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过两人之间,他稍稍侧身,挡住风口,垂眸盯着身前将?头越来越低,快要埋到胸口的小姑娘。
他抿了抿唇,胸腔中升腾起一阵微妙的情绪,沉默地对峙了几息后,也许真的只有?几息,萧逐却?觉得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
他一再想要试探姜善宁对他的底线,除了初见时姜善宁见过她掐断了那个汉子的喉管,他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暴露过他的本性。
这一次,他并不能忍受杜云英那样的杂碎对她有?非分之想,夜里蒙了面便要去报复。
一如他以前在宫里遭人暗算时,不论忍多久,他都会将?欺他辱他的人杀掉。
然而这一次,他头一回?生出?胆怯。
怕姜善宁不要他。
萧逐眸光动了动,正想说其实人并不是他杀的,肩膀上忽然覆上了一只小手。
姜善宁掀起眼皮,郑重的将?手放在萧逐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气说道?:“殿下,倘若真是你做的,那你肯定得避一避风头了。”
萧逐一愣:“避风头?”
“是啊,杜云英是州牧的独子,肯定是宠爱万分,州牧要是知道?是你杀了他的儿子,一定会来找殿下报仇。虽说殿下是皇子,但这里离永京那么远,州牧爱子心切,未必会正眼瞧殿下的身份。”姜善宁抬起头,冷静分析着。
倘若人真的是萧逐所杀,姜善宁根本不在意杜云英如何,她只希望萧逐平平安安的,顺利回?京。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根本没有?遇到杜云英,是以她并不知道?今生杜云英死后,他的父亲杜詹会如何。
萧逐听到她说的话,眼底的冰霜渐渐消融,神色越发柔和,心头的胆怯少了些许。
他轻声说:“阿宁,谢谢你。”
姜善宁:“殿下,谢什么?”
萧逐抿唇摇了摇头:“没什么。”
风雪渐大,两人同撑一把?伞继续往听雪院走,姜善宁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微潮的掌心,故作轻松的晃了晃双臂。
听雪院门口,萧逐送她到这里,将?掌心的罗伞递给?她,姜善宁犹豫半晌,左右看了看,半信半疑的问道?:“所以殿下,人真的是你杀的吗?”
她又道?:“殿下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你跟我交个底,万一州牧的人来侯府询问,我也好应对。”
萧逐凝着她的双眼,从她的眼底只看出?满满的担忧,他心底不由一窒,缓缓点了点头。
他不想骗她。
是他杀的人。
姜善宁得到回?答,原先的猜想被证实,她喉咙滞涩,看向萧逐的目光中充满心疼。
以前在宫里,他也是这般报仇的吗。
不管自己会不会暴露,不论自己会受到什么伤害,他都像昨夜那般义无反顾。
她久未说话,萧逐的心又提起来,这一晚上他的心就没有?落到实处过,他唇角抿着,院门处挂着几盏灯笼,昏黄的光线照在他的面容上,带着点点孤寂。
姜善宁问道?:“殿下,你有?没有?受伤?”
“并未。”萧逐坦然道?,“他还?伤不了我。”
姜善宁肩膀耷拉下来:“我阿爹今日去州牧府了,还?有?杜云英的尸体,估摸这两日会送到州牧府,只能希望州牧不要揪着这件事?了。”
萧逐颔首:“阿宁放心,此事?我有?办法?处理。”
“殿下,你要怎么做?你不会也要杀了州牧吧?”姜善宁一惊。
州牧杜詹听说是个好人,治下有?方,唯一的污点便是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四处惹事?。
“阿宁放心,我不会杀他的。”萧逐坚定道?。
州牧是皇后的人,若是他死了,必然会引起皇后的注意,现在还?不是跟永京中的帝后交锋的时候。
“杜云英仗势欺人,这是他罪有?应得。”姜善宁笑了笑,望向他:“殿下,我知道?了,夜里天凉,殿下快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见。”
说完,她没有?接萧逐手里的伞,转身小跑到了廊下,她拍掉身上的雪,朝萧逐挥了挥手,回?房关上门。
隔绝了萧逐的视线,姜善宁靠在门上,胸脯微微起伏。
果?然,萧逐本性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应该知道?的。
杜云英此事?,萧逐处理得不留后患,手段颇为?狠绝。
鼻间仿佛还?能闻到尸体散发的阵阵恶臭,姜善宁掌心按在胸口,心情有?些低落。
其实,萧逐也是有?一些人情味的吧,姜善宁心里想着,若不是她跟他相熟,依照萧逐的性子,姜云铮辱骂他后,也不可能平安活到现在。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何况也是她最先执意接近他,为?了保侯府未来的平安,就得在未来的天子跟前小心侍候。
姜善宁叹了一口气,拖着疲累的身子走向拔步床。
院外?,萧逐站在原地,隔着房门上薄薄的一层窗纸,他看到姜善宁单薄的身躯靠在门上,过了一会儿,人影朝屋里走去。
他转身踏着积雪离开。
燕城州牧府。
月上中天,黑鸦盘旋在枝头,嘶哑着嗓音叫个不停。
正厅里,朔州州牧杜詹靠在一把?圈椅中,擦拭了下额角渗出?的冷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他鬓发皆白?,此刻狼狈的靠在椅背上,心里不断回?想皇后和镇北侯的威胁之语。
刚刚送走了镇北侯,他紧绷的神经才能松弛下来,然而这口气还?没舒完,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跑进来,高声喊着:“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杜詹皱了皱眉头,理好自己的袖袍:“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能有?什么大事??”
