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班的人都觉得他性格有点问题,说之前就觉得他挺孤僻的,没想到会是对女生动手的那种人。”
“尤其是陈亦桐人缘那么好。”
云嘉搭在栏杆上的手指攥紧,不解道:“没有人质疑吗?就不信……庄在他为什么要欺负女生呢?没有人去问陈亦桐吗?”
“有啊,但是她就微笑,说理由不太好讲,她不想讲了。然后现在都在传,说是庄在喜欢她,被她拒绝了,推她是恼羞成怒来着。”
“真离谱……”
云嘉虽然生气,但也清楚,庄在本来就不合群,他是不会自己去解释的。
而他成绩太好,这份不合群,往不顺眼里瞧,便有了点孤高自许的味道。
党同伐异者,总能编出千千万万条罪名。
即使,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习惯一个人待着。
后来留了心,云嘉好几次在学校看到庄在,少年穿校服的背影挺直,从走廊的光影里穿过,不在意周围人的侧目议论,一想到他现在的处境,云嘉都有点替他难受。
但他好像踽踽独行也无所谓的样子。
周五这天排练,徐舒怡忽然问云嘉:“你舅妈他们是不是因为陈亦桐手受伤的事为难庄在了?”
云嘉很久没去舅妈家了,不知情况。
“你看见了?”
徐舒怡说:“我没看见他们为难庄在,但是上次放学,看见他跟一个房屋中介走了,他是不是要搬出去?”
“什么?他又要搬走?”
“又?”徐舒怡问,“什么叫又啊?”
云嘉没时间跟她解释,从排练教室跑出去。
说来也巧,她想着周五下午没课,庄在应该在教室自习,这会儿快放学了,怕堵不到人,便脚步如飞轮,却不想跑出了艺体楼,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庄在!”
那人闻声转过头,眉眼深邃的少年面孔。她没认错。
之前那件深灰帽衫穿在校服外头,重叠的衣领被叠得很整齐,这样的气质也意外合衬他,像一叠井然有序的灰瓦,内核紧密又稳定。
“你怎么在这里啊?”
他将手上的被风吹得发抖发响的两张表格抬起来:“你之前不是建议我选一个兴趣组吗?钢琴小组有退补名额了,我来领表。”
“哦……那很好啊,”云嘉想起来了,自己是跟他说过这个,没想到他真的一直在留意。
“那你现在要去干什么?”
庄在有点意外云嘉会关心他的去向,阴沉的冬天傍晚吹起寒风,他站在风里眨了眨眼,那两秒的停顿,似乎在确定此刻的真实,他回答:“去照证件照,这张表上要用。”
“那我跟你一起!”
在出校的路上,云嘉问他,是不是舅妈他们对他不好了。
庄在说没有,他们对他挺好的。
只是陈家人来过黎家,态度不是很好,因为陈亦桐的手受伤要影响她参加市里的什么表演节目了,陈亦桐的妈妈很气愤,说自己女儿的大好前程突遭横祸,这种损失是算不清的!陈文青要安抚对方,自然要象征性地说了他几句。
校外不远就有照相馆,证件照拍起来很快,打印也快,老板快速利落地将整张的相纸切成小寸,装进透明的袋子里。
他们从照相馆里出来,才过一会儿,外头天色却暗了许多,冬日的昼夜接驳总是这样冰冷又匆匆,小吃车上飘来关东煮和各类炸物的香气,沿街的路灯也一团团朦胧地亮起来。
云嘉想劝他不要搬走,却再找不到什么新鲜理由,在心里反复铺垫着话,犹犹豫豫地说:“我知道你那天不是故意的,如果你知道她会撞到柜子,你肯定不会推她。”
“我知道。”
云嘉闻声一愣,刚梳理完思路的脑子,登时又陷入混乱。
他用更低一点的声音说,“我知道她可能会撞到柜子。”
但当时他更担心云嘉会被推下楼梯,所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或许不对。
但此刻看到云嘉安然无恙,他固执觉得,依然正确。
“舅妈应该很生气……”舅妈会觉得他惹了事,因为不会怪自己,而出了事总要有个说法,总要有人担责,那不好惹的陈家人估计也不会给庄在好脸色。
“你是为了保护我才推她的!你有没有跟舅妈强调这个?”
