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以后会注意。”
他?认真答应下?来,看着云嘉唇角弯弯的样子,明媚得?不得?了,连这杂乱的小市井都跟着一并生动起来。
好像,顶着寒风从云家岗亭骑车回来,那种?一路从鼻腔冻到肺腑的冰冷窒涩感,在他?的感官记忆里,终于得?到疏解。
那点无人知晓的失落和无法消化的嫉妒,隐秘地团进病因里,来势汹汹,成为了和感冒一样难受的冬日病症。
原本要等待时?间?缓慢自愈,却不想有药来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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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放假, 云嘉将电话拨去舅妈家,再听到庄在的声音时,他已经摆脱感冒鼻音。
冬季感冒一般不容易好,他的病愈速度还挺快的。
“你应该没有偷偷把药扔掉吧?”云嘉故意在电话里这样问。
“没有。”
他答得干脆, “我把止咳片吃完了。”
“哦。”云嘉应着, 听着他仿佛圆满完成任务一样的话, 又提醒他,“药不是?一定要吃完的,好了就不用吃了。”
“我知?道。”他说, “我好了。”
“那我今天能约你出来吗?我想给蔓蔓买一套画具, 你来给我当?参考吧?我不了解你妹妹的喜好。”
一直想着要送什么寒假礼物,吃的是?最简单方便的选择,但是?想到那天给她?检查作业,小姑娘的课本空白处画满蓝天白云, 花花草草, 她?喜欢画画,送画具可能更有意义。
电话里陷入沉默。
过去的十几年, 他被庄继生那套恩情如债的理?论?教得透彻,对于礼物的第一反应,不是?精美的包装和光滑的丝带, 而是?怎么好让人破费, 以及日后如何偿还。
云嘉因他的沉默, 在电话里轻轻喊他:“庄在?你是?不是?要学习出不来?”
“不是?。”他回答说, “那我们中午在外面吃饭吧, 我请你。”
“嗯?请我吃饭?”云嘉发出惊讶的声音, 都怀疑接电话的不是?庄在本人了,他居然主动约自?己吃饭了?
云嘉说好啊。
先去买了画具颜料, 再确定了用餐的地方。
商场人气高的火锅店需要排位,两人领了单号,便坐在门?口的等候区。
无事可做,又难得氛围如此亲近,云嘉手指绕着画具店购物袋上的编织提绳,余光瞥见对面的男生,隔一小会儿,他就提起面前的一次性?纸杯,喝一口水,他的目光,是?一种对周遭并不好奇的游离。
服务生的观察力比云嘉还好,在杯子快空时,上前问他:“还需要再来一杯吗?”
他立马放下杯子说不用了。
服务生刚走,他转过头?,发现云嘉正笑?着看?他,这让他忽的有点窘迫。
云嘉问他:“我们聊会儿天?”
他点头?,嗯了一声,坐姿都正了。
怕是?期末考试,空白卷子发到他手上,这人都不会用这种严阵以待的认真态度答题。
云嘉又要笑?:“不是?答题模式啊。”
他顿了一下。
云嘉自?己说不是?答题模式,开口第一句话,还真是?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没有跟女孩子单独吃过饭啊?”
