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页—— by咬枝绿
咬枝绿  发于:2024年03月29日

关灯
护眼

昏黄的门前灯光里,一道人影迎过来,冯秀琴焦急地问:“云嘉这是怎么了?”

云嘉的扭伤并不严重。
在巷子里遇到那两个小?混混的事, 两人刚才都没说。进屋后,冯秀琴给她揉了红花油,问她怎么弄伤的。
她看了一眼庄在,慢吞吞撒谎:“走路, 不小?心扭的。”
庄在神情有些沉重, 也没有说话?。
“这附近路是不好, 灯也坏了好多,这一带听说不久就要拆迁了,就等着消息下来, 拿钱拆房, 这些路啊灯啊,估计也不会有人修了。”冯秀琴叫云嘉以后走?路注意一点,“还好这回扭得不严重,肯定也疼吧?揉揉药油, 过?两天?就能养好了。”
云嘉应了一声, 把脚塞回自己的鞋子里,垂眼系着鞋带, 酝酿着,喊住刚刚起?身的冯秀琴:“秀琴阿姨,这边治安又不好, 我给你们换个房子吧?肯定比这里好。”
云嘉是很诚心的, 冯秀琴心里明白, 却在听到的第一时?间露出一抹为难的生硬笑?容, 摇摇头说:“不用麻烦了。”
“我们不会一直在这边待着的, 在哪儿?住都一样, 住这边是因为附近有个小?学能寄读,等蔓蔓做完手术, 我们就回老家了。”
“哦。”云嘉有些被拒绝的失落,点点头,“那什?么时?候做手术?”
冯秀琴又局促地笑?一下:“说要等什?么专家会诊。”
两人从出租屋出来,再?进小?巷,云嘉那只扭到的腿,稍走?快些,还是会有点酸疼。
但她没有心思去?想这点疼。
初初入夏的晚风,吹动衣摆,有种剔透的凉,人在风里,好像变成灌入情绪的玻璃器皿。
虽然?脚还是有一点痛,但她也不好意思再?让庄在背自己,而且刚刚旁边还有冯秀琴母女,她便拒绝了,只说走?慢一点就好了。
可就这么慢慢地和庄在并肩走?着,很奇怪,想牵他的手,不,准确来说,是有点想让他来牵自己的手。
云嘉咬住唇,在悄悄一吸气间,感受到自己此刻没有由?来的心慌。
她小?幅度地瞥眼,去?看身边的庄在。
他陪自己走?得很慢,但心思却像已经飘得很远了,仿佛想的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因为他的表情并不好。
清秀这个词的释义?是,清异秀出,放在他身上很合适,皮肉贴骨的长相,少年气未脱尽,除眉眼深深,轮廓清晰却并不深刻锋利,故此每每抿唇,有种无声的清冷,像是咽下了很苦的东西。
云嘉忽然?也觉得嘴里有些发苦的兆头,刚刚那种没有由?来的萦回心思,也被巷子里的风吹散。
似一场发热的神经错觉,短暂有过?呓语,又无人知?晓地痊愈。
一点点攥紧垂落的手指,云嘉收回悄悄注视庄在的目光,心想,他可能是在担心他妹妹做手术的问题。
之后那段路,两人也是在沉默中走?完的。
穿过?热闹喧杂的城中村夜市,庄在把她送到路口,陪她等车。
等她上了车,关上车门,庄在才对车窗里的云嘉抿起?一抹浅淡的笑?,挥手说再?见?。
云嘉也挥了挥手,但她看向他的眼神像是还有话?要说一样,可你问她要说什?么,她会摇摇头说,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这个夜晚不应该就这样结束。
车子慢慢地驶离城中村,驶离竹岭路,云嘉忽的趴在车窗上往后瞧,路口有电动车和行人经过?,但庄在已经不在那里了。
司机提醒她这样危险,又问她:“是不是丢东西了?”