那小厮踉跄着跑进来:“大人!郎君他……”
“英儿出?什么事?了?”
“郎君他酒后失足,死在了鄞城!”
“什么?!”杜詹蹭一下从圈椅中站起来,怒目道?:“你说什么?我的英儿怎么可能会死?”
他眼前黑了一瞬,踉跄着没站稳,吓得小厮连忙搀扶住他,“大人,可需要小的去找郎中。”
杜詹稳了稳身形,命令道?:“找什么郎中,都去鄞城,给?本官找到英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厮连忙退下,杜詹一人站在正厅,焦灼地来回?踱步,不肖一刻,他整了整衣衫,想要亲自去找人。
然而还?没有?走出?厅堂,一道?黑影闪过,他的脖颈边贴上一片寒刃。
厅堂中灯烛尽灭,唯有?月色清辉透进来,照在他颈边的匕首上,泛着寒光。
杜詹顿时不敢动,脑袋微转想要看清身后人的模样:“阁下,阁下是何人?本官最近可没有?得罪过人。”
身后响起一道?沉哑的嗓音:“杜大人,若想要安柳巷的那对母子安好,您该知道?怎么做吧。”
杜詹瞪大了双眼,匕首贴着他的脖颈擦出?一道?血痕,他登时不再扭头,只僵在原地,哆嗦道?:“阁下此话是什么意思,本官听不懂。”
杜詹发妻早死,燕城谁人不知他与亡妻伉俪情深,多年?不娶。
他一向行事?谨慎,安柳巷那对母子,身后这人到底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杜詹浑身冒冷汗:“阁下有?话不妨好好说,先把?刀放下来。”
他手臂轻抬,两指捏着刀尖离自己远一些。刀尖轻晃,割开他手指一道?血口。
“杜大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刀剑不长眼,伤到了大人,可就不好了。”身后人的嗓音变得冰冷,好似是不满意杜詹方才擅自动作。
真是祸不单行,杜詹闭了闭眼,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问道?:“阁下到底什么意思?”
“令郎之死,在下深感不幸。”身后的嗓音幽冷,口中说着不幸,但却?听不出?来他有?任何同情,“但若是杜大人揪住此事?不放,在下可不确定大人的另一个小儿子能不能活下来了。”
若是叫燕城的百姓们看到,表面清正廉洁,发誓永不再娶的州牧杜大人,早已背叛了发妻,与一青楼女子苟合,甚至有?了私生子这一事?情,又会如何想。
杜詹显然也意识到了,杜云英一个纨绔死便死了,他本来也没想过要将?燕城交给?他,若是连累到他的小儿子,他杜詹可就后继无人了。
原本的丧子心情在为?了保护另一个小儿子的权衡下已经消散了很多,杜詹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还?有?从永京来的七皇子,杜大人每隔一月都会跟李皇后通信,从今日起,杜大人应当知道?该怎么说了吧。”
杜詹身子一颤,他跟李皇后之间的通信本就隐秘,这人竟然连此事?都知道?,他不由眉头皱起,“阁下到底是谁?”
