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善宁走过来,眉梢轻抬:“久等了?殿下,这么早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萧逐轻笑:“没什么,今晨回了?一趟我的住处,回来时正好看到岑婆婆在卖馄饨,便?给阿宁买了?一碗回来。”
“馄饨?”姜善宁眼睛一亮,看向他手里?的食盒,肚子不禁咕咕直叫。
“殿下你买了?馄饨怎么也?不让人叫我起?来,白白在外面冻了?这么久。”姜善宁小声?嘀咕,“馄饨会不会都?变凉了?。”
萧逐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她到底是担心他在外面受冻,还是担心馄饨在外面变凉呢。
两?人并肩走进房里?,姜善宁感觉到萧逐身上的寒冷之气,定是在外头站了?太久。
她侧目,瞥见萧逐攥着食盒的手指有些泛红,应是在外面站的久了?,被?冻红了?。
一进房间,她就吩咐菘蓝将银丝炭烧起?来,支摘窗开了?一道小缝。
姜善宁领着萧逐在外厅落座,迫不及待打开食盒,摸了?摸瓷碗,竟然还是温的!
她往日总是早起?不来,已经好久不曾吃过岑婆婆做的馄饨,食盒一打开,她就闻到缕缕的鲜香,一个个皮薄馅大的馄饨浮在汤面上。
她叫菘蓝取了?一只小碗来,往里?面舀了?一半,推到萧逐面前,笑吟吟的:“殿下,你起?的那么早,还没用膳吧,我们一块吃。”
萧逐愣了?一下,坐在她旁边,长指捏着碗沿慢慢拉过来。
他垂眸,拿着汤匙盛了?一只馄饨,汤上仅有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萧逐心头有股酸涩之感:“谢谢阿宁。”
“客气什么,我们不都?是朋友了?,自然有福同享啊。”姜善宁吃了?一口,赞叹不绝,“果然整个鄞城里?面还是岑婆婆的馄饨做的最?好吃。”
不多时,菘蓝将早膳呈上来,摆在桌上,姜善宁跟萧逐一人一半吃完了?馄饨,正好一道用早膳。
“殿下,昨日花灯没有做完,今日午后我们再去六角亭那里?做吧。”
“都?可。”萧逐唇角翘起?一点弧度。
早膳并不多,是几个馒头跟小菜,配了?一碟菜粥。
鄞城地处边关,在镇北侯来此之前,这里?常年遭受北狄人的侵扰,百姓苦不堪言,生活并不富裕。
镇北侯来了?之后,百姓们才逐渐过上安定的日子,鄞城也?从贫瘠变得?富庶。
镇北侯以身作则,纵然鄞城一点点富庶,但是侯府里?每一顿饭食并不会奢华,留下来的银钱都?留给百姓们开垦鄞城周围的荒地了?。
虽说比不永京城那般繁华,但是百姓们都?能够衣食无忧。
萧逐跟姜善宁说了?长锦的事情,姜善宁手心里?攥了?一把汗,没想到在阿爹的治理下,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是哪个县城的百姓?如今的世道怎么还有这样潦倒的百姓。”
萧逐对答如流:“我也?不甚清楚,大抵是隔壁的哪个县城,长锦看起?来并不想提起?过去的事情。我见他机灵,便?打算将他留在身边了?。”
“那也?成。”姜善宁拿起?馒头掰开,夹了?些小菜在里?面,说道:“殿下身边总归是要有个人伺候的。”
萧逐学着她的样子,手里?捧着一只馒头,夹着菜放到里?面。以前在宫里?,能有一个干净的馒头都?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姜善宁忽然问:“不过殿下,你怎么没将那个小少?年带来?”
“毕竟我也?是暂住侯府,不好擅作主张带他来。”萧逐道,“无妨,我留他在院里?住下,阿宁不必担心。”
“嗯嗯。”姜善宁眉目舒展,“其实殿下将长锦带来侯府也?没什么,多了?一张嘴而已,侯府还是能供得?起?的。”
萧逐笑了?笑,侧眸看她,她杏眸微眯,两?颊鼓囊囊的,吃起?来像一只小仓鼠一般。
他回想姜善宁一直唤他“殿下”,不禁哑然失笑。
分明说好无人的时候她会唤他的名字,也?就只有那一晚姜善宁唤过他的名字,后来都?是叫他殿下。
萧逐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用完了?膳食,萧逐屈指敲了?敲桌面,朗声?问道:“这几日的诗经,阿宁还背着么?”
