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叫它山芋。
云嘉也是第一次听?。
“完了!”
两手一按额头?,云嘉瞪大眼,任由一段差点被忘的事,或者说已?经被她忘掉的事冲进大脑——上一次去城中村那次,她答应了庄在的妹妹庄蔓,谢她家?的烤红薯,下次她再去,也让小姑娘试试从来没尝试过的烤棉花糖。
小孩子会一直记着的吧?
她都这?么长时间没去了,他?的妹妹该不会以?为?她是那种随口哄小孩儿?的讨厌大人吧?
没有自己的联系方式,但是她可以?联系上她哥哥啊,为?什么庄在都不来提醒一下自己?
转瞬,云嘉又?不计较了。
估计她这?辈子都等不到庄在来主动找自己说话。
云嘉一边碎碎念着,一边不管这?一地半拆未拆的购物袋,扬声喊人来给她准备一下东西,她要?出门。
虽然她们家?有柴,但云嘉觉得,烤棉花糖还是要?用干净一点的炭块。
上次过去,她跟庄在坐在煨红薯的柴堆旁烤火,云嘉还好奇过,那些柴跟她想象得不一样。
她以?为?烧柴都要?去砍树。
庄在说不是,分辨了一下柴堆,说这?些是可能是一些不要?的老木头?家?具,劈成了小块。
而他?洗完澡出来抱着红薯啃的妹妹,天真烂漫地说:“妈妈说城里的树不能砍了烧的,这?些树都是受保护的,我?们要?是砍了树就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
云嘉哈哈大笑。
上次去,碰上他?继母冯秀琴给他?妹妹洗澡,云嘉没有久待,甚至没有进屋里。
这?次去,庄在人不在,母女两个很意外又?很高兴地迎她进门。
她终于?瞧清这?间小屋的内部样貌。
从小到大,云嘉见过的豪宅无数。
每去一处,看的是屋主人的品味,第一次,她看到的是完完全全毫不遮掩的生活。
脸盆不需要?像花瓶那样讲究摆在哪儿?,甚至不需要?摆着,塑料孔里穿一截绳头?,挂在墙边,方便就行。
空间不大,母女两个的生活用品也不是很多,靠墙有一台老式缝纫机,地上摊着两个装满布头?的箱子,只有这?个区域看着有些凌乱。
云嘉很惊讶,一个女人带着生病的女儿?来城里求医,居然也不放过休息时间,要?踩这?张咯吱咯吱响的缝纫机来帮附近的小工坊做坐垫布套。
云嘉的到来,让冯秀琴很不好意思。
因为?眼前这?个小姑娘居然真的会提着一个大袋子,笑容满面,夜行而至,说之前答应了蔓蔓要?给她做烤棉花糖。
女儿?是提过这?个事的。
那天庄在刚好过来给她们母女送取暖器,庄蔓闷闷不乐地小声,像是问?妈妈,也像是问?哥哥:“那个姐姐说下次来会做烤棉花糖,什么时候是下次?她是不是不会再来了?”
取暖器是网购的。
据说现在在网上买东西便宜,冯秀琴不懂网络,怎么现在买小家?电都不去家?电城,在电脑里就能买来,虽然不了解也不理解,但她相信庄在,这?孩子早慧,懂的东西一贯比别人多。
冯秀琴就看庄在蹲在堂屋前头?拆东西,听?女儿?这?么一抱怨,庄在停了手上的动作,他?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只放下东西,起身道:“这?个插线板老化了,用着不安全,我?去巷口买个新的。”
便扣上卫衣的帽子,走近外头?阴灰如有雨的黯然天色里。
人一走,小姑娘瘪瘪嘴,更委屈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让哥哥不高兴了。
冯秀琴停了手头?的活儿?,把女儿?揽到身边,教育道:“人家?客气客气就已?经是很好的了,人家?又?不是欠我?们的债,还得非得讨回来啊?哪能一直惦记着啊?是不是?”