身后人悠闲地转了转匕首,寒凉如铁的刀面贴在他的脖颈上,引起一阵战栗。
“杜大人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就行。”身后人的语气优哉游哉,“若是杜大人连这两件小事?也办不好,你们杜家,也没必要继续掌管燕城了。”
杜詹面色惨白?如纸,这人既然能够在他守备森严的州牧府来去自由,焉知他是否会履行承诺。
两刻钟前镇北侯刚走,他来这里虽然并未明说,但都是官场上的人,杜詹怎么会听不出?来镇北侯的话外?之意。
左右他们两人的目的相同,答应一个是答应,为?了保命和他这么些年?以来积攒下来的名声,杜詹铁青着脸答应了。
“如此甚好。”身后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手臂轻动,好像是要收回?匕首,杜詹趁机转头,正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威胁他时,太阳穴忽地一痛!
身后的男子反手握着刀柄,收着力道?砸在他的脑门上,杜詹头晕眼花的,听到他说:“杜大人怎的这般不老实,这一双眼睛也不想要了么。”
“阁下见谅,本官年?纪大了,在这昏暗的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
脖颈上贴着的匕首撤去,杜詹转过身,正厅里除了他空无一人,黑鸦嘶哑的鸣叫在耳际响彻。
若不是脖子上的伤口泛疼,杜詹都怀疑方才是自己的一番幻想了。
第二日, 侯府派人将杜云英的尸体送去了州牧府。
姜善宁为此事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生?怕杜詹哪天就突然杀了过来,萧逐现在毫无权力, 杜詹拿捏他?轻而易举。
可?一连过了好几日, 侯府里都静悄悄的, 姜从?那日半夜从?燕城回来,才知道杜云英在鄞城身死一事。
一想到他差点轻薄了自己闺女?,姜从?捏紧拳头,觉得?他?死有余辜。
不过此事再细想?一番,姜从?便知道不对劲,更?别说杜云英的身上还有那么多道刀伤。
从?燕城回来后,他?特意去查看了杜云英的尸体。
掀开白布, 露出在河中泡了一天一夜的尸体,每处刀伤都不致命, 此刻伤口处的腐肉泛白,散发着阵阵恶臭。
姜从?立在尸体旁,站了许久, 长叹一声,才让人简单收拾一下尸体。
让宁宁和七皇子继续接触下去,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
没过两日, 萧逐向姜善宁提出要离开侯府,他?已经向镇北侯夫妇告辞过了,最后来找姜善宁。
那日傍晚的霞光很是灿烂,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天边燃烧着,红彤彤一片云中夹杂着细细的落雪, 别有一番风景。
姜善宁洁白的双颊上似乎都染上了红意,她愣了下:“殿下, 是侯府住得?不舒服吗?还是下人怠慢,怎么忽然要回去了?”
她是要拉拢萧逐的,他?住在侯府不就能近水楼台嘛,这一下离得?远了,姜善宁忽然不适应。
萧逐道:“都没有,我?在侯府住得?很好。阿宁,我?借住侯府本就是为?了过年,如今年也?过完了,我?也?不好再呆在侯府了。”
好到他?根本不想?再回到那个没有她在的院子里。
姜善宁想?了想?,姜云铮背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顾郎中和顾灵萱昨日就回去了,高大哥一直在军中,偶尔会回来,但通常住不了一日就又走了。
如今府里只剩下她跟姜云铮,萧逐三人,现在萧逐也?要走了,姜善宁有些不舍。
“阿宁,长街北口离侯府并不远,你若是无聊了,尽可?以来找我?。”萧逐看出她的神色,轻声说,“也?快开春了,诗经的背诵一日都不能少,若是你没来找我?,我?就白日来侯府检查你的功课。”
姜善宁一点也?不觉得?她有任何不舍了。
“知道了殿下。”姜善宁催促:“那你快走吧,这天色就快黑了,明日我?带着课业去找你。”
萧逐唇角含笑:“明日辰时?,阿宁,我?等你来。”
姜善宁兴致不高的答应了,朝他?挥了挥手。
萧逐从?侯府走回长街北口他?的住处,一推开门,院落中的积雪被扫到墙根处,庭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木椅在廊下整齐的摆放着。
屋里的少年听到动静,探头从?窗边来看,一见到他?,惊喜的大喊:“郎君!你终于回来了!”
萧逐面容冷峻,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袍,腰间勒着一条腰带,衬得?他?身高腿长。
那锦袍看起来崭新无比,是姜善宁在街上的成衣店买回来送给他?的,美?名其曰是那根梅花木簪的回礼。
萧逐拗不过她,仔细收下了。方才与她告辞,他?在客院中想?了几番,将新衣穿上给她看看。
他?脚步顿了顿,没想?到长锦一个小少年竟然将这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长锦从?屋里走出来,颈上挂着襻膊,两臂的袖子挽上去,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大步流星,脸上笑得?灿烂:“郎君,我?正?巧做了晚饭,我?们一起吃吧!”