庄在说:“有过的。”
“跟你妹妹一起不算哦。”
“……那没有。”
云嘉乐了一会儿,开始说正经的事。
上次去城中村,甚至说再往前一点,知?道在他帮继母和妹妹找房子,云嘉就纳闷过,只?是?那时候跟他的关系,好像还不足以将这种涉及别人家庭私事的问题问出口。
“我觉得有点奇怪,就是?之前暑假舅舅带你回来,说……”没想到还是?有点难开口,云嘉换了口气,隐去那句你继母说不要你了,“说你继母去工地上闹事,可是?我看?秀琴阿姨不像那种会闹事的人,她?也挺关心你的。”
说到最后一句,云嘉露出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眼睛发亮,好像他有人关心,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嗯,她?挺好的。”
言简意赅惯了,他说话天然透着一股话欲冷淡的感觉,对方稍留心品味就会察觉到礼貌敷衍,或者是?云嘉之前说过他的,太客气。
他开始在云嘉面前注意这些细节。
这次她?大概是?又察觉到了,嘴唇刚要张出一个“哦”的形状,轻轻一发声就会“你敷衍,我也敷衍”地结束这场初初起头?的对话。
他先她?一步开口,将话题展开来,“我初中在老师家寄宿,她?每个月都会提着牛奶和水果过来看?我,我说不用了,她?也一直坚持。”
说他正在长?个子,需要补充营养。
云嘉将口型收回去,抿住唇。
因窥见他过去生活的一角,表情温淡,专心聆听着。
“她?去工地闹事,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我爸的工亡补偿一开始有问题,我们不懂那些,我就想到去找律师咨询,但我们那里是?小地方,连好不容易找到的律师事务所都很不像样,然后,我就接到电话说,她?带着记者去工地找人说理?去了,她?那天是?说了很多原本她?这辈子都说不出的话,也的确闹了事,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爸意外去世,她?觉得她?必须料理?好我们的生活,起码在经济上有点依靠。”
本来说不要庄在了,也只?是?冯秀琴为了加剧矛盾,闹给那些记者们看?的,但这件事的事态发展完全?不在一个没读过书的女人的掌控之中。
她?不知?道领导上面还有领导,不知?道站位不同的人看?待舆论?也是?不同的,更加不知?道黎辉会从隆川特意赶过来,当?着记者的面扭转局面,不仅对着她?和颜悦色,说体谅家属的悲痛心情,一定会给事情一个应有的交代,还叫她?放心,指着刚到场了解情况的庄在说,这孩子以后的读书问题,我担保了。
冯秀琴对黎家不了解,但她?想寄人篱下总是?很苦的。
可能会比寄宿在老师家还苦。
她?们母女准备来隆川时,她?跟庄在说过,叫他搬出来,到外头?就算住不了有钱人家的大别墅,好歹是?自?己家里。
庄在拒绝了。
即使没有云嘉那晚的一番话,他那时候也不会搬出去的,他虽然年龄不大,但人情世故不是?一点都不懂,他知?道,父亲去世以后,他就不适合跟继母她?们住在一起了。
他跟冯秀琴说,黎家人对他挺好的,他住在这里挺开心。
最后一句也并不完全?是?假话。
他看?着眼前的云嘉。
“那现在有了这笔钱,不就可以给蔓蔓看?病了吗?为什么秀琴阿姨还要去打零工呢?”
他收住唇线,却?迟迟酝酿不出话来。
每种生活都只?能自?己体会,处境就是?处境,是?难以形容的,甚至无法用言语向过着另一种生活的人去描述。
“因为需要钱。”
明明也可以把话说得委婉一点,好听一点,就说,因为人总要有事做,每个人体会自?我价值的方式都不同,即使有些人的价值就是?很小很微茫,但这就是?他们的方式。
这种人过惯了未雨绸缪的日子,也从不敢尝试任何冒险举动。
就像过冬的鼹鼠,不懂四季更迭的规律道理?,也站不到所谓的高处去布局人生,鼹鼠只?知?道,只?有积少成多地存够粮食,它们才?敢闭上眼皮,去过一个冬天。
甚至它们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个冬天里安然无恙。
但在云嘉面前,粉饰会比露拙更叫人感到羞惭。
“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跟我说,真的。”
云嘉的样子特别认真。
庄在淡淡弯起唇角,说知?道。
这时服务生叫他们排的号了,云嘉起身笑?说:“不过今天还是?要你请客,你说要请我吃饭的。”
“嗯,随便吃。”
开春,云嘉再来城中村这里时,竹岭路停滞已久的修路机器又重新恢复运作。
之前绕着工作区拉起的阻隔带,一早被插近道儿的路人毁得七七八八,现在重新拉起,又立上了“道路施工禁止通行”的牌子。
隆川入春,天气干燥。
一连多日没下过雨,一修路,尘沙飞扬。
之前庄蔓身体不太好,没达到手术条件,冯秀琴今天去医院取新的检查报告了。云嘉陪着庄蔓在家画画。
庄在提着水果摊上的塑料袋,走到门?口时,正见云嘉站在水池那儿。
她?梳着半扎发,穿得很漂亮,白色的裙子外头?是?一件颜色很少见的橘粉色绒线背心,像晚霞的色调,复古的羊腿袖高高捋起,露出洁白的手臂,低着头?,连表情都跟着一起用力地捣鼓着什么。
“云嘉,你在干什么?”
