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页—— by咬枝绿
咬枝绿  发于:2024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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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全出来了,正是光合作用的时候,大棚薄膜掀起来,灰土绿植,田垄一条条清晰地朝缓坡上延伸。
“这是你大伯家的葡萄园?”
“嗯,也有一点别人的股份。”
“那你爸爸以前怎么不去种葡萄?”
云嘉不过随口一问,一旁的堂哥却忽变了脸色,从戴草帽的园工那里接来一把折叠阳伞,献宝一样递给庄在,也将云嘉的问题岔开:“伞来了,保证晒不到孙小姐!嘿嘿!”
庄在将伞撑开。
地上是粗石子铺的路,车里一只法式方跟鞋斜斜伸出,还没落地,看着那节纤细脚踝,他猛的想起她这只脚受过两次伤,尤其是第二次在国外伤得很重,医生叮嘱以后不能再出意外。
“小心——”
他不经思考地去扶她的手,好像她下一秒就要摔倒。
云嘉微微惊于他的动作,被他攥住手,只觉得他的手掌宽大,滚烫,她的手心还有一层矿泉水瓶身融化的冰水汽,一热一凉,此刻湿湿黏黏地握在一起。
“……嗯,好。”
她已经稳稳站着了,心却有点慌。
察觉冒失,庄在很快收回手,在她身边执着伞,一边走一边平静地说:“里面的路也不好,你慢一点走。”
而远离她的另一侧,他那只刚刚握过她的手,不自然地垂落,五指攥紧,又更用力地根根撑开,好似触了电,在疏解。
堂哥殷勤地要为云嘉提包,叫人端来一盘洗干净的葡萄给她尝:“孙小姐,您尝尝,这是我们今年的主打品种,糖分十足,您尝尝看怎么样?”
前面有戴草帽的园工带路,介绍着园区的规模分布,以及今年种植的品种。
云嘉撕开葡萄皮,一边吃一边看撑伞的庄在。
她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自己这个“孙小姐”是来干嘛的。
堂哥夸完这边土质好、空气佳,张罗起来:“阿在,你也尝尝我们的葡萄,这都是我跟你大伯辛辛苦苦种出来。”
云嘉忍不住在内心翻白眼,穿皮鞋梳油头种葡萄吗?还不是那些园工在辛苦。
庄在刚说“不用,我不喜欢吃葡萄”,云嘉已经捻了一颗葡萄递给他。
闻声,云嘉正要收回来,不为难他吃不想吃的东西,手指尖忽的一空。
他已经拿去尝了。
堂哥马上笑问:“怎么样?品质好吧?”
“还行。”
云嘉却说:“我觉得不行,太甜了。”
庄在便原地改了评价:“不太行。”
堂哥顿时抓耳挠腮。
“还有别的不这么甜的品种,孙小姐,我们往前走,这个园区品种很多的!”
园中路左拐右拐,每次变换方向,庄在都无声又及时地将伞面偏移,尽量不让云嘉晒到太阳。
云嘉对葡萄一窍不通,只随口问着:“这么多不同品种的葡萄怎么酿酒?没品牌的吗?乱酿?”
堂哥讪讪笑道:“这个……我们怎么可能有品牌,还没有规范种植呢,这个不是想让您来看看,我们这儿适不适合给您父亲工厂那边提供原料吗?”
原来打得是这个算盘。
云嘉这才知道此行为何。
云嘉歪头笑,看向庄在,后者被她的笑容和视线弄得不自然。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云嘉继续笑,那笑容是庄在所熟悉的,透着一股聪明坏劲的笑。
她拖着声音说:“我感觉……不太适合!对不对?”
他被她的笑感染,轻弯唇角,“嗯”了一声。
偏西的阳光里已经有了傍晚的浓稠橘调,他们站在阳伞撑出的一小片柔和阴影里,四面八方都是袒露在日头底下的藤蔓植物,牵牵连连,如浪般横横纵纵,仿佛一片海洋。
堂哥在旁发急,忙叫人采了一些新品种送来,讨好地奉给云嘉:“怎么会不合适呢,来孙小姐,你再尝尝这个。”
云嘉:“也太甜了。”
堂哥:“那这个呢?”
云嘉:“太酸了。”
堂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云嘉:“这个不甜不酸……但没什么特点,我也不喜欢。”
堂哥:“……”
“孙小姐,这葡萄就是这个味儿啊,不是酸的就是甜的,要么酸酸甜甜的,您说吧,您喜欢什么葡萄?”