小姑娘懂事地点点头?。
心里却?想,她也不是想吃烤棉花糖呀,她就是希望那个姐姐还能来自己家?里,那是她跟妈妈来到这?个新的大城市,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客人。
所以?云嘉真来了,小姑娘开心得不得了,要?不是妈妈提醒,她都要?高兴得围着云嘉跳起来。
冯秀琴对云嘉说着感谢,又?担心云嘉提来一大袋东西太破费了,云嘉笑容明媚,声音直爽,说没有破费,就是从自己家?里拿来的,这?东西家?里很多。
冯秀琴这?才放心了一些,她冲云嘉笑笑,拿出手机说要?给庄在打一个电话。
闻声一愣,云嘉不知道怎么说,她并?不是来找庄在的。
冯秀琴看出云嘉的意思了,一边拨电话一边笑着解释:“是阿在跟我?讲的,如果有一天你来了,一定要?告诉他?。”
“哦。”
云嘉低低一应。
铁签穿起棉花糖放到燃起的碳火上烤。
如云般的糖体遇火后开始蜷缩,云嘉低着眉眼看它一点点变化,回味刚刚那句“如果有一天你来了”,只觉得心脏也像被温柔灼烤的一颗棉花糖,正在不受控地蜷缩。
如果有一天……
这?五个字听?起来太像“已?知无那日”,并?也已?经接受了渺茫的结果,甘愿陷入无尽的等待。
云嘉把烤好棉花糖递给庄蔓。
云嘉等她尝了,弯下腰问?她,好吃吗?
小姑娘笑眯了眼点头?,立马说:“好吃!姐姐,你做的比我?哥哥做的好吃!”
“哈?你哥哥给你做过呀?”云嘉疑惑道,“你上次不是说从来没吃过这?个吗?”
庄蔓唯恐落了说谎的嫌疑,忙跟云嘉解释,上次是没吃过,但是在云嘉这?次来之前,哥哥弄给她吃了。
就是她问?姐姐是不是不会再来的那天。
哥哥装好了取暖器,带她去超市买了一包棉花糖,然后找巷口那家?烧烤店的小哥帮忙烤的。
“是孜然羊肉味的烤棉花糖!”
小姑娘说着也很开心的样子。
云嘉捧场地笑说:“好厉害呀,我?还没吃过孜然羊肉味的烤棉花糖呢,你哥哥还挺有创意的。”
小姑娘骄傲极了:“嗯!我?哥哥可聪明了!”
冯秀琴这?时候打完电话回来了,后脚还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是小工坊那边过来收货的,他?进来多瞧了云嘉两眼,只因她气质脱俗,衣饰不菲,横竖都跟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像一张明丽亮眼的新画报贴进满目疮痍的老房子里那样突出。
不过,男人很快就不管云嘉了。
他?短粗的手用力?一挥,把冯秀琴做好的、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坐垫布套全部翻乱,吹毛求疵地挑出几个扔到一边说,这?做得不合规,不能算钱。
冯秀琴局促站在一旁弱声问?着是哪里不合规。
男人很不耐烦地瞪过去,仿佛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容不得质疑:“不合规就是不合规!你一个打零工的,比我?懂?我?说了不算,你说了算?”
说着掏出一堆灰油油的零票数钱,翻眼皮,使唤着,“把这?些都给我?打包好。”
“我?是看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进城不容易,才给你活儿?做,你知不知道就你这?个破缝纫机搞出来的东西,粗制滥造的,我?们厂子里统检搞不好都不过去,一旦出现次品,我?们都是要?赔钱的,那都是损失你懂不懂?好了,这?次扣你十块,下次做东西仔细一点。”
冯秀琴做东西仔细得很,做完也会检查,针脚都是没错的,即使那几个被挑出来的,真做的不合规了,也不至于?扣掉这?么多。
她扎好两个塑料袋子,踌躇着想张开嘴跟人讲理,那男人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往桌上扔了两张皱巴巴的纸币,提着袋子直接走了。
到门口还把根本?不挡路的小马扎一脚踢倒,这?才扬长而去。
庄蔓本?来在男人进来后,怕怕地靠在云嘉身边。
男人前脚一走,她睁着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忙去把那个可怜的小马扎扶起来,用小手拍一拍灰。
上次,云嘉就是坐在这?张小马扎上烤火。
一口浊气上涌,仿佛胸腔里的膈膜都倒吸上来,堵住了嗓子眼,叫人连呼吸都难受,云嘉攥紧了手上的铁签,难以?置信地呆愣住。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么明晃晃的坏。
余光瞥见地上的一个碎花布套,可能是刚刚那个男人粗鲁翻乱,不小心掉到角落里。
云嘉弯身捡起来,拍一拍,放到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城市里,连一棵树都是被保护的,小朋友都知道随意伤害树木会被警察抓走,可这?对母女在这?里艰难生存、被人欺负,却?没有警察管得了。
“云嘉?你没事吧?”
