡住,很是隐蔽。
随着他脚下枯枝轻响,管道里窜出一只白影,浑身的毛都炸起,朝他哈气,背紧紧弓着,尖爪都伸出来,扎进松软泥土。
他嗤笑一声:“小玩意儿,看你就来气。”
木棍携着罡风砸下去,白影灵巧地躲开,在他的手背凌厉挠出三道血痕,立刻往外渗血珠,他怒极狂骂。
“我扒了你的皮!”
猫的警告叫声越来越尖利,窜来窜去就是不让开水管的洞口,他干脆不理白猫,打开手电往水管里面照。
“呦,原来这么多呢?”
橘猫的瞳仁竖成一条缝,几只小猫在妈妈身边眼睛都没睁开,哼哼唧唧像小老鼠似的,丝毫察觉不到危机即将来临。
橘猫的嗓子里发出威胁低吼。
“铛——”
光远寺的钟声空灵,涤荡农历一年中最后的夜晚。
父母和祖辈都已经去祈福,盛寻和哥哥默契延缓步速,落在后面。
“你真要回去啊?”
“嗯。”
荀铮踌躇,小心翼翼瞧他脸色:“但是我听妈说,余照家都搬走了...你还去干什么?”
“我还有事情没做。”
“什么呀?”
盛寻久久不说话,荀铮心里发毛:“不能跟我说吗?”
看他没有开口的打算,荀铮只能从兜里掏出猫粮和水,叮嘱道:“我昨天跟黄矛说了,今晚不用他来喂,你自己来。”
“我还没见到小橘的五只小猫长什么样呢。”
平时听见他呼唤很快就会跑出来的小白,今晚久久没见。
“早晨黄矛喂的时候它在吗?”
“要是不在,黄矛肯定会跟咱们讲的吧。”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灌木丛实在跨不过去,荀铮见状安抚地拍拍他胳膊。
“你在这等我,我去里面瞧瞧。”
沙沙的脚步声后,一束光线穿透黑夜,荀铮直起腰,无言与他对视,夜风拂过,盛寻的心瞬间冻结一片。
“它们死了。”
盛寻不敢确信地张开嘴,又徒劳合上,咬着牙搬动酸痛的身体迈过灌木丛,弯腰太痛,他干脆跪伏在管口,努力低头往里看,扑面而来的浓郁腥味。
他的两个小猫友一动不动躺在管道里。
小白在靠外的位置,鲜血淋漓,两颗牙若即若离地留在牙床,嘴边白毛迸溅到血迹,是争斗到最后一秒的模样,它斜斜躺着,似乎是被扔进来的。
他抖着手将小白抱出来,曾经鲜活可爱的小生命,如今在他的手心里,死状凄惨。
要去抱小橘的时候,生命力流逝到最末端的橘猫发出微弱的吼叫,盛寻鼻子一酸,连忙扭身跟荀铮讲:“小橘还有救。”
“是我。”
棕色猫眼只有瞳仁移位置,它盯着盛寻许久,没有一点反应。
它的爪子在身前扭曲地翻折,是被活活砸断的。盛寻干脆整个上半身都钻进去,安慰它:“别怕,咱们看过大夫就好了,他们会把你治好的.....”
“喵。”
烛火跳动得微弱。
盛寻不敢使一点力气,柔声:“不怕啊,我抱你出去。”
他不知道猫有没有回光返照,小橘费力地用折断的爪子往里爬,中途因为疼而趔趄,脸着地趴着,呼哧呼哧喘气。
盛寻出声示意荀铮的手电筒再往里照照。
随着光延伸进深处,里面几只幼崽团在一起,有的爪子直直伸着,显然是僵硬了许久,他动容瞧着,幼崽身下的小毯子还是自己拿过来那条,给它们避寒用的。
到底是谁这么狠心,几只人畜无害的猫都不放过,明明再过几天,对它们来说难熬的寒冬就过去了。
小橘的脑袋拱一拱,埋头伸下去,再次费力往外爬,嘴边叼着一个小老鼠似的,绒毛都还黏糊糊贴在皮肤上的小猫。
盛寻连忙膝行一步,用胳膊肘撑住自己,摊手去接。
“还有吗?还有活着的吗?”
