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猜的情分,亲密无间。
对方会大大方方用手臂搭着她的肩说自己对隆川不太熟,要她以后多照顾,她笑容灿烂,比着OK说没问题。
在逝去的夏日里,她也曾似东道主一样拉他出门,说他初来隆川可以多出去逛逛,他回忆她那时手掌搭在眉前遮荫,在太阳底下冲自己露出的笑容,和此时的区别。
结果显而易见。
他庆幸自己应该还未表露出可能会困扰别人的自作多情。
第6章 正在加载
坛场内仪式未完,但需要庄在参与的部分少之又少,插完香出来,他连挤进人群找近景的摄影师都没多打量一眼,更不会发现场外有个熟人。
云嘉几乎与他的行动同时,退步转身,想让这次的偶然遇见成为单方面的碰面——一个太久没联系也没有联系必要的熟人,没有非得打一声招呼的必要。
何况在今天这样他祭奠亡父的场合,扬着客套笑容挥手说好久不见,特意去寒暄些有的没的,也不合时宜。
云嘉跟女编导说自己带了相机,刚刚跟摄像大哥聊天看见林子里有松鼠,想去拍点照片。
不久前在隆川广电,实习生说这位是云老师的亲戚,对自媒体感兴趣,今天跟着他们一块去取材。
此时女编导往前一指,纳闷道:“这个你不拍吗?这个素材多好啊。”
松鼠哪儿没有,什么时候不能拍,这么隆重的道场不拍?
他们做破四旧的栏目,自然也懂这些敬神供佛的门道,道观里一针一线都不是白用的,看似是无形的阵,实则是有形的钱。
如此费财耗力,实在可遇不可求。
云嘉摇摇头,也不多解释,和人潮背道而驰。
没到半小时,女编导蹲在云嘉身前看她脚踝的红肿处,一声声叹气说:“哎呀,你要是听我的多好,哪能被虫子咬成这样,这山里的虫怎么这么毒啊。”
云嘉也不知道什么虫,她走到小灌木旁边调相机曝光时,脚踝痛了一下,尖尖细细的,她没管,当时以为是被什么树枝叶尖戳了一下。等坐到石凳上回看照片时,脚踝才起了反应,又痛又痒。
饮料瓶盖大小的伤处,挠几下就泛出一片皮下血点,痒得像里头鼓了一堆酸泡,痛得又像酸泡被刀尖一排排扎破。
山里虫蛇多,云嘉怕自己中毒,才喊了人来。
仪式散了,摄影大哥两手叉腰愁着附近没医院,更重要的是,这会素材还没拍完,按脚本要在山顶蹲个日落,一时半会没法送云嘉下山。
可这是台里领导的亲戚,他们一个说毙掉连停播公告都不用准备的小栏目,也不敢轻易得罪,万一人真在他们手上中了毒、出了事,那也没法交代。
五大三粗的男人满头汗,四处张望着像在求什么大罗神仙这会儿能来帮帮忙。
观里的小师傅过来看了看云嘉的脚踝,说了一句让人安心的话。
“没毒。这虫子一入夏特别多,趴叶子上就跟叶子一个色,经常有人受伤,扎着人要疼老半天,我给你拿点牙膏涂涂吧。”
女编导问:“涂牙膏就行了吗?”
小师傅说:“我们这儿只有牙膏,你要不放心,下山去医院再看看也行。”
说完小师傅跑开了。
视线里道袍一闪,空出一大片视野。
云嘉一抬头。
几步外,站着一个人。
以前云嘉觉得庄在这个人,像结冰的湖。许多年过去,他不再那么生硬冷僻,冰化了,好像他生命里那些涟漪也都散开了。
少年时便沉静的气质,如今越发不动如山。
张口就来的招呼声停在唇边,云嘉中邪一样说不出来,不过一句“嗨”而已,她也不恼,不管了,装作没看见一样把头低下去,盯自己的伤处。
刚好女编导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找医院看?云嘉摇头说不用,你们忙你们的,待会儿我自己下山。
女编导和摄像大哥犯难地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余光扫过原处,已经没有人了。
云嘉心里在想,大概是他们有社交默契,都想装没碰见,彼此省事,又或者他手头有事忙?