云嘉坐回车座里,将车窗也升上去?一点,摇了摇头。
她没有丢东西。
脚踝扭伤的事,云嘉成功瞒过?了家里人,却没有瞒过?司杭。
她说扭伤的原因是跟徐舒怡一块去?攀岩馆,不小?心扭到的。
因伤势小?,黎嫣听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拿她没办法地提醒,说她去?年夏天?脚踝脱臼受的罪不要忘了,跟朋友出门玩也要当心。
司杭的妈妈倒想得深一些,有些意外地说:“嘉嘉喜欢攀岩吗?上个寒假不是还说现?在不是很喜欢这种刺激性的运动了?你当时?没跟司杭一块去?滑雪,我还说也好,女孩子文静一点好,省得像他们这些男生这也爱玩那也爱玩,疯得没谱。”
云嘉想起?来了,寒假那会儿?自己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那次司夫人本来是劝她跟司杭一块去?滑雪的,不然?假期一直待在国内多没意思,当时?舅妈也在,云嘉说不想去?,舅妈是第一个说好的,搂着云嘉说,国外是没什?么好去?的,嘉嘉要是无聊就到舅妈家去?住几天?,你哥哥,庄在,舒怡他们都在呢,都陪着你玩儿?,哪能没意思,田姨又学了几道新菜……
之后云嘉的确去?舅妈家住了几天?,由?黎阳开?车,一行人还去?川北新开?的一家露营地玩了,云嘉当天?发了打雪仗和BBQ的空间动态,司杭在九宫格图片下评论说:国内的雪是有三十六度吗?
云嘉知?道他在阴阳怪气,因为她不愿陪他出国滑雪,说瑞士好冷。
她回复:[是啊,你要不要回来一起?玩。]
随即,云嘉刷到司杭发来的图片。
是一张围着红格子围巾的雪人,背景是司家在瑞士雪山下的小?楼。
他说:[我不回来,有人陪我。]
云嘉威胁道:[如果?这个雪人是我的话?,那你要重做,太丑了!]
思绪一瞬跑远,云嘉再?回神,妈妈已经在给自己解释了。
黎嫣说:“嘉嘉她倒不喜欢攀岩之类的运动,大概是陪陪朋友吧,她那个叫舒怡的朋友喜欢玩这些,去?年体测受伤,也是那丫头拉着嘉嘉去?做什?么训练,弄伤的,那个小?姑娘性子才叫野呢。”
“你干嘛说的像是徐舒怡害了我一样,是我自己不小?心的。”
云嘉有点不高兴,放下手里的锡兰奶茶,跑去?一边。
黎嫣见?此摇头叹气,同司夫人诉苦:“一点儿?都惹不得,三天?不跟我生气,那太阳都要从西边出来。”
司夫人笑?着安慰两句,偏过?头,用眼神示意儿?子。
司杭便端起?那杯一口没动的奶茶,离场前礼貌地跟两位妈妈说:“阿姨,你跟我妈慢聊,我去?哄云嘉。”
看着司杭端着奶茶去?了另一组沙发边,云嘉正闷闷不乐趴在扶手上,恹恹似只小?猫,司杭摸了摸她头顶柔软的头发,很亲近地蹲在她身边,不知?道笑?着说了什?么,云嘉终于也肯露出一点笑?,捧过?奶茶小?口地喝。
奶渍溢出唇边,男孩子伸手轻轻去?擦,女孩子有点意外又有点害羞地缩着脖子,往后面躲了一下。
这画面,两个妈妈看了都很称心。
司夫人的称心在神情里,而黎嫣则直接感叹:“嘉嘉这脾气,以后只有找一个司杭这样的,知?根知?底,又一门心思对她好,我跟她爸爸才能放心。”
云嘉有时?候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脾气大了一点,尤其是和妈妈相处的时?候,但是她真的很不喜欢一些长辈,随意点评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或者随口说自己的朋友如何。
大人们总觉自己是好心或随口一说,并无恶意。
但是听了就是很不舒服。
为什?么他们自诩见?识广、经验多,却不能更加体谅小?孩子一点呢。
云嘉正嘬着奶茶,郁郁想着。
司杭低头看着她的脚,忽然?说话?,吓了她一跳。
“你不是跟徐舒怡出门玩扭伤脚的吧?”
声音不大,只有两人可闻,云嘉还是谨慎地回头扫了一眼正在聊护肤心得的黎嫣,才将目光又落回司杭身上。
司杭露出一点笑?,那笑?有点不理解,又有些不是滋味:“你为什?么要这样鬼鬼祟祟的?你有什?么事不能让阿姨知?道吗?”
“难道你和你妈妈之间没有秘密吗?”云嘉以问题轻轻反驳,又问司杭,“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跟徐舒怡出门扭伤的?”
