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认识云松霖纯属偶然,可一个人一旦没想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就去把握所谓的机会,是容易出大问题的。
意?外怀孕时,她?只想着自己不能白白受打胎的罪。
小姐妹也替她?分?析,得要钱。
她?在大自己十岁且出身清港名门,三五不时登上财经报纸的男人面前,放话威胁,你要是不娶我,我就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去你们云家闹!这种?丑闻也是要上报纸的!
她?是学别人的。
跟她?一块当模特,有过成功经验的小姐妹告诉她?,这种?男人都一样,会哄你去打胎,给你一大笔钱了?事,搞不好还会有一栋大房子,到时候,泼天富贵,打胎也就是少个baby喽,你稳赚不亏!
她?没想到云松霖会答应娶她?,让她?把孩子名正言顺生下来。
云松霖让她?不要情绪激动。她?不是激动,是震惊到快要死掉了?,他哄她?坐下来详谈,之?后他要去她?的身份证件,此时才知道原来她?连年?龄也撒谎,真?叫人头疼。
第一次见?面时她?唱着何日君来,一席红裙,不见?半点?稚气,她?说自己二十二岁,但其?实去登记结婚时,她?才十九。
清港的婚姻法?规定只有年?满二十一岁的男女,才能自主结婚,凡有一方?十六岁以上二十一岁以下,须得双方?父母同意?。
因此,这位贵公子又回家讨了?一趟骂。
没有婚礼,二十岁时她?生了?云嘉。
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儿?,但医生遗憾地说,她?以后恐怕很难再?孕。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体质。
女儿?满月酒时,她?听到云家的女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猜测她?是因为之?前堕过很多次胎,才会这样,是损了?阴德的报应。
婚是意?外结的,孩子是意?外生的,她?曾经渴望的泼天富贵以千百倍的模样朝她?迎面砸来,太多太沉,不止超过她?的负荷,所谓豪门,甚至直接脱离了?她?的想象。
黎嫣不意?外地患上了?产后抑郁。
云嘉快三岁了?,还不会说话,表情也很少。
医生说可能是受到母亲产后抑郁的影响,建议母女俩暂时分?开?,让小孩子去新环境里,云松霖搂着怔怔哭泣的妻子不停安慰,而云嘉很快被送来内地的舅舅家。
那时候黎阳也才刚六岁,那么小的记忆应该早就没了?,但他依然有深刻的印象。
云嘉来之?前,陈文青和黎辉就反复叮嘱,洗脑一样告诉他,家里要来一个小妹妹,以后他不可以在家里太皮太闹,要照顾妹妹,妹妹很漂亮,妹妹也很可怜,我们要好好爱护她?,让她?喜欢新环境,让她?笑,让她?开?口说话。
那真?是黎阳难得听话的时刻。
他把这些话都记到心里,云嘉一来,他就收敛起平日的小霸王模样,傻乎乎地站在门口举着两束假花,手舞足蹈,表示热烈欢迎。
虽然被小心翼翼抱下车,穿着公主裙的小妹妹,只是没什么反应地看?着他。
但他也丝毫不挫败。
他学动画片里的抓耳挠腮的猴子,扮猪八戒,在毯子上转圈打滚,学各种?小动物的叫声,以此来期望漂亮的小妹妹能跟他说话,跟他互动。
在他的锲而不舍下,终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他们坐在客厅一起看?动画片,他已经机械了?,听到一点?好玩的声音,就学给妹妹听。
“小青蛙哇哇哇~”
忽然,云嘉体会到有趣一样地弯起嘴角,粉团子似的小脸冲着他甜甜地笑,发出奶气的声音:“哇哇哇~”
那个瞬间,直至今日都被黎阳认定为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后来呢?”
庄在不知道她?小时候还有这样的事,她?后来好了?吗?
黎阳挠挠太阳穴,有点?尴尬地说:“我又教了?她?好几种?小动物的叫声,她?都一一跟着我学,但是很快我爸妈不让了?,他们担心我妹妹被我带的只会说这些声音,好在她?好起来了?,慢慢地学会了?说各种?话,她?很聪明的,她?还会发火,变得有点?活泼,我开?心死了?。”
庄在能从他如今的话里感受到黎阳曾经的开?心。
也理解了?,为什么云嘉骑到他头上颐指气使,他都乐颠颠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
让妹妹开?口说话不止是一件开?心死了?的事,大概也令他十分?有成就感。
别看?黎阳瞧着很自负,什么人也不放在眼里,但他其?实非常渴望别人的肯定,从小到大,一路成长,可能因为自身条件实在不行,黎阳也的确缺少夸奖。
这样的人,就像那种?脑子不太灵光的大型犬,一身蛮力,日天日地日空气,看?似危险系数很高,但其?实只要顺顺毛,给根肉骨头哄着,就又乖又听话。
黎阳狐疑地盯着庄在,扬声问:“你在笑什么?”