外甥女和外侄女,云嘉想,自己应该是在舅妈心里更重要的那个。
庄在摇了摇头。
云嘉急了:“你干嘛不说?舅妈会觉得我更重要,你保护我是对的,她就不计较了,可能就帮你说话了呀。”
可他不是因为她是黎家更重要的亲戚才那样做的。
“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好笨!关系大了,我很好用的你知不知道!”
被她骂笨,他也无所谓,反而抿唇弯了一下,觉得她着急说自己很好用的样子可爱。
“你不用担心我,真的没关系。”
“说谎!没关系你为什么要搬出去?”
“我没有要搬出去。”庄在诧异道,停了停,“我之前答应你了,不会搬出去的。”
“真的?”
“真的。”
你不是告诉我了吗,不要有那些奇奇怪怪的骨气。
庄在安静地看着她。
云嘉觉得他这样子不像撒谎。
“可是,徐舒怡说你之前去见什么房屋中介了,你不是在找房子吗?”
“我是在找房子。”他认真地说,“但不是我要搬出去,是我妹妹要来隆川看病,她们要有地方住,真的,我没骗你,之前那个便签就是给她们找,只是没机会跟你说。”
好像也没有说的必要。
云嘉怔怔的,信他了。
“你有妹妹啊?”
她完全不知道,也没有知道的途径,如果他不将他的世界向她打开,多的是她不知道也想象不到的事。
“嗯。”
没有了,“嗯”了之后什么也没有了。
云嘉特意等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别的话了。
“她几岁呢?”
她问了,他才回答:“八岁。”
“是生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他顿了顿,回道:“心脏方面的,有点严重,曲州的医院看不了。”
云嘉也不明白,为什么生了严重的病却不立马住进医院里,而是要找房子,但她隐隐感觉到,她不理解的事,可能是那些跟她不一样的人的生存逻辑。
“那你找到房子给妹妹住了吗?”
他不怀疑,这一刻他说没有,她会立马说要帮忙,她会说到他无法拒绝为止。
他在黎家了解到,她家在隆川的房子带后湖水库,临近湿地公园,以前云嘉没来隆川读书时,那房子是她父亲请朋友钓鱼小聚才会去的地方。
而她家另购了一栋别墅,专门来放云嘉救助的流浪猫狗。
这个城市最高层的酒店,也在不久前被云众集团收购。
给人安顿一个住处,对她来说,比呼吸都简单。
“找到了。”庄在说。
因为他回答前犹豫了一会儿,云嘉知道他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所以不太信。
即使他强调真的找到了,云嘉也抱有质疑。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家里有车来接,云嘉把庄在拉上车,要去亲眼看看他给他妹妹找的房子。
即使有他打预防针说那地方很破,云嘉做了心理准备,下车时还是脚步一怔,两眼四处打量地震惊住,店牌老旧,摊位拥挤,炝锅爆炒的夜市排档,烟熏火燎——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爱丽丝梦游仙境。
下车点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因为城中村的路几乎都无法供车通行。
小巷子里的路崎岖不平,之前下雨的积水没干透,没有路灯,只能依靠各家屋窗里渗出来的一点灯光,瓦数不一地挤进这个窄窄的巷子里,形成聊胜于无的亮度,让云嘉悬着心分辨,下一脚踩在哪儿,才不会弄脏鞋子。
快走到屋子前时,云嘉感到好多了。
因为脚上的短靴已经沾够了泥,没有什么需要小心的了,所以行动无束,心情也好,看到矮矮的铁架子下面用堆柴明火在烧水,云嘉像看见史前文明一样充满新奇。
门口有个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姑娘,踮脚看见他们,欢快地喊:“哥哥!哥哥来了!”