小橘急促地伸着舌头哈气,在仅有一束光线与灰尘共舞的管道里,它缓慢用头挨着盛寻手心里的小奶猫蹭了蹭。
似乎是说,交给你了。
随后,它抬起圆眼睛,看了眼前的人类最后一眼,将脸埋在他温热的手心彻底不动了。这个人类在寒夜里给过它温暖和饱腹,也给了它灵魂栖息的归处。
盛寻的嘴里泛起铁锈味。
他跪在地上,用不锈钢小碗做工具,挖出深坑。
“下辈子你们俩就该当人了吧?做人的话来见见我吧,和我说说话,我总是听不懂你们俩说什么。”
他伸手掌去摁,夯实泥土,想了想,又声线颤抖:“当人也不好,有太多求不得的事儿,欲壑难平,遭罪。”
“别来了。”
--------------------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将小小猫拢在手心里护着。
盛寻左瞧右瞧,只能拿个空盆往里面扔衣服给他做窝,随后蹲在旁边细细端详,小猫的爪子细到让他联想起枯枝,粉色肉垫如同结出来的果子。
还没睁眼,绒毛隐隐约约,颜色像是橘掺白,在柔软布料里到处嗅,颤颤巍巍寻找妈妈。
它的后脖上还有小橘嘴里的血,盛寻心疼地拿纸巾去擦,呼吸不匀,两只大猫,五只小猫,仅仅活下来他眼前的这一小团。
将手伸过去给小猫,它立刻找到避风港,蜷缩着靠近他的手指,紧紧抓着,张嘴开啃,它还不会收爪,尖尖锋利的指甲抓得盛寻手指有点痛。
将衣服拉起一点暂时盖住给它安全感,盛寻小声说:“等等我,我给你找东西喝。”
2010年,除夕夜,烟花次第绽放在夜幕中,渲染新年的喜庆氛围。
一楼厨房飘着油香,奶奶和妈妈一人一边大展身手,荀自强戴着围裙打下手,边剥蒜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瞄春晚,而爷爷正在沙发上对着电视节目打盹。
他一出现,几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他的下文,厨房里只剩油锅冒出的滋滋声。
盛寻搓搓手:“我捡了一只猫,估计刚出生没几天。”
气氛瞬间又活起来,奶奶将火转小,低声嘀咕野猫有跳蚤。
“没有,它很干净。”
“它的爸爸妈妈死了,不把它带回来的话,它活不了。”
奶奶慢条斯理倒几滴生抽,隔几秒又讲:“那找人看看谁喜欢养猫送给他吧,上高中哪有时间养猫。”
事关学习,荀自强也持相同意见。
“就是,你现在这成绩,可不能再花心思养猫,明天我问问哪个朋友想养。”
盛寻只能求助地看向谢淑梅,发现妈妈只是举着锅铲看着,没有发表意见,显然是陷入抉择。
“我想先自己养一段时间,如果我实在养不好....”
“唉。”奶奶示意爸爸给她一个盘子,“现在是什么都不听啊。”
关于他坚持身体恢复还想回去的事,简直就是炸药桶的引线,只要提起,家里就会吵得不可开交,纷纷劝他打消想法,但他只是执拗摇头。
“今天太晚了,外面都因为假期关门,明天睡醒我就去给你买羊奶粉喝,现在你将就点吧。”他用勺子舀起舒化奶吹一吹,放在小猫的嘴边,看它咕叽咕叽喝,又自言自语,“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起名字,是眼前的小生命与他之间羁绊的开始。
他神色复杂地把小猫翻过来瞧瞧肚皮:“你应该是小男孩。”
“圆圆爱吃草莓和樱桃,你想叫草莓还是叫樱桃?”他的眼底氤氲水汽,“我帮你决定,叫草莓吧,跟我的姓一样都是草字头,好不好?”
夜里,手机到达设置好的时间,嗡嗡震动起来。
漆黑卧室里屏幕的光照亮一小块枕头,盛寻脸侧压在枕头上,困倦地咽了咽口水,动作缓慢,眼睛半睁着爬下床,随手摁开了台灯。
草莓根本没有睡觉,在里面爬来爬去,一声不吭。
他哑着嗓子感慨:“你怎么不睡觉?”
小小的猫眼睛都没睁开,听到他的声音扭头用鼻子嗅,随后翻山越岭往他的方向爬,颤颤巍巍的。
“该喝奶了,你是不是又饿了?”他打哈欠,“你叫两声我就醒了啊,我看网上说,小猫两个小时就喝一次奶呢,还得帮你上厕所。”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