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黄昏边界—— by燃秋夜
燃秋夜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关灯
护眼

盛立业闻言放轻了力道。
“想上新闻吗?”
成年人最怕的就是声名狼藉,更别提纺织厂效益低下,出丑闻的后果只有被辞退,盛立业想必更在意“情人”那边,不会愿意影响对方的生活。
警笛声越来越近。
余照松一口气,那边纠缠的三个人也终于偃旗息鼓。
盛寻脚步虚浮走到余照面前,摸索她冰冷的指间,将刀夺过来扔远,随后浑身脱力,跌坐在地。
他膝行凑上前,后怕地抱住了余照的腿,听到余照淡淡的声音。
“你别哭了,你哭起来很丑。”
他将眼泪蹭在余照的衣服上:“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吗?”
“你傻呀,我吓他们的,我有分寸。”
可虽是这么说,当他看到余照锁骨上一个指节长的鲜红划痕,还有模糊血迹,一定要跟着去医院,亲眼看到她治好伤。
看他这样,余照不厚道地笑出声,随后牵扯到伤口,又死死憋住。
对面的人可怜又好笑,头发被揪得乱七八糟,脸上红一块儿白一块,还有三道抓痕,衣服领子诡异地歪向另一边,露出半个肩膀。
张警官拍拍盛寻肩膀:“我陪小同学去就行了,你放心吧,伤口不深,不用缝针,消毒贴个纱布就回来。”
瞧见盛寻还是不赞同,余照瞪他一眼:“你老实点。”
他沉默跟着王叔叔打车回警局,四个大人自动在调解室的长桌两侧坐下,盛寻瞧瞧,选择了坐在黑着脸的王叔叔身边。
今天中午,王叔叔将孙家夫妇带到炸鸡店,两个人围着他问了很多小细节,比如身上的某个部位有没有伤疤,有没有痣,亲眼确认后,他们无比失望,却仍选择了在炸鸡店跟盛寻待一会儿,想跟这个孩子说说话。
他们夫妻俩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还能走动几年,还能不能在去世前见到儿子一面。
孙太太握着他的手抹眼泪:“年纪长了,记忆力也不好,我都快忘记孩子的模样,他离开我的时候太小了...太小...我真怕即使见到他,我也认不出来他。”
盛寻听了只觉得心酸。
盛立业夫妇就是那时候窜进来的,强硬地将他从孙家夫妇保护的胳膊后拖了出来。
他垂下眼睛,遮住满眼的愤怒,打开手机等余照给自己发消息。
“你们今天来抢孩子,到底想干什么?”王梓爸爸严肃问。
盛立业和牛翠英面面相觑,盛立业咕咕哝哝:“就想找他说点事儿。”
“什么说事呀。”孙太太心有余悸,“根本就是疯狂,太吓人,谁知道他们想对孩子做什么?”
孙先生握住太太的手,补充道:“这就是狗急跳墙!”
站在他们的立场,自然不会喜欢作为“买家”的盛立业和牛翠英,无端联想到,要是自己的儿子也面对这样的伥鬼父母,该如何是好。
“以前新闻里,还有被关在家里活活饿死的人,也有打傻了送去挖矿的,人心黑着呢,他们肯定是想对盛寻下手。”
牛翠英瞪眼睛:“你们少胡咧咧[1]。”
“注意素质。”王梓爸爸推推眼镜,“炸鸡店的门口有监控,我已经要了一份,等会儿就到,先说说吧,你们怎么知道盛寻在哪儿?”
牛翠英瞧见盛寻一直盯着手机,冷笑一声:“清河就这么大,走哪儿都有认识人,听说的呗。”
【盛寻:脖子还疼不疼?】
【余照:不疼,等会儿有人去找你,我觉得会是惊喜。】
他无所谓惊喜不惊喜,只希望余照好好的。
抬起眼睛,恰巧撞到他妈,不对,是牛翠英的眼睛,他木然地扭脸:“冤家路窄。”
盛寻居然敢讽刺他们,明了这一事实,盛立业一脸阴郁,而牛翠英鼻翼翕动,像个泡在水里的犀牛。
“白眼狼。”
“行了。”盛立业唉声叹气,拍拍牛翠英的腿,在座椅里逐渐坐直,摆出点语重心长的表情看向盛寻。
“盛寻,这么多年,你也知道吧?我跟你妈对你不错。”
盛寻差点没笑出来。
看向他们的眼睛唯余厌恶:“不错?什么不错?你是说你们俩把我当条狗养着就是不错吗?”