总不能说,想到他很像大傻狗,形象贴切得有点?好笑,一时没忍住。
庄在很快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一口喝完杯子里剩余的酒,声音平平:“没什么。很晚了?,我明天还有工作,先回去了?,你们继续玩,记我账上就行。”
扭着脖子目送庄在出了?酒吧,黎阳脸上的疑虑都没有消退,他感觉刚刚庄在的笑容有点?奇怪。
黎阳自言自语道:“我说我妹妹,他为什么忽然要笑?还很有意?思的样子,搞什么,妈的这小子不会对?我妹妹有什么想法?吧?”
第20章 正在加载
那天?在美术楼前约饭不成, 后来云嘉又接到两次司杭打来约吃饭见面的电话,云嘉都?拒绝掉了。
一次说自己工作忙,抽不开身。
一次说院里有老师聚餐,她刚来, 更不便?缺席。
理由都?正当, 甚至察觉不出刻意。
司杭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 他很明白,对于不想见面的人,每时每刻都?可以是忙的。
如今的云嘉, 不缺各种拒绝他的理由。
领悟到她回避的意?思, 第三次司杭打电话过来,是带着点歉意?又带着点得逞地通知云嘉:“我们?大概避免不了同桌吃饭了。”
由长辈做主,要办一场家宴,地点在云嘉家里——就是隆川那栋带水库的大房子?。
因为得知云嘉如今还住在酒店, 云松霖打电话来故意?扮严厉地问她, 怎么有家也不回啊?云嘉找借口说,你和妈妈又不在, 家和酒店也没什么区别啊。
这场家宴因此而诞生。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那房子?虽然好几年没人去住了,但大部分的佣人都?相对固定,日常的清洁、打扫、修缮一样不落, 一直保持着随时欢迎主人回家的宜居状态。
云嘉跟着黎嫣一同回来, 为周末的家宴做一些准备, 进门不久就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少女时期独独钟情的扩香, 如今闻着有点浮躁。
她转头跟管家说, 把这个味道换掉吧, 闻着不太喜欢。
黎嫣订了许多鲜花,试图将老?屋装点出新模样。
花艺公司派了十几个人来, 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员工进进出出,时不时来问某处灯具能不能碰?或是一些花瓶摆件能不能挪?稍有损坏不止是扣工资的事,他们?也不敢擅自动手。
云嘉像收拾餐后碗碟那样,垒了一套珐琅盏放到空桌子?上,盏底叮当一响,旁边人吓了一跳。
“假的。这是我自己做的。”她又指剩下的那些,叫佣人收进储藏室。
黎嫣看着那套珐琅盏,有感?而发:“你读中学那会?儿,不知道多喜欢这些五颜六色的珐琅彩,又是自己做,又是买,司杭陪你去瓷镇玩,发照片给我们?看,你灰头土脸活像个烧窑的。现?在倒不见你有这些兴趣了。”
任何东西拥有多了,都?会?慢慢无感?的。
云嘉捧着盏,现?在还是会?觉得这些东西很漂亮,只是没有占有欲了。
很多东西都?很好很好,但是她都?没有占有欲了。按她以前那种性格,根本不可能开什么Vintage Store,应该只会?建个人博物?馆,拥有这些东西,并?且让它们?通通属于自己。
“人总是会?变的。”
话脱口而出,云嘉怔了一瞬,好像不久前,庄在也说过这句话。
他当时是什么表情?