冯秀琴看着她脸色不太对劲的样子,担心地问?道。
“没事,阿姨我?没事。”云嘉摇摇头?,也同样关切看向对方。
眼前这?张明明跟她妈妈差不多年?纪,却?跟她妈妈全然不似同龄人的一张脸,发枯面皱,风霜已?显,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刁难和不公,这?张脸上看不出什么介怀的痕迹。
有苦往肚子里咽,好像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本?能。
“没事就好。”她放心下来,问?云嘉,“云嘉,你喝水吗?我?这?儿?有个新杯子,是之前蔓蔓买的牛奶里送的,我?给你倒水喝。”
云嘉正想说不用麻烦了,她已?经去找新杯子了。
一杯热水送到手上,云嘉看着玻璃杯上印着某个儿?童牛奶的红色logo,她焐着自己的手心,自感有些失礼,犹犹豫豫地开口问?了做这?个布套是怎么计费的。
“按件计费,五毛钱一个。”
云嘉对五毛钱完全没有概念。
就像偌大城市里的一粒沙子、一点尘埃一样,微茫,无用,也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它们可以?用来干什么?
庄在的继母却?坐回缝纫机那儿?,低头?扯布量布,腼腆地抿着嘴笑笑,很知足的样子,“我?一有空就做一点儿?,一个月也能赚不少呢,供我?们娘俩吃喝肯定够了。”
云嘉忽然什么也说不出了,只捧着杯子喝水。
热气有点熏眼睛。
庄在过来时,云嘉正跟着冯秀琴学怎么做布套。
她第一次接触这?种脚踏式的缝纫机,她以?为?这?种老机子早过时了,只有在一些年?代影视剧里才能看到,而那种剧里,这?种缝纫机还是很稀罕的好东西,往往代表的是先进时髦的女性。
时代在发展,但好像也不是所有人都跟着新兴的浪潮在大步前进,有一些人,好像被时代遗忘了,时代不想管他?们的死活。
云嘉跃跃欲试,冯秀琴也肯让位教她。
但云嘉担心自己弄坏了这?些工坊的布料,下次那个无理的男人再来时,会更有理由刁难阿姨,因此又?不敢上手。
最?后冯秀琴找出一件旧衣服。
她撑开,如数家?珍一样,说这?是庄在初中穿过的格子衬衫,男孩子长个子太凶了,还没穿几回袖子就短了,看着七八成新,她一直没舍得扔。
云嘉按冯秀琴的示范,认真折起剪开的衣料,边角对齐,小心翼翼地推到针头?底下,冯秀琴说“踩吧”,她便脚上用力?朝前一蹬,感受胶条转动带着针头?密密运作,缝出一溜针眼。
缝好了拿起来看,针脚有点歪。
不过冯秀琴说,很好了,我?刚学缝纫机还缝不出这?样儿?呢。
这?是用庄在的旧衬衣做的,可以?留着用,冯秀琴找来一点海绵,云嘉填充进去,收口带子一系,紧紧实实的,很有小抱枕的模样。
云嘉成就感满满,高高举起,欣喜自夸道:“好好看啊!这?种灰蓝的格子纹理,简直就是拉夫劳伦!”
冯秀琴一头?雾水:“什么轮子?这?不是方的吗?”
云嘉搂住方枕,侧脸贴在上头?蹭蹭,也有点哭笑不得:“阿姨,不是轮子,拉夫劳伦是一个品牌,也是一种风格。”
“哥哥!”
庄蔓忽然一喊。
云嘉从方枕后露出脸,看向门口,庄在刚走到门口映出的光区里,摘掉黑色外套上连着的帽子。
他?的脸被冻得有点发红,呼吸间冒着阵阵白雾,他?在门口站定,也朝云嘉看来。
冯秀琴喊他?:“杵门口干什么呀,快进来,外头?多冷啊。云嘉来了,我?把你买的那个取暖器打开了,可暖和了。”
他?看到了。
她就站在他?买的那个电暖扇旁边,里头?的加热元件散发出炽亮到不真实的暖橘色光晕,热融融的,映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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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庄在从门口走进来, 冯秀琴问他?吃过晚饭了吗,他?一说话,云嘉才发现他嗓音不对劲。
好像感冒了。
“你怎么感冒了?”明明那天放学?,拉他?上车时?, 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好好的, 现在听着鼻音很重, 透着一股虚弱的沙哑,他?并没有报名参加外出研学?,放小冬假应该也不会出门, 怎么会忽然生病了?