“我那天?在攀岩馆遇见?徐舒怡了。她谈恋爱了吧,跟文卓源在一起?,没看到你。”
好姐妹的事,云嘉自然?比司杭更清楚,虚心地“哦”了一声,企图蒙混过?关。
司杭却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声音也不高:“我跟文卓源聊天?了。”
云嘉心里有更大的不妙产生,更心虚地“哦”了一声。
“文卓源说——”司杭看向云嘉。
云嘉忐忑:“他说什?么啊?他跟你说他跟徐舒怡谈恋爱的事吗?”
“差不多吧。”司杭说,“不过?也提到了你。”
“提到我什?么?”
“提到你一直在帮徐舒怡打掩护,你们周末一起?出门,实际上,徐舒怡跟他去?约会了。”
“……是这样的。”
司杭直接问:“那你呢?去?哪里了?一个人吗?”
云嘉皱眉不悦,说话?却也不那么理直气壮:“别审问我好吗?我又没有做错事。”
司杭想了想,软下声音说:“嘉嘉,也许你错了,只是你不知?道。”
云嘉反驳他:“那你怎么知?道是我错了?”
闻声,司杭短暂失神,待反应过?来,恍然?点了一下头说:“对,不是你错了。”
思绪顿时?通畅,他一扫方才脸上的愁云,对云嘉翘起?嘴角,哄着她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阿姨的。”
云嘉便开?心了,眉眼熠熠:“我就知?道,你跟我是站在一边的。”
“当然?,我们两个永远都是站在一边的。”司杭说。
云嘉是不会错的。
如果?她错了,肯定是受人诱导。
父母的过?分保护,让云嘉太单纯,她对这个世界上的恶,缺乏见?识,同样也会分不清别人的虚情假意和别有用心。
她在竹岭路受伤那晚,她和庄在一起?在路边等车,那时?,司家的车子就停在马路斜对面,她每转头看庄在一眼,司杭落在皮质车座上的手指便更攥紧一分力。
他隔着防窥玻璃,打量那个城中村的入口,环境糟糕,进进出出的人也令人皱眉。
他不能理解这样脏乱差的地方,居然?还有人在这里生活,更不能理解,在这里生活的人,哪来的勇气去?接近云嘉?
云泥之别的道理,会有人不懂吗?
连他家的司机都不能忍受车子在这里多停,谨慎地问,真的要下去?吗?
司杭犹豫了一下。
已经有出租车停在对面,云嘉上了车,而庄在目送那辆车开?出去?,转头往回走?。
看他形单影只消失在那片摊铺凌乱的市井夜色里,司杭才有片刻顺心,仿佛就应该是这样,他就回他该去?的地方好了,不要跟云嘉有任何牵扯。
那晚,他没有下车。
可今天?跟云嘉聊完,他忽然?决定再?去?那里一趟。
庄在从公交车上下来,站牌不远处停着一辆在竹岭路很少见?的黑车,他住进黎家也长了见?识,知?道这车是诶尔法,高端保姆车。
路过?时?,车里突兀传来鸣笛。
庄在转头去?看,车门也在这时?打开?了,下来的人,他并不陌生,却令他十足惊讶。
司杭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问道:“云嘉来这里,你也会这么惊讶吗?”
庄在收起?情绪,声音冷淡:“你什?么意思?”
在学校里,两人在不同方面,都能算年级里颇有名气的人物,司杭是来自清港的转校生,家境富裕,出手阔绰,到哪儿?都不缺一帮朋友围着,是许多学生都在课间八卦里听过?的云嘉的青梅竹马。
而庄在的名声单薄得多,也不怎么好。
庄在成绩优异,高一学年快过?去?,有人统计大大小?小?的考试,发现?他是唯一一个从没有跌出过?年级前十的,可能不是成绩最好的一个,但庄在却是公认成绩最稳的那个。
当然?,他还没有乏味到只有成绩可供人讨论,不时?也有一些流言说他对女生不够友善,也并非空穴来风,都传得言之凿凿,比如隔壁班女生排球训练,喊他帮忙,他直接拒绝,有女生拿书请教他问题,他冷脸忽视。
这些遭受冷落的女生或多或少都跟陈亦桐的小?团体沾边,但时?间一久,流言一传,很多女生即使没跟他有过?接触,也对庄在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认为他过?分冷傲,明明是小?地方出身,还不懂低头做人。
跟富而友善的司杭一比,庄在这样的男生,可以说是很不讨喜。
但意外的是,同校快一年,庄在和司杭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
上一次,他们如此近距离地望着对方的眼睛,还是高一的开?学统考,云嘉在场,他们都在磁场不合并不想友善的情况下,给对方打了一个还算友善的招呼。
司杭保持自己的第一印象,认为这是一个一看到就会让他很不爽的人。
面对反问,司杭露出一丝讥讽意味:“你不是很聪明吗?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装傻?云嘉不是经常来这里吗?她上周还在这里受了伤,你很清楚,你带她来的。”
“是我带她来的。”庄在保持声线平静,应下对方的挑衅,“她喜欢这里,怎么了?”