再一抬头,她往旁边看去,刚刚消失的人此刻正与去而复返的小师傅同行,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小师傅目光朝她这里看了几次,走到近处时,他把半管挤瘪的牙膏交给了庄在。
先前的话又说一遍。
“要是不放心,可以去医院看看,那虫子在我们这儿常见得很,被咬了就是要难受一阵,别的大事没有。”
庄在说:“谢谢您。”
他从一场法事中出来,柏木熏香的气味没散尽,那香味透着一股寡欲冷意,倒意外和他贴合,他在云嘉面前蹲下,握她小腿的手掌却是热的。
牙膏从管口抹出来一点,涂上,烧红针点扎来一样细密的灼刺感。
没想到他动作这样突然,一瞬间,云嘉脚背都绷紧了。
“很痛?”
云嘉垂着眼,低低的“嗯”了声。
也完全想不到他们之间是以这样的对话来重逢,云嘉略感到一丝尴尬。
跟徐舒怡聊到他时,脑子里尽是一些对他少年时期的印象,此刻本人就在眼前,极具冲击力地让那些往日印象如旧雾一样散去。
庄在旋上牙膏盖子问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跟栏目组来的。”
栏目组?他想起那几个挂电视台工牌的人,一开始问他助理能不能拍摄的是个短发姑娘,后来架着摄像机的是个小眼壮汉。
前后没见到她。
云嘉抿出一点轻松的笑,不遮不掩:“我刚刚看到你了,不好意思打扰你,就没过去——是给你爸爸做法事吧?今天是他祭日?”
“不是,祭日还有一阵子,怕到时候没时间过来,就提前办了。”
她想起那晚在会所,徐舒怡说他现在是大忙人,父亲十年祭日都挪不出时间,看来不是夸张句。
庄在问她:“你今天过来要弄的事情弄完了吗?要不要找人来帮你安排?”
不知道是不是屈膝半蹲着跟她说话的缘故,这两个既有边界感又不失礼貌的问题,由他抛来,不像客套,倒很关切。
云嘉正想说不用。
摄像大哥已从他们的对话里识破他们之间的旧识关系,憨厚的脸上先一步露出愁容说:“事情倒是搞得七七八八了,只是我们待会要往山上去,云小姐这个腿,现在可能不太方便,她一个人下山,我们也不放心,您看您能照顾一下吗?”
小学在清港读的,中学转来隆川,大学去了国外之后,跟朋友结伴陆陆续续玩遍整个欧洲,其他洲也去过不少地方,云嘉独有一套生存法则,在哪儿都能融洽合群,受人喜欢。
这会儿,她皱皱鼻子开玩笑:“他们不想带我玩儿了。”
摄像和编导忙不迭哄着她。
“哪儿能啊,怕您受累,”摄像大哥往天上一指,“你别看这会儿阴着,过会儿太阳冒头,晒着呢。”
“是啊,你中午都没怎么吃,我们晚上还要在这儿对付一餐呢。”
提到这个,云嘉不开玩笑了。
素斋虽好,实在不合她胃口。
“行,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工作了,下回我去电视台请你们吃饭。我很大方的,不请你们吃素斋。”
两人笑着答好,说等她的大餐。
云嘉目光转向庄在,眼睫一眨:“那要开始麻烦你咯?”
好像猝不及防,他神情来不及反应,只淡淡说:“不麻烦。”朝她伸出手,“我帮你拿包吧。”
又不是腿残了断了,只是被小毒虫咬了一口,这会儿忍着不适云嘉都能立马健步如飞,可女编导坚持送她上车,他们停车的位置跟栏目组不在一处,绕了一点路。
庄在的男助理跟女编导一路闲聊。
“绕了路特意停在这边的,那边有段路没修,颠得很,开不好车子底盘都要遭殃。”
女编导笑说:“是,过来的时候,没把我们颠死,云小姐都晕车想吐了。不过我们那破金杯早该报废了。”
庄在走在一步前,听到女编导这么说,下意识转头看云嘉。
她还是近两年她INS照片里常见的风格,去繁就简,长发随意低挽,无妆感的淡唇色,耳垂上是一对异形珍珠——他居然丝毫不觉得新奇,常人眼中毫无价值的东西却偏偏受她青睐,好像一件平常事。
而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复古的牛仔蓝衬衣,修身又领衬挺括,开两粒扣子,露一截雪白修长的脖子。
因被旁边林子里乍飞的白头鹎吸引去视线,她侧仰着头,颈侧的青筋凸出来一些,绷作凛然的弧度,也似振翅鸟雀的筋骨。
忽的,女编导目光盯着庄在,疑道:“哎,冒昧问一下,您是从事影视传媒的吗?我总感觉在哪儿见过您。”意识到这话里存在搭讪嫌疑,她忙补充,“真的,我真感觉我见过你。”
她胸前晃晃荡荡挂着隆川电视台的工牌。
庄在的助理看着年纪不大,人倒很活络,笑着给台阶:“我们庄总帅,比你们台那些进进出出的男明星也不差,帅哥有相似点不是很正常吗?”