“蔓蔓的画笔弄脏枕巾了,她?怕阿姨回来说她?,我就说帮她?洗干净。”云嘉看?着他,也顺便告诉他一个坏消息,“好像,洗不掉……”
庄在走近,发现她?放了很多洗衣粉,半个盆子里都是?泡沫,洗剂的香精味浓到冲天,他立即皱起眉心:“你不要乱碰。”
洗衣粉很伤手,陈文?青连普通的洗涤剂都不肯沾手,总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要精心保护。
云嘉刚刚在屋子里找遍了,只?有这个是?洗衣服的。
听庄在这么说,她?像办错事一样愣住,两只?沾满白色泡沫的手在空气里挓着,正料峭的风一吹,比刚刚泡在凉水里还冷。
庄在放下手里的装荸荠的塑料袋,去屋子里提了热水瓶过来,水瓢里兑好温热的水,他站在水池边,几乎是?命令的语调:“过来洗干净。”
云嘉小声:“那个枕巾有点难洗……”
“我是?说你的手。”
庄在叹气,“你把手洗干净,枕巾我来洗,你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在发热吗?”
“刚刚泡在水里有一点。”
云嘉把两只?手伸过去,水瓢被庄在倾斜地握在手里,热水慢慢淌下,冲去泡沫。
“你放太多洗衣粉了,洗衣粉遇水会发热,手上不洗干净会痒,严重的话还会脱皮,”说完,他又觉得十分多余,懊悔地抿住嘴,自?顾往空掉的水瓢里再添热水。
他心想,她?根本不需要知?道洗衣粉这种东西。
第二瓢水了。
云嘉感觉已经洗干净了,但她?缺乏生活经验,没底气质疑,老实跟着庄在,他伸出水瓢,她?就伸手,乖宝宝一样仔细搓着双手。
云嘉:“洗衣粉为什么会发热?”
庄在:“有碱性?物质。”
听不太懂,她?也不问了。
洗好了,云嘉十根纤细雪白的手指沾着水,无处安放:“我用什么擦手?有擦手巾吗?”
此时此刻,庄在实在不知?道去哪儿找擦手巾这种东西。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浅灰色的拉链帽衫,里头?是?白T,帽衫正敞怀,他翻出一侧的内里,应该算他衣服上最干净的一部分,问她?:“用这个擦可以吗?”
她?犹豫一瞬,接去衣服一角,揩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指,庄在为了不傻站着看?她?用自?己的衣服擦手,拎起庄蔓的枕巾,找到污渍处,像马克笔划下的,需要用牙膏才?能搓掉。
他正利落清洗,听到旁边擦完手的云嘉,忽然用低低的声音咕哝出两个字:“好涩。”
庄在整个脊背僵住。
手上动作也停了,任由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冲下来。
用衣服擦手也会很色吗?虽然好像是?有一点逾越了,好像是?有一点过分亲密了,但是?……已经到“好色”这种程度了吗?
他把脸心虚地侧过来。
云嘉看?到他脸上的沉默,以及那不动声色的沉默里透出的“何至于此”的惊讶。
是?觉得她?娇气过头?了?
她?把两只?擦干净的手往庄在视线里一伸,可怜巴巴地说:“可是?真的很干,涩得要命,我感觉我手上的皮肤都快皱到一起了,有护手霜吗?或者护肤油也可以。”
庄在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
洗干净的枕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搭着晾晒,他进屋子一通搜寻,找出庄蔓的儿童面霜给她?擦手。
“只?有这个。”
冯秀琴从医院带了好消息回来, 庄蔓的各项身体指标都慢慢恢复了。
她切碎庄在买来的荸荠,拌进瘦肉馅儿里,在案板上撒面粉,挂着笑擀饺子皮, 不?由憧憬着以后的生活。
饺子下锅, 再热气腾腾捞起, 几人围坐在折叠桌边吃饭。
庄蔓夹起饺子吹吹凉,一边吃一边说好吃。
云嘉注意到,只有自己碗里没有破皮的饺子, 不?仅完整, 还个个漂亮,但冯秀琴还是唯恐简陋,捧碗问着她吃不?吃得惯。
云嘉点点头,从淡白?色的热面汤里小心夹起一只饺子, 咬了一点饺子皮说:“好吃。”
庄在这时从放电磁炉和调味的简易厨区走?过来, 手上不?止端了自己的那份饺子,还有另一只小碗, 深褐液体上漂几点晕开的晶亮油花。
小碗放在云嘉手边。
冯秀琴闻到了味,问:“云嘉喜欢吃醋啊?”
