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黄昏边界—— by燃秋夜
燃秋夜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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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盛寻要上幼儿园,跟我们要户口本我们俩才着急,想起来去上户口,差点没赶上那一届,那年纺织厂挣大钱了,开的幼儿园,啥都免费....”
“不用说多余的啊。”姓张的警察眯起眼睛,“我念一遍,盛寻是1992年12月20号出生,你自己在娘家生的,96年上的户口,是吧?”
“对!”
“出生证明有没有?”
“嗨我们那时候小地方哪有这个,我老家在山沟里呢,现在还有一趟街还是土路。”
“还撒谎!”
王梓爸爸一拍茶几,对面两个人同时虎躯一震,瞧见这两人心虚的模样,两个常年跟基层打交道的警察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经历过世间百态,早就练就了人形测谎仪的内置功能。
“盛寻到底是哪儿来的?说实话。”
盛立业刚抬起的头被牛翠英狠狠一胳膊肘怼下去了。
“别在这你推我搡的,你为什么不让他说话?”
“我家老盛不管事儿,啥都不知道,我怕他胡说。”
王梓爸爸双臂交叠,又听了一遍牛翠英反复宣讲的故事版本,他往后靠靠,幽幽问:“盛寻是谁家抱来的?”
盛立业飞快抬头瞄他一眼。
张警官适时开口:“别编了,快说盛寻从哪儿来的?”
眼看着分针走了一圈,瞧对面这俩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牛翠英心知没法糊弄过去,只得讪讪开口。
“我跟老盛从别人家抱来的,那家一看二胎也是儿子,超生还交不起罚款,要把孩子扔垃圾桶里去,我们一听那还了得,多作孽,我们就好心抱过来养着,这眼看着盛寻都长成大人了。”
“你们亲自去抱的?那家人叫什么,住哪儿?”
“这么多年,哪能记得呢,本来也没见过几面。我们没去,就听中间人说了一嘴,说是她亲戚家的孩子,不要了,要不是我和老盛好心啊这孩子就....”
张警官伸手制止:“还有中间人,那中间人叫什么?”
“那就更记不得,把孩子给我们她就搬家了。”
盛立业吭哧吭哧附和:“是,我们都不记得她叫什么,芳芳还是霞霞?”
“姓什么记不记得?怎么认识的这个中间人?”
“好像姓杜?”
你来我往讨论好几轮,夫妻俩一直打迂回,不记得了、不知道、不清楚轮着说。
王梓爸爸总结:“我看盛寻不是抱来的,是你们花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吧?”
“可不敢这么说。”牛翠英翘起一条腿,嘴硬道,“那不是犯法吗?我和老盛我们都懂,我们没买,就是认识的人当时抱来送给我们的。”
“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多说了。”
两个警察站起来告辞,就在夫妻俩以为瞒天过海成功时,张警官的下句话让他们不管不顾闹起来。
“两位明天别去上班了,到区打拐办去一趟,做正式的笔录,还有中间人的画像。”
牛翠英连忙追出去:“凭什么?凭什么!”
“就算你们是警察,也得讲点道理吧?我们正经从认识人手里抱的孩子,凭什么说我们是买的?当时多少人这么干?”
“那你们倒是说说,是从谁手里抱来的,那家人叫什么?住哪儿?你们既然是正经的领养,为什么不办领养手续?为什么偷偷摸摸当做亲生的上户口?”
张警官一连串的问题把对面两个人问懵住,王梓爸爸推眼镜:“少在这胡搅蛮缠,明天有正式的询问,你们今晚把中间人的样子好好回忆一遍,明天跟负责的人说。”
“坏事儿了!坏事儿了!!”牛翠英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
盛立业臊眉耷眼,小声嘟囔:“当初就说这样不行,你偏不信,这下好了,指不定要吃瓜捞[1]。”
“哎呦,你来能耐了?盛立业,做人得有点良心,是不是你不能生?”
牛翠英走近他,叉着腰大声质问:“你但凡能生咱们至于买一个吗?是不是你说有儿子有人养老?”
“那我也没说买呀,找个孤儿院养一个孩子呗。”
“我呸!”
盛立业抹一把脸上的口水,连忙在磨旧的工装裤上蹭蹭。
“那能一样?孤儿院那孩子都多大了?都记事儿了,带回家里能养熟?早晚跟你离心,找自个儿亲爸亲妈去,盛寻抱过来的时候还没满月呢,不正好当自己的孩子养大?”