司杭荒谬一笑?:“喜欢这里?”他环视周遭一圈后说,“这里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不远处的垃圾箱满了,新扔的垃圾袋倒下来。几只毛色不一的流浪狗上前翻找食物,一些鸡骨头很快被分而食之,等那只跛了脚的小?黑狗挤上前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司杭皱眉看着,然?后抬手一指,告诉庄在。
“这种缺胳膊少腿的猫猫狗狗,云嘉至少收养了七八只,因为阿姨对宠物毛发过?敏,更别提跟这种流浪狗同居一室了,就把它们单独养在另一个别墅里。”
“云嘉偶尔——”
他犹嫌程度不够地重复一遍,“很偶尔,会去?看看它们。”
“她从小?就跟着父母做慈善,见?不得别人受苦,哪怕是一只流浪狗,她只是很善良而已,觉得可怜,那些小?猫小?狗——”司杭忍不住地笑?了一下,不理解地说,“却以为,她喜欢它们,哪来的喜欢?”
看着庄在变掉的脸色,腮部的肌肉咬紧,呈现?极力忍耐的状态,司杭感觉到一种快意。
但那种快意又太浅薄,经不住细究,好像只要稍微一深想,此刻的输赢就并非这样。
所以他不去?想,只继续用一副同情的神态,施舍一样地说着。
“毕竟可怜嘛,是要给它们一些关爱,可有时?候看她为这些不值当的东西太费力气,累到了,甚至受伤了,我也会想,这些阿猫阿狗能不能也有点自知?之明?”
说完,司杭收起?笑?容,看着庄在,恢复高高在上的冷漠。
“去?年下雪那次,你来云家送东西,我以为那次你就能明白,不要再?对云嘉献殷勤,但你比我想象中要厚颜无耻,看到她为你来这种破地方受罪,你很得意是吗?”

隆川的夏正式到来了。
傍晚放学的人潮里, 不少女生迫不及待换上了单薄漂亮的新裙子去参加校外?活动?,柔软的裙摆随风摆动?,形成引人回头的风景线。
学生们三五结伴,话题大多围绕着?不久后的期末检测, 以及考完试后漫长的假期如何?安排。
云嘉的心?思?却不在这些上。
夏天到来, 不一定全都是好事。云嘉来到城中村, 下?车后就因为一旁垃圾箱散发出的气味皱眉。
但她并没有加快步子走过去,反而放慢脚步,目光在周边巡睃无?果?后, 才找了?阴凉的树下?待着?, 拿出手机想给庄在发信息,又想到如果?他这会?儿在骑车,根本没办法读信息,于是放弃。
天气预报显示晚上有暴雨, 但此刻的晚霞依然灿烂盛大。
想到待会?儿带着?狗可能?不好打?车, 她没有打?给家里司机,而是翻开通讯录, 拨给一家熟悉的宠物医院。
接电话的工作人员很熟稔地跟她汇报:“云小姐,定期检查我们都已经做完了?,报告发过去了?, 每个宝贝都很健康。”
“不是这个。”云嘉说, “我有一只小黑狗要送到你们那里去检查, 它的腿好像受伤了?, 可能?炎症挺严重的, ”她一边说一边朝四周看, “但是我可能?得再找一会?儿,你们方便半个小时后派车来接我一下?吗?”
“方便!当然方便的, 云小姐,您把地址发给我吧,我马上去安排诊所的车。”
“好,谢谢。”
云嘉非常满意。
刚挂掉电话,就见庄在骑着?那辆黑色山地车,逆着?人行道里被树影打?碎的浓郁晚霞,一眨眼,到眼前。
他支腿停下?。
云嘉看到他鼻尖闪烁的汗珠,脱下?小巧的双肩包,翻出一张餐巾纸,递给他。
“竞赛小组考完试还要开这么久的会?吗?”
