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黄昏边界—— by燃秋夜
燃秋夜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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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痒地想给余照打电话,听听她的笑声。
再回到床边,时间已近午夜,荀铮却一直没睡,等他回来。
“盛寻,我能不能问个涉及隐私的问题?”
“什么?”
盛寻将被子拍得松软一些,躺回被窝里,因为明天能跟余照一起吃饭所以安全感爆表,终于能安心合眼了。
“你有痔疮吗?你为什么在厕所待这么久?”
他吸了口气,无语地将被子拉高盖住脸,闷闷出声:“没有。”
2009年7月1日。
天气晴朗,余照下了公交慢吞吞往约定的米线店走。
午休时间两个小时,来校外吃饭就等于是放弃了午觉,偶尔一次倒也没什么影响。
音像店门口摞着两个矮胖音箱放流行歌,家喻户晓的男女组合,她心里跟着哼歌,接下来五金店门口的台阶上,两个小女孩排排坐,一个举着奶油冰棍珍惜地唆了一口,另一个直直盯着,迫不及待奶里奶气地催促。
“该我啦。”
文具店门口聚着一堆咋咋呼呼凑零花钱买玩具的小学生,缓慢骑着电动车兜风的情侣哈哈笑着与她擦肩而过,她突然发现,幸福的真谛就蕴藏在日常生活里,置身其中,才会觉得美妙。
米线店是她推荐的,店面不大,但胜在味道好。
余照推开门,盛寻和荀铮正在四人座对坐,她一边走,一边被充足冷气拂过全身,小小颤抖。
没多想,她走到穿着黑色卫衣的人身边,拉开凳子的手却顿住,沉默着看向对面的人,他穿着卡其色休闲外套,安宁注视着她,嘴角带着点淡淡笑容。
余照将凳子合上,毫不犹豫去另一个人身边坐下。
他下意识抬起手来,虚扶在半空中,等她坐好才收回了手。
荀铮扯扯自己穿的黑色卫衣:“怎么认出来的?这不就是他常穿的吗?”
余照侧头去瞧盛寻,这人似乎对于自己能分得清他们俩而暗爽,她想了想,给荀铮解惑。
“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你很清澈,他很油腻。”
盛寻装作不高兴地嘟嘟嘴抗议,手却没停,对荀铮猖狂的笑声充耳不闻,专心给余照擦餐具。
热腾腾的米线锅很快端上来,他们俩的是双人份,而荀铮自己吃单人份。
只见了一面,荀铮却摸到了窍门,跟余照告状。
“我妈忙着,没时间管我,我又人生地不熟的,结果他还不想带我吃午饭,我这是死皮赖脸跟来的,他怎么这样?”
盛寻拿起擦干净的碗,先是给余照盛出来一小份,精心挑配菜,端到她面前,将纸巾和水瓶都摆放好,才开始舀自己那份。
余照帮腔:“对呀,他怎么这样?太过分了。”
“是吧?而且点米线的时候也这样,为什么不能要三个单人份?非要区别对待我。”
盛寻理直气壮:“我刚才不是给你解释了吗?余照饭量小,吃不完一份。”
荀铮不理他,只跟余照说话。
“他一直这样狗腿子吗?忙前忙后像个太监。”
余照毫不犹豫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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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钱医生被抓时毫无反抗之意,她似乎早就料到了有这样一天,开启赎罪之路的一天。
最初,她只是叹着气将钢笔合上,放在自己手边,抬眼看哭诉着不想要孩子的孕妇,对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滑稽冒出鼻涕泡,她心底却平静无波澜,没生出一丝怜悯。
不想生下来,早干嘛去了?
她递上两格卷纸给对方擦眼泪,神色平缓:“29周已经是孕晚期,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现在什么样吗?”
年纪尚小的孕妇面色茫然,摇了摇头。
“它开始有自己的意识,开始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能听,能看,还会在你肚子里动来动去。”
“那怎么办?”
“你再考虑考虑,真的不想要了?”
孕妇哭哭啼啼,在这九十年代,未婚先孕本就是抬不起头的事儿,更别提男方油嘴滑舌骗了她,此刻早就翻脸无情不认账,她懊悔万分,却也阻止不了一天天变鼓的肚子,惶恐地纠结三个晚上。
最终决定放弃这个孩子,同时也抛弃不堪的过去,为这孽缘画一个句号。
钱医生再次拿起自己的钢笔攥在手里。
“那我给你讲一下手术的流程,29周,我们通常会先注射药物使胚胎死亡,接下来,跟生孩子的步骤一样,你将死胎生下来,之后住院观察,有问题吗?”