姜善宁脸色一僵,诗经,什么诗经,她这几日忙着做花灯,完全将每日背三篇诗经的事抛在了?脑后,要不是萧逐提醒,她根本?想不起?来。
姜善宁生硬地转开话茬:“殿下,上元节许什么心愿你想好了?吗?”
萧逐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就是我们做的花灯里?面,要放一张小纸条,上面便?可以写上自己的心愿,到时在西郊的河里?放了?花灯,指不定自己的心愿便?能实现呢。”姜善宁见他似乎被?转移了?注意,没有纠结诗经的事情,于是雀跃地解释这件事。
“不过最?好是一个花灯里?许一个愿望,这样更容易被?神明听到,更容易实现。”
萧逐垂头想了?一会儿:“阿宁的心愿是什么?”
“我的啊,我的心愿自然是希望——”她话音停下,眼珠眨了?眨,笑得?狡黠,“殿下想套我的话?分明是我先问殿下的。”
萧逐长睫颤了?颤,鲜见地有些无措,仔细想了?会儿说道:“我……我还没有想好。”
姜善宁本?就是想逗逗他,根本?没想听到他的心愿是什么,毕竟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验了?。
她面上的笑意还没有收起?,忽然想到萧逐一直在深宫中,连花灯都?没有做过,一定也?没有过上元节的经历,自然是不知道这一风俗。
她敛了?笑意,认真道:“殿下,以后上元节若是许愿,切不能将自己的愿望告诉旁人。”
萧逐抬眼看她。
她的胳膊撑在圆桌上,倾身靠近他,清丽的面容在萧逐的眼瞳里?渐渐放大,他看到她红唇上下一碰,耳边是她恬静的嗓音:“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萧逐心下怦然,片刻后不解问道:“那为什么方才阿宁还要问我?”
姜善宁睁眼瞎扯:“刚刚……就是随意问问,谁知道殿下还认真想了?。”
“殿下。”她笑眯眯的,“我这不是给殿下提个醒,以后莫要将许的愿望轻易告诉旁人。”
说完,姜善宁从圆桌旁站起?身,走到博古架跟前,把做了?一半的花灯拿起?来,打量了?几眼。
这个花灯是萧逐做的,他的手劲没轻重,虽然做的时候废了?好几根竹篾和细竹,但好在是做好了?一只完好的花灯架子。
她昨日趁着天还没黑,将宣纸糊在了?上头。
今日再做一个便?够了?。
姜善宁唤来菘蓝,让她把做花灯的用具都?搬去六角亭里?,拍了?拍手转过身,就对上萧逐一双漆黑的眼瞳。
他笑意清浅:“阿宁,趁着时辰尚早,我们先一同将诗经背了?。”
姜善宁一脸哀怨。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几人过了?晌午就在六角亭中一起?做花灯。
这几日雪不大,日光难得?晴好,寒风吹着卷帘的一角,露出几个言笑晏晏的年轻人。
姜善宁想许的愿望多,犹觉得?一个花灯不够,想要多做几个。她手上的伤早就好了?,一连做了?好几个,还给萧逐分了?几个。
她说若是他的愿望多,一个愿望放在一只花灯里?面,实现的机会更多一些。
萧逐无奈,怀里?是姜善宁塞给他的花灯,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他刚刚糊好宣纸的花灯,由姜善宁在上面画了?图案。
他掌心轻轻覆在灯面,小心的摩挲着。
萧逐眼眶涩然,十几年来的第一个上元节,他不必在冷宫里?隔着宫墙听外面的欢声?笑语,他也?可以处在笑声?中,不必受那些人的白眼,身边是几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还有阿宁。
临近上元节,聆春院中。
姜夫人斜倚在罗汉床上,挽着简单的发髻,尽管姿态懒散,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典雅端庄之气。
她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两?只漂亮的花灯,姜夫人胳膊搭在扶手上,轻轻撑着额角,正盯着花灯瞧。
两?只花灯挨在一起?,灯面上画着一对夫妇,男子穿着铠甲,怀中的女子则穿着浅淡的紫衣。
不远处的珠帘微动,姜从面带笑容打帘走进来,“夫人在做什么?”