他接过纸巾,却像是忘了?纸巾是用来擦汗的,握进手心?里,下?意识用自己的手指背擦了?一下?鼻子,闻到纸巾上的香气才反应过来,他问云嘉:“等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
云嘉说有事要来城中村一趟,并且需要他帮忙,他现在来了?,却还不知道要帮什么忙。
他推着?车子,走在阳光照来的那一边,问:“今天是要干什么?”
云嘉来过这里多次,差不多了?解这些流浪狗的活动?范围:“找一只受伤的小黑狗,现在天气热了?,这里环境又差,它那个伤口发炎了?我感觉很严重。”
握着?车把的手指在云嘉说话的声音里攥紧,她目光低下?去,顾着?四处搜寻,并不能?看到庄在此刻呼吸都滞涩住的样子。
黏热的风吹得人很不舒服。
他像是不会?组织语言了?,顿顿的,问:“你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救它了?。”
庄在:“这里流浪狗很多。”
“我知道。”云嘉四处看着?说,“所以它受伤了?,抢不过那些大狗,都吃不上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云嘉很气愤,扭头告诉庄在:“而且我知道,很有可能?是那个买板面的男老板干的!他虐待小狗,我之前就看到他把没烧完的碎碳往那些流浪狗身上撒,那些小狗被烫得打?滚乱叫,他还很开心?地笑,真是变态!”
庄在想说,这里有很多这样的人。
像黎家那样邻里和睦、互赠吃食有来有往的情况,在城中村这里几乎是天方夜谭。
这些人生活在社会?底层,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形形色色的不好惹和不友善都明晃晃挂在脸上,风霜里打?照面,早自顾不暇了?,哪有时间挤笑脸。
心?理有点问题,也实在不令人意外?。
云嘉看着?庄在,发现他并没有和自己同样气愤,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云嘉问他:“怎么了??”
看着?她苦恼的表情,他心?情复杂,有好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在他有一点逻辑梳理能?力,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如果?她不来这里,她就不会?看到这里的糟糕一切,也不会?有这些本与她无?关的苦恼。
想到自己也是给她带去苦恼的一部分,他的心?也像这片被风黏热包裹、在明媚夏日里滋生腐烂的城中村。
庄在回头看着?正在耗尽热量的落日,那些离这里很远很远的高楼,浸在赤红的晚霞里,有种很好的氛围。
他忽然有点难过,他不能?跟云嘉朝那边走去。
云嘉也扭头随他望去,却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是晚霞吗?可她只看了?一眼,便把视线扭回来,落在近处的庄在的脸上。
“你在看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移开目光,任由晚霞照着?,却出了?声:“很热,云嘉。”
云嘉刚刚就发现了?,他走在迎光那一面,替自己挡着?阳光。
“嗯,是有点热。”
她感到自己的后背也有些汗黏住了?。
想从包里再拿一张纸巾,因为看到他鬓角湿了?,在晚霞里闪耀着?光。
“回去吧。”
云嘉拿纸巾的动?作一顿,以为他说的是要回附近的出租屋,可是她刚刚已经跟宠物医院打?过电话了?。
“那……小狗怎么办?”
他喉咙艰难地动?了?一下?,又犹豫了?很久,低低地说:“以后再说吧。”
说完他像一秒不能?再在原地多呆一样,推着?车,往前去了?,意识到自己把云嘉丢在晚霞里,他步子一沉,回头看到几步外?的女生。
云嘉用手搭在眉上遮着?光,站在他原来的位置,朝晚霞看去。
仿佛要研究出一点名?堂。
因为忽然觉得庄在变得有点奇怪,云嘉以为是晚霞的锅。
“云嘉。”
云嘉闻声看向他。
他问:“你的伞呢?”
阳伞在包里,但是云嘉不想撑。
她已经跟这里很格格不入了?,再撑那把浅色的法式阳伞,就好像用大喇叭朝四面八方喊,快来看我。这里很多人打?量人的眼光都很奇怪,她不是很喜欢。
云嘉不说话,也有点不开心?。
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明明心?里有声音在强硬告诫,不要再对她说好听的话,不要用示弱的样子让她误会?自己好像很需要她,漠不关心?地走开,冷眼旁观,拒绝沟通,这些都是你很擅长的事,你也一直在别人那里做得很好。
可是,根本没有办法对着?她的不高兴无?动?于衷。
庄在先感受到自己喉结上下?滚动?的拖延,堵在嗓子里的话,仿佛一团正在经受高温锤炼的金属,迟疑越久,便与原来的形态越背离。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哪里,生闷气一样看着?他,他便听到自己纠结多次的声音,放缓了?。
“过来好吗?云嘉,那里很晒,我们先回去,等一会?儿不那么热了?,我再陪你去找小狗。”
她一哄就好,裙角翩然,抓着?两侧的书包带子,小跑来他身边,嘴角一扬,唇边两个小小的笑弧,阳光下?,甜得醉人,像个拿到保证的小孩子一样笑着?说:“你说的哦!”