这是说他大众脸吗?
云嘉不自禁皱眉打量起庄在来,后者与她目光一对,却把脸转回去了,自顾朝前,声音慢了几秒通过背影传来:“ 可能见过,之前参加过你们台里的招商会。”
女编导一点就通,恍然忆起:“哦!是那个!是那个西曼度假酒店吗!”
“ 是。”
“那个酒店好漂亮!”女编导激动不减,“我同事之前跟综艺去那边住过,说周边好几个配套小景点都挺好玩的。”
“也欢迎你有空来玩。”
云嘉听过西曼度假酒店,云众集团近几年做得最漂亮的投资之一。
但没去过,也不太了解。
“ 这个酒店很有意思吗?”
女编导说:“就在曲州啊,你可以去体验一下,不过听说在办什么品酒大会,好像最近订不到房间了。”
“品酒会昨天已经结束了。”庄在的助理说。
女编导好奇问他:“你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吗? ”
“也……可以算吧,不涉及经营事务,不过你要是想内部订房我倒是可以帮个忙。”
女编导就差捶胸顿足:“这便宜我倒是想占,社畜哪有时间度假——不过,我能加你一个微信吗?”
两人手机凑近扫码加微信留备注,给云嘉开车门这事就自动留给了庄在。
他拉开后车门,在她伸脚登车时,看了眼她脚踝处不雅观的牙膏印。
“还疼吗?”
云嘉坐好,从他手上接过自己的包:“还好了。”
庄在指车载冰箱:“坐车不舒服的话,里头有冰贴和矿泉水。”
他还记着编导刚刚说的话,自己来时晕车不舒服,云嘉有点惊讶他的细心。
来时的面包车那股汽油味差点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吐无可吐,也忍住了,她正要开玩笑说现在这车应该不会晕了。
车外,加到微信的女编导笑容灿烂,先截过话头跟庄在助理说:“ 天呐!你们开这车进山,是要担心被刮,稍微修修就得一大笔钱。”
“哈哈我车技还行。”
合上车门,云嘉以为庄在要从另一边上车,没想到他并没有绕过车头,而是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在了前头。
云嘉看了一眼自己包包,也没多占地方,怎么坐到前头去了?
不过也是小事,转瞬没了计较。
女编导说:“那慢点开车,云小姐再见!”
庄在助理启动车子,云嘉在车窗里跟她挥手:“ 再见!下次去台里找你玩。”
“好呀好呀!”
车子碾过落叶,开进曲折山道。
来的时候在车上顾着跟女编导聊天翻资料,没留意车窗外的风景。
未逢艳阳,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风景,山连着山,延绵不绝,放在十年前是绝对的穷山恶水,现在人享受的东西不一样了,开始管这个叫原生态。
同样是由橡胶铁皮组装起来的交通工具,百万豪车不是节目组那辆金杯面包能比的,空间宽敞,车座舒适,这么一路翻山越岭都没有奔劳感。
云嘉甚至觉得群山之间浓荫覆路的画面适合拍汽车广告,主题就叫“探秘无尽,自在随行”之类。
至于模特儿,车里现成有一位冷俊而不张扬的成功人士,很年轻,也符合车广调性。
可惜云嘉脑子里虚构的广告大片还没拍完,一脚刹车,人晃回神,车子居然被人拦了下来。
山道不宽,一辆车不靠边地停在前头,后面的车子根本过不去。
车上的两人一早下来了,等他们的车子开近,候在车边的男人直直从路面闯过来,逼停了车子。
云嘉起先以为是对方车子半道抛锚,想找路过的人帮忙,可那人还没走到车前,庄在就已经把副驾驶的门朝外推开了。
这样的热心主动放在他身上,不太合理。
果然,那人走近,云嘉隔着挡风玻璃瞧见他一脸刻意热络起来的笑容,应该不是陌生人。
庄在甩上车门前,低了头,朝后座的云嘉低声说:“你等我一下,有点事要处理。”
云嘉点头:“好。”
豪车的隔音效果好,加之山间空旷有风,云嘉一点也听不到外面在说什么,庄在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倒是那个拦车的男人笑容谄媚,态度纠缠。
不知说到什么,庄在突然回头朝车子里看了一眼。
背光的石壁滋生浓绿苔藓,漫山树木杂乱疯长,山石之上是树,树林之上是云和天,在那样的背景下,他太瘦了,山风灌进黑色衬衫里,衣料便顺风向贴紧了腰线。
这无可争议是一个成年男人高阔的身形,但他偏头望来,下意识抿唇的动作,仍然留存一丝少年时的羸弱影子。
像被迫咽下了很苦的东西。
“庄总这亲戚也真是,死缠烂打的。”庄在助理没忍不住抱怨。
“亲戚?什么亲戚?”