云嘉:“嗯。”
他放下自己的汤碗,拿走?云嘉面前的, 筷子别住碗口将?汤水一点点倒掉。
冯秀琴有点抱歉地笑说:“我们吃惯了汤饺, 我忘了问你, 下次我就?记得了。”
云嘉摇摇头说没关系, 都好吃的。
庄在将?碗重?新放回她面前, 没了汤水, 瓷碗都不?再那么烫手了,云嘉也终于?敢捧在手里, 她沾了沾碗汁,第一口就?吃出自己习惯的味道,酱油,醋和芝麻香油,连醋的比例都是正正好的。
她悄悄靠近庄在,小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吃饺子喜欢沾这个的?”
她大?概不?知道她的吃饭口味在黎家是头等大?事?,只要稍留心就?能知道她的饮食习惯。
即使现在不?是经常来黎家吃饭,陈文青也一直把宝贝外甥女挂在嘴边,看到田姨买了什么云嘉不?喜欢的菜回来,都要说一句“嘉嘉不?喜欢吃这个”才反应过来今天的饭桌上并没有云嘉,又或者?看到云嘉喜欢的食材,随口说一句,嘉嘉最喜欢哪种做法,叮嘱田姨,下次云嘉过来再做一次。
庄在:“田姨说过。”
说云嘉不?喜欢饺子里有汤,馅儿里不?能浸汤水,破皮的饺子也不?吃,酱油和陈醋二比一,再滴一点香油,要芝麻香油。
云嘉很挑食,不?喜欢的东西一口不?肯碰,而看着脾气不?好惹又爱刁难人的黎阳却完全?不?挑食,就?是隔夜的剩饭剩菜,早上热一热拌一拌他都照样吃得香。
田姨说完,看着同样不?挑食的庄在笑:“你们男孩子,就?这点好,糙一点养也无所?谓,女孩子就?不?一样了,嘉嘉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当然要精细养着才好。”
云嘉慢慢咽下食物,说:“怪不?得。”
又敛下眼睛,看那小碗,心想,怎么田姨说过他就?记得,她使唤黎阳,黎阳就?做不?来给她调料汁,明明说了就?那三样,味道总不?对劲。
黎阳还要说她挑剔,姑奶奶你饶了我。
舅妈就?在一旁板起脸,斥责黎阳,怎么说话的,嘉嘉喊你表哥,你喊她姑奶奶,这在怎么乱辈分!帮妹妹做点事?怎么一点没耐心,你一倒倒半碗醋来,你怎么不?直接把一瓶全?倒了啊?
想到这里,云嘉端着碗不?由发笑。
庄在侧看过来,有点莫名,像在用眼神?问,笑什么?
云嘉唇角弧度反而加重?,说:“饺子好吃。”
冯秀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互动,听到这句话,忙说:“好吃多吃,不?够我再下。”
对于?云嘉经常来竹岭路这件事?,庄在心里一直没有明确的态度,看到她是高兴的,和她相处的每个瞬间也都暗暗刻进心里一样珍惜,但总有一个声音时不?时冒出来,告诉他这样不?对。
比如,她翻来洗衣粉费力洗庄蔓的枕巾。
又比如,她在城中村这里遇到危险。
那是五一假期前的周末。
这几天接连升温,入夏的兴奋感在夜晚的露天大?排档里一览无遗。
成箱的冰啤酒从桌沿撬开,雪白?的酒精泡沫疯狂涌出,塑料凳上翘腿的女人穿得越来越单薄,短裙黑丝,脚尖晃着高跟凉鞋,酒酣耳热的男人吹牛吹到兴头上,敢直接脱掉汗淋淋的短袖,等大?排档的老板来说影响市容,才骂骂咧咧穿回去。
说你他妈一个破摊子有个屁市容,市政府要是管,你他妈第一个要收拾家伙滚蛋了,你他妈知道什么叫市容,跟老子拽这些?。
不?骂仿佛不?行,不?骂不?能彰显阳刚之气。
等旁边的女人用手抚一抚,说着“跟他们计较什么”,被捧得高人一等的大?哥这才肯慈悲作罢。
庄在从嘈杂声音里穿过,进巷子之前还蹙起眉在想,要是云嘉看到这些?怎么办?
附近好像新开了一家洗浴城,最近晚上在这一带出没的人越发不?像样儿了,听冯秀琴说上周还出现了聚众斗殴的事?情?,大?半夜警笛响了好久。
正想着,要不?跟云嘉说以后晚上不?要来这里了?