孕妇的脸惨白:“我还得生?”
钱医生用钢笔在处方笺的空白区域点一个墨水点:“如果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我还有另一种方法,只是这方法不能见光,必须保密。”
“遭罪避免不了,但这方法的优点是,你能得到一笔钱。”
利欲熏心,人一旦体验到钱财得来容易,就会滋生出快感,沾了违背道德之恶的钱轻而易举击溃她奉为圭臬的职业道德。
什么道德,什么操守,哪有钱来得实在。
也许早就打定好主意要偷走一个,所以她从未对某个不记得名字的漂亮孕妇说她肚子里是双胞胎,只是说她的胎儿太大了,顺产困难,建议她剖腹产。
手术成功后,她将藏起来的弱胎在医院后门抱给满脸喜悦的梁霞,想了想叮嘱:“卖远点,别卖给江淮本地的。”
梁霞笑笑:“明白,等我的好消息。”
七千块,她能分到三千,在1993年的末尾,她穿上路过商场多次却没舍得买的、期待已久的昂贵大衣,全家过了个挥霍的新年。
儿子抱着零食笑眯眯地跑到沙发边:“妈妈,可不可以每天都过年?”
徐老师宣布可以报名去主题公园玩的时候,全班都沸腾了。
王梓下了课兴致勃勃给大家解说:“这新建的主题公园在开发区,现在跟学校有合作,正常票价120块钱,每个学生交60块,可以玩一天,什么项目都不单独收费。”
班里只有姜远没报名,却不算稀奇事儿,自从他转学来就没见他跟谁走得近,也不爱热闹,一身骨子里散出来的淡漠。
徐老师为了能快速认出自己班的学生,三十九个人统一戴上了棕色帽子,人群里有同学嘀嘀咕咕。
“幸好不是绿的,不然就是绿帽子。”
那一片都嘻嘻笑起来。
他们坐的三号大巴车载五班与六班的孩子,徐老师一改平日里的严肃画风,戴同款棕帽,坐在前排与六班老师聊天。
顾江帆瞧瞧窗外,大家是凌晨六点集合的,现在哈欠连天。
“这车好像要开两个多小时,开发区好远啊。”
余照轻声说:“你靠着我睡吧,我不困”
顾江帆摇摇头:“怕把你小肩膀压塌...盛寻怎么样了?”
“他爸昨天到的,据说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要来瞧他,所以派他哥回去安抚长辈,他爸妈在这处理后面的事儿。”
顾江帆犹豫:“他..他真的会告原来的爸妈吗?那他们俩是不是要坐牢?”
“当然要告。”余照理所当然,“我巴不得他们俩坐牢,他们对盛寻太差劲了。”
顾江帆用手指挠挠牛仔裤,看向了窗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随着大巴行进,天光大亮。
王梓就坐在她身后,给她递来两块水果糖,余照笑一笑,猝不及防和后排一个六班男生对视到,那男生回给她一个微笑。
她的笑容立刻消失,板着脸回正身体。
接下来,只要王梓找她说话,她回头时,都能和那个男生饶有兴致的眼神对视到,让她心里膈应,隐隐觉得那眼神很奇怪。
大巴停靠在主题公园的检票口,徐老师将自己班的孩子点完数量,抬起自己的腕表:“看好时间,下午三点半到这里集合!再说一遍,下午三点半,就在这海豚雕像边集合,别只顾着疯玩,要是迟到了全班得一起等你!”