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庄在的继母正准备给小姑娘洗澡,简陋的卫生间,用几壶滚水熏出热气就是冬天最好的供暖条件。
热水不等人。他的继母只笑着跟云嘉打完招呼,叫小姑娘喊完姐姐,就把小姑娘拉去脱毛衣。
进屋前,面相朴实的女人告诉他们,烧水柴火里面还烤了红心山芋,今年老家种的,特别好,再煨一会儿就能吃了。
母女俩在屋里洗澡。
庄在拿了小马扎出来,他们坐在院子里烤火。
城中村的房子云嘉第一次见,这些奇形怪状的自建房最大程度地压榨可使用的空间,只为多挤出另一户在这个城市里的容身之处,每家每户之间,毫无隐私可言。
他们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听着隔壁一对冒失夫妻拌嘴,锅碗瓢盆,铿锵作响。
带方言的争吵,鸡飞狗跳。
云嘉和庄在听着,都不由弯起唇笑了。
忽然间刮起了风,云嘉的裙角和一些复燃的火烬都被吹起来,清寒的夜幕,矮旧的小院,那些火烬,星星萤虫一样飞散。
他们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弯身下去,庄在着急地去护云嘉的裙子,而她担心地往回拉他的手,又几乎同时地说:“小心——”
地上碎开的小火星,随风弹远,此刻微弱地闪了闪。
第15章 正在加载
这几?年在?外应酬惯了, 身体各方面的机能对于酒精侵犯适应得越来越好,三杯赔罪酒能?险些吐出脏腑的?狼狈情形已经是撕下揉碎的老黄历。
条件允许的?话,他有早上冲凉的习惯,洗漱出来, 已?经能?头脑清醒的?查看工作邮件, 打回两份附带修改意见的项目方案, 一旁的?手机也震动?了两次。
客房服务按了铃,庄在起身去开门让餐车进来,抽空看了未接来电, 是陈文?青。
他没有?回拨, 反而是把电话打给助理石骏,调整工作行程。
说?完“祝您用餐愉快”的?服务生带门而出,庄在?往餐区一坐,早餐的?腾腾热气扑在?脸上, 忽然?让他想到了什?么——昨晚上车前, 云嘉像看一本天书一样疑惑地望着他。
或许是错觉吧。
因为上车后,她又变成了他记忆里所熟悉的?样子, 甚至连开口问的?问题都属于意料之中。
“这几?年,舅舅舅妈他们对你好吗?”
她怎么总爱问这种问题呢?好像世界上有?没有?人对他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没再开口问了, 低而含糊地说?, 挺好的?。
老问题配老答案。
云嘉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多余, 年少时就不曾对她诉过苦楚的?人, 历经世故后, 只会更?加习惯说?这些无关痛痒的?套话。
可能?今天凭空伪装的?亲密, 给人拉近距离的?错觉,她这个“孙小姐”差点忘了, 她没有?审视他如今生活的?资格,他也不存在?交代过往的?义务。
一种空落落的?无意义,从她记忆深处卷土重来,覆灭所有?话欲。
云嘉不再说?话,目光挪向车窗,好像白天发生的?所有?事,一幕幕,也跟窗外一根根飞逝的?灯柱一样,一点点远去、消失。
上车前,他难辨混沌一样地开口,说?:“好像只要你在?,你就不会不管我。”
下车时,他仿佛已?经醒透,清楚利落地吩咐助理:“你先去把房间安排好,跟今天值班的?经理打好招呼,明天云小姐有?出行用车或者其他需求,及时安排,不要出纰漏。”
云嘉身处绿意森浓如古堡庄园的?酒店前厅,环顾四周,听着庄在?说?话的?声音,只觉得十分?有?趣。
原来,公主变身不止遗失水晶鞋这一个老土前奏,离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还有?半小时,她就已?经从“孙小姐”变成了“云小姐”。
这一会儿的?走神功夫,庄在?的?手机响了第三次。
这一次,他接起来,不等对方开口便先说?:“阿姨,我知道,我今天中午会回去吃饭。”
那?头陈文?青如愿“欸”了声,既热情又疑心欠妥地解释,“就担心你工作忙忘了,你说?你这孩子,一忙起来就没个歇时的?,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田姨一早就把牛腩炖上了,家里等着你回来呢。”
淡淡应了一声,他将电话挂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寄人篱下的?大房子,成了陈文?青常常提及的?“家里”。
路过云嘉入住的?客房门口,庄在?下意识偏了偏视线。
石骏嘴快道:“云小姐还没走,刚刚叫了餐。”
庄在?转回目光,步子径直向前:“我没问你的?问题不用回答。”
石骏没被这不近人情的?态度唬住,庄在?真要发火忍怒的?样子,他见过,比此?时刻意不露情绪的?“不近人情”阴沉吓人得多。
“我就随便一说?,有?用您就听听,没用您就当我说?废话。”他脚步轻松跟着庄在?,说?话也带着笑,先一步往前去把下行的?电梯按好了。
调石骏过来当助理就是因为这人聪明,识眼色,懂应变。
电梯数字停在?顶层,久不变动?的?显示屏仿佛将时间拉长。庄在?深吸一口气,直视着镜面里的?自己,突兀地,淡声问:“很明显吗?”