说到这,牛翠英一拍脑门,拿起手机给盛寻打电话,却直接关了机。
“我真是糊涂了,这事不可能无缘无故冒出来,肯定是盛寻这个小崽子!”
“给那个叫赵建华还是赵什么的,打电话!找找盛寻在哪儿呢。”
瞧见丈夫窝窝囊囊的样子,她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大喊大叫:“快点啊!”
“有啥用?”盛立业叹气,“这从小当亲生的养,不也是跟你离心吗?”
“少放屁!”
风穿过他柔软的黑色发丝,荀铮面带疲倦揉揉脖子,纤长睫毛搭在眼皮上轻轻颤动。
“铮铮,最近睡不好?”妈妈在后视镜里瞧他一眼。
“嗯,总是做梦。”
“这可不行呀,再有十几天就中考了,要不要看看医生?”
听到妈妈一如既往温柔沉静的声音,荀铮蔫蔫摇头:“妈,我最近总在想一件事儿。”
“你说世界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谢淑梅笃定地讲:“肯定有啊,双胞胎。”
“老婆这你就错了,还有三胞胎,四胞胎,五胞胎呢,都有可能长得一样。”荀自强这插科打诨式的接话换来谢淑梅一个白眼。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荀铮抿抿嘴,“如果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长得一模一样,复制粘贴的那种,这可能吗?”
荀自强握着方向盘笑笑:“你是不是还想着电子厂那人?我看胡经理发来的资料,照片是跟你很像,但没我儿子帅气。”
荀铮不确定地问:“妈,你当年确实只生了一个孩子吧?”
“当然,爸妈就你一个宝贝儿子。”
谢淑梅陷进回忆里:“当初怀孕的时候我肚子很鼓,没足月就发动了,好多人跟我说是双胞胎,结果剖出来就一个,胖乎乎的,原来是孩子在肚子里吃太好了,哈哈。”
“当时我跟你妈年纪也不大呢。”荀自强感慨,“懂什么啊,听说什么有营养就吃什么,你妈后来看到鸡蛋壳就吐。”
荀铮抱着夏凉被浑身渗出冷汗,梦境里,满身伤痕血色淋漓的人跌倒在他脚下,他下意识伸手去扶,那人却抬起头来,分明是他自己的脸!
他闷着嗓子想尖叫,不断后退,却被满手湿润鲜血的人攥住了脚踝不得脱身。
“哥,帮帮我....”
“哥!”
“求你,帮帮我...”
荀铮腾地坐起来,心有余悸摁住胸口,抖着手指将水杯拿过来一饮而尽。
夜还漫长,窗外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洒在卧室地板上,他摸索到自己的手机,垂眼看爸爸发过来的彩信。
一张盛寻的员工登记表。
他光着脚爬下床,坐到电脑桌前,伸手摁开了台灯。
“清河一中....”
屏幕光刺眼,他眯着眼睛点开清河一中的贴吧,在搜索里键入“盛寻”,随便点开旧帖子看。
【楼主:想问一下高一五班盛寻的联系方式。】
【2L:是不是那个很白的男生?】
【3L:同想要,但听他们班男生说这人不咋样。】
【4L:每次走廊里看见他我都好想咬他一口,感觉他浑身上下都是香香的。】
荀铮隔着睡衣搓搓鸡皮疙瘩。
【5L:不是吧,真有人喜欢这类型啊?挫死了,那么土。】
【6L:5L有病就去看看脑子,我就是盛寻隔壁班的,他自己的衣服确实不好看,但穿校服很好看啊,显着你了在这说别人挫?你是什么蟋蟀帅哥?也不多看看镜子。】
将五楼和六楼的对骂光速略过,他单手撑起脸,鼠标滑轮快速往下滑。
【17L:别吵了,到底谁给个手机号啊?q\q号更好。】
【18L:我怎么听说他没有手机?】
【19L:我曾经在走廊里堵住他想说几句话,结果他着急去追同学,话都没听我说完就疯狂道歉,然后就跑了。】
【20L:疯狂道歉,想象了一下好可爱啊。】
【21L:有机会可以跟他说话试试,特别腼腆,声音也好听,还会比你先不好意思。】
荀铮将网页关掉,咬了咬嘴唇,看向手机冰冷屏幕里那张脸,清俊瘦弱,带着一点拘谨严肃盯着镜头。
是自己不会有的表情。
他将手抵在唇边咳了咳,略带着紧张给盛寻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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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吃瓜捞,方言,意为受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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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检验结果分析,样本2(盛寻)的基因型不符合作为样本1(牛翠英)的遗传基因条件,亲权概率为0。】
这几天,他将这句话反反复复读了数遍,每次读都想流泪。
白纸黑字,字字句句写明了他十多年人生为什么得不到渴望已久的关爱,因为父母付出关怀是有条件的,而这种条件叫做亲缘,他穷极一生也不会拥有。
他攥了攥冰冷指尖,企图用指甲扎进掌心的疼痛感换来一点坚定意志。
“盛寻?”