萧逐怔了怔,跟在他?身后走进去,屋里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桌,桌子上是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红薯粥,还有几个馒头和几碟炒菜。
长锦年纪不大,干活又利落,正?是饭量大的时?候,也?难怪给自己做了好些饭食。
萧逐目光微转,发现还有一些并不新鲜的生?菜摆在轩窗下,他?问道:“这些菜你是从?何处找来的?”
长锦摆好木凳,回答说:“郎君上回说街头有个卖馄饨的老婆婆,我?第二日特意起早去给她帮忙,这几日每日都是如此,岑婆婆就将家里吃不完的一些蔬菜给我?了。”
他?指着窗下堆放的蔬菜,挠了挠后脑:“虽然不太?新鲜,但能吃上饭已经很好了。”
萧逐颔首,他?跟长锦只有几面之缘,并不相熟。原以为?他?是舅舅派过来传递消息的人,但现在这么看,长锦又像是舅舅派来照顾他?的。
萧逐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在侯府用过饭了,你吃吧。”他?拿了本书走到木床边坐下。
“那好吧郎君。”长锦没强求,拿起一只馒头,就着炒菜大口吃起来。
“前几日我?让你趁着上元日拿出去卖的竹篮怎么样?了?”萧逐忽然想?起来这事,前几日在侯府里做花灯,他?看到剩下的竹篾,空闲时?候用它们做了竹篮拿给长锦,嘱咐他?在摆在街上卖掉。
长锦从?怀里掏出来一只钱袋晃了晃,银钱叮当响,他?笑着道:“郎君,上元节人可?真多,你编的竹篮又结实又能装,卖了好多,钱都在这里。”
“那便好。”
自从?来了鄞城,姜善宁帮过他?许多,学?堂的束脩也?是她给他?垫的,他?得?想?办法挣些钱,手头没有银钱做什么都不方便。
长锦自从?来到鄞城就孤零零的呆在这里,好不容易盼到萧逐回来了,他?赶紧问萧逐最近的情况,“郎君,你这几日在侯府有什么进展吗?”
“怎么了?”萧逐挑眉。
“我?走之前大人再三叮嘱我?要帮助郎君,郎君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尽我?所能。”长锦低下了头,“其实还有一点,大人如今在浔州的镖局里过得?很艰苦,我?不知道郎君到底有什么计划,只希望大人能够过得?轻松一些。”
“舅舅他?,在镖局中过得?不好?”萧逐合上手里的书,眉头微蹙。
长锦嗯嗯了两声:“浔州曾经的世家大族是叶家,叶家遭受陛下打压后不复往日辉煌,大人也?隐姓埋名在镖局里讨生?计。而浔州遭受了战乱,民生?凋敝,这几年来各商户的生?意都不好做,有时?候一天连饭都吃不饱。”
他?越说声音有些低落,目光放在手里的馒头上,抽泣了几声。“郎君,我?说这些没有催促你的意思,郎君对于自己的计划心里有数就好。”
萧逐静默了片刻,若说计划,其实他?自己都没有非常明确的计划,他?只知道十几年来他?一直过着卑贱的日子,他?是一定要回去永京,一定要向那对帝后报仇的。
如此想?着,萧逐扫了一眼长锦,十四五岁的少年皮肤黑黑的,小臂遒劲有力,一看便是那种从?小干活的孩子。
他?端起红薯粥大口喝着,喝完将碗边舔干净,一点也?不浪费。
萧逐移开目光,重新翻开书册,垂眸盯着书页上的每一个字。
他?本就孤身一人,好不容易习惯了身边有姜善宁,但是对于叶觉平和长锦,他?们将报仇的心愿系在他?身上,他?却丝毫没有和他?们身在同?在一条船上的危机感。
他?和叶觉平虽有血缘,但是从?未见过,而他?向来亲缘淡漠,也?从?不在意。
萧逐眼底幽深如寒潭,盯着手里的书册,耳边是长锦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直到声音越来越小,他?抬头看去,发现长锦趴在桌边睡着了。
他?看了一会儿,起身走过去将他?提起来,不轻不重的放到木床上,随后拿着书册去了隔壁的院子。
冬去春来,嫩柳发芽,鄞城地处北地,春日来的格外晚。
积雪还没有消融,学?堂便要开课了。
姜善宁苦不堪言,开课的前一天她还在萧逐那里背诗经。
她趴在书案边,手里捏着诗经的书角,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等她背完这一篇《无衣》,萧逐弯了弯唇角,不吝夸赞:“今日的三篇背的很快,都是对的。”