云嘉回神,更仔细地朝那男人打量了一番,恐有遗漏,polo衫,西装裤,皮肤黄黑,头发用发蜡抿得一丝不乱,三十来岁的油滑面相,矮庄在半个头。
实在没看出他跟庄在能有什么血缘相近。
而且庄在能有什么亲戚?不是说他小时候父母就离了婚,亲妈改嫁就再也没回来过,完全失联,那时候他父亲出事,他但凡还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亲近长辈,他也不会被舅舅家收养。
是他继母再婚了吗?那种没血缘的外三路亲戚?
庄在助理为难了一下说:“好像是堂哥,不是什么好亲戚。”
用眼看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亲戚了。
“缠着庄总给他们办事,见不到人,堵到这儿来了。”
“你们庄总有女朋友吗?”云嘉将自己的包拿到腿上来。
话题跳转太大,庄在助理先是“啊”的愣了一下,随即笑容发虚地说:“……好像,好像没有。”
云嘉也学他的笑容:“好像没有啊,好像没有,是不是跟‘好像有’是一个意思啊?”
“哎呀……云小姐,您别为难我啊,老板的事我是真不太清楚。”
云嘉将自己的头发扯散,手指梳几下摆弄开,又翻出包里的小镜子和口红,两手分工,快速给浅淡的唇抹上鲜嫩红色,照一照,十分满意。
助理扭着头,一时看愣住了:“云小姐,您这……这是要干什么啊?”
“帮你们老板啊,”两样东西又丢进包里,云嘉按下车窗,双手一叠,人往车窗上一趴。
动作一气呵成。
撒娇张口就来。
“庄在~还要等多久啊,是我不重要了,还是我的事不重要了?我要生气了!”
车里的助理龇牙呆住。
车外的庄在也惊讶回头。
先反应过来的倒是他那个堂哥,一看到云嘉,双目瞬间泛起贼光,忙越过庄在来到车窗边:“这位是?这位是——女朋友?”他如获意外之喜,朝庄在确定,“孙小姐!”
说了便信了一样。
“天呐,太好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孙小姐!您本人真是比传闻还漂亮,太漂亮了!”
他就差上来一把攥住云嘉的手,两只灰爪子激动得空握半天,很快被跟过来的庄在别到一边。
庄在不高兴地皱着眉。
云嘉没想到他还真有女朋友。
孙小姐?之前徐舒怡说庄在跟堂姐密游清港,本就不可信,现下更确定了,恐怕又是那些人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的谣言。
云嘉正要张嘴说话,忽然庄在手撑着车窗,俯身贴到她耳边,距离太近了,她耳廓的绒毛都被他说话的气息撩得有些发痒。
“不要让他知道你是谁。”
压低的声线灌进耳朵里。
云嘉疑惑地望向他的眼,他已经恢复正常声音,柔柔看着她,接上她先前的假戏,“别生气,我道歉好不好?对不起,让你一直在车上等,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
那模样真诚,毫不掺假。
云嘉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而那位堂哥在一旁津津有味看着,仿佛很满意庄在的温柔深情,赶紧鲜花着锦地送来给气氛添柴加薪的npc式发言。
“孙小姐,你是不知道哇,阿在啊,那是真看重你,今天呢,我亡叔这个祭祀,哎呦,我也想尽为人子侄的一点心意啊,还有老家那些长辈们,可阿在谁都不让来,你看,他却偏偏带着你,灼缘观供的是他的爸爸啊,这个这个就是见父母了呀!阿在对你那是绝对的真心,你这也算是半个我们老庄家的人了,我们今天虽然刚见面——”
云嘉打断他后续还不知道有多少以啰嗦话攀交情的煽情。
“那个……”
“您说您说。”
云嘉手掌虚挡着脸,露出一点礼节性的抱歉:“那个——你说话能不喷口水吗?”