他没回答云嘉的问题, 只含糊应了一声“对,感冒了”,便忙着去应付迎到他?身边,欢喜着仰头告诉他?, 云嘉是特意来给自己做烤棉花糖的庄蔓。
庄蔓还问他?要不要吃, 姐姐带来很多?棉花糖,跟之前他?们在巷口烧烤店吃的味道也不一样。
冯秀琴提醒:“哥哥不能吃 , 感冒了,嗓子不能吃这么甜的。”
庄蔓这才作罢。
而云嘉,此时?很沉默地看着他?。
那眼?神既有点针对, 又怒气不足, 显得?很奇怪。
“怎么了? ”庄在问。
云嘉也是刚刚听庄蔓重提巷口烧烤店, 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怎么能在知道蔓蔓一直记着一直期待的情?况, 提都不提醒她一下?, 就自己带蔓蔓去吃了什么孜然羊肉味棉花糖?
他?默认她一定不会来,也将这种?“姐姐食言了 ”通过行为告诉自己的妹妹是吗?
但——是自己遗忘在先的。
说出去好理亏。
他?只要说, 我以为你忘了或者你不想来,我提醒你,你会很尴尬。
甚至,云嘉都能脑补他?说类似话的语气和表情?。
他?对她,从来不缺这种?看似贴心实则疏离的客气。
云嘉忽然认同?起徐舒怡对庄在的评价。
之前陈亦桐放任谣言的事出来,徐舒怡一是见不得?讨厌之人猖狂,二也有心帮庄在,最?后却什么也没做,也劝云嘉不要为庄在出头,以免事态复杂,更添麻烦。
她跟云嘉说的理由也有两个。
第一个是,她最?近有了好感男生,怕贸然帮庄在出头,文?卓源会以为她对庄在有意思,误会伤桃花。
第二个理由则是——
“庄在这个人其实不错,我觉得?他?蛮好的,可?是这个人的好,有一种?封闭性,就是你对他?好啊你帮他?,都容易显得?有点……多?余,他?不太需要,你自作多?情?,嘉嘉,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当时?不明白?,现在云嘉有些体会到了。
“没什么。”
云嘉坐到电暖扇前的小马扎上,大幅度弯下?腰,抱着放在腿上的灰蓝方枕,闷闷不乐把自己缩成一团,并且散发出不愿再交流的信号。
庄蔓去拿自己的作业本了,而庄在和冯秀琴都接收到云嘉的信号,冯秀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心焦又莫名?地看向?庄在。
庄在也不知道怎么了。
但他?清楚,这是冲他?来的,他?没进这扇门之前,云嘉还高举一只车歪线路的方枕,高兴说着什么拉夫劳伦。
除了平常来帮助母女俩解决一些生活问题,庄在还会定时?过来,检查庄蔓的功课。
他?鼓励妹妹生病也要好好学?习,自己也一直做好监督。
兄妹两个坐在折叠餐桌旁,检查作业,遇到错处,庄在就给庄蔓讲解巩固书本上的知识。
这样的场景,哥哥每次来都会出现,偶尔庄蔓不专心,还会被哥哥用笔头敲手背,提醒她:“注意力集中。”
庄蔓察觉哥哥分心走神,眼?睛还时?不时?看向?一旁,很是新奇,从自己粉红色的卡通铅笔盒里,另翻出一只笔,学?哥哥以前的样子,敲他?手背提醒。
“哥哥,注意力集中。”
庄在下?意识想撇清什么,没来得?及开口,庄蔓已经?童言无忌先落实了指证,“你都偷偷看姐姐好几次了。”
电暖扇明明在云嘉身边,这一刻却似结结实实朝庄在烘烤来,又正感冒,一股欲辩难言的口干舌燥,完完全全堵住他?的声音。
云嘉侧脸贴着自己做的方枕,旧格子衬衫的布料有些粗糙,听到庄蔓的声音,目光精准地扫过去。
他?不自然的解释也不是朝她说的,而是跟自己的妹妹。
“我是看她有点不高兴,姐姐是客人,我们要照顾客人。”
看似完美?的理由,迎来云嘉愤然斥责。
“你又说我坏话!”
之前是说话不算数,现在是脾气差,他?就是致力在蔓蔓面前毁掉自己的形象!
庄在没有预想到云嘉会有这么大的情?绪。
兄妹俩都呆住了。
庄在无辜地说:“我没有。”
他?怎么可?能说她的坏话,他?甚至,听不得?别人说她不好。
云嘉更生气:“你狡辩!”