姜夫人移开了?视线,说道:“宁宁着人送来了?两?只花灯,是给咱们的。”
姜从大步走到罗汉床跟前,拎起?花灯看,“哟,这画的不就是咱们两?吗,画的倒是好看极了?,不过还是不能够将夫人的神韵表现出来。”
姜夫人含笑瞪了?他一眼,一把将花灯从他手中夺下来:“手上没轻没重的,当心将宁宁送我的花灯弄坏了?。”
“这几日听府里?的下人说,那几个孩子总是一下午都?坐在亭子里?。这两?只花灯,听说是闺女跟七殿下一同做好的。”
姜从坐下来,一阵吃味,也?不知是因?为夫人看重女儿送的花灯,还是因?为不知不觉间女儿跟七殿下走得?近了?。
听到此话,姜夫人美目微滞,说道:“菘蓝送来花灯的时候也?说了?,是宁宁跟七殿下一起?做的。”
所以,他们的女儿,到底什么时候跟七殿下走得?这么近了?。
姜从蹙着眉头,“夫人对此有何?看法??”
“鄞城偏僻,人口没有京城那么多,从小到大,宁宁的朋友就只有高?淮和顾家那姑娘。”姜夫人悠悠道,“难得?又遇到一个年轻人,我看这几日七殿下跟他们几个孩子倒也?能玩到一起?。”
“左右鄞城离得?远,你我不说,陛下打哪知道这事?”
姜从沉默了?半晌,目光灼灼的看向那花灯,像是要将它们盯出一个窟窿来。
他是镇北侯,是大晋的臣子,更是朔州十五城的保护神,他思量的,不仅仅是女儿跟谁做玩伴,而是要权衡整个朝中的风向。
陛下不喜萧逐,他镇北侯府上赶着收留萧逐,这不公然是跟陛下作对?
姜夫人见他神思凝重,将刚刚在心里?过了?几遍的话说出来:“侯爷,宁宁长大了?,云铮经历了?此次战事,也?慢慢懂事了?。我们不能一味的用我们的想法?去桎梏他们,这镇北侯府,早晚是要交到他们手中的。你能帮得?了?他们一次,日后次次都?能帮吗?”
姜从忖了?忖,他跟夫人一向恩爱,府里?的大小事宜也?是由姜夫人一手处理,夫人说的话他深思熟虑了?一番。
他在沙场征战不就是为了?让家人能够在他的羽翼下安然生活,如今宁宁不过是多个玩伴,他都?要横加干涉吗。
姜从蹙着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听了?姜夫人的话,他勉强接受此事。但对于这个拐走了?自个闺女的七殿下,姜从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还有一事。”过了?片刻,姜从忽然说道。
“何?事?”
“朔州州牧。”他道。
朔州州牧是李皇后的人,陛下怎么可能会放心他一个手握实权的将军远在边关,自然是得?找人看着他。
虽说镇北侯府并没有站在七皇子身后的意思,但在外人看来,萧逐住在侯府,这便?昭示着侯府已经和七皇子是同一阵营。
姜夫人显然也?意识到了?:“此事……”
“此事交予我吧,这几日我会敲打州牧两?句。”姜从声?线沉稳。
姜夫人抬头望着姜从粗犷的面容,抚了?抚他微白的鬓发,轻叹一声?。姜从伸手轻柔的揽过她,两?人相拥的样子正巧映照了?花灯上的那一幕。
正月十五, 上元节。
侯府里,姜善宁穿着朱红色的锦缎百水裙,肩头罩着一件大红色的斗篷, 脖颈处是一圈雪白的绒毛, 衬得她雪肤白皙。
姜善宁一手拎着好几个花灯, 微微仰起头,身?前菘蓝正给她系斗篷的束带。
“菘蓝,你快一点?啦,天都要黑了。”姜善宁站在廊下,看了眼渐渐昏沉的天色,远处天边被大街上的灯笼映出红光,她不禁着急, 催促着菘蓝。
“知道啦姑娘,马上马上。”菘蓝紧紧盯着束带, 飞速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系好了姑娘。”
她话音刚落,还没看清姜善宁的面?容, 身?侧一道红影倏地掠过,姜善宁匆匆越过她,拎着裙裾跑向院门处。
院门处立着一个少年, 手里提着两个花灯,正缓缓抬眼看向这边。
姜善宁跑动间绣着金钱的裙摆晃动,流转出金光。萧逐眸底温柔,花灯暖黄的光映着他的脸庞,模糊了锋利的轮廓。
他抿了抿唇, 对上姜善宁一双亮晶晶的杏眼,转瞬就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她踮脚凑近他, 淡淡的皂角味萦绕在周身?,姜善宁扬声?道:“殿下!久等啦。”
萧逐轻笑:“阿宁来了。”
姜善宁将花灯换到?一只手上,一把抓住萧逐的手腕,提步朝外面?走,走了几步拉着他跑起来,“殿下,我们得快些走,眼看天都黑了,外头肯定很热闹,不知河边还有没有位置放花灯了。”
侯府门口,顾灵萱站在马车旁,焦灼地来回踱步,看见了他们连忙迎上来:“宁宁,你们可算来了,我们快走吧,去晚了河边可就没位置了。”
顾灵萱不由分说挽着姜善宁的一边的胳膊,姜善宁这只手提着花灯,她只能松开了萧逐,将花灯换到?另一手上。
“诶萱萱,你看见我大哥和高大哥了吗?今一整日我都没看见他们。”