“愣着干嘛呀?解散!想玩什么就去玩什么。”
这下炸开锅了,大家都像是撒欢的小动物,各自跟想要一起玩的同学组队。
虽说今日跟学校合作,也有些零散的游客。
顾江帆说玩之前想去洗把脸,余照回身将检票口看个遍,失望地垂下眼睛看手机,自从报了名,她就跟盛寻讲过今天的安排,虽没明说,却期待他也能来。
【盛寻:怎么不高兴?】
她没法用具体的某个词语去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四面八方涌来的复杂情绪将她填满,她眼眶发烫,转身看公园里的方向。
盛寻很适合穿白色的衣服,衬得他皮肤细腻柔软,分不清他跟布料哪个更白净一些,像是奶油堆出来的,妈妈给他起的外号很贴切。
他穿了件款式简约的纯白连帽卫衣,什么图案也没有,隔着衣服也能看出微微凸出的锁骨,宽松牛仔裤好像跟余照身上的是同款,两个人的鞋子颜色都完美互补。
随着他走近,王梓惊喜地冲过去揽住盛寻的肩膀,称得上是尖叫。
“你怎么来了!”
盛寻搂一下肩上的书包带,笑眯眯看余照:“来陪你们玩。”
清俊又漂亮。
余照呼吸急促,连忙去看江帆什么时候出来。
“诶?你跟余照今天这是情侣装啊?嘿嘿,我是不是不应该站你们俩身边?”
“我们的衣服不一样。”
她的连帽卫衣是浅淡米色,胸前印着憨态可掬的彩色小熊,配上丸子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元气不少。
盛寻的帽子抽绳就随意耷拉在他身前,余照眼睛一转,往前迈一步,捻起一根抽绳就手指翻飞系个蝴蝶结,抬头瞧瞧,盛寻神色里满是纵容,于是她将另一边也系个蝴蝶结,恶作剧得逞后开心笑起来。
瞧见余照开心,盛寻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眉目柔和。
“盛寻,你过来我帮你解开,这样好傻啊,余照就会坑你。”
盛寻连忙摆手:“不用,就这样挺好看的。”
他甚至不放心地系紧点,就这样带着抽绳上一边一个可笑的蝴蝶结排队玩游戏项目。
十七岁,余照在海盗船上扬起胳膊,在每一次降落时感受夏天轻柔惬意的风,台阶上的工作人员在动感旋律里摇头晃脑。
盛寻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
而坐在对面船尾的王梓嗷嗷乱叫像个花果山的猴子,顾江帆一边笑一边嫌弃,满脸的我不认识此人。
有人带头,大喊大叫就没那么丢人了,很快,随着海盗船摇晃,响起来此起彼伏的乱叫和畅快笑声,几分钟而已,下来的时候余照都要笑岔气了。
他们俩负责排下个项目的队,王梓和江帆一起去小吃车旁看零食,这游戏项目座位两排,在空中360度翻滚,尖叫声震天,看着就刺激,很是吸引高中生,所以排队的人也非常多。
曲折的铁栏杆里人挤人。
排队的队伍甩尾到马路上,而他们俩现在就位于这末尾,排到他们最少要二十分钟。
余照将书包背在身前,掏出茶饮料灌一口解解渴,瞧一旁的盛寻在书包里翻来翻去的手顿住。
他神神秘秘地讲:“把你的手伸出来。”
她将自己的手腕暴露在对方眼前。
盛寻掏出一直藏着的丝绒小盒子,将里面金光细闪的手链拿出来。
链条精细,点缀着三颗小巧可爱的星星,两边则是两颗镂空小球,余照的手腕太细了,这手链足足绕了两圈。
盛寻笨手笨脚,怎么也系不上挂钩。
余照只是安静瞧着,没有拒绝和闪躲,看他尴尬得面红耳赤,终于把小小挂钩成功合上时,鼓起脸颊松了口气。
“送你的礼物。”
余照仔细瞧瞧,虽漂亮,却像是某种束缚,她清醒着、心甘情愿被套上了枷锁。
“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跟我妈逛街,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
“阿姨给你买衣服?”
“嗯,她把我原来的衣服都扔了,说晦气。”
“她...还给我起了个新名字。”
余照微微睁大眼睛:“叫什么?”
这似乎有点羞耻,让他耳根发红:“叫荀钰,钅字旁加玉石的玉,为了跟我哥一样。”
“那我以后也要改口吗?”