庄在:“我真的没有。”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高兴了!我高兴,我高兴得?很!”云嘉怕吓到蔓蔓,对她招手,故意说,“蔓蔓,你哥哥感冒了,你要离病原体远一点,把本子拿过来,姐姐教你,姐姐也会。”
庄蔓还呆呆睁着大眼?睛,不知道姐姐怎么就真的不高兴了,但她哥哥已经?把本子合上,塞到她怀里,将她轻轻一推。
“去吧,让姐姐教你。”
好像不敢再违拗一点点姐姐的意思,唯恐再生出狡辩对抗之嫌。
云嘉拿到庄蔓的教材,这本小书像什么阶段性胜利的凭证一样,让她心里小小地顺气一些。庄蔓乖乖地依在她身旁,她温声细语讲着,小姑娘就认真听着。
剩的内容不多?,一会儿就检查完了。
教学?完毕,云嘉还要当着庄在的面问他?妹妹:“蔓蔓,我跟你哥哥谁教得?好?”
小姑娘扭头看她哥一眼?,声音弱弱的,慢声慢气说:“姐姐好,哥哥,有点凶……”
云嘉眉梢立马绽放另一阶段性胜利的得?逞笑意,搂着小姑娘,深深应和说:“是呢!你哥哥是有点凶,怎么可?以对我们这么可?爱的蔓蔓凶啊,真讨厌。”
庄在听出来了,看似是替庄蔓发声,实则都是她自己想说的话。
尤其是最?后那三个字。
时?间?已经?很晚,两人都不能再多?留。
冯秀琴领着庄蔓把他?们送出小院子,庄蔓被妈妈拉着小手,看着他?们就要走进巷子里,忍不住喊住云嘉。
“姐姐!你还会来我们家吗?”
“蔓蔓!”冯秀琴斥责地喊她一声,“姐姐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
云嘉回头,扬起笑脸。
母女俩逆着屋里昏黄的光,看不清面容,但她能想象到小姑娘看向?她的目光,是那种?分明期待又怯怯不敢的表情?。
庄在从来没有对她露过这种?表情?,庄蔓也远比她哥哥活泼外向?,但她总觉得?,他?们兄妹之间?有一些很微妙的相似之处。
她不知道身边的庄在,此刻正望着她,只是灿烂地笑起来,对庄蔓说:“会哦!等姐姐忙完自己的事,一定会来!”为了让这话听起来不像空头支票,她说:“等放寒假,很快就会放了,我会来检查你的作业,你要好好学?习哦!姐姐会给你带礼物的!”
“真的吗!”
小姑娘的雀跃快从嗓子里直接飞出来了。
云嘉说:“ 当然是真的呀!”
等再度挥手,他?们走进光线不明的狭窄巷子里,庄在还在想刚刚分别的场景。
她如此擅长给人喜悦,他?的妹妹大概能怀揣这一份期待,开心到过年。
快走到巷子口时?,闻到飘来的烧烤味,云嘉咯吱咯吱踩着夜晚结冰的残雪,之前心里那点不高兴好像又冒头了。
两人间?,没人说话,就只剩脚下?这点动静。
忽然,庄在用那副鼻音很重的感冒嗓子问她:“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
云嘉的不高兴顿时?有了发泄口,找茬一样说着:“不然呢?你又想让我再多?找女生来吗?”
“不是,不要别的女生。”他?连忙说。
他?想起徐舒怡那只叫Anni的小狗,那次她也是故意这样说的。
“那你就要我是吧?”
她声音俏俏的,眼?梢也随话音翘起来,原本有意调侃他?,一时?忘了分寸,把自己也绕进了尴尬境地里。
这话太暧昧了。
如此寒冷的夜晚,竟然觉得?没由来的身体生燥,呼出的成片白?气也更加黏重,似从煮沸的糖浆里过了一遭。
庄在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病得?很重,他?的语言系统几乎要失灵,良久,才吐出一句,既不叫她窘迫为难,也让自己显得?自然的话。
“我是觉得?,你来这里不方便。”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云嘉听去,又成了那种?看似贴心实则疏离的客气,往她的不高兴里火上浇油。
她声音轻飘飘的:“挺方便的,我来这里也没有人特意拦下?我,让我买门票,来去自如,哪里不方便?”