他面色如常抬起头,看办公室门口端着两盒泡面的王梓爸爸,连忙过去接着。
“你吃什么味儿的?”
“我都行。”
“那给你这个酸辣的。”
他塑料叉子搅来搅去,却没什么食欲。
“叔叔,你们去我家,问出什么了?”
防止眼镜起雾,王梓爸爸捏住鼻梁连接处摘下来,露出微微失焦的眼睛,他人到中年,眼皮略微松弛,盛寻却从五官神态里瞧出点王梓的影子,顿觉亲近。
“我们打拐办的同事说,你爸妈提过的中间人很有可能是梁霞,这个梁霞,光是涉及到她的拐卖案就有十多起,性质恶劣。”
盛寻猝不及防被热气熏到了眼睛:“所以,我是我爸妈买来的?”
“暂时还没法下定论,但概率极高。”
他机械地往嘴里塞泡面,却一点味道也没尝出来。
“我们分别给他们进行了采血,现在有一件事情很明确,那就是你不可能是他们俩的孩子,他们都是O型血,而你是B型,据我们了解,是盛立业不具备生育的能力,但在婚前隐瞒了这件事儿。”
“你也知道,92年的时候,大家还没有婚检的意识。”
盛寻艰难地吞咽,随后开口:“怪不得,一吵架我妈就说后悔没离婚,说他有毛病。”
“接下来,我们会和失踪儿童的信息库做对比,只不过现在还不完善,很多孩子失踪的家长没来我们信息库里留痕迹。”
“所以说,要是最终对比不上,你也不用灰心,找亲属可能是很漫长的事儿,你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看盛寻愣住,王梓爸爸笑起来。
“你不会没想过找亲生父母吧?”
“我....我不知道,我该找他们吗?万一我就是被他们亲手卖掉的呢?”
“那也要等找到了再说,盛寻,即使找到了你亲生父母,认不认他们也是你的自由,而且你马上就要成年了,成年就是一道分水岭,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盛寻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再说,也有那样的父母,孩子丢了以后天南海北地找,你没见过吧?开着三轮车装着全部家当,只要有蛛丝马迹,他们就不放弃,就会去找,晚上住在桥洞里,白天就在大街上找,听起来挺不可思议的,是不是?”
“但他们有信念,他们就是抱着下一个路过的人就是他们的孩子这种信念。”
盛寻的眼圈红了。
“所以你看待事情不能总是抱着悲观的想法,相比有些孩子,你还算幸运的那一类,你没被直接打残或者截肢,把你扔到路边去讨钱。要是女孩,你想想你爸妈那样的人,现在说不定都把你嫁出去换彩礼钱了。”
他被这些话透出来的冷意冰到,打了个寒颤。
“幸好,你还挺机灵,自己就跳出来了。”
盛寻低头看泡面碗,提起这个话题冰冷的心里腾地涌出一股暖流。
“不是我发现的,是我同学,是她聪明。”
“嗯,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不方便跟我说就告诉王梓。”
王叔叔已经竭尽所能在帮他。
他五月的工资尽数交给爸妈,怀揣着六月上旬的2200块钱回到清河,不敢回家,无处可去,是王梓爸爸给他介绍了一份兼职,小小快餐店是夫妻档,挣得不多,但老板好心将自家的老房子租给他,让他有了容身之处。
这段时间,他遇到的全都是善良的人。
“老杨!咱妈打电话说摔了一跤,怎么办?一起去还是我先去看看?”
老板娘掀开后厨的帘子,一脸焦急。
老板炸着鸡腿,挥了挥手:“你先去看看,然后给我打电话,生意这么好咋关门?”