另一个声音又冒出来,其实她白?天也不?应该来这里的。
他分心往里走?,一个拐弯处,忽然有人猛撞到他身上,胸腔都被撞得发闷,他朝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低头一看,居然是一脸惊慌失措的云嘉。
她跑出来的巷子里,跟着追出来一个染黄毛的年轻男人,样子流里流气。
云嘉害怕地往他身后躲,手指攥住他腰部的衣服,也是这个动作,庄在看到她手指上的血。
庄在的瞳孔受刺激一样紧缩起来。
她受伤了?
而那个黄毛还在叫嚣,说她继续跑啊,还让庄在别多管闲事?。
庄在抓着云嘉的手腕,将?自己的衣服拉出来,黄毛以为这是要撇清关系,正露出得意的笑,庄在直接沉着脸上前,攥拳抡臂朝他脸上下死力一样砸去。
云嘉在一旁看呆住,脖根不?由瑟缩。
刚刚还得意狞笑的一个人,就?这么一拳倒下去了,用暴力提前结束拉锯,实在叫人倒吸凉气。
黄毛痛到缓不?过来,双眼都在晕,嘴里也不?干不?净地嚎着。
而庄在没有就?此收手,抓着对方的衣领往上提,不?给对方任何缓冲的时间,就?跟揪一块抹布一样把人提起来。
冷声问他:“你对她做什么了?”
黄毛龇牙咧嘴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可能跟刚刚那女生认识,这么一想,他还半死不?活的,又开始不?知死活地骂:“你,你妈的!她把我哥们打出鼻血了,你他妈的还打我,我靠,太他妈疼了,赔钱!都给老子赔钱!”
他一边喊一边嚎。
庄在愣了一下,松开手,人被扔地上了,他扭头直奔云嘉而来。
他手上有汗,用点力去搓云嘉手指上的血迹,搓开了,的确没有伤口。
这才从极度的应激情?绪里缓下来,他用力攥了一下云嘉的手,力度里,透着一种还好没事?的庆幸。
云嘉密密眨着眼睛,正觉得,这样拉手是不?是有点亲密了?
庄在出声,拽走?她的思绪。
他问:“你打人了?”
云嘉点点头,声音很小地“嗯”了一声。
“怎么回事??”
云嘉扫了一眼地上正爬起来的黄毛,说:“他朋友骚扰我,不?让我走?,还对我动手动脚的。”
庄在点了一下头,好像认可这种情?况打人是对的。
那位鼻孔堵着纸的,这时也赶到场了,见黄毛口腔内膜出血,照地上吐了口血唾沫,愤愤道:“我靠,你他妈怎么也被打了?”
他一扭头看见云嘉就?来火,又见她身边只有庄在一个,虽然这小子体格看着比他们高得多,但并不?魁梧,年纪小,又有学生气,看着清瘦得很,想着双拳难敌四手,他像之前阴人那样给黄毛发出一起上的眼神?示意,自己便已经摩拳擦掌。
黄毛赶紧一把拉住他,嗓子眼里窝着气,低声说:“上个屁啊,打不?过。”
扭头对着庄在倒是横声起来,“我们两个都受伤了,你们打的,这你们赖不?掉吧?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买点药啊补品的吃,几千块总要吧,你们拿钱,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
云嘉正要说话,庄在轻轻按住她。
对方立马急了,指着云嘉说:“这女的一看就?有钱,她那双鞋都上万了,几千块也不?给?”
庄在把云嘉护在身后,看向?那两人,声音轻轻的:“要钱是吧?要么现在立刻滚,要么我再送你几拳,之后赔你一笔大?的,要吗?”
说完,庄在迈出一步,那两人便吓得后退。
再一思量,更没了气势,放下一句“你等着”就?恨恨跑了。
看那两人跑不?见影了,云嘉才松了一口气,她担心地对庄在说:“就?几千块,给就?给了,万一他们真的要再打呢?他们有两个人,你肯定会受伤的。”
“不?会的,人一旦刚疼过,就?会很怕疼,他们不?敢的,”他望着云嘉,说,“而且在这种地方,露财的软柿子是解决不?了麻烦的,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云嘉露出半懂不?懂的表情?。她从没有听她爸爸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人教过她,但庄在说出来,又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是这样吗?我以为用钱就?可以摆平所?有事?。”
庄在差点脱口而出,那是在你的世界里。
国王的女儿,与生俱来拥有千军万马,这世间所?有的烦恼冲突都可以在轻轻一挥手间兵不?血刃地解决。
可在我的世界里,我没有办法让你当公?主。
“回去洗手吧。”他声音很低地说。
刚要转身,庄在腰间忽然生出阻力。
腰腹被两只纤细的手臂抱住。
庄在不?能动弹,甚至,连只被一层单薄T恤覆盖的整个脊背,都在不?自禁地发僵发麻,因为她的手搭在后腰的某一节处。
他的骨骼,感觉到了。
喉骨因吞咽动作而滚动,他连说话都开始不?自然。
“怎么了?”