“瞧你说的,太难听,你也知道咱们家条件不好,我跟你妈这么多年,也没亏待你,把你当亲生的儿子养,小时候你发烧,你妈整宿看着你,又给你揉白酒又给你喂水的....”
盛寻了然地打断:“直说吧,要多少钱?”
--------------------
[1]方言,意为胡说八道。 -------------------------------------------------- 盛寻:用我浅薄的知识库再问一遍,how much?

==========================
随着余照迈进调解室,蔫巴巴的盛寻瞬间通电,焕发光彩,瞳仁里映出一束光来。
余照朝要把凳子让给她的盛寻摆摆手,示意自己去孙太太身边的空位置坐,没想到盛寻立刻狗腿地跟了过来。
这下两方泾渭分明。
盛立业尾指挠挠头,将皮屑弹到地上。
“这事儿在咱们家邻居里都传开了,你说闹到这个地步,我们面子过不去,你也天天被叨咕[1],说什么的都有。”
“你姥听说,非要找你问问,让我们给拦住了,你说她平时就血压高,这要是真当面见你,出点事儿谁担得起?”
盛寻嗤笑一声。
“你看你这态度,全家人十几年掏心掏肺地对你啊,一点都没焐热你的心肠?真是狠心。”
“是谁狠心?”盛寻声音淡淡的,语调平缓,这些话在他心里酝酿已久,此刻说出来顺滑无比,“我要是狠心,我就不会老老实实住十几年的阳台。”
“我要是狠心,听说我妈手受伤了,我根本就不会在意,我用得着一周里三天上夜班吗?只睡三个小时,有时候走着路,我都想干脆躺在地上睡觉,我真的很累,但我的脑子里总能想起来你们说,你们只有我了,你们依靠我。”
余照用手捂住了眼睛。
“但是结果呢?手真的伤了吗?我明知道你的手连个创可贴都瞧不见,但我还是没戳穿。”他将视线挪到牛翠英身上,“你做了什么?你继续跟我说,手伤有多严重,你在忍着疼上班,让我多给你打钱,我认了。”
“你把钱给冬冬补课用了吧?”
“少放屁!盛寻!”
可隔着桌子指他的手指有什么威慑力呢?他早已习惯,也不再惧怕。
他目光锐利,将坐在他对面的父母仔细瞧一遍,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他们的内在充满了自私、贪婪、无尽的索求欲。
“我那么卑微地求你,我想回来上学,但你还是拒绝我了,现在想想,你们根本不在意我的人生、我的想法,你们就只是想让我源源不断地给你们送钱。”
“这也叫对我掏心掏肺?这叫把我害惨了!”
牛翠英厚实的手掌往长桌上一拍,突兀嘭的一声把孙太太吓一跳,痛苦捂着心口喘气,见状王梓爸爸连忙将两个人请出去,免得孙太太身体受不住。
就这几秒,牛翠英绕过调解室的长条桌,一边五官乱飞地快步走向盛寻,一边握紧拳头在牙根里低语:“我让你这小兔崽子在这跟我犟....”
盛寻冷眼看着怒气冲冲要来打他的牛翠英,可笑的是,即使到了这一秒,他们依旧在以父母的身份自居。
余照愤怒地高声质问,同时将他往后拽,想用小巧的自己来替他挡住风雪。
他的奉献是应当的,他不能有丝毫的反抗和怨言,只因为被他们养大。
可是凭什么?