云嘉眨眨眼,带着点故作的天真烂漫说:“我不喜欢葡萄啊,什么葡萄都不喜欢,我喜欢龙眼,要不你们种龙眼吧。”
堂哥深吸一口气,一副快被折磨死的样子,压着气也要接话说:“可是……我们这儿不适合种龙眼啊孙小姐,种不出来什么好龙眼的,我们这儿适合种葡萄,种出来的葡萄好。”
“是吗?”庄在忽然问,“你说的好土质里头有多少人工的东西你自己清楚。”
“不天然吗?”云嘉赶紧把手上的葡萄皮扔了,还好吃的不多。
堂哥含糊其辞道:“这个嘛也不是不天然,这不都是地里长的吗?就是……跟高品质肯定是没法——”
“可别人要的就是高品质的东西。”庄在直接打断他,“不行就是不行,孙总的酒庄有固定的优质原料供应,别人为什么要浪费人力物力半路收你这些次品。”
提及公事,他登时利落干脆得像个冷血精英,刀进刀出,不给对方留一点回还余地。
堂哥恼了。
“庄在!我们是亲戚,我们是堂兄弟啊!”
庄在回一句:“你爸和我爸还是亲兄弟。”
堂哥瞬间气势削减,想了会儿,硬挤出好脸色说:“是啊,都是有血缘在的……你看这时间不早了,也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你大伯呢在城里订了饭店,你说你也是,那些长辈今天都是从老家特意赶来,想给你爸尽点心意的,你不让去,那都是长辈,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大伯现在把那些人安顿在饭店,大家都等着你晚上一块吃饭呢,你总要去露个面吧。”
“我跟他们不熟。”
“瞎说了,那都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
庄在目光锐利地扫过去,语气却平平:“我是在哪儿长大的,你很清楚。”
“那时候是我们顾及不到!”堂哥急道,“我们也都是小老百姓,可这以前的亲戚邻里以后总要来往吧,之前修祠堂你还捐了钱,大家都记着你呢,都夸你现在有出息了。”
“那是我替我爸捐的,跟我没关系。”
“那孙小姐呢!”堂哥拉上云嘉说,“孙小姐大老远过来肯定饿了,我们总不能一顿饭都不招待,那怎么像话。”
云嘉小时候住清港,就从她爷爷身上悟出一个道理,那些张口闭口就喜欢说别人不像话的人,其实自己就是很不像话的人。
此时她正要义正严词说自己根本不饿!
“咕——”
肚子发出声音。
云嘉死死抿住嘴。
她……她今天实在太久没吃东西了,刚刚那几颗葡萄也不够填胃的。

第9章 正在加载
再回到车上,这次那个讨厌堂哥不跟他们坐一个车了,只过来告诉庄在的助理石骏要开去哪个饭店,不用导航,让他跟着前面的车就行。
云嘉上车后,挪去里面,余出一个位置给拊着车门的庄在。
庄在看着那个空位,目光定住,一时没动静。
云嘉催道,进来啊。
他上了车,门一关,石骏启动车子。
云嘉跟庄在说:“我今中午在灼缘观,那个素斋我真的吃不下去,冬瓜都炒得发苦,我就没吃一点,所以——嗯,就刚刚那样了。”
“没事。”
云嘉问:“中午那顿素斋观里没收费,是你爸爸做道场,你请的对吧。”
“嗯,你不是没吃吗,刚好晚上请你吃顿好一点的,就是那些人,可能——就像庄伟那样。我怕你烦。”
云嘉笑了,嘴角弯弯的:“还好吧,你这堂哥还挺真实的,有些人不就是这样吗,人都爱财嘛,图点利,攀点关系,很正常,没什么可烦的。”
庄在静静听着、看着,在傍晚时分光线变幻的车厢,忽的淡淡一笑。
他想起这份熟悉感的来源。
云松霖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些普通人的泥潭深渊,是他们眼里的一种平常现象,人生百态,苦辣酸甜,大佬们不缺千帆过尽的姿态,站在云巅从容感慨,这才是生活,这才是人,这很真实。
虽然她的舅舅舅妈经常忧心地说起她没兴趣涉足家族产业,作为独女,却一点也没有继承云松霖的事业心。但实际上,她跟她父亲还是很像的。
一些眼光,一些人生态度。
庄在的大伯如他所料,根本没有认出来她是假的孙小姐,见面只一个劲儿夸云嘉漂亮,对她的到来感到意外,又说些蓬荜生辉之类的老套吹捧。
一进饭店的大包厢,果然里头不少人。
男人们在里头抽烟,空气很不好闻,云嘉轻皱着鼻子走进去。
他大伯不愧是他那个堂哥的亲爸,父子两个说场面话都拿手,父亲更是老辣,才半只脚迈进包厢,就开始煽情:“快看看!快看看!我们老庄家最有出息的人来了!这位呢,是孙小姐,孙小姐父亲做酒庄生意的,人家家里生意做得很大,之前西曼开品酒大会,来了一帮外国人,就是阿在跟孙小姐的父亲孙总一块弄的,大生意哈哈哈。”
七八个中年男人,打扮体面,好几个身上都有明显的小商人精明气,估计都是在他们老家说得上话的,哗一下站起来说着欢迎欢迎,笑容满面伸手过来,像是要社交寒暄。
云嘉正愁这手要不要握。
这么正式吗?知道的是老家人在这儿聚餐,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什么隆重宴会,还要握手?