这下?庄在听得?清明,她真的生气了。
还有几步就要出巷子,往旁边走两百米就是竹岭路,入冬后这边的修路作业搁置了,私家车可?以停在路边。
两百米大概三分钟就能走完。
三分钟后她就会坐上她家的私家车,消失在他?力所能及的世界里,下?次再见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云嘉。”
胳膊忽然被人一把攥住,很紧的一下?,又慢慢松开一些力,像是连挽留她,都在小心比较着,用不会让她不舒服的力度。
“嗯?”
云嘉步子停住。
有人进巷,为了不挡住路,他?们站到一边。
进来的是两个酒气熏天的男人,踉跄着晃过来,庄在见过这种?男人在大排档仗着一点酒精上头故意去骚扰女孩子,怕他?们会碰到云嘉,所以动作迅疾,用身体和手臂将云嘉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挡住那男人甩过来的手。
对方发现自己甩来的手碰到庄在,悻悻收回,摸了摸鼻子,说:“不好意思啊。”
庄在只冷眼?一瞥,不想多?事。
距离太近了,云嘉都能闻到他?黑色外套上冷冽又清新的洗剂香气,她在人与呼吸同?时?受困的感觉里,只觉得?心脏异常地快跳了两下?,在冬夜里,闷闷的。
她颤着睫毛,低声问他?:“你刚刚突然喊我干什么?”
他?后退一步,拉开局促的距离。
但彼此之间?那种?局促的感觉,却没有因为距离拉开而立马消失。
他?握她胳膊那只手没松开。
“云嘉。”
四目相对着,庄在缓了一下?,话语里的紧张没有因这短暂的停顿有所好转,他?说,“我知道我不应该问你为什么生气,你也没有告诉我的义务,但是,你能告诉我一下?吗,你为什么不高兴,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最?后一句话完全融进了他?的表情?里。
云嘉毫不怀疑,自己如果不说,他?今晚就能为这个问题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可?是,为什么她的不高兴会对他?来说很重要呢?在他?的世界里,不应该多?的是不重要的事吗?连自己身陷流言也无所谓。
云嘉想不明白?。
但只问他?:“你为什么要带你妹妹去烧烤店吃烤棉花糖?”
庄在完全没想到她第一句会说这个,虽然不知道她提问的原因,但他?如实说:“因为我妹妹那天问你是不是不会再来了,她有点难过,提到烤棉花糖,我就想到去巷口烧烤店找人帮忙。”
“她有点难过,你应该告诉她我会来的!”
云嘉认为这才是正确的安慰。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我没有办法确定。”
“舅妈家是没有电话吗?你可?以打给我。”
“我怕打扰你。”
“那你现在离我这么近,又拉住我,不让我回家,就不是打扰我吗?”
他?彻底愣住。
云嘉告诉他?:“可?是,你打扰我,我不会怪你的,在我这里,这不算打扰。只是……你太客气了,倒显得?像,我在打扰你。”
他?的手指本就松了力,云嘉轻轻一挣,那点连接就断开了。
“你等我一下?。”
等他?反应过来,追出巷子,已不见云嘉踪影。
城中村的商店与住屋分不清,水果店楼上挂着某旅馆的灯牌,炒面摊子楼上挂着针灸推拿,破旧又拥挤的城中村,连店头招牌都有种?夹缝中求生存的逼仄廉价。
行人匆匆,他?目光四处去寻。
这里不仅小路交错,连人也是鱼龙混杂,那种?底层的恶,坏到不讲理,她见识了都会呆住,她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乱跑。
直到身后出现一声熟悉的“庄在”,他?转过身,便看着云嘉从一个小药店的塑料门帘里钻出,朝他?跑来。
庄在着急地问她:“你去干嘛了?”
“我刚刚忽然看到药店了,你今天晚上有点讨厌,但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可?能是生病了。”云嘉把手上的塑料袋子一递,里头是几盒常见的感冒药和消炎药,“给你买的药。我可?不像你,我不怕打扰别人的,你如果说不要,我把袋子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就行了。”
庄在把袋子接过去,一并将“不吃药也能好”“我不需要吃药”之类话咽下?去,拒绝……好像就是太客气了,她刚刚说她不高兴的原因,说他?太客气了。
“谢谢。”
话一出,他?又立马解释,“我不是客气,我是真的谢谢你,很久没有人给我买药了。”
云嘉忍了一下?,最?后还是笑出来:“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还很珍惜很宝贵的样子,当然是最?好不用别人给你买药啊,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你以后,不要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