他侧身安抚余照,拦着她不要上前,同时不合时宜地笑起来,十分古怪。
“你们真够恶心的,我无论在哪儿,都比在你家强。”
这副笑容带来的陌生模样在牛翠英眼里无比刺眼。
她还记得,1993年的冬天,隆冬时节,雪大得不敢喘气,院子里的积雪很快没过了脚腕,她跟盛立业两个人蹲在老家的铁门外搓着手等人。
他们那时尚且年轻,对于要迎接一个孩子,对于开始做父母,不可谓不忐忑。
远远的,由县里驶来的客车出现在光秃秃雪景的山坡之上。
牛翠英欣喜地拍拍盛立业,顺手把他肩膀上的雪拂掉:“来了来了。”
他们吸着冻出来的鼻涕,听那辆服役多年的客车发出熟悉颤响。
它十几年如一日地行驶在县里和村际的土路上,是这交通不便之地唯一的纽带,一年之中,除非车无法上路,否则它定会在下午一点半准时到达这个位于大山缓坡下的小村子。
即使是大雪倾盖的今日,它依旧准时到达,同时带来了一个他们早已不记得名字的女人。
她下了车,一身厚重的褐色棉袄,围着块花巾,一边脚底打滑地朝他们来,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的。
两个人连忙迎上去:“快来屋里暖和暖和。”
“你们这也太冷了。”
那女人的口音倒不像是本地人,脸上的嫌弃不似作假,进了屋门,牛翠英连忙拿起扫炕的小扫帚,殷勤将那女人身上的积雪扫下来,要是不扫,家里点着炉子,等会儿积雪融化,衣服就湿哒哒的没法穿了。
审视和挑剔的眼神扫过他们家的棚,填补房梁横木缝隙的,是混了泥沙扎成捆的稻草。
“你们这条件...要什么孩子?”
“嗨,这不是自己没法生嘛。”
三个大人都坐在炕上,牛翠英才终于被施舍似的,接过了那小小一团襁褓,生硬抱在臂弯,颤抖着手掀开。
皮肤粉嫩嫩的小孩,因为白净,眼皮上的青紫细韧血管都瞧得见,小小的拳头攥在手边,好像无聊的时候啃过手似的。
盛立业抬头瞧瞧,出声问:“男孩?”
“嗯。”
客车以县城为中心,连接起一个个村落,从县城出发,在地图上弯弯绕绕后,回到县城,一天只有一趟,也就是说,她今晚要在这家住下了。
梁霞唉声叹气的,看哪儿都嫌弃,尤其是这家男主人,头发浮着一层油光,头发屑跟外面飘的雪花差不多大,一张长脸却配了个方下颌,眼睛内双,略微下三白,古里古怪。
“他怎么不哭啊?”
牛翠英将自己的麻花辫往身后搭,免得戳到孩子软嫩的脸。
“他还不哭?”梁霞噗嗤一声,“一路上除了喝奶的时候安静点,剩下的时候没少哭,把我哭得心烦,凿点安乃近粉末给他兑奶粉里了。”
牛翠英低头瞧,笨拙地把孩子颠颠,喜气洋洋抬起脸来看丈夫,笑着评价。
“小老鼠似的。”
即使是她亲妈帮着照顾孩子,她也被不分日夜哭嚎的孩子烦透了,一会儿饿了要喝奶,一会儿尿了要洗尿布。
家里的大水缸结着一层薄薄浮冰。
盛立业刚洗几片尿布搭在炉子烟囱上就不耐烦了,甩甩手说要去后院人家打麻将,任牛翠英怎么喊都没回头。
牛翠英看自己妈任劳任怨地舀水出来,将手伸进冰水里冻得通红,忍不住坐旁边埋怨。
“买他干啥?我后悔了,七千块钱,好吃好喝能花好几年,欠着盛立业他大哥这点儿钱,他大哥都没说什么,他大嫂还有老太太看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死出。”
“行了啊,说两句得了。”牛翠英妈妈一边搓着布一边劝,“还是得有孩子,要不你和立业老了谁给你们养老啊,有孩子这家也不能散。”
“说是这么说。”
炕上的小孩睁开眼睛,迷蒙一阵就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哭起来,那声音就算捂住耳朵也要往脑仁里钻,闹心得厉害。
牛翠英气急败坏往里屋走,边走边骂:“哭哭哭,天天哭,哭死你得了,早晚有一天把你掐死!”
姥姥连忙追着:“可不敢胡说啊,孩子小,你得多说吉利话,又不是养小猫小狗。”
她不以为然地扯了下嘴角,心想,不就是家里多张嘴吗?有什么难的。
十几个冬天照常过去,她以为总算熬出头,总算轮到这个孩子为自己做点什么了。
但他说:“你们真恶心。”
牛翠英扬起手,她手指粗胖有力,却也因常年在车间工作,无法伸直,手指全部勾着,因为愤怒,微微颤抖。
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怎么敢这样说自己,她可是他妈!
“你不许碰他!”