不记得了。
那时台上唱着张悬的《喜欢》,她没有关注他。
母女俩走到休闲室。
云嘉中学用过的粉色球包还放在这里,好像还是国外某个钟表品牌送给VIP客户的周年特别定制,三件套,球包,马具,旅行收纳盒。一般会?刻上英文名或是中文名的首字母缩写,但是云嘉不喜欢,那时候她喜欢用云朵图案和一个加号来代表自己。
这只粉色球包以如今的审美来看,已经有些幼稚,摸到属于自己logo,她弯起?嘴角。
过时的物?件都?像一个个储藏记忆的容器。
黎嫣看着女儿微微笑起?来的样子?,轻声?说:“我是不大赞成你现?在的工作的,但你爸爸说,你可能还是对隆川有感?情。”
“有记忆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云嘉说。
似就等着这句话,黎嫣扭过身,轻轻怨怨地问道:“那你和司杭呢?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认识这么多年,说分手就分手,就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云嘉声?明:“我们?没有说分手就分手,是大家聊开了,讲清楚了,才分手的。”
“讲清楚了怎么会?分手呢?”黎嫣亲昵地搂住女儿的肩,柔声?哄着,“嘉嘉,你在司杭心里一直是最重要的,之?前那个日本女孩儿,他解释过了,只是误会?。”
云嘉不想提及旧事,撒娇说:“可是妈妈,我并?不想当反复斟酌后优胜的那个。”
这种优胜根本不是赢。
黎嫣问她,那她想怎样呢?
云嘉想了想说:“我希望那个人,一开始就选我,一直选我,永远选我。”
黎嫣伸出腴白如玉兰的手,往女儿额头上一点,嫣然一笑嗔道:“小女孩儿!”
云嘉扬起?下巴说:“本来就是小女孩儿。”
黎嫣打趣她:“噢,现?在又不说自己早就是大人了,云老?师?”
旧屋重启的家宴,说是家宴,在黎嫣的用心操办下一点也不家常,邀请的人自然也不止司杭一个。
云嘉也正是知道当天?来客众多,不止有司杭,所以在接到司杭那通抱歉的告知电话时,并?未表露情绪,甚至还调侃道,那我不想见你,你可以不来吗?
司杭无奈:“嘉嘉,这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吗……”
云嘉说:“好了,开玩笑的,周末见吧。”
家宴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走漏出去的,连徐舒怡都?打来电话说,好姐妹应该也算半个家人吧,她也想参加。
云嘉知道她肚子?里都?是坏水,问她来要干什么。
“让我开开眼界嘛,我还没有见过现?实版的公主选驸马,”她已经忍不住喜悦,在那头咯咯窃笑得像只大老?鼠,“听说有四个你们?家在清港的世?交,哈哈哈好家伙,这些雄孔雀都?给我打起?来!”
在父亲的授意?邀请下,这次的家宴的确也有点相亲宴的意?思。
云嘉既不兴奋也不抗拒,来就来,来了就看看呗,除了司杭,其他三位,云嘉都?不太熟,隐隐知晓姓名,或者算点头之?交。
照片云嘉看过,人都?是她爸精挑细选出来的,自然也不差。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云嘉问。
“我听我妈讲的,那天?一群太太夫人来我家喝下午茶聊天?,”徐舒怡央求道,“好宝宝,你让我来吧,求求了,我保证不打扰你和你的男人们?。”
云嘉威胁道:“好好说话!”
“嗯……单纯想来现?场吃瓜。”
云嘉正要答应,忽然灵光一现?。
这场家宴也不止邀请了云家在清港世?交家的子?侄,也邀请了数位云众集团今年在内地合作过的生意?伙伴。
那个云嘉扮演过的“孙小姐”家的酒庄就在其列,好像就是孙小姐的父亲和孙小姐的表哥——也就是徐舒怡的未婚夫,两人一起?来。
云嘉说:“你要想来,跟你未婚夫一起?不就行了。”
徐舒怡如听惊雷的“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就直接钻进误会?里:“什么?傅雪容也去吗?他……不要我了?妈的!我就知道这狗比早晚有一天?会?把我踢了!好!反正这装模作样的鬼日子?老?娘也是受够了!不演了是吧,好!全都?别演了!”
云嘉听着好姐妹在电话里突然发疯,她两度想打断去解释一下,但都?打断失败了,只好拿远了手机,削弱噪音,等她一通发泄完。
“呜呜呜呜呜宝宝,我必须得去了,你先挑,剩下的里头分我一个,呜呜呜……狗比傅雪容!”
云嘉非常好奇了,连解释都?先放到一边,问她:“你跟他的感?情真的已经岌岌可危到这种地步了吗?”
徐舒怡干嚎完,反应过来了。
好像——好像未婚夫的工作跟西曼有不少交集,他跟庄在还一起?开会?来着。
“他去……是因为合作方的关系吗?”
云嘉硬声?硬气:“不然你以为呢?”