盛寻摇摇头:“你怎么叫我都行,习惯叫什么就叫什么。”
余照双腿发软,颤巍巍扶着楼梯栏杆往下挪,整个人翻江倒海的,看来自己受不了太刺激的项目,尤其是这种不断在高空旋转的。
看她脸色发白,大家都提议休息一会儿。
她不愿意因为自己耽误他们玩的时间,于是打发盛寻去陪王梓玩太空梭,跟不想尝试的顾江帆一起坐在桌边休息,一人看管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书包。
盛寻的书包都是新的。
她还记得他的旧书包,纯黑的,内里曾开了线,又被黑色棉线密密缝补上。
他们坐在太空梭的座椅上,由工作人员检查杠杆和安全带,杠杆落下来,盛寻似乎对飞速弹到20米高空有点恐惧,下意识放远眼神瞧她的方向。
王梓突然怒吼:“来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啊~~~~~”[1]
他的叫声很好地诠释了他们此刻处于什么高度,余照笑得趴在顾江帆肩膀上,而顾江帆手抖得厉害,一边抹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坚持给王梓录像,两个人笑成一团。
“他也太怂了哈哈哈哈你看王梓...他抓着盛寻的手不放....”
“天哪,盛寻想甩没甩开,哈哈哈哈哈我的肚子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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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高尔基《海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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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上没玩的项目所剩无几,他们四个人聚在位于缓坡的阴凉小木亭,太阳照不进来,却能直面感受到柔和的风,午餐最佳场所。
四个人默契地打开书包将零食堆在桌子上一起吃。
盛寻经历的人生转折与惊涛骇浪,也只是他一个人的波涛,对于水土不服小组来说,潮汐依旧,没什么改变。
王梓微胖的圆脸上燃起熊熊八卦之魂。
“两位,以前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了,竟然不知道真少爷就在咱们身边。”
瞧盛寻挠挠脖子,满脸局促,余照闷闷笑一下。
他家的经济条件很好,妈妈是资深的离婚律师,爸爸经营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四个祖辈世代生活在江淮,家底颇丰。
也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荀铮,机灵聪明,成绩拔尖,接人待物落落大方,精通钢琴和跆拳道,各项运动均有涉猎,几乎称得上十项全能。
余照准备顺着王梓的话逗盛寻玩,喊他一声少爷,但盛寻预判了她的行为。
“别闹。”
顾江帆拆开一包青柠味薯片:“那你什么时候跟他们回江淮啊?”
盛寻的笑容僵硬片刻。
“没定呢,我想继续在这上学,不跟你们分开。”
“但还是在爸妈身边好。”顾江帆劝着,“有人照顾你,住寝室每周洗被罩什么的麻烦死了,一个盆都放不下,每次洗完胳膊都是酸的,咱们学校洗澡也不方便,就两排喷头,每次都要排队。”
王梓帮腔:“还有室友,我们寝室有个别班的男生,那脚臭的,他一脱袜子我们整个寝室都像中毒了一样。”
看大家面露嫌弃,他露出点你们别不信我的表情,撸起袖子。
“真的,而且这大哥还不洗衣服不洗澡,身上全都是汗味儿和狐臭,我眼睁睁瞧见,他伸手搓了下脖子,嗬,手拿开以后脖子上三道手指头的白印儿。”
“冬天就算了,夏天是真让人难受,有一次我爬到栏杆上去他的上铺拿东西,这哥们儿的床单上有个焦黄的人形。”
余照没想通:“怎么能有人形?”
“身上的油呗,天天蹭在床单上,就留下印子了。”
顾江帆捂住嘴:“别说了,我要吃不下去了。”
余照决定借上个厕所的时间平缓一下翻腾的胃,盛寻连忙站起来。
“我也去。”
王梓:“盛寻!别跟太近了走进女厕所去!”
顾江帆笑点低,喝着水停下来狂笑,王梓连忙抽出一张纸递给她,示意她擦擦衣服上的水渍。
地图上厕所的标识在小亭子的后面,还要再走一段蜿蜒小路。
他们踏在石阶的步速相同,安宁平淡,余照恍惚有了吃完饭在路边一起散步的错觉。
最近瞒着盛寻,她和谢淑梅悄悄见了一面。
铁锅炖更适合冬天吃,店里划分出一个个隔间,木柴在火灶里噼啪燃着,排骨于鲜美汤汁中焖熟,土豆软烂,长豆角滋味十足,服务员沿着铁锅边拍上一圈黄米面小饼,掀开锅盖,这饼早就烙熟,一口咬下去焦香清脆。
唇齿间谷物香气经久不散。
此时是夏天,店里的空调开足马力运转,将室内的温度成功降下,使余照的指尖微凉。
“小余,阿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余照瞧着谢淑梅的眼睛,真诚地摇摇头:“我没做什么。”
“你是怎么发现寻寻不是亲生的?”她不愿意叫他盛寻,因为那是买家的姓氏。
“我见过那两个人以后,就觉得他们长得不像...主要还是对他不好。”
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
“我听盛寻说,他高一上半年的学费是中考以后在超市当理货员挣的,才上半年学,就把他送去江淮打工,那边乌烟瘴气,又累又难熬,盛寻过得特别不开心。工资都交给他爸妈以后,他们就尝到甜头,不愿意让他回来了,想让他干脆就留在那挣钱。”
谢淑梅保养得当的脸泛起怒意,眉毛都要竖起来:“他们这样对他?”