余照气得脸色煞白,她牢牢被盛寻挡在肩膀后面,只能徒劳地将胳膊越过他肩膀,想去推牛翠英。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听见姓王的警察怒吼,她才将手紧紧攥住:“我当初,真应该掐死你,我跟你爸...就不该好心把你抱回来,就应该把你扔在山里冻死。”
“不说你要找原来的爸妈吗?”她想到这畅快起来,看盛寻满是恨意的眼睛,恶毒的诅咒脱口而出,“生你的肯定都死透了,看你以后怎么活。”
她被王梓爸爸扯着肩膀上的衣服往后拽。
“快点回座位!在派出所,当着我们民警的面还敢上手打孩子?你再敢动他一下我立刻拘留你,信不信?”
这震慑终于起了效果。
盛立业也连忙将牛翠英拉回来,他可不是来吵架出气的,这要是被拘留了,明天可没法上班,牛翠英一屁\股坐回去,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行了,说正事。”盛立业从外套内兜里摸索出一张纸来,“其实也不为别的。”
“你要去找亲生父母,我们也不能拦着,我们也拦不住。”
盛寻如临大敌地盯着他,等待下半句。
“可你说,我们也实实在在养你十几年,现在这社会啥不花钱呢?上个公共厕所都收费五毛呢。”
那张沟壑丛生的手终于将纸条捻开,隔着桌子推向盛寻:“你看看吧,没啥问题你就签个字,以后我跟你妈也不来找你,那句话咋说?你走你的阳关道....”
“少废话。”牛翠英偏着头看门口,不愿意再瞧盛寻一眼,“快点签,签完我们走了。”
盛寻先王叔叔一步抓过纸条,只是垂一下眼睛就将内容全部看完,想来以这两个人的文化也写不出什么有内涵的东西。
【欠据:我盛寻今年17周岁,我保证,欠我爸妈抚养费255000,十年之内一定还完钱。】
他不可思议地将纸翻转过来瞧瞧背面,才举起来,怒极反笑。
“你们跟我要二十五万五千?”
盛立业臊眉耷眼:“不多了,这些年也没短你吃穿,我们要是不养你,这省下的钱养老多好啊。”
瞧王叔叔伸手,他将那张纸递过去,看对方推推眼镜就毫不留情将纸撕掉。
“别异想天开啊,你们两个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倒先跟孩子闹抚养费来。”
“我们怎么?”牛翠英声音拔高,不管不顾,“就算是警察也得讲理吧,他都不认我们了凭什么不还钱?”
王梓爸爸中气十足地在音量上盖过她:“就凭他是你们买来的!你们参与了贩卖人口,懂不懂?”
牛翠英一翻白眼:“谁说是我们买的!我们没买,就没买!”
“那人家不要孩子给我们了,也不是我们的责任。”盛立业帮腔,“平白养他十多年,临了[2]我们还有罪了?”
“你们俩不用在这猖狂!”王梓爸爸点点手指,“嘴硬没用,等我们抓到梁霞,你们俩的罪名马上就能落实。”
盛寻听到这,充满希冀:“还能让他们俩坐牢吗?”
“当然能。”
牛翠英一瞧,威胁无用,怀柔政策无用,只能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她一拍大腿,咧着嘴干嚎。
“作孽了...养了个白眼狼啊....警察还向着他,合起伙来昧我们的钱,没王法没天理了....”
看坐凳子上前后摇晃的牛翠英如此耍无赖,王警官不吃这一套。
“这是办公场所,你们不要在这闹事。”
“没王法了....欺负老百姓....”
在这样堪称诡异的背景音乐里,盛立业再次开口劝盛寻:“签了吧,咱们好聚好散。”
盛寻扬起脸来,脊背挺直。
“不签。”
“那以后,你在哪儿上班,我们就上哪儿追债去,不有句老话儿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余照的声音突兀插进来:“喂?我们在调解室,对,你往里走,门口有个大犀牛在哭的这间。”
“你骂谁?!”