“谁知道他们去哪里了。”顾灵萱踩着车凳上了马车,回头去拉姜善宁,“不管他们,快上来,我们去放花灯。”
算上前世,姜善宁有好几年没有这么热闹地过上元节了。
难得能够重新过一次上元节,好友在身?边,家人都安然无?虞,重生以来的紧绷感不复,她脸上的笑意?今日就未曾下来过。
萧逐落后她们一步,他垂眸,盯着手腕上姜善宁握过的地方,沉思了几息。
姜善宁等不及,掀开帷帘唤他,萧逐眉毛一挑,道了声?“来了”,撩开衣摆上去。
马车悠悠驶向街道,姜善宁从侧窗往外瞧,今日街上人群拥挤,歇了许久的摊贩们都趁着节日摆摊,百姓们三两成群,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好不热闹。
她提议道:“左右已经?迟了,我们在街上转转吧,晚些时候再去河边。”
顾灵萱也看到?了外面?的盛况:“好啊,我看到?那边有表演杂耍的,我们正好去瞧瞧。”
姜善宁看向萧逐,从上马车以来他就一直没有说话,安静的坐在一角,原本?说好是直接去放花灯,但是她们打算在街上转转,还是得过问一下萧逐的意?思。
萧逐嗓音低哑:“我都好。”
三人下了马车,就见绒雪纷纷然而下,整个鄞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暮色四?合,雪雾中?,数千盏灯亮起,描绘出鄞城大大小小的街道,火树银花,将灰暗的天空都映得光华璀璨。
耳边欢声?笑语不断,擦肩而过的行人有的面?上戴着面?具,姜善宁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行人如流水,不断从她身?边涌过。
“阿宁?”
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她侧目,点?点?灯光映在少年乌黑的眸底,他正低头看着自己?。
“阿宁,顾姑娘已经?走到?前头了。”他道。
姜善宁一跺脚,眼风跟着顾灵萱的背影,道:“我们快去追上她。”
街上简单搭了个台子,上头表演杂耍的人很是卖力,因着大雪,许久未曾出来卖艺,难得今日能够表演,自是想要留住看客。
姜善宁看了一会儿杂耍,长时间盯着明火,眼眶有些酸涩。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身?侧的萧逐今日话很少,而另一边的顾灵萱,时不时要拽着她说两句。
她心里有些奇怪,偷偷去看萧逐,他唇角抿着,眉眼稍稍压下,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姜善宁想了想,今晚一直觉得萧逐有些不对劲,好像是从侯府里出来,遇到?顾灵萱以后。
那时萧逐半晌没有上来马车,她叫了他一声?才随之上来,在马车里也是一言不发,她问他时才答了一句话。
遇到?顾灵萱的时候……她来回想着这句,难道是因为先?前跟萧逐说过他们两人一同去放花灯,结果?说好的两人行却多?了一人?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被姜善宁摒弃了,萧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小的一件事?而不开心。
她狐疑的觑了一眼萧逐,周遭人声?鼎沸,他负手立在自己?身?旁,眼底神色不明,身?姿挺拔,站在百姓中?像是鹤立鸡群,与这闹市格格不入。
难道真的是因为今夜的行程多?了顾灵萱,他觉得不自在?可是前几日一同做花灯的时候萧逐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啊。
姜善宁绞尽脑汁的想着。
萧逐察觉到?一道灼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正要回头去看时,姜善宁又将头转了回去。
他眉心微凝,手里攥着花灯细细的提手,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她怎么不接着看杂耍了,是觉得今夜带着他很碍事?吗?后悔将他带出来,觉得打扰到?她和顾灵萱了吗。
姜善宁不知道萧逐心里想着什么,她越想越觉得是因为她事?先?跟萧逐说他们二人一同放花灯,没有告诉他顾灵萱也会去。
虽然这个想法在她看来很是荒唐。
她转头看了一眼专心看杂耍的顾灵萱,暗道今日要爽萱萱的约了,比起从小玩到?大知根知底的好友,还是萧逐这个日后的新帝更可怕。
毕竟若是萧逐日后登基,他们一家的命可都攥在他手里呢。
姜善宁悄悄往萧逐这边挪了一步,拽了下他的衣袖,小声?道:“殿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去河边放花灯吧?”