“不明显。”他先给了老板想听的?答案,再说?真话。
“只是我都跟您这么长时间了,您对孙小姐什?么样儿,别人不知道,我见过呀,你对孙小姐根本不是昨天那?样,又怎么会对假的?孙小姐那?样呢,除非这个假的?孙小姐才是真正的?‘孙小姐’。”
“说?什?么绕口令呢。”庄在?道。
石骏装傻嘿嘿一笑。
电梯这时到层,庄在?走进去。
轿厢门缓缓闭合,下行失重的?一瞬,他后知后觉一种似豁然?非豁然?的?微妙。
那?么老旧的?心思,居然?在?多年后,有?了一个与?故事全然?无关的?知情者。
并且是如此?意外的?暴露。
然?而雀跃不过瞬息,他很快清醒。
以他当下的?情况,被人知道对云松霖独女有?意,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例子比比皆是,一个出身不好的?野心家,一个野望过剩的?觊觎者,感情甚至婚姻,什?么都可以沦为交换的?筹码,这样的?人也不在?乎吃相难看,孙小姐换成云小姐,不过是痴心妄想博一把大的?而已?,旁人大概都懒得惊讶。
过去唯恐被人窥知的?心思,如今已?经成了摊开都无人会信的?谬论。
他先回了一趟公司,之后独自驱车回了黎家。
无大事,庄在?不喜欢带司机或助理,只身一人,好给不喝酒找借口,不沾酒的?饭局也更?容易速战速决。
客厅里,黎辉正跟两鬓染白的?陈父下象棋,庄在?不记得上一次见陈家人是什?么时候,但他还是远远认出来这个明显衰老过快的?男人,也礼貌打了声招呼。
“陈叔叔。”
两个中年男人望过来,用那?套赏识小辈的?带笑语气,刚跟庄在?寒暄了几?句,中厨位置便传来陈文?青的?声音:“不要你帮忙,你那?双手哪是下厨房的?料,坐着歇歇,庄在?应该快回来了——”
话未落地,被推出厨房的?陈亦桐便扭头看见了庄在?本人。
两个年轻人不熟络,干站着连句话也没有?,陈文?青便笑着替他们张罗,叫他们先去会客厅聊聊天,吃点水果,刚上市的?龙眼特别好,今早买了许多。
陈文?青打趣他们:“瞧瞧你们,这不就是自己家里么,从小就认识的?,亦桐不是说?你们上周还在?健身房遇见了吗,怎么跟没见过似的?。”
送来水果刀的?陈母也笑着:“他们年轻人有?年轻人聊天的?方式,咱们别多干涉,要给他们空间嘛。”
展露优雅坐姿的?陈亦桐,抿紧裙角,立马轻轻地瞪一眼母亲。
两位阿姨笑着退场,又被下棋的?两位中年男人调侃一通:“你们女人啊,就是爱管这管那?的?。”
气氛极其和乐,衬得一言不发的?庄在?,像一个误入欢乐家庭剧现场的?正剧群演,旁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对词一样融洽,独他吝啬亲和力?,冷眼分?辨着这是一场什?么戏。
也不难猜。
上周会在?健身房遇到陈亦桐,当时庄在?就预感过不太对劲。
两人之间,也就健身房偶遇这么一件事适合拿来当开场话题,陈亦桐察觉对方冷眼锐利,便将妥帖的?微笑贯彻到底:“我回国半年没怎么调整过来,要不是遇到你,我还不知道你现在?的?公司在?那?边,听姑姑说?你工作很忙,平时还经常健身吗?”
庄在?没回答她的?问题,只将矛头直接调转:“你现在?好像在?音乐厅,弹钢琴,钢琴家的?手可以随便健身?”
陈亦桐表情僵了一瞬,维持着笑容:“……我就跑跑步。”
“特意去金融中心那?边的?健身房跑步?”