庄在把那人的手挡开了。来都来了,他说话还是很周到的,不冷不热的疏离态度拿捏到位:“您坐吧,不都是熟人吗,用不着这些。”
说完带着云嘉入座。
他手随意一伸,示意其他人:“都坐吧,站着干什么。”
服务员过来替他们倒上热茶,询问要不要现在上菜,庄在喝着茶,叫她把菜单拿来,重新点。
庄伟立马说:“是是是,重新点!点孙小姐爱吃的!我们也不知道孙小姐的口味,之前那些都不要了,重新点!”
云嘉也不客气,接到菜单就翻起来,一样样报菜名。
庄在喊来另一个服务生,叫他去开窗,说里头空气不好。
这话没点在场任何人,可那些手上有烟的,闻声都自觉灭了烟头,手掌挥挥眼前的空气,笑着附和说,是有点呛,他们待久了闻不出来,让服务员赶紧通风。
又跟云嘉道歉,说都是粗人,不懂礼数,别介意啊。
云嘉颧骨上抬,给了两秒假笑。
冷盘上得很快,云嘉用餐间隙打开手机看到徐舒怡的微信回复。
[有啊,我对象他妈妈家那边就是做酒庄的。]
[他们家是这几年从宜海搬过来的,你应该没听过。]
[不过之前我对象他舅舅不是跟庄在合办了一个品酒大会嘛,就在西曼度假酒店啊,那不是云众的产业吗,你问这个干什么?]
云嘉:[你对象舅舅姓什么?]
徐舒怡:[姓孙啊。]
云嘉:[啧,世界真小。]
徐舒怡:[怎么了?你要找孙家办事吗?那你找庄在吧,托我不行,我跟他舅舅家的女儿见面就掐。]
原来“孙小姐”是徐舒怡对象的表妹。
云嘉:[不是找他们家办事,就是了解一下,你跟这个孙小姐怎么了?]
热菜开始上了,桌上那些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云嘉不管那些人,只低头兴致勃勃戳着手机打字,跟好姐妹八卦。
忽然余光里,一只飘着香气的白汤盅被放到她视线里。
“你饿狠了,要先喝点东西,不然待会儿吃那些油腥胃容易不舒服。”
“好,谢谢。”
徐舒怡久不回复,云嘉就把手机放到一边,打算先喝几口汤。
“别这么客气。”庄在倾身过来,拇指与食指捏着边沿,把汤盅移到她面前,提醒她盅身还有点烫,要小心一点。
偏这时,云嘉手机还亮着,徐舒怡把一大串话发到庄在眼皮子低下。
[命数相克吧,我可惹不起这个做作小公主,假死了,而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喜欢庄在唉,天天做梦呢,但是庄在好像不喜欢她。]
[哈哈哈哈哈我笑死她!]
嘴里一口浓汤云嘉没尝出滋味,手里的小瓷勺倒是快捏碎了,她缓缓伸出另一只手为时已晚地盖到自己的手机屏上,徒劳无功地挡住文字。
庄在声音依旧平淡:“抱歉,我不小心看到的。”
云嘉咬紧后槽牙,干笑一下:“没事……”
“还有——”
云嘉将手机攥在手心,疑惑地望向他:“还有什么?”