老板娘也舍不得今天这营业额,又说:“那你来前面点餐吧,让盛寻在后面炸。”
闻言正在穿蔬菜串的盛寻手一顿。
“我哪会你那机器,你教盛寻,让他去。”
老板娘只能把一脸懵的盛寻扯到快餐店的柜台前,顺势把他身上的大红色围裙一摘。
“这样,这张票据就打出来了,你就按这个上面的价格来收钱,东西准备完了把小票一起放在顾客的餐盘里就行了,听懂了没有?”
盛寻有点为难:“我怕我出错...”
“嗨,那能怎么样?有错就道歉,行了我走啦,有事摆不定就找你杨叔。”
盛寻忐忑站在机器前,胸腔里有敲锣打鼓的一只队伍,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快餐店的店面不大,只有八张桌子,胜在价格平民,周围的居民都会在下班后给孩子买点零食。
他平时在后厨帮杨叔处理食材,不是削土豆就是切蔬菜,没技术含量的工作,杨叔不爱闲聊,他便也乐得自在。
偶尔杨婶掀开帘子说柜台里什么食材没了,他就擦擦围裙优先准备那一样。
装修成浅色的八张桌子现在有六张都坐着人,两个推门进来的小姑娘在门口犹犹豫豫,盛寻咬咬嘴唇,不知道说点什么。
看到他饱含期待的眼神,后面的姑娘推一把同伴:“进去进去。”
盛寻嗓子发紧,局促地用手捏紧台面:“来点什么?”
他说得没什么底气,比对面两个小姑娘还紧张,脸色爆红,把两个人看笑了。
“来两个炸鸡腿,两份薯条,两杯橙汁,”她们环顾这店面,剩下的两桌紧挨着门,实在局促,“带走。”
“好。”他点点头,如临大敌地把小票打出来。
机器里来来回回跑着印字的小墨人停了,盛寻把纸条沿着出票口小心撕下,撑开纸袋,从透明餐柜里夹出鸡腿塞进去。
打橙汁的时候还笨拙地漾出来,使他手忙脚乱拿抹布擦台面,听到身后的两声轻笑,只能尴尬装作不知道,并在心里祈祷老板娘快点回来。
“弟弟,没给我们装番茄酱。”
“对不起对不起。”
他连忙弯腰从柜台下的编织筐里拿出三四包,塞进打包袋里,然后就不知所措起来,要干嘛呢,要说欢迎再来?
但最终,两个女孩只是笑着向他挥挥手,于是他也红着脸挥挥手,在两个人转身推门时,颤抖着徐徐呼出一口气。
他的脑海里出现余照总是脊背挺直的样子,试着学她,将自己微微佝着的后背舒展开。
“杨叔,薯饼快没了。”
杨叔挥挥胳膊示意知道了,他便回到柜台旁继续站着,没有顾客的时候,他装作店里的菜单很有趣,将菜单上的配图和细节看了一遍又一遍。
暗暗想着,下一个顾客进来,一定要好好打招呼。
听到门口的铃铛清脆响声,盛寻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愣了一秒就绽放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随着她走近,翘起的嘴角根本没法压下去,笑容越来越甜。
顾客笔直双腿包裹在淡蓝宽松的牛仔裤里,浅棕羊角扣长外套恰好遮到膝盖,不会显得比例奇怪,再加上整齐的丸子头,无比清丽可爱。
“欢迎光临。”
“你好。”
盛寻笑容未减:“你好。”
瞧余照仰头看上方展板,他连忙将手里的纸质菜单递过去:“看这个,这个方便。”
“嗯...”女孩微微嘟起下唇,“我要一杯柠檬红茶,一份鸡块,一份薯条。”
“好,其他的呢。”
瞧余照摇摇头,他一脸的忧心忡忡:“吃太少了吧?”
“刚才在学校吃了半份炒饭,跟江帆一人一半。”
他们默契在盛寻下班后,一前一后走回他的出租屋,盛寻耳根发烫,对于余照进入自己的“家”这件事害羞又紧张。
出租屋简陋,进门就是一览无余的方厅,厕所和厨房并排列在左手边,这方厅沿着窗边放置一张双人床,床底是通天的收纳柜,它们形成的夹角,恰好放置一个膝盖高的黑漆漆四角桌,旁边一个马扎。
余照环视一圈,自来熟地坐在马扎上,这距离伸出胳膊就能摸到盛寻的蓝白格子床单。
“你这收拾得挺干净。”
盛寻闻言笑笑,将钥匙挂在门边的铁钉上。
“你喝水吗...可能得现烧。”
余照丸子头的碎发轻轻摇晃,盛寻拘谨地走到床脚坐下。
“你怎么突然来找我?”