萧逐愣了愣,目光越过她看了一眼顾灵萱,姜善宁了然,悄悄说:“萱萱看杂耍看得入迷,我们便先?走一步,回头再跟她解释。”
说完后,姜善宁一直仰着头仔细看萧逐的神色,见他的眉心果?然舒展开来。
萧逐的表情怔愣了一瞬,很快正色,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朝她靠近了一步。
两人的胳膊挨在一起,姜善宁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瞄好路线拽紧萧逐的衣袖,低声?道:“我们快走。”
她拉着萧逐头也不回,生怕被顾灵萱叫住,一鼓作气从看杂耍的百姓中?冲了出来。
姜善宁闷头往前冲,身?前正好有一个百姓路过,她控制不住速度,躲避不及,正要跟面?前人撞个满怀时——
身?后一条手臂探过来,揽住她的细腰,将她轻轻往后一带,避开拥挤的人群。
隔着几层衣裳,姜善宁依旧能够感觉到?萧逐手臂的遒劲,以及耳边那道沉朗的嗓音:“阿宁,有撞到?吗?”
此时从两人身?后看去,男子挺拔高大,女子身?形娇小,乍一看像是萧逐将姜善宁抱在怀中?。
虽然也差不了多?少。
姜善宁浑身?轻颤,鼻间全是他的气息,身?后靠着他硬邦邦的胸膛,不禁耳廓红了红:“没,我没事?。”
语落,腰间的桎梏一松,姜善宁松了一口气,转身?跟萧逐说:“殿下,我们现在就去西郊的河那边。”
西郊的河水从西门蜿蜒出去,与护城河相通,上元这夜,河边上飘浮着数盏明灯,悠悠朝城外荡去。
河面?上的花灯星罗棋布,亮着莹黄的光,天上繁星闪耀,跟河面?上的花灯争相辉映。
近几日的雪不似年关前那么大,盈盈从夜空中?落下,姜善宁抬手,碎雪粒子落在她掌心,转瞬化成一道水迹。
河边的人有些多?,他们站在台阶上,姜善宁扬了扬手里的花灯,问道:“殿下,你的心愿字条写好了吗?”
萧逐颔首:“已经?写好了。”
“那就好。”姜善宁眨了眨清莹的眸子,“那我们在这里等等,岸边人少了就过去。”
两人手里提着的花灯都没有点?燃灯烛,她见不远处的河岸边上摆着几支燃烧的灯烛,有人去那里借火。
她跟萧逐提着花灯走过去,取出花灯里的蜡烛,点?燃灯芯小心地放了回去。
她手上拎着好几个花灯,每一个都如法炮制。
点?好了花灯,正巧身?边的几个人离开,她顺势将萧逐拉下来一同蹲在河边,她一个一个地把花灯放在河面?上,伸手一推,花灯摇摇晃晃顺着河水流下去。
姜善宁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歪头问:“殿下,你许了几个愿望呀?”
萧逐欲言又止。
姜善宁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噗嗤一笑:“这个是可以说的,只要不告诉旁人你许的愿望是什么就行。”
“一个。”萧逐道,“我只许了一个愿望。”
“怎么才一个?”姜善宁指着刚刚放出去的花灯,“你不是也有好几个花灯吗?为什么只许了一个愿望?”
萧逐抿着唇角,目光微闪:“我怕神明厌弃自己?,若是只许一个,神明应当会垂怜。”
姜善宁觉得萧逐说的也有道理,咬了咬下唇,惆怅道:“那我许了那么多?的愿望,会不会太贪心了。”
她望着越漂越远的几个花灯,趁着还不远,伸手想把它们勾回来,萧逐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阿宁做什么?河水这么深,当心。”
姜善宁瘪了瘪嘴:“这不是方才听殿下说得在理,我许了那么多?愿望,万一神明觉得我贪心,不给我实现了怎么办。花灯还没漂远,殿下你拉着我,我将他们拉回来,少许几个。”
“你不一样。”萧逐低声?说。
姜善宁觉得新奇:“我怎么会不一样?”