“不是好像。”
“嗯?”云嘉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好像,我不喜欢她,我也明确告诉她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
“哦……”
聊八卦直接聊到正主面前,也是少有,云嘉虚虚笑着点头,“好的,我就是跟徐舒怡八卦一下,我们两个,你知道的,我们俩以前就是喜欢聊这些,就是随便八卦,不是针对你的意思,她也没说你坏话。”
“我知道,她人挺好的,她现在的男朋友人也不错。”
很好,一次性派出两张好人卡。
云嘉只好加入这突如其来唠家常的语境中:“嗯,是,他们都挺好的,他表妹跟徐舒怡关系不太好。”
“好像是有点矛盾。”
云嘉好奇问:“他表妹在你面前说过徐舒怡坏话吗?”
他神情忽然犹豫了一下。
云嘉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对他的了解,瞬间猜到答案。
他也诚实。
“算说过吧。”
因为得知徐舒怡跟自己高中同校同班又住同一个小区,孙小姐列举了徐舒怡的诸多恶行,比如做作,比如人很假……然后问他跟徐舒怡认识这么多年,关系怎么样,他回答一般,对方脸上立马绽放出称心如意的笑容。
说着话,他们都自然地侧着身体面对彼此,距离拉近,聊天氛围有种不容第三人介入的融洽感觉。
可偏偏这桌子上的人,个个都攒了一肚子话要讲,也不容他们在这边一直喝汤闲聊。
“庄在啊,你现在事业做得好,你之后是不是要到清港那边发展啊?”
像是料到庄在不会陪着他们有问有答,庄伟抢着当庄在发言人。
“那肯定!云众集团的总部在清港,阿在有能力,肯定是越发展越好,云众的老总不知道多赏识他,听说都巴着要把自己女儿介绍给阿在呢!”
云嘉和庄在几乎同时在这夸张的语句里拧住眉头。
“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云嘉这么突兀一问,庄伟才意识到自己大话顺嘴吹惯了,一下忘了还有钟情庄在的孙小姐在场。
庄在的大伯忙来打圆场,文绉绉道:“无稽之谈!绝对无稽之谈!孙小姐别的我不敢说,我这个侄子我了解,性情随他爸,痴情!专情!绝不是我说假!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谅那个云众老总的女儿貌若天仙,上赶着要跟庄在在一起,他对你,那也是绝无二心!”
两人的面色并没有因为这个圆场有所好转。
庄在深吸一口气,平静再平静。
“吃饭吧。”
云嘉心情复杂又有点想笑,一本正经地眨眨眼道:“上赶着要跟他在一起,他也不要吗?云众老总的女儿含金量可是很高的,云家是清港的老豪门,富了好几代的。”
庄在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
只听刚刚发挥失误的庄伟,此刻将问题果断接下,情绪饱满地说:“他不会要!他真的不会要!孙小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我们老庄家虽然只有阿在一个人读书好,但是呢这个品质是从根儿上出来的!”
这话引得在场除庄在之外姓庄的人,频频点头,深深认可。
这顿饭吃得真有意思。
云嘉也入了戏一样,真就当起孙小姐,扭头冲庄在甜蜜一笑:“他这么好,那我就放心了。”
庄在一时哭笑不得。
突发的小插曲解决了,桌上话题又绕到原位。
“庄在现在有出息了,我们都高兴,但是啊,人不能忘本,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这人怎么能忘本呢。”
见庄在不应话,大伯直接喊他:“庄在啊,你以后要去清港发展,我听说,清港人是很重孝道的。”
云嘉知道这在点他,晾了筷子,接过话说:“也不全是,也有大逆不道的,就你们刚刚说的云众老总的女儿,她好像就……把她爷爷气死了,所以她才来内地读书的,庄在住在她舅舅家,应该听说过这个事吧。”
在场人听得一愣。
正演小情侣呢,庄在却不接她的话茬。
“不是她的错,那位老先生身体本来就不好,对待孙女也并不和善。”
云嘉不过兴起一提,是想给他解围,没想到他却这样认真替她解释,好像不容旁人对她有一丝误解谣传。