“明天中考呀,得用咱们学校当考场,一想着过后还得把书搬回来,我就干脆全扔江帆寝室,所以早早就能回家,书都没有,晚自习直接取消了。”
“真好。”
“嗯。”余照从兜里摸出巴掌大的mp4来,顺势扔到盛寻的床上。
“这是?”
“我上次来,看你这连个电视都没有,怪冷清的,给你下了几个电影,你休息的时候看吧。”
盛寻垂眼摸摸漆黑屏幕,再抬眼瞧她的时候带着万分舍不得:“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
余照狡黠一笑:“九点半。”
“那还有三个小时,一起看电影?”
小小的放映屏幕没有阻碍两位观众的热情,余照趴在床边,双臂交叠,将下巴搭在手腕,而一旁坐着的盛寻则是歪着头看。
剧情里,男女主因为误会发生激烈争吵,男主却在愤而离开后意外被车撞飞,拐了一百八十道弯重重摔在地上,鲜血四溅。
余照一张小脸风云变幻,无法忍受地扭了扭脸,盛寻一直盯着她瞧,感觉她的每个小表情都可爱。
“对了,那两个人没找你吧?”
即使被突然瞧他的余照抓包,盛寻也没移开目光,温柔又安静。
“没有,旧手机卡拆下来就没放回去过,新的号码我爸妈不知道。”
“你怎么还叫他们爸妈?”
“是啊。”盛寻想了想,“以后不能叫他们爸妈了,叫他们....”
他没法思索出一个完美答案,因为他们是恶劣人口贩卖链条中的买家,是自己作为孩子真情实感心疼过的人。
如此不堪的结局。
电影剧情进展过半,女主却数次与住院的男主擦肩而过,余照捧着脸纳闷:“这不是喜剧吗?一点也不喜啊,全都是错过,一直错过。”
盛寻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察觉到兜里的手机不断震动。
是王梓爸爸。
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王叔叔很少在这个时间段与他联系。
“盛寻,是这样啊,有一对宣水的夫妻,他们俩的儿子是1992年的时候丢的,在家门口晒太阳的时候被抱走了,他们找了很多年。”
“嗯。”
“我看着吧,你们不大像,但他们俩无论怎么说都想来见见你,你不用紧张,他们得后天才能到,你该干什么干什么,他们到了联系我,然后我带他们去找你。”
“好。”
哽咽无声,他迎着余照的疑问嘶哑开口:“有对夫妻,要从宣水来见我。”
“会是你爸妈吗?”
“还不知道,电影演到哪儿了?”
余照这才回过神去,将电影点了暂停。
“你接起电话我也没看了。”
“嗯。”
坐在一起看电影的温馨氛围急转直下,变得焦躁不安。
“下次咱们再一起看结尾吧。”余照低头揉了揉手指,“宣水,比江淮还南,怎么会这么远?”
“也不一定是我爸妈。”
她的眼底盛满泪光,细碎的眼泪颗颗砸在盛寻心上,此刻离别未曾到来,他们却被自己的恐惧吓破了胆。
害怕分隔太远,害怕见面太难。
盛寻想将她柔软脸颊的眼泪抹掉,最终却紧紧攥拳克制住了自己。
他想,他们害怕变数不定的未来,曾一起偷偷哭过,这是属于余照和盛寻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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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夫妇姓孙,千里迢迢到清河来,尚未休息就赶来见盛寻。
收件箱里没有盛寻的新回复,上一条还停留在白天没客人,所以杨叔杨婶一起去看妈妈,留他自己看店。
想必是正在跟孙家夫妇聊天,余照安心将手机塞回兜里,在出租后座往窗外瞧。
今日是个好天气,空气湿润,碎金温柔散落在绿意盎然的叶片之上,幻梦一般,适合做个美丽的梦。
是盛寻的父母该多好,不计遥远路途,为希望奔波的父母,一定也不会吝啬自己的爱,所以她想去偷偷瞧瞧他们。
“姑娘,到了啊。”
余照掏钱的手一顿,快速将十块钱递给司机,连找零都不要了,她从来没那么努力地奔跑过,恨不得一步跨出几米远。
因为盛寻正被撕扯着,他死死攀着玻璃门不放手,凶相毕露的盛立业和牛翠英攥他的胳膊死命往外拖,一旁还有面露急色的夫妻俩。
“有话好好讲,为什么要这样?”