“那我去问问他能不能带我!”没心肝的女人一秒恢复满血,也跟云嘉解释道,“我们?这个塑料联姻吧,也不是特别塑料啦,之?前他还挺负责的,有聚会?什么的就喊我陪同一起?,但是他那些朋友,个个都?是正经人,我这种不太正经,唉,不是,不是不正经,是我这种性格比较出挑的人,跟他们?一块吃饭聚会?,我真的要闷死,我要是忍不住玩手机,被他发现?,他还会?用那种涵养非常好的样子?提醒我‘舒怡,这样不礼貌’,谁来替我发声?啊!你们?在我面前聊那些有的没的,还经常拽英文,我他妈跟听天?书一样,这对我来说礼貌吗!啊?”
情绪上来,徐舒怡又发疯开骂。
“呜呜呜呜呜狗比傅雪容!”
云嘉笑得肚子?痛,说公道话:“听你这么说,他其实还不错。”
“你又没有接触过,你怎么知道。”
连她在宜海订婚,云嘉也是挤出时间从国外飞回来,当天?下午就走了,跟姓傅的除了打招呼,压根没有其他交流。
“我听庄在说的,他说你现?在的这个男朋友人很不错。”
徐舒怡小小得意?地哼哼:“是不错啦,庄在这个人虽然不太好相处,但是说话还是非常公道的。”
这样一讲,似乎只要是庄在说的话公信力就拉满了。
云嘉很想反问一句,是吗,庄在也说过你也不错。
家宴当天?,徐舒怡和未婚夫来得非常早,是今天?首到场的客人,孙小姐的父亲孙总登门携的礼是一块开了窗的玉石,邀云松霖一块赏玩精妙。
傅雪容则由云嘉招待,他如徐舒怡所说的非常有涵养。
“我们?好像来的有点早,不会?打扰到云小姐吧?”
云嘉笑笑说不会?,问他们?要喝什么茶,吩咐佣人去准备。
而之?前在电话里还一口一个“狗比傅雪容”的徐舒怡,此刻紧紧挽着未婚夫的胳膊,扮足小鸟依人的姿态,附赠崇拜星星眼,连声?音都?轻轻夹起?来:“其实是我想早点来啦,我们?家容容是听我的,所以才提前来的。”
在外听到“我们?家容容”这种腻歪昵称,傅雪容表示出了一个涵养好的男士该有的一丝抗拒,还用那副涵养很好的样子?小声?提醒未婚妻:“舒怡,在外面,不要这样。”
徐舒怡软体动物?一样,尽情扭着:“嗯~人家喜欢嘛,最喜欢你啦。”
而这位傅公子?,口头拒绝好像只是礼貌地虚晃一枪,实际脸上的神情很是甜蜜受用,好像更爱未婚妻了。
云嘉目瞪口呆。
你们?俩……玩这套是吧。
陆续有其他客人来了,由黎嫣招待。
傅雪容也加入男人们?的社?交圈子?,跟某位清港的世?交公子?闲适地聊起?天?。
云嘉被黎嫣建议,去上楼换一身更隆重些的礼裙,虽说是家宴,可不能真随便?了。
徐舒怡陪同她上楼,夹子?音消失,絮叨说着,自打跟傅雪容订婚之?后,自己伪装淑女有多么辛苦。
云嘉刚刚被她恶心得不浅,这会?儿没缓过来,即使好姐妹喊苦喊累,也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甚至不怀好意?地揣测徐舒怡的抱怨可能也是虚晃一枪,云嘉看她也挺甜蜜受用的样子?。
徐舒怡无辜摊手:“我跟他订婚的时候才见了几面,也不熟,谁知道他偏偏吃这套啊,我他妈真是硬着头皮在装,我经常感?觉,他高中要是在我们?学校,完了!肯定被陈亦桐那种女生迷得死死的,还好他是在新加坡读的书。”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云嘉提裙子?站在镜子?前,回身问:“怎么忽然提到陈亦桐了?”
“你不知道吧?你舅妈之?前想给陈亦桐和庄在牵线来着,拎不清啊,庄在现?在怎么可能看得上陈亦桐,他高低娶个老?总的女儿给自己的事业添砖加瓦呀,而且他和你堂姐……”
云嘉打断道:“他跟我堂姐之?间没事!你过来帮我一下。”
白色的一字肩小礼裙,背后是繁复交叉的绑带。
徐舒怡一截截勒紧,到顶端系上蝴蝶结,问着:“刚刚听你妈妈说吃完饭下午还要去钓鱼啊,那你得我借我一套休闲一点的衣服,我这长裙子?往水边一拖就完了。”
“行,不过你钓鱼干什么?”云嘉故意?说,“钓鱼多不淑女?给你们?家容容看见了怎么办?”