哪怕当年事发,爸爸也只是搂着吓坏了的她拍一拍说,爸爸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庄在瞧见她思绪迁远,忽有点低落下去的模样,提前制止了场面上的所有话,对他们说:“既然要一起吃顿饭,那就好好吃吧,有事以后再说。”
散场出来,起了夜风。
饭店门口人来人往,闹哄哄的。
因不想那些人再多说话,庄在后面喝了不少酒,从包厢出来的时候,云嘉看见他耳朵脖颈都很红。
那红,让她站在风口又想起他冬天冻红的手指。
大伯还在跟提前结账的石骏推推搡搡,说这顿饭怎么也不能让庄在掏钱,这里都是他的长辈呢。
庄在喊她过去上车,问她要不要去西曼住一晚。
云嘉说好。
夜车开回隆川太晚了。
这一天的“孙小姐”当得有点疲意。
这时,庄伟提着两个包装过的酒盒要往庄在后备箱塞。庄在厌烦地蹙起眉说不用了。
庄伟执意塞进去,嘴上说着:“收着,家里自酿的,客气什么。”
庄在看起来很不舒服,云嘉看见他难受得抿住唇,像说不出话,那种眉心微蹙的脆弱神态,仿佛尖小的鸟喙,往人心口轻轻扎了一下。
云嘉没喝酒,脑子很清醒,大步走去车尾,从庄伟手里扯过盒绳,她干脆地往里一翻,扫一眼月牙酒标,笑了:“谁家能自酿出罗曼尼康帝啊?那还种什么葡萄,种人民币好啦。”
庄伟被云嘉突如其来的直硬话语说得当场呆住。
毕竟这大半天,孙小姐虽然始终难伺候,但都还保持教养,不曾甩过脸色。
云嘉让他把东西拿走,一出声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怒,火气直往外冒。
“从下午到晚上,你还不懂吗?他帮不了你要办的事,他又不是神,他有出息那是他自己吃苦得来的,凭什么现在让你们这些人巴着吸血啊!咱们最好还是有点边界感,保持良好关系,以后还有小忙可照应的机会,少给我狮子大开口!”
庄伟更愣了。
云嘉脸色更坏,赶人道:“走啊!留在这等喝车尾气吗!”
看着庄伟灰溜溜走了,云嘉呼出一口气,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
一回头,只见庄在没进车里,他静静地靠在车门边,饭店前夜色昏杂,他就这样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看了好一会儿,他嘴唇才动了。
声音带着一种沉进水底的低哑。
“好像只要你在,你就不会不管我。”
云嘉心口蓦然一悸,心脏仿佛被某种陌生的情绪一把攫紧。
是吗?她管过他吗?
他是不是喝多了,怎么会说这种话?
云嘉久久愣着,眼前是近而不真实的庄在,她听到旁边有人在喊她孙小姐。
好像一切都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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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开学后,云嘉回到自己的朋友圈子里,庄在和她即使同校,两人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交集,因不同班也不同楼层,少有碰面的机会。
庄在也没有在黎家再看见过她。他知道她跟她妈妈一起来过,因为有一次早上听陈文青跟田姨说过,把她们昨天带来的燕窝存好,之后要用来送人。
但他没有机会再见到云嘉。
因为身份尴尬,好像也没有特意介绍的必要,索性不如减少麻烦。黎家每有重要的客人要来家里吃饭,田姨都会在庄在上学前叮嘱他一句,家里要来人,晚上自己在外面吃吧,不要太早回来。
他什么都不问,点头说好。
田姨要给他钱,是陈文青交代的,他也说不用了,只说“吃饭的钱我有”便把书包挂上肩头,骑上门口那辆黎阳不要的黑色山地车,如往常一样碾开冰凉的晨雾,平静地去学校。
那一次,不知道是田姨忘记通知他,还是云嘉和她妈妈是临时登门。
那天的日历显示立冬。前两天隆川大范围降温降雨,天气还没完全晴转,夜间的室外又湿又冷。
他校服上沾了一身寒气,推门进来,里头灯光温暖,恒温似春天,餐厅位置飘来食物诱人的香气。
而云嘉就坐在热气缭绕的场景里,夹掉一只螃蟹。
她没管掉回盘子里的螃蟹,握筷子的手快乐地挥一挥:“唉!你回来了啊,哈喽~舅舅说你周末会去外面学习,可能会很晚回来,你吃了吗?”
陈文青也笑着说:“是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了吗?”