姜善宁直起身子一展愁容,揉了揉脸颊,“我?昨晚背了一整晚呢,今天肯定背得?熟。”
她的手边摆着几张宣纸,上面写着夫子布置的另一个课业,是根据诗经中的某一诗篇写一篇自己的理?解。
她前几日写的时?候,萧逐跟她一起写,姜善宁以为?萧逐只是背过诗经就可?以了,没想?到他?将这个课业也?写了。
姜善宁拿过来看了看,虽然萧逐没有受过正?统的教学?,写的并不完全,但纸上写的都是他?自己的理?解,最起码态度端正?,有自己的思考,正?是赵夫子最喜欢的一类学?生?。她想?着。
姜善宁耸了耸肩,转身将身后放着的东西提来,拍了拍黄花梨木书箱,推给萧逐:“殿下,这是去岁我?大哥送我?的一个书箱,但我?已经有一个了,这个就给殿下用吧。”
萧逐抬手摸了摸黄花梨木的质感,抿了抿唇,从?抽屉里取出钱袋,正?想?取些钱出来,姜善宁注意到他?的举动:“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阿宁。”萧逐嗓音听起来有些艰涩,“我?收了你那么多东西,怎么再好意思横刀夺爱,这个书箱算是我?买你的。”
姜善宁一听不高兴了:“殿下,若不是你整日督促我?背诗经,明日开课前我?肯定背不完的,这个书箱就算是我?给你的谢礼。再说,谈钱多伤感情的,我?也?不缺这点钱,殿下你收回去吧。”
她按住他?的手,萧逐哭笑不得?,顺着她的力道把钱袋放回抽屉里,满腔的热意说出来只有一句“谢谢阿宁”。
姜善宁笑得?狡黠:“那今后,夫子布置的课业,下了学?我?们一道完成吧。”
萧逐有求必应:“自然。”
绿柳抽条, 积雪未消。
一大早姜善宁就被菘蓝被窝中捞起来,眼?睛都没有睁开,迷迷糊糊的抱着被子不松手。
“姑娘, 再不起就要来不及了, 已经卯时一刻了。”菘蓝站在床边, 弯腰喊道?。
姜善宁捂着耳朵翻了个身?,还是不动?弹。
菘蓝无言片刻,见状,心生一计:“姑娘,七殿下在侯府外等您呢,您快些起来梳妆。”
果然,就见姜善宁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闭着眼?睛说:“菘蓝, 快帮我梳妆,外面这么冷的,别让殿下等久了。”
菘蓝手脚利索, 今日要去学堂,于是把姜善宁的头发都挽起来了,她问道?:“姑娘, 今日要戴哪支簪子呀?”
姜善宁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随手指了一根簪子,菘蓝抬手正?要取时,姜善宁忽然叫住她。
“怎么了姑娘?这支梅花玉簪很是搭配您今日穿的衣裳呢。”
“等下啦。”姜善宁拉开妆奁,取出了一支木簪, 菘蓝定?睛瞧了眼?,疑惑问道?:“诶姑娘, 您什么时候买的这支簪子呀?看起来还蛮精致的呀。”
姜善宁笑了笑,捧着手心的簪子看了又?看,塞到她手里?:“那今日就戴这支吧。”
“好嘞姑娘。”
菘蓝仔细把梅花木簪簪进姜善宁蓬松的发髻中,又?选了一对淡粉色的耳珰,跟姜善宁今日的粉衣相?搭。
很快梳妆好,姜善宁提着书箱快步往府门口走去,菘蓝惴惴不安的跟在她身?后?,方才她是想让姑娘赶紧起来,才随口说了句七殿下在府门口候着,这下去了万一七殿下没在,姑娘不就知?道?自己骗她了。
“殿下!”刚踏上长廊,姜善宁就看到门口的石阶前立着一道?人影,身?侧提着跟她一模一样的书箱,她连忙喊了他一声。
萧逐抬起头,盯着她清丽的面容,目光上移,落在那支他熟悉的梅花木簪上,唇角不由勾起。
“殿下你来这么早呀!”姜善宁风风火火的跑上前,站定?后?喘了几?口气,“是我起的晚了。”
萧逐轻笑:“跑这么快作甚,我又?不会跑了。”
姜善宁噗嗤笑出来:“这不是怕殿下等得久了,那我们快走吧!”她回头跟菘蓝说不用跟着了,转而和萧逐并肩朝外走。
已经开春了,但是大街小巷的积雪都没有融化,两边的树枝上盖着一层薄雪,依旧挡不住冒出来的点点新绿。
学堂就在鄞城中央一条僻静的小巷中。鄞城不大,他们走了大约一刻钟就到了。
到的时候小小的屋子里?已经快坐满人了,吵吵嚷嚷的。
屋里?的人注意到他们,纷纷朝姜善宁挥手问好,一人扬眉道?:“姜二,怎么才来啊,是不是夫子布置的课业没写完,在府里?补课业呢!”