庄在?声音很轻地疑惑。
陈亦桐立时显出几?分?局促,她看着庄在?,心想眼前这人其实并非陈文?青口中难得一见的?好脾气,只是胜在?一点好——情绪稳定,哪怕真的?咄咄逼人起来,也透着一股懒得点破的?冷淡。
她说?着牵强的?理由:“我不太了解健身这些,是朋友推荐过去的?,说?那?边环境不错。”
面前的?男人终于露出一点浅淡笑意。
就这点笑,顿时叫陈亦桐感到难堪,好似意识到自己低级的?谎言不攻自破了,她拽下一颗龙眼,翻篇一样找起新话题。
忆往昔,看今朝。
后者聊进死胡同,便说?前者。
“你跟高中那?会儿变化挺大的?,不过也不意外,你那?时候成绩就好,姑父一直夸你有?潜力?,黎阳哥比不了你。”
“庄在?。”
她忽然?喊他一声,等庄在?视线移过去,便露出一个柔驯可人的?微笑,说?:“其实,我对你印象也特别好。”
庄在?看着她,神情纹丝不变,既无惊讶,也不嘲谑。
她几?乎硬着头皮问道:“你呢?”又铺好台阶说?,“你那?时候一心学?习,很多事应该都没什?么印象了吧?”
“我对你印象很深。”
不等庄在?展开讲讲是什?么印象深,她已?经着急解释:“那?时候年纪小,很容易有?误会,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
她口中的?“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指肆意放任甚至是配合一些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败坏一个少年初来乍到的?名声,在?最?需要群体归属感的?年纪,得意洋洋看着一个同龄人因为自己的?手段落单。
但庄在?没那?么在?乎那?些。
他想起的?是,她对云嘉总是很刻薄,甚至是云嘉的?朋友也要受到她所在?小圈子那?些女生的?孤立排挤,别人如果对此?并不在?意,她会没有?胜利感,从而变本加厉,花样频出。
她还在?解释,甚至扯到另一些无中生有?的?事,比如,她对他本来没有?意见,是因为他刚到黎家,黎阳很不满,受到一些黎阳的?情绪影响,她才对他有?些偏见,毕竟那?时候小,不懂事。
为什?么说?无中生有?呢?因为黎阳这个人,脾气暴躁,一贯呵佛骂祖,很容易看人不顺眼,平时根本不和陈亦桐这个妹妹来往,连她要隆重庆祝的?生日,黎阳都懒得坐车回来一趟。
黎阳对庄在?不满,觉得司杭太装,觉得陈亦桐事多矫情,他才懒得去拉拢一个自己根本瞧不上的?妹妹来一块讨厌自己家里凭空多出来的?人。
倒是跟云嘉说?过,他认为云嘉对庄在?太好,她总是怼他这个亲表哥,护着外人庄在?。
前阵子,黎阳在?酒吧闹事,跟一个女驻唱进了局子,庄在?半夜去捞人。黎阳看不明白他的?好心出自何处,当街阴阳怪气说?你不用管我,你现在?本事多大,你现在?踢了我们家,你自己一个人照样混得好,搁我这儿假惺惺白费力?气。
黎阳这个人很烂,几?乎一无是处。
可他有?一点,足以叫庄在?半夜托朋友的?关系去警局走一趟——他对云嘉很好,不带任何算计心眼地对云嘉好。
黎家是一个不太正常的?家庭,庄在?来这儿不久就看明白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黎辉做的?是云众外包出去的?下游生意,靠云嘉父亲的?关照才得以发家,只是觉得黎辉和陈文?青对云嘉的?好,脱离正常长辈对一个晚辈的?宠爱。
黎家夫妇捧着云嘉,甚至透着殷切惶恐的?讨好。
而在?这样的?环境里,黎阳这种直肠直肚的?性格,对云嘉没有?任何不满,屡屡吃瘪还乐颠颠默认云嘉可以骑到他头上,因为他真心喜欢云嘉这个妹妹,在?所有?人都爱着她围着她打转的?环境里,黎阳也是其中一份子,他不会觉得这个家异常。
起初庄在?以为云嘉感觉不到,后来才有?所意识——是她的?人生里,这样的?刻意明显的?优待太寻常了。
出生就在?罗马的?人,拥有?的?爱和好太多太多,多到她已?经懒得去分?辨这些爱和好是什?么性质,是真的?喜欢,是奉承,是巴结,这些都不重要了。
就像一包供应不绝、已?经吃到发腻的?水果糖,懒得去数里头到底有?七种味道,还是八种味道,有?没有?橘子味?不重要,有?什?么味,缺什?么味,通通都不重要。
因为已?经多到发腻了。
也是那?时候,他才隐隐明白影视剧和现实的?悖论之处,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总自以为还剩一颗真心,可真心,人人都有?,真心最?不值钱。
庄在?最?后跟陈亦桐说?的?一番话,彻底把场子撂冷了。
他有?些失礼地打断,问她最?近是不是在?考虑结婚。
陈亦桐脸上浮现几?分?淑女该有?的?羞涩,抿嘴不语,随后见庄在?有?些思考的?表情,虽然?这几?年没什?么接触,但她知道庄在?不是那?种懂跟女孩子言语调情有?来有?往的?人,便又接下话,半侃半嗔地说?:“你现在?说?话好直接啊。”
“直接吗?”庄在?平静地问,“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黎家做客,但你应该已?经事先知道我今天会到场。谁直接?”