驾驶座的助理瞬间爆笑,很快忍住笑声。
庄在也浅浅弯了弯唇,却不意外,她还是那种孩子气的有仇必报的性格。
这世界压人低头的道理,不会对宠儿悬刀,她自然不必改变分毫。
气氛尴尬。
庄在对着堂哥,不冷不热的:“她说话就是直接一点。”
堂哥不想笑也得继续笑,克制了方才滔滔不绝的情绪,点头表示认可:“了解了解,是我唐突孙小姐——孙小姐,你看今天这天气这么好,您去我们葡萄园看一看,您父亲之前不是刚办了一个品酒大会吗,你们家做酒庄生意,您呢肯定虎父出犬女,也是专家,给我们指导指导,我们也好招待招待你啊。”
云嘉正疑惑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葡萄园,但这些人和事好像是串联在一起的,刚刚编导跟助理聊天也提到了西曼的品酒会。
果然如摄像大哥所说,太阳从云层里一冒头就毒得很。
云嘉刚两手搭在眉毛上给自己遮阳,庄在就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了阳光。
他弯身下来跟她说话:“葡萄园跟西曼离得不远,你之前问那个电视台的人,是不是想去看看?”
那堂哥唯恐事不成,又要拱火:“要去西曼啊,孙小姐先——”
庄在眼刀冷冷杀过去:“你闭嘴行不行?”
“你想去吗?”对着云嘉,他神情和声音又重新温和起来。
发丝横吹鼻梁,蹭得鼻子和脸颊有点发痒,云嘉眨眨眼,用手指将逃逸的头发挽到耳后,刚刚心里那股因他靠近而起的既怦然又幽微的异感,却没有完全退去。
她跟庄在说:“你想去那个葡萄园吗?我今天都没有事,你今天还有别的事吗?听你安排吧。”
不等庄在回答,堂哥已经拉开副驾驶的门,抢着说:“阿在没事!”坐进去一边拉安全带一边迫不及待扭头跟云嘉说话,“有什么事能比陪孙小姐你重要的?是不是?你就是他的头等大事!”
他又去跟驾驶座的助理笑:“开吧,我坐这儿给你指路,我知道近道儿。”
如此一来,庄在只能坐到后座。
原本空旷的后座多了一个人,立马多了存在感。
那位堂哥拿她当孙小姐,生怕当了惹人烦的电灯泡,只借着导航屏的镜像不停观察后座,一心二用,又很碎嘴地跟庄在助理东扯西聊。
云嘉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她用手挡着嘴,凑到庄在耳边说话,在堂哥看来是情人间的交颈软语。
“你交女朋友啦?”
说完她才意识到这姿势有点过分亲密。
不等她调整,车子驶过山弯带来的惯性,直接将云嘉掼进庄在胸口,刚刚还觉得他瘦,可能是个子高比例好,显的,可这一撞,立马叫她感受到这衬衣之下的身体,匀称的肌肉有多滚烫实在,圈护她腰肢的修长手臂,硬得像根本掰不开的钢筋。
突发的晃动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到零,她一下趴到他肩上,以及这一瞬间爆发开的男女间的力量悬殊,都叫云嘉心跳疯狂加速。
车子很快开进平直路段。
庄在松了力,想拉开一点距离,因为她太香了。
刚刚在车窗边凑近跟她说话,他就闻到了,一种他形容不上来的好闻香气,风还把她的发尾吹到他脸上,触手一样反复又无端地搔着,等他退开一些距离,就看着那缕细细的发丝,顺着风,抚过他,又落回她的鼻梁上。
她微僵着一动不动,庄在担心道:“磕到哪儿了?”
他轻扳她的身体,查看她是否无恙。
云嘉摇头说没事:“我刚才——”
会错意,他以为是要说刚才的问题,因车里有人,她刚有想挪回原位的动作,又被他手臂小心翼翼地圈回身边。
他身上散发的荷尔蒙再度逼近,云嘉的眼睫复又密密眨着,不自在地小声问:“干嘛啊?”