“比这还苛刻的事儿多了,他爸妈吵架,一个离家出走回娘家,一个房门反锁,盛寻大半夜的没地方去...在小区花坛里坐着。”
谢淑梅扭过脸,难受用手撑着额头。
“他没跟我说过这些。”
余照笑笑:“盛寻就这样,可闷了,不擅长跟别人说自己的事儿。去年十月份,我们这的天气已经很冷了,他还在穿单层的鞋呢,那个家里,根本没人关心他。”
她清清嗓子总结:“所以说,这两个人还敢来找盛寻要抚养费,简直是不要脸。”
“让我们错过他那么多年,这事儿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谢淑梅平复好情绪,才进入今天想见余照的根本原因。
儿子铁了心不回江淮上学,他们家人轮番上阵劝说,谁也没起到效果。
“小余,有件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阿姨您说。”
“寻寻实际上是1993年出生的,正常的话,今年9月份就要读高一。我跟你叔叔商量,决定给他买个自费生的名额,跟铮铮去上同一个学校,正好他的证件都要重新办,直接转回江淮去。”
“你觉得怎么样?”
余照手指发力,紧紧攥拳。
“我觉得...挺不错的,江淮的教育质量比我们这好,而且他自己在这边你们也不放心,还是..还是应该跟家里人在一起。”
听她说完,谢淑梅放心了些。
“现在问题就出在他自己身上,他不想跟我们回去。”谢淑梅愁云满面,“我们怎么劝他,他就是摇头。”
“他刚回来,我们都小心翼翼的,别说重话,跟他说话都不敢提高音量,我跟你叔叔因为这事儿吵了好几架,他说我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这边结束直接把他带走就行,但我不想强制他去做什么。”
“我的儿子...我希望他开心一些,我看寻寻很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帮阿姨劝劝他,让他跟我们回家?”
鬼屋是大家最期待的项目,为了游戏体验,工作人员在前面放着栏杆,一次只进四个人,余照和盛寻正好和两个不认识的男生排到了一起。
她只能惋惜地朝顾江帆挥挥手,走进漆黑入口。
一进门就是空调制冷效果拉满的小隔间。
两具骷髅挂满灰尘与蛛网,对坐在腐朽的桌子两边,门就在其中一具骨架的身后,前面两个男生很快就笑闹着快步推门而入。
余照咽咽口水,向盛寻凑近点。
盛寻也是第一次来,显然不比她自在多少,察觉到余照凑近自己,他在昏暗的小隔间里,隔着衣服袖子牵着她的手腕让她安心,领着她往门里面走。
推开门余照就后悔,明知道胆子小,干嘛要来玩鬼屋这种东西呢。
隐隐还能听到前面两个男生惊诧的叫声,余照后背凉嗖嗖的,寒毛直竖,不断有墙边突兀窜出来的冷气和怪异鬼叫把她吓一跳。
凶案现场。
眼前的布景让她不由自主联想到,这办公室曾遭遇到了什么,文件散落一地,天花板上都是迸溅的血迹,丝毫没有美感,铺面而来的暴力血腥,而银色文件柜上满是不甘心抓挠的手印。
余照差点蹦起来。
破败文件柜的柜门诡异弹开,伸出一只惨白手掌抓来抓去。
盛寻出声:“别怕,是假的,路应该在文件柜的后面。”
恐惧最可怕的地方是,你有预感,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惊吓,由此产生的恐惧让她抖得连话都说不平稳:“那那那那走吧。”
他们一起走向两个文件柜的中央,那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就在余照踏过去的一瞬间,有个黑影唰地弹起冲过来,幽暗角落里利刃泛起冷光,他全身缠满绷带,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余照尖叫一声,抱住了盛寻胳膊死死闭眼,不肯再睁开,由他带着往前走。
一路上很多时候他们俩都维持着盛寻一声不吭,而余照一惊一乍的状态。
余照发现他也不是不害怕,只是不怎么表现出来,会轻微地屏住呼吸或者大口吐气。
下一个布景是...停尸间。
昏暗,破旧,灰尘厚重,两面墙上全都是不锈钢打造的柜子,房间中央停放一张四柱极细的解剖床,床边还有医用手推车,上面堆满了落灰的手术器械。
白布之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隐隐渗出血迹,瞧不真切。
不会是....