牛翠英掐腰站起来,但几乎是下一秒,她就呆愣住,不可置信地望着走进门来的人,眼珠快要瞪出眼眶,不只是她,就连对这件事有点预感的余照本人,都觉得神奇。
衣服的价格是可以从质感上瞧出点端倪的。
走进门的男孩一身清爽运动装质地轻薄,却极为修身得体,踩着配色潮流的运动鞋,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挽着包的职业装中年女人,进了门就第一时间来跟王梓爸爸介绍自己。
“你好,你是王警官?我姓谢,是一名律师。”
“你好,谢律师。”
礼貌握了握手,大家都在等待这两个人说点什么,可又似乎什么都不用说了。
因为那个男孩几乎是另一个盛寻,跟头发炸开,满脸是花的盛寻不同,是衣着光鲜,精神面貌富足的版本。
不用指引,他越过客套的大人,站在盛寻面前,将看似流浪好几天的盛寻从头看到脚,露出一个明媚又灿烂的微笑。
“第一次见,盛寻,我好像是你哥。”
--------------------
[1]叨咕,方言,此语境下指被议论。 [2]临了(liao三声),方言,指到头来。 ------------------------------------------------------------------------------------------------------------- 余照:平时是文静小女孩,但真生气了也能上去扇你几巴掌。

余照永远记得那一天。
盛立业夫妇见到荀铮,就推推搡搡出了门,在门外不知道嘀咕什么,面色不虞。
谢律师人尚未走近,神色却风云变幻,几度想落泪,她哽咽着伸手将盛寻歪斜的领子正一正,随后勉力向他绽放笑容。
“孩子,你今年多大?”
“17。”
闻言谢淑梅求助地看向王警官:“这不对吧?他应该是16岁呀。”
盛寻在兜里摸来摸去,才想起来自己把身份证放在出租屋里,于是尴尬收回手。
“我身份证是92年的。”
王警官眯眼睛:“他的出生日期极有可能是假的,我看你们亲子鉴定都省了,这两个孩子太像,你们对对身上的其他特征。”
听到王叔叔这话,余照也忍不住微笑。
他们俩的血型一致,胳膊上的痣位置相同,就连腰后面的痣都一模一样,盛寻扯下衣服盖住细韧的腰,瞧见余照因为避嫌而背过去的毛茸茸后脑勺,直接绯红了脸。
余照想,原来盛寻这小子不是基因突变,他的长相随妈妈。
谢律师漂亮流畅的眼型到了眼尾微微下垂,给神情添了一丝无辜感,相比盛寻的懵懂温软,她的神态里慈祥与平和更重,温柔几乎溢出来。
“可怎么会呢,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两个孩子....”
余照回过头,看盛寻被猛地拥在怀里,怀抱温暖馨香,这陌生的关怀使他错愕眨眨眼,在谢律师的悲恸大哭里不知所措,僵硬成一座塑像。
“我,我来得太晚了,都怪我...”
“阿姨,你别哭了。”
“你怎么这么瘦?”她摸索着怀里人的肩胛骨,纳闷又伤心,“他们不给你饭吃?”
盛寻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吃得很多。”
接下来的交谈余照没有听见了,因为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调解室,看傍晚的天空。
在树叶层层叠叠或疏或密的枝干背后,是海水般的蓝天,最后一抹太阳余晖洒在天边的棉絮之中,灿金,烟紫,暖橙,汇集在一起,灿烂又瑰丽。
她鼓起嘴巴,缓缓舒一口气,效仿落日,悄悄退场,接下来是盛寻独自前行的路,她无法同行。
“等等。”
余照没忽略失望的情绪在心头滑过,可对着这张与他相同的脸,还是扬起笑容,询问什么事。
“我送你回家。”
她的鞋底踏在红砖路原来这样响,使余照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盛寻刚才想出来找你,被我妈拦住了,她想以最快的速度做鉴定,我们家人都想快些知道结果。”
“你家是江淮的?”
“对,盛寻打工的电子厂,我家在那下了一笔代加工的订单,最开始我还想,我们两个到底是多像,才能让经理见我爸一次就说一次,但那时候我没多关注,直到我真的见到了盛寻本人。”
余照诧异:“你见到他了?”
“隔着一条马路,他没看见我。”荀铮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实话,我当时以为是鬼故事,我明明好好站在这里,可路对面却还有一个我,而且他灰头土脸的。”
这样恣意畅快的笑容从未在盛寻的脸上见过。
她呆愣两秒,后知后觉,如果没有出错,盛寻本该是这样,既不会敏感内向,也不会委屈自己讨好别人,属于他的精彩人生被偷走了。
他并没出生在冷冽的北国风雪里,却被局限于此,艰难长大,他扭曲的生活该找谁来赔呢?