“我的出生带着厄运,母亲早逝,一直不被父亲所喜。我这样的人,神明应当也是不喜的,若是许那么多?的愿望,惹其厌烦,倒不如只许一个。”萧逐眼底深邃,望着河面?上摇晃的花灯。
“但是阿宁不一样。”他一笑,“阿宁心地善良,神明眷顾,一定会实现你的所有心愿的。”
姜善宁听他一说,怪不好意?思的,她侧过头,直视他的眼睛,“殿下,你不要这样说自己?。出生时候天有异象只是巧合罢了,那钦天监监正定是在胡说。”
“每一个孩子出生时都承载着父母的殷切期盼,殿下,你不要妄自菲薄。也许是因为……生在皇室,隔着权势猜忌,确实会有些不同吧。”
姜善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想到?了前世听到?的那个传言,谣言疯传,萧逐不是当今陛下的亲生儿子,而是先?帝的孩子,陛下的弟弟。
仅仅一个天有异象,不足以让陛下厌弃萧逐,若真如传言那般,倒才说得通。
“殿下,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并不在永京中?,皇城里的纷扰碍不到?你,总是能过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了。”姜善宁抬起头,轻轻落在萧逐的背上,拍了几下。
她看得出来萧逐心情低落,以往她若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阿娘都会将她抱进怀中?,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萧逐神色不明,“嗯”了一声?。
姜善宁继续说:“鄞城虽然偏僻,不如永京繁华,但是这里的百姓都很亲和,何况还有我们陪在殿下身?边呢。”
“阿宁。”萧逐叫了她一声?。
“什么?”
他也转过头,与她对视:“你说得对,幸好有你在。”
姜善宁摸了摸下颌,幸好有她在……跟幸好有他们在,一个意?思吧。
她没有过多?纠结,看到?萧逐心情活络了些,放下心来。
再看向河面?的时候,他们的花灯已经?漂得很远了,姜善宁知道够不上,喃喃低语着:“我许的那么多?愿望,总能实现一个吧。”
她希望这一世家人平安,萧逐能够得偿所愿。
不仅这两个,她还写了许多?杂七杂八的愿望,希望学堂不要开学,希望夫子不要布置那么多?的课业,希望岑婆婆的馄饨卖得好,希望……
姜善宁咂舌,早知道她就少许几个了。
萧逐听见了,轻声?宽慰她说:“阿宁,不要担心,你的愿望一定会成真的。”
姜善宁心口涩涩,方才是她安慰他,没过一刻,两人的位置就调换了。她微笑着:“有殿下的这句话我就放心啦。”
萧逐指腹摩挲,唇角的笑意?不显。
他没有说,他许的愿望是,神明眷顾,阿宁的心愿都成真。
萧逐五指拢起,望见姜善宁犹不放心,双手合十在胸前,红唇轻动,满是虔诚的念叨希望她的愿望实现。
他看着她的侧脸,耳边的嘈杂仿佛在这一刻悉数消失,他只看得到?姜善宁眼皮微阖,眉眼清丽美?好,小小一团蹲在自己?身?边。
花灯承载着他们的心愿,沿着河水缓缓朝城外漂去,夜色与雪色中?,形成了一条璀璨的星河,照亮了黯淡的苍穹,也照在岸边的两人身?上。
鄞城大街上的杂耍临近尾声?,顾灵萱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胳膊戳了戳旁边的人:“宁宁,我们去河边放花灯……诶,人呢?”
旁边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她连忙道歉,随后左顾右盼地寻找姜善宁和萧逐的身?影。
人群拥挤,顾灵萱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那两人。
“宁宁去哪里了,该不会丢下我跟七殿下先?去河边放花灯了吧?”顾灵萱低着头慢吞吞走着,一边走一边骂,“见色忘友,哼,这次她要是不好好向我道歉我才不会理她的。”
分明三个人来的,最后只丢下她一个人。
“好好的一个上元节,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真孤单。”顾灵萱沿着街边走,路过的人都跟同伴有说有笑,她有些丧气,没注意?看路,走着走着迎面?撞到?来人的后背上。
“啊——”
顾灵萱惊呼一声?,捂着鼻梁后退一步,身?前也传来一声?惊叫,她抬眼看去,那人转过身?来,长眉皱在一起,正是姜云铮。
他面?目狰狞,一蹦三尺高:“疼疼疼,谁这么不长眼,专往小爷的伤口上撞。”
姜云铮定睛一看:“顾灵萱?怎么是你?”他往顾灵萱身?后瞧了眼:“你没跟我家小妹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