“去你的!”徐舒怡雄壮一推,自己先乐不可支,“要你管啊,我自有我的淑女钓法!”
两人年纪跟没长一样,在房间打打闹闹磨蹭掉不少时间。
直到佣人来敲门,说客人差不多都?到了。
“太太让您尽快换好衣服下去见客人。”
云嘉应声?:“好的,马上。”
一旁的徐舒怡已经兴奋起?来,眼泛精光,兴冲冲挽起?云嘉的手:“走走走!去见你那些驸马!”
出了房间,两人倒没有着急下楼,寻到一片有阔叶绿植做掩饰的复古栏杆边,朝下打量来客。
穿一身再正式不过的西装三件套的司杭,此时刚泊了车,从门口被佣人迎进来。
璀璨吊灯映照下的一楼大厅,人员分散,在云嘉自上俯下的视角里,那些或穿正装或打扮休闲的年轻男人,或侧身,或背身,几乎都?在与人聊天?。
云嘉正在数那另外三个世?交家的子?侄。
除去傅雪容,还是多了一个。
她脑子?一混,想着是不是那里看错了,正要重新分辨。
只听那位涵养非常好的傅公子?,突然悦声?喊道:“庄总!好巧啊,没想到我们?又在这儿见面了!”
云嘉闻声?一怔。
视线顺着傅雪容的步向一转,只见刚刚那道一直背对着她的身影,动了,那人穿一件白色衬衫,身形撑起?挺拔利落的衣料线条,平阔的肩背慢慢转过去,面上朝来人扬起?一抹温和浅淡的笑容。
“是巧。小傅总,好久不见。”
傅雪容略略头疼道:“我本来不想来的,听说这算半个云小姐的相亲宴,你说我们?,这种因公事到访的适龄男性,看他们?相亲多少有点尴尬是不是?”
“相亲宴?”
“对啊。”
傅雪容也有些意?外,庄在此刻的神情值得细品,自己不过随意?笑谈一下,往常那么从容淡定的人,怎么还真像有点尴尬了一样。
而云嘉的视线里,那忽然收去笑意?的男人,不是庄在又是谁。
“不过——”
傅雪容笑着说到转折处, “舒怡和云小?姐是好?朋友,她很想来,我就陪着过来了。”
说完,傅雪容朝四周望望, 他那位娇气黏人的未婚妻好像从陪云小姐上楼换衣后, 就再没见着身影了。
他猜想未婚妻应该是去找自己了。
就像之前有些宴会和聚餐, 舒怡说去趟卫生间,之后便久久不见回?来,每次他去找, 必定在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发现她捧着手机戳来戳去, 她看见自己,便苦着一张小?脸撒娇说,找他好?久了,但一直没找对路, 容容, 我都想你?了。
此时庄在也将大厅里?的人一一环顾,却不复一分钟前的心境。
她要相亲了?
云家有宴, 邀请了黎辉一家,他因有公事正要跟云松霖汇报,所以今天便跟着黎家人一起过来。
他刚刚结束一场晨会。
而这些人——这些打扮得光鲜亮丽, 跟谁都能侃侃而谈的年轻男人, 是来跟云嘉相亲的。
间隔数步, 庄在看见了刚到的司杭, 对方也正以一种?不动声色的冷蔑目光审视着他。
视线一碰, 对方又动了下嘴角, 露出几分贵公子该有的教养微笑。
那笑只短短一瞬,很快, 司杭便去跟黎嫣打招呼了,以恭谨温和的样子,向黎嫣道歉:“阿姨,路上堵车,我没来迟吧。”
傅雪容也注意?到那边的情况:“那好?像是云小?姐的前男友,听说家里?是做艺术品投资的,在清港很有声望。”
庄在低声应着:“对。”
“可这几年艺术品市场也不怎么?景气呀。”傅雪容随口一说,又意?识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己这么?讲话,被?有心人听去,容易曲解为酸气。
他倒真没那个意?思。
他不与庄在闲聊了,主要是庄在的表情看起来话欲缺缺,也没有要跟他继续闲聊的意?思。
他便说:“庄总,我去找舒怡,她可能又迷路了,咱们待会儿见。”
“好?。”
庄在没忘自己是来汇报工作的,他就近找了楼梯,去二楼书房找云松霖。
步子迈上台阶,思绪却还停在傅雪容刚刚那句话上。
这几年艺术品市场不景气又怎么?样呢?