她还关心?地问他,“你是不是今天很累啊?我听徐舒怡说,你今天下?午去参加竞赛班考试了?,题目很难吗?”
好似为他刚刚的不体贴找理由,让听者心?里更加不好受。
庄在握紧了?车把手,直到手心?在凸起处硌到发疼,顿了?两秒,低声说:“还好。”
所有能?设置到卷面上的题目,都有正确答案,再难也难不到哪里去。
而真正的人生难题,往往都是无?形的。
他们向前走去,还是庄在走在外?侧,尽可能?地替云嘉挡着?偏西的烈日。
聊起一些无?关痛痒的校园事件,两人走到城中村的另一个入口,巷口开着?一家小卖部,门?口放着?很旧的冰柜,纸壳做的招牌,写着?雪糕、冷饮,冰淇淋。
云嘉说等等,一走近就能?听到冰柜内部零件老化的运作声。
她翻出包里的零钱,买了?两瓶冰水,又挑了?一个八喜,店主阿婆用塑料袋帮她把冰淇淋装起来。
她把一瓶水递给庄在,说夏天容易脱水,喝点冰镇的饮料就不会?那么累了?。
“谢谢。”庄在接过去,又朝云嘉伸手,正跟瓶盖较劲的云嘉一愣,然后把自己的饮料递出去,庄在先拧开她那一瓶,递给她,才拧开自己那瓶,喝了?一口,冰凉清甜的果?汁味道滑进喉咙里。
他拧上瓶盖,喊了?云嘉一声。
云嘉看过去,他的样子有点郑重。
“我不是受伤的小狗。”
“你当然不是,干嘛突然这么说?”
她茫然不解地看着?自己,庄在反倒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了?。
又默了?几秒。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像关心?一只受伤的小狗那样,“那么关心?我。”
云嘉还是茫然,眨了?眨眼说:“买一瓶水就是关心?了?吗?那我也关心?过太?多人了?吧?我小时候跟我爸妈去一些福利机构,每次都会?发很多东西的。”
他知道,已经在司杭口中得知。
“嗯。”
他推着?车往巷子里走,步入阴凉的第一感觉是庆幸,这里终于没有晒人又刺眼的阳光了?,云嘉会?舒服一点。
而重重屋顶之后,落日也像一颗濒临死亡的心?脏,一点点跳停、衰竭。
他说:“回去吧。”
“嗯。”云嘉把塑料袋挂在车把上,走在他身边,小口喝着?水。
这边的路她不太?熟,“从这边回去,是不是路会?远一点?”
他记忆力好,对路线和方位敏感,只要走过一遍脑子里就有地图,稍想想就有结论。
“挺远的,要多走好一会?儿。”
“哦。”
他忽然又说:“多走一会?儿也挺好的。”
云嘉奇怪地看着?他,明明出了?汗又很累的样子:“哪里好啊?走路多累。”
他没有说话,只迅速单手扶车,另一只手伸出去,握住倒退着?走路的云嘉的胳膊,让她不至于被脚下?拦路的石头绊倒。
等她站稳,他又很快收回手。
想跟她说“注意看路”,但一想,是路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
不用教一只鸟如何?用腮呼吸,因为水里,本就不是它该待的地方。
他抓自己胳膊那一下?,短促又触感清晰。
男生手掌那么大,体温那么高的吗?揣着?一些轻盈的心?思?,云嘉走路的步子也乖巧了?很多。
之后那段路,他们闲聊着?。
云嘉不仅自己分了?心?,还能?感受到庄在好像也心?事重重。
庄蔓不在家,云嘉把买来的冰淇淋放在桌子上,冯秀琴对云嘉的到来感到高兴,她立马撇下?缝纫机上的活儿,拿起钱包,说去巷口买两个卤菜,顺便把跟小朋友玩的庄蔓接回来。
云嘉说不用为她额外?破费,但是冯秀琴已经脚步很快地消失在门?口。
看着?门?口的那片空地,去年冬天她跟庄在在那儿烤过火,由冬到夏,半年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