他却以一种温淡的声音,很认真在她耳边解释:“我没有女朋友,孙小姐不是,但你先当一下这个孙小姐好吗?”
她不自察,肢体里的隐隐抗拒从听到第一句话开始就悄然松懈,只能感觉到自己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动里,不适应地下意识唱起反调。
“我才不当你的假女朋友呢。”
含含糊糊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听到。
可话里的歧义却实实在在地在两人反应过来时,令彼此近近相望着,两种不一样的心情,在这一刻,陷入同一种隐秘的沉默里。
车后座动静不小,那堂哥便扭身看过来:“哎呦,你们这感情真好。”
云嘉别了一下头发,手撑着座椅,移回到原来位置。
堂哥合不拢嘴地笑起来:“上次啊,我爸看到孙小姐回来还说呢,虽然您那回说还不是男女朋友,但我爸一眼就瞧出来了!您啊,那就是害羞,毕竟啊,孙小姐您跟我们阿在站在一起那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配得不能再配哈哈哈!”
就他一个在车里干干笑着。
庄在没有一点回应态度,而云嘉却在一通啰嗦话里听出来不少信息。
——庄在的大伯见过真正的孙小姐。
——孙小姐不是庄在的女朋友,却很有可能是真的喜欢他。
这个孙小姐是何许人也?
她出国太久,对如今隆川的人和事全然陌生。
云嘉从包里翻出手机,没在电视台捉到女儿的黎女士发了新消息来,无非又是几句话音柔软的怨言,云嘉懒得细看,回复一句“知道了”就算了事。
她给徐舒怡发信息:[你知不知道庄在认识一个孙小姐,应该跟他往来密切,家里是做酒庄生意的?]
凝神一看,又觉得字里行间八卦欲太重,修修删删。
[你圈子里有什么人家里是做酒庄生意的吗?]
消息刚发过去,陡然有一瞬头晕目眩,云嘉不舒服地揉着太阳穴,却听旁边的人忽然出声。
“要是没什么急事,先不要看手机了,你喝点水,休息一会儿,还有一段路要开。”
云嘉转头,一瓶已经拧开瓶盖的水递过来。
她中午没吃什么东西,在道观她找过水喝,好心的后厨大叔用一个有豁口的宽碗给她倒了半碗凉白开,她谢过人家了,接过来,可那碗到嘴边实在下不去口。
这会儿真渴了,从庄在手上接过,冰过的普通矿泉水也尝出一股意外的沁凉甜味。
等喝够了,解了渴,她两手握着瓶身,用大拇指揩去瓶口处的一点口红印。
庄在朝她伸手:“给我吧。”
她递过去,看着他给瓶盖拧上。
那只手,指甲修得干净圆整,不多留出一分,手指修长,骨节有力。
云嘉忽然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读高中时,他一直骑一辆黎阳不要的黑色山地车往返学校,有一次,好像已经是冬天,在舅舅家碰见他从外面回来,他穿着不合时节温度的单薄校服,手指骨节都被冻成僵硬的粉红色。
她好像问过他冷不冷,叫舅妈给他买一双手套。
后来有人给他买手套吗?
她不记得了,好像从没见过他戴手套。
见云嘉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水,庄在又将瓶子朝她递了递:“你还需要吗?”
云嘉回了神,摇摇头。
瞥一眼前座的堂哥,她歪着身子靠近过去,小声跟庄在说话:“你大伯见过孙小姐,我怎么假装?”
“你们身形差不多,他眼睛也不太好。”
意思是并不具备分辨真假孙小姐的能力。
云嘉不再说话,闭眼眯了一小会儿。
再睁眼,车子已经停下,副驾的门打开,堂哥已经下去,正跟人高声说话。
“……快去拿!挑一个好看的来!”
云嘉有点发懵,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庄在到她这边给她开车门,看她这幅样子,轻声问:“不舒服吗?要不你别下来了,我让石骏送你去酒店休息?”
“我有点渴。”
他手上正拿着她不久前喝过的那瓶水,他细心地将包装皮折进去点,以此区分这是云嘉的水。
她窝在车座里小口喝着水,一双小憩初醒的清瞳,懒懒转着,朝外打量颇有规模的葡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