她脸上那?些从眉至眼丰富又传情的?微妙神态,到此?收拢,唰一下抽出纸巾,擦起手指上甜腻的?水果汁液,拭了几?下说?:“姑姑的?确有?那?方面的?意思,想撮合我们,也是为了我们好,毕竟大家知根知底。”
庄在?想笑,但又不知道该笑哪一句。
最?后,他以一种闲聊口吻好心建议:“那?个健身房,年费不便宜,你平时可以多去,听我私教说?不少年轻女孩儿在?那?儿办了健身卡,去那?儿却是特意找一些成熟男性跟他们请教投资问题,问着问着,女孩儿就不来了,你朋友既然?能?特意建议你去那?里跑步,想必也有?一些门路,你可以多留意。”
陈亦桐受辱一般,反应很大地问庄在?是什?么意思!
这顿饭草草结束,陈家人几?乎全程冷着脸,陈父不顾陈文?青饭后留茶,携妻带女愤然?离席。
“庄在?,你去送送陈叔叔他们!”
与?原计划相悖,庄在?端起面前还剩小半的?玻璃杯,提醒着急起身的?陈文?青:“阿姨,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陈文?青急得跺脚,只能?自己追着那?一家子出去送人了。
一时间,饭桌上只剩黎辉和庄在?,黎辉面前的?分?酒器还半满,可想而知这场聚会有?多么不欢而散。
黎辉唇角紧抿,抬眼时额上纹路很重,也很显老态,他深深地觑了庄在?一会儿,最?终没说?话,自斟自饮到陈文?青送人回来。
可能?倍感受辱的?陈家人也没说?什?么好听话,费心张罗今日之事的?陈文?青颜面扫地,再进门时脸色难看,没走到桌前便压着气,把声音高高地扬起来。
“庄总!我现在?是不是也要喊你一声庄总才行?”
她大动?静拖开餐椅,吱的?一声,转怒为笑,“你现在?是本事大了,我们陈家人配不上你了,可你别忘了!如果没有?我们家的?人脉关系,没有?你黎叔叔的?引荐搭桥,你能?顺利进入云众?你能?得到云嘉她父亲那?样的?信任?年轻人,做事不要太绝,做人不能?忘本!”
做人不能?忘本,这话不陌生。
上一次有?人提醒他不要忘本,就在?昨日。
他是如何回答的??庄在?想了想,他好像没有?回答,当时云嘉在?场,甩话将那?些人堵了回去。
年少时虽然?沉默寡言,但棱角凸出,在?他身上一眼就能?瞧出冰冷防备。
长大了,也可能?他现在?才是更?叫人防备的?那?一个,他说?话多是一种不显情绪的?温和,带着对他人礼节性的?体谅。
“阿姨,您别生气。”
温和还是很有?用的?,起码是个台阶。
陈文?青坐下来,也不看人,自顾低声自嘲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又不是你亲妈,我还能?按头叫你听话不成?可庄在?——”
她目光一转,忽然?一副理直气壮又暗含委屈的?样子。
“阿姨也没有?坏心对你,你到我们家十年,阿姨没打过你、没骂过你吧?我们虽然?不是真正的?亲戚,但到底住在?一起这么多年,是有?情分?在?的?!你大了,阿姨也是看重你,才想着为你操心,你又没有?女朋友,亦桐人也漂亮,亲上加亲都是一家人。”
人做事,讲动?机和目的?,陈文?青这番听着像掏心窝子的?话,庄在?都明白。
时代不一样了。这句话是这两年黎辉常挂在?嘴边感叹的?。
黎辉学?历不高,跟电脑沾边的?东西都叫他头疼,早些年,云松霖还建议他报个成人大学?,事物更?新迭代,人也要跟得上时代发展的?节奏,但那?时候黎辉凭着精通人情世故、办事利索的?一点本事,又有?老总妹夫照应,够他混得如鱼得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