瘦弱的孙太太试图去拦,却被牛翠英狠狠甩开,摇晃的身体被面色憔悴的孙先生扶住。
“你别管啊!这是我们的家事!”
余照喘着粗气跑到他们附近,被盛寻的痛苦神色刺到眼睛,不管不顾地上前去解盛立业狠狠箍在盛寻胳膊上的手,指尖发痛。
再见她,牛翠英简直是看到了冤家,四个人你扯我我拽你,留一旁无能为力的孙家夫妇干着急。
余照愤怒:“你们拽他干什么!”
“我们是他爸妈,我们爱干什么干什么!你滚远点。”
加入一个余照,虽没领先多大的优势,却使盛寻疯了一般力气骤然变大,隐隐有不受控制的架势,牛翠英干脆拽住他的衣领往外使劲,盛寻今天穿了件白色棉T恤,领口处的布料发出嘶嘶求救音,显然处在崩裂的边缘。
“你放开他!”
余照愤怒地一巴掌甩到牛翠英眼睛上,她眼球骤然一痛,这下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干脆不管盛寻,伸手就要去扇余照的脸,被她灵巧往后一躲,指尖划过了余照的碎发,带来一阵掌风。
盛寻的压力骤然减小,仅仅一个盛立业无法撼动他。
不需要死死用脚抵住地面,看到牛翠英朝余照动手,他放开一直单手抱着的玻璃门把手,攥住牛翠英肩膀的布料不许她靠近余照,同时愤怒地踢了她小腿一脚,以报她想扇余照的仇。
从他们土匪般喊打喊杀进店就要把他带走,这还是他第一次还手。
牛翠英嗷的一声:“小兔崽子,我今天杀了你!”
余照重新加入撕扯的战场,边使劲边在牙根里往外挤话:“联系王叔叔了吗?”
“说了....他说他马上来....”盛寻吃痛,骤然往后一仰头,余照这才发现他脸颊被挠出了三道血痕,那痕迹越来越深,往外渗出血珠,她的呼吸颤抖起来。
这下似乎提醒了对面两个人,他们改为掐盛寻的脖子,盛寻痛苦到想干呕,眼看着没力气抗衡。
必须做点立竿见影的事,来阻止这场争斗。
她红着眼睛望向炸鸡店内,靠近门的两套桌椅歪歪斜斜,是拼命挣扎的痕迹。
那几秒的时间在她看来很漫长,寂静无声,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到,她大步走进后厨,掀开帘子,坚定攥住泛着冷冷银光的锋利切菜刀。
听觉回来的瞬间,她脚步顿住,漠然接通此刻打进来的电话,随后冷着脸走进阳光下,看到她的孙家夫妇畏惧向后退了一步。
“都别动。”
盛寻神色慌张又痛苦,不断摇头。
“小丫头吓唬谁呢?老盛,快点把他弄回家去。”
余照垂眼看自己的手,腕骨突出,细瘦的胳膊看起来确实没有杀伤力,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是啊,我这样你们不害怕对吧?”
她的胳膊往回收,刀刃慢慢转向自己,眼神锐利。
盛寻立刻急躁地挣扎两下:“余照,别冲动。”
“我没冲动。”余照表情未变,深吸一口气,“今天,谁也别想把盛寻从这里带走,他家里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不允许出现任何的差错。”
她再次重复:“直到他家里人来,谁也不能把盛寻从我眼前带走。”
“谁信呢,你吓谁呢?”
瞧牛翠英还敢拱火,盛寻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用尽全力撞她。
余照认真问:“你觉得我不敢?”
今日天暖,她只穿了件圆领薄外衫,吸着气将刀抵在了自己的锁骨上方,很快就划出一道细细血痕。
盛寻颤抖起来,只剩怯懦:“别这样,不值得。”
“你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说得好。”余照盯住牛翠英的眼睛,“我今天要是死在这,明天全市的人都会知道你们做的破烂事儿!你们拐卖人口,虐待孩子,哈哈忘了..还有出轨,跟同事偷情,给八九岁的孩子当便宜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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