像司杭那种?出身的人,他们一帆风顺的人生里?少见争取姿态,更不会有狰狞吃相,就像云嘉少时曾告诉他的话,富人的世界都是联通的。哪怕时运不济家里?开始走下坡路了,这些年攒下的人脉人情,也能将下坡路铺得体面好?看。
而那些赤手空拳的人,稍有失误,就会在一重重无形门槛前,摔得人仰马翻。
人生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也没有公平可追求。
这道理,他比许多?人理解得都早。
刚上二楼,庄在有点分神,一道珍珠般莹白发光的身影忽然从柱子后面蹦出来,吓了他一跳。
看到是云嘉,本该迅速平稳的心率,突兀的,顿了一下,他只愣愣看着她,什?么?心跳快慢都忘了。
“你?……”
她像小?孩子一样,故意?吓人一跳,得逞了有点喜滋滋的,朝他挥挥手上的一张草草拟就的宴会名单,说:“刚刚你?在楼下,我看到你?还纳闷来着,特意?去翻了这个单子,才发现?‘舅舅一家’后面的括弧里?写了四个人,我不知道你?要来,不然我就下去迎你?了。”
庄在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去迎我?
他跟着黎辉一家到场也有一会儿了,云嘉迟迟没出现?,云太太叫佣人去催,还跟陈文青笑说,我们家这公主啊在国外待久了,该有的礼数都忘了。
为什?么?会说知道他来就会去楼下迎他呢?
是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自己还是那个因为没见过世面而怯场,坐在黎家客厅里?局促按着手指关节的庄在是吗?他没有楼下那些人生来就被?名利场环绕簇拥的进退自如?,额外需要他给一些体谅照顾是吗?
他眼?里?的情绪不够清晰,云嘉看不透,反被?他这么?沉默无言地盯着,渐渐觉得有点奇怪,轻声问:“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我刚刚真的吓到你?了?”云嘉都开始感到抱歉了,担心地观察着,“你?哪里?不舒服吗?”
她小?时候吓到过黎阳来着,当天晚上表哥还发了一点烧,不过舅妈没怪她,反而说表哥大小?伙子一个,胆子怎么?就针头大小?。
庄在一怔,手掌拊上心口,在云嘉紧随的目光里?,一本正经说:“……好?像,心脏支架得换了。”
意?识到他开在玩笑,云嘉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也很是意?外:“你?现?在怎么?……你?现?在好?会开玩笑啊。”
上一次在酒吧,那不是玩笑。
而这一次,是他留意?自己的助理石骏跟公司的前台姑娘打倩骂俏,学?来的。
没想到真的有用,女孩真的会开心。
他又说:“人总是会变的。”
这一次的云嘉,有些共情了,点点头,低声附和:“是啊,”随即又笑一笑道,“不过,你?这个变化挺好?的,你?以前经常让人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在云嘉面前提及从前,他有些没由来的抗拒,好?像那是什?么?不忍回?看的黑历史?,他应了一声,便说自己是上楼找云总的,有些工作上的事要汇报。
“天呐,我爸爸现?在这么?压榨人的吗?连周末也不给人放假,这也太过分了吧。”云嘉一脸不满,故意?说着。
而庄在脸上是薄雾般一挥就散的浅淡笑容,望着表情丰富灵动的云嘉,他是开心的,但这开心就像海市蜃楼,容不得人去攥紧把握,有一瞬是一瞬,该消散也不能强求。
他说:“这不是来你?家里?过周末了吗,挺好?的假期,求之不得。”
“好?哇,那我待会儿一定好?好?招待庄总!”她朝后面一指,“我爸爸的书房就在那边第三——”老屋许久没住,也不熟了,连书房也不确定是不是第三间了,云嘉大大方方地说,“我带你?去吧。”
她刚领路,步子迈出去就被?身后的人喊住。
“云嘉——”
云嘉回?头,看着庄在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了?”
他手指虚指一下示意?,低了声音说:“你?背后的系带,好?像……松开了。”
云嘉忙反手往自己背后一按,顺着密密交叉的丝缎绑带,这才摸顶端松开的蝴蝶结,是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