下一秒,解剖床上躺着的人直愣愣坐起,脸上依旧蒙着那块白布,似乎刚从梦境里醒来,缓一缓就要摸索下床了。
余照紧紧扑到盛寻的怀里,手抖着搂住他的腰。
她吓出哭腔:“我害怕。”
盛寻伸手将她的棕色帽子摘下来,拉上卫衣宽松兜帽,将她的脸摁在自己肩前,免得她能看到什么。
“不怕,余照,都是假的。”
房间上方风扇呼呼地转,冷气直往脖子后面窜。
“不是假的....”
他的衣襟前面一片温热,显然是余照惊惧到极点吓哭了,盛寻心疼地咬咬嘴唇内侧,带着她缓慢前行。
“咱们马上就出去了。”
余照只能倒退着走路,两个人的速度极慢,只要墙壁里呲出冷气,她就小小哆嗦一下,盛寻将目光从玻璃窗外惨白的鬼脸上收回来,专心看着路,以防把余照绊到。
“盛寻...你别死行吗...我害怕...”
甚至开始胡言乱语了,盛寻哭笑不得。
“嗯,我好好活着。”
余照的呜咽闷在喉咙里,极度克制,却又难过无比,他迟钝地发现,此刻的余照并不快乐,她似乎只是情绪堆积到极点后,爆发了。
他没有出声,安抚拍了拍余照的背。
不知道她的悲伤是什么,但盛寻想,他真的很想把这些情绪都挪到自己身上来。
出来时余照的眼睛都哭肿了,她抱着书包坐在休息的座位上眼神呆滞,偶尔眨眼,还会有透明眼泪落下来。
盛寻难过地蹲着瞧她肿胀的眼睛,用纸巾的一角给她擦眼泪。
“自己坐在这害怕吗?”
她茫然地看向盛寻。
“我看那边有卖冰淇淋的,想不想吃?”
“我要香草味的。”
“好,别哭了。”盛寻把她的崭新眼泪抹掉,“我马上就回来。”
“王梓,你刚才一直把我往前推!我是真服气,你让我挡在前面!”
从出口走出来哀哀怨怨拌嘴的朋友只吸引了她一瞬间的视线,余照轻轻吸一下鼻子,又将目光放在冰淇淋车前的盛寻背影上。
身形流畅,挺拔俊秀,美好得不像话,这样的人,即使再舍不得,也应该让他回到正轨上去,过他原本的灿烂人生。
他小心捏着蛋卷外的包装纸,递到余照面前,香草味的冰淇淋球还带着细碎冰碴。
余照没有接,而是哑着嗓子,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
“回家去吧,盛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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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荀铮日记: 美言版:余照是我弟的投诉热线,对他有不满意找余照投诉就行,效果显著。 省流版:余照是拴我弟的铁链。】

2009年7月13日,降水期,大雨倾盆。
余照站在自家厨房向楼下望,褐色积水没过了最下一层台阶,连忙喊爸爸:“爸,我自己坐公交去上学吧,这天气没法骑电动车。”
父女两个趴在窗边看一夜未停的雨。
清河排水设施老旧,管道总是淤堵,大雨天气跟内涝几乎挂了钩,街上积水到脚腕是常有的事儿,低洼地势更是能汇聚成小湖泊,将内陆城市秒变沿海观景。
余飞跃嘿嘿一笑:“咱们家成海景房了。”
余照在鞋架上翻旧鞋,这样被水淹报废也不心疼,想了想跟旁边的妈妈叨咕:“这种天气真应该穿拖鞋出门,可惜我们学校不让穿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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