说话的正?是宋三,姜善宁朝他走过去,把书箱重重搁在他的书案上:“宋三,上回见你的时候也没发现你这么能说,真?该让我阿爹将你也送到军营中。”
“姜二你可不能这么无情啊,云铮一人去军营就行了,怎么还想把我也霍霍进去。”宋三撇撇嘴,探头注意到她身?后?的人,好奇问:“咦,七殿下怎么也来学堂了?”
萧逐亦步亦趋跟紧姜善宁,从狭窄的过道?走过,在拥挤热闹的屋子里?感到不适。
他站在她身?后?,眉眼?稍低,越过姜善宁平直的肩膀看过去。
上回萧逐帮宋三和姜云铮把丢失的钱袋找了回来,宋三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这会儿起身?走过去一把揽住萧逐的肩膀,悄悄道?:“七殿下,你怎么想不开也来学堂了,是不是姜二把你骗过来了,我跟你讲,赵夫子可是这鄞城最严厉……”
“宋三,什么叫我把殿下骗过来,能不能好好说话。”姜善宁叉着腰转过来,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把他搭在萧逐肩上的手拨下去,拉着萧逐寻了两个挨着的桌案坐下来。
宋三锲而不舍的跟过来:“姜二,说重要的,你把夫子布置的课业写完了没,借我看看。”
前面一个少?年转过头:“宋三,我写完了呀,怎么不看看我的课业?”
“去去去,谁不知?道?你都是胡写了,让夫子发现又?免不了一顿骂。”宋三抓了本书扔过去,那少?年笑嘻嘻的挡了一下。
姜善宁从书箱里?取出自己的课业给?他,捏着课业没松手,颇有经验的说:“借鉴的时候注意一下,别跟我的一模一样。”
宋三忙点头:“晓得了,我宋三你还不放心。”
萧逐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之间熟稔的交谈,屋里?的这些人他都不认识,只有宋三他见过一面,但并不相?熟。
方才他搂着自己,萧逐不习惯有人离自己很近,若不是姜善宁在,他肯定?会抵住宋三的动?作。
他缓缓转头,看向姜善宁的侧脸,她跟几?个少?年言笑晏晏,说着他从未参与过的事?情。
分明她就在身?边,这一刻,萧逐却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他悄悄朝姜善宁身?边挪了挪,却也没有加入到他们的话题中。
正?说着,屋里?忽然安静下来,姜善宁朝门口看去,一个六十岁上下的男子走进来,他身?上穿着灰色的长衫,手里?捧着书卷,精神矍铄。
他站在门口便很有威严,屋里?的人很快安静下来,宋三赶快跑回自己的位置上。
赵夫子目光炯炯,巡视了一圈,目光在萧逐身?上停了一下。
鄞城中念书的孩子就这么几?个,他把每个人都记下来了,今日多了个人,又?坐在侯府二姑娘的身?边,看样子他就是被陛下流放来的七皇子了。
赵夫子面色不改,走到前面,让大家先把课业都挨个交上来,他目光如鹰隼,站在一边盯着每一个人,为防有人浑水摸鱼。
宋三悲催的把没写完的课业交了上去,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那沓课业。
姜善宁本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很晚了,但是交完课业后?顾灵萱才姗姗来迟,向赵夫子解释了几?句后?连忙坐回自己的位置。
赵夫子翻了翻大家的课业,心里?有数,翻到下一张的时候忽然看到了萧逐的名字。
他顿了顿,大致扫了一眼?。
侯府早就有人提前跟他知?会过,说开春七皇子会来学堂上课,让他多照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