“刚刚撞到的如果不?是你,我就?要被抓住了,我当时撞到你的时候,脑子都是空的,我不?知道怎么办。”
他喉咙发涩,没办法轻飘飘地说出“没事?了”这种安慰的话。
因为她本来就?不?应该有事?的。
原本这些?人就?算坏到烂掉,也不?可能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她掉了两滴迟来的眼泪,落进他的衣料里,吸着潮软的鼻音,微微缩起肩膀,很依赖地靠在他胸口。
昏暗的巷子里,庄在没有说话,只是僵硬地把手伸出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他的手也不?自然。
人怎么会如此矛盾,想礼貌地推开她,跟她说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又想不?礼貌地请求她能不?能就?这样,永远都不?要离开。
“云嘉。”
“嗯?”她湿漉漉的声音应着。
“这边晚上很不?安全?,附近太乱了,你以后——”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知道他担心自己,云嘉吸吸鼻子,抢话说:“我知道了,那下次你在,我才过来,你来巷口接我好吗?我其实也有点怕的……”
为什么怕还要来?这里也不?是什么非来不?可的地方。
他低着头,话没来得及说。
她蓦的转头,发丝蹭到他下颌,庄在原本呼吸里那种忽远忽近的香气,一下变得清晰浓郁。
小时候,漫长的夏日黄昏里,镇上有老人爱聚在镇口给小孩子们讲一些?奇闻异事?,人妖有别的故事?里,总不?缺一些?艳粉奇香,沾染俗念的书?生会在闻到这种香味后,放弃自己原有的意志,甚至自愿把心脏挖出来。
他一直想象不?到那应该是什么样的香气。
刚刚分辨了一下,有一点像橘子花的味道。
云嘉已经不?在想自己了,她担心起冯秀琴母女,碎碎念着说待会儿回去告诉秀琴阿姨,让她们晚上出门也要注意安全?。
说完,看见庄在有点走?神?,她也愣了一下,心虚地松开手,小声喊他。
“庄在。”
他回神?,低头望着她。
“我的脚有点痛。”
“刚刚扭到了吗?”
“嗯。”她说,“跑的时候扭了一下。”
庄在在她面前蹲下,让她趴上来,背她回去。
她没痛感的那侧小腿,轻轻晃着,心里觉得很奇怪,和庄在拉开距离会心虚,可贴近他,反而不?会胡思乱想,仿佛理所?应当,也觉得很踏实。
云嘉靠在他肩上,歪着脑袋,一双明净灿烂的眼,看着周围破旧的民居,“这里是不?是马上要拆迁了?”
庄在往前走?着:“听说好像是。”
“那你们会分到钱吗?”
他好笑地提醒:“拆迁跟租客没有关系。”
她长长“哦”一声,似有遗憾,随即又觉得自己脑子里仿佛有浆糊,怎么问的话这么傻,好歹家里也是做过地产开发的。
“那你家的房子在哪里?”
“你要去拆吗?”
云嘉先涨红了脸,她去哪里拆啊……
她正张嘴要解释,先听见庄在低低的声音,在寂暗的巷子里响起:“我老家在曲州,一个叫埠塘镇的地方。”
她好像迫切希望这世界上有一笔体面的横财能降临到他头上,可能是自己的生活很不?好,就?像她总在意有没有人对他好一样,她或许也希望他糟糕的生活可以好起来。
“云嘉。”
“嗯?”
“我以后会……”
庄在忽然怎么也说不?出那句“我以后会好起来的”,这种誓言有种乞求一般的保证,乞求她来相信自己。
可是,好起来又会怎样呢?
人类不?断突破跑步方面的极限,目的从不?是像夸父那样去逐日,无论怎么努力,人也不?可能真的追到太阳。
许久听不?见声音,云嘉好奇地探出头,问他:“你以后会什么?”
一犹豫,光亮已经映到跟前。
有些?话,也再无说出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