“自从见过他,我总是做噩梦。”荀铮抿抿嘴,“梦到盛寻死得很惨,向我求救,中考结束的那天,他终于没再血淋淋地出现在我梦里...我梦见了他的墓碑,梦见他死不瞑目,质问我为什么不来找他。”
荀铮耸耸肩:“我不想让我的梦变成真的,不管盛寻跟我有没有关系,我都决定来见他一面,跟我的噩梦做个了结。”
“你刚中考完?清河的中考时间是昨天和今天。”
“江淮的中考三天前就结束了,我之所以耽误,是因为还得说服我爸妈,那时候我连盛寻的电话都打不通,在他们看来我挺莫名其妙的,我爸说我神经病。”
余照沉吟:“所以你给我打了电话?”
“嗯,我要了一张盛寻在电子厂的员工登记表,本来想着去他家瞧瞧,下了飞机,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又翻出来看,直接打给了他的紧急联系人,也就是你。”
现在看来,那通她攥着刀接的电话,不仅是一通电话,是命运对她的感召,更是命运对盛寻的垂怜。
他终于拥有真正的家人,想到这余照鼻子一酸,连忙开口:“就送到这吧。”
谢律师在昌平街派出所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时刻跟进鉴定的进度,并决定在拿到证据的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生产的圣心医院问责,这件事儿,给她接生的钱医生脱不掉干系。
那时她和丈夫处在创业初期,生活条件虽不及现在,却也做了好几次产检,每次钱医生都会告知她,孩子很健康,至于她的孕肚比起别人要大一圈,钱医生都把原因归结于她吃得太好,孩子壮实。
出于对医生的信任,在对方建议自己选择剖腹产时,她没有犹豫就同意。
现在想想,整个环节里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瞒住一个孩子存在的,只有钱医生。
而盛寻在荀铮的强烈要求下,带他回自己的出租屋一起住。
他不太习惯跟别人一起睡觉。
“余照真没生气吧?”盛寻不知道第多少次转头问躺在旁边的荀铮,满面犹疑。
“真没有,我送她到小区门外,跟我笑着挥挥手才走的。”
“她有时候生气也看不出来。”
荀铮揶揄:“这么怕女朋友?”
“不是。”盛寻裹紧被子翻身,背对着荀铮。
“我听余照说,你对花生过敏,我也过敏。”荀铮似乎对找到他们俩的共通点极感兴趣。
他却被莫名强烈的恐慌感淹没,有什么东西留不住,即将从他紧攥的手指缝隙里流逝。
一直以来,余照都在陪着他。
在他的身边,快乐时陪他体会开心,难过时替他掉眼泪,绝望时共同燃着愤怒,在他的人生旅途里,余照是偶然见面,却在他的惊喜与期盼里同行的伙伴。
可今天,她无声息地退出调解室,向后退了一步,仿佛在说,你自己走吧。
这让他害怕。
他没法安心入睡,摸索到枕头下的手机,掀开被子钻进厕所,坐在马桶盖上。
【盛寻:后天就能出鉴定的结果,你肩膀上的伤怎么样了?下次别这么吓人好不好?不值得,我宁可被他们抓走,也不想你受伤。】
【余照:离心脏远着呢。】
【余照:你也不想想,你真被带走了,肯定会被逼着签欠据,我可不想在新闻里看到你活活在家里饿死。】
【盛寻:他们俩没那么大的胆子。】
【余照:但人疯了什么都做得出来,超乎你的想象,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盛寻茫然地抬头望厕所吊棚上的灯泡,看里面的钨丝奋力燃烧,下一条消息删删减减,回复极慢。
【盛寻:等结果出来,谢律师说要告医院和大夫,还有盛立业和牛翠英,只要参与了谁都逃不掉,但这些都不需要我去,我想回来上学,打过工才知道学习多重要。】
【余照:在这儿?可他们早晚要回江淮。】
【盛寻:我知道,所以我想,住校也挺好的,王梓不也因为爸妈太忙没法照顾他住校吗?过段时间,他们回家,我就在这边上学,我能照顾好自己。】
【余照:你想法有点天真了。】
他委屈地瘪了下嘴。
【盛寻:明天你上课吧?中午我去陪你吃饭好不好?】
【余照:带你哥吗?】
关于这个问题盛寻丝毫不犹豫。
【盛寻:不带他,再说他也不一定是哥哥,说不定我才是。】
【余照:我今天仔细瞧了,他比你高,至少比你高三厘米,你哥叫荀铮的话,你以后可以叫荀铁,哈哈哈哈哈,这样合起来就是铁骨铮铮。】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