黎辉已经叫田姨去添碗筷。
他不是不懂事的人,摆得清自己的位置,尤其到黎家后,也很明白什么叫笑着客气客气。
他跟云嘉的妈妈黎嫣问了好,说自己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就不打扰他们用餐了。
黎嫣点了头,留心地打量了庄在几眼。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自己的哥哥因公事收养的男孩子,之前只是听说过,因为黎辉花小钱办大事,围绕这个所谓寒门贵子的媒体通稿发出去,给云众集团今年的慈善名声添了不少彩,云松霖非常满意。
可偏偏,她对这种底层出身的人没好感。
尤其是这种脸蛋不俗,脑子聪明,面子里子都相当不错的底层人,这样的人好像就缺这一点出身,也是最容易为了一点向上爬的机会就不择手段的人。
她很了解。
“你住在这里,不比自己家里,做事不仅要自己心里有数,还要事事先跟长辈打招呼,这是基本的教养,别让他们为你操心。”
他久久而静默的愕然,像是不知道这样年轻漂亮的贵妇人,为什么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对自己说这种语意带刺的话。
云嘉也完全意想不到,朝黎嫣斜去不解的目光:“你怎么这么爱管人啊?”
黎嫣宠溺地瞪一瞪她:“我管得到你?”
云嘉面色没有好转:“管不到我,你就要管别人吗?人家又不是你的小孩儿,你干嘛这样?”
舅舅忙打起圆场:“嘉嘉,你妈妈也是好心啊。庄在,你还不谢谢黎阿姨,阿姨是关心你叮嘱你呢。”
“行了吧!”
云嘉一声打断,生怕庄在真道谢了,一脸荒谬无语,“谁要是对我莫名其妙说教,还说是关心我叮嘱我,我可真是谢谢他!”她推开椅子起身,撒气一样低声,“不吃了,真饱。”
黎嫣不悦地喊住人:“嘉嘉!”
云嘉扭过头:“干嘛?不吃了饱了也不允许?干脆我再长一个胃出来,听云夫人你安排?”
陈文青和黎辉像是见惯了母女俩不愉快的场景,处理起来也娴熟,对视一眼,一个叫庄在带云嘉上楼玩,一个去吩咐田姨做点甜品,待会儿云嘉要是饿了就下来吃。
陈文青又软声劝起黎嫣,小孩子啦。
庄在和云嘉一起上楼,半道上,听到黎嫣的怨声传来。
“就是给她爸惯坏了!”
庄在看着云嘉紧抿住嘴,倔强又赌气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什么哄人的经验,随便说点什么都好,他只想让她不要这么不高兴。
“或许……你妈妈是真的关心我。”
云嘉快步往他身前的楼梯上一站,两人瞬间面对着面,借着楼梯的高度,云嘉与他齐平视线,她将手往他额头上一放。
“你没发烧。”
搭着书包的这一侧手臂,一下绷紧了力,他被室外冷空气冻红的指关节,因攥拢书包带子,立时透出另一种方寸大乱的白。
确认他不是脑子发热说这种话,她很快收回手,继续朝楼上走。
“你分不清别人的恶意吗?关心才不是说这种既没用又让人不高兴的话,这种关心爱谁要谁要!”她嘀咕着,刷的一下转头,目露威胁地看着庄在,“你不许要!”
庄在慢一拍地在她视线的注视下,点了头,说:“好。”
她便翘着嘴角,孺子可教地高兴起来。
黎家她比庄在熟,庄在的房间她也不是第一次进,除了桌子多出两沓书本教材,他的房间仍是那种东西很少的干净整洁。
云嘉话题转得很快,庄在更是猝不及防。
“我们好久没见了吧,我之前两次来,你都不在家,好像在学校也没有见过你,你在忙什么啊?”
舒服的靠背椅子让给云嘉坐,他把放书的方凳清理出来,坐在上面将几本书归类,云嘉问他在忙什么,他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读书。”
云嘉噗嗤一声笑了,唇红齿白,嘴角显出一对小小的笑弧,比酒窝看起来更有感染力。
房间开了大灯,桌子拉绳式的复古台灯被她一下下拽着玩,多出的一层光源,在他们近处闪闪灭灭。
啪——灯暗了。
她凑近他,低压声音:“那你猜猜我在忙什么?”
本来是要调侃他刚刚的回答,大家都是学生,谁不需要读书啊,问的当然是学习之余在忙什么了。
预想中,他茫然摇头说不知道,她便神秘兮兮说,我也……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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