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的谢氏拎起长刀—— by残卷
残卷  发于:2024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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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上漂泊,登上货船,凭借一身功夫,做了护卫,有了许多见闻,武学越发精进,可也渐渐失去了兴趣。
海上漂泊,生死无常,杀人比救人简单。
于是十七岁时,江银廓登岸,在南方的某片土地上游荡,途径某处山路,遇见一群乡野泼皮凌辱一老者,老者的背篓被丢在一边,青年们正在剥去他的破衣,准备挂到树上。
众人远远望见江银廓,但自认为人多势众,江银廓不会多管闲事。
谁知江银廓边走边弯腰,在路边捡拾几枚石子,在十步开外站定,接着扬起手。
石子像是长了眼睛,一颗不落地打在泼皮脸上,皮开肉绽,头破血流。
泼皮们想要上前动手打人 ,江银廓却拔出了披风下的长刀。
日光之下,刀身闪耀。
对方只是无聊之下想找乐子,并不想送命,众人察觉对方不似常人,终究骂了两句四散而去。
山林间重新安静下来。
老者从地上爬起来,系好衣带,在灌木间张望,似乎在寻自己箩筐。
江银廓望着那箩筐,就在自己身侧几步,想了想,走过去提起来,却发现那箩筐里盘踞着数条毒蛇,正丝丝吐信。
老者总算望见自己的箩筐,大叫着别摸,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那是江银廓第一次遇见蛇医徐癫。
与其说他是疯子,更准确一点说,他是一个在医路上偏执成性的怪人。
于是江银廓暂时停下了脚步,留在那片充满毒物的山上,和徐癫学医。
后来徐癫死了,他本想捉烙铁头蛇取毒,却不慎被蛇咬伤,蛇毒已经沁入心脉,江银廓方法用尽,也没捞回人来。
徐癫临死前,双目已经肿胀得看不见,勉强张开眼,笑得特别开心,他说死于蛇毒原来是这种感觉,阿廓,我说感受,你速速记下。
第二天清晨,徐癫没了呼吸,江银廓将他埋在草庐的院子里,她若离去,一个孤寡老头,只怕在无人来为他扫坟,于是江银廓买了整整五大包纸钱,在坟前烧尽。
江银廓望着余烬 ,还不忘告诉徐癫:“我要走了,以后没人为你扫墓,钱你省着些花,你没做过坏事,这些钱应该够你花到投胎。”
她重新上路,踏上归途,回到甜水河时,她十九岁,兔子山中一片哗然,几年间音讯全无,江蛟早已失去希望,觉得她或许葬身大海,尸骨无存。
直到再次重逢,失而复得之感让江蛟觉得自己重生了一次。
再后来,江银廓变成了这里的蛇医,屋子里的那把刀,也渐渐落了灰,倒是门外的药杵。被磨出了包浆。
当时在兔子山,谢绮临行前托她保护魏时同,江银廓也很惊讶,可谢绮却对她说,你习过武,且功夫不弱,一人之力足以抵千军。
兔子山的人知道自己会武功。
江银廓问,你私下查过我?
谢绮摇头,说她曾见过自己。
江银廓仔细回想,第一次见谢绮,的确是在杨仙镇,可谢绮却说,她亲眼见过江银廓屠戮节镇府司,差一步就斩下谢镇人头。
江银廓问,这也是你的预言吗?
谢绮望着她,目光很深,她说不是,这些是我的曾经。
车厢里,江银廓缓声问:“你说,这世上真有死而复生的事吗?”
魏时同也没有想出答案。
回到杨仙镇,魏时同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紫云城,告知谢绮谈判结果。
收到回信那日,上元节刚过,魏时同和江银廓坐在镇将府中,正拿隔夜元宵当早饭。
差役急匆匆跑进庭院,来伙房寻人。
魏时同拆了信,依旧是谢绮的语气 ,没有公文那般死板,她在信中说,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杨仙镇和谈既然已经成功,希望你和江银廓一同启程,前往紫云城 ,但是在此之前,杨仙镇需要一个可靠的人选掌管 ,如果你有合适人选,可以直接选用,如果没有,我觉得甜水河的江公不妨一试。
谢绮倒是和魏时同想到了一处。
他将信件递给江银廓,等江银廓读完,魏时同问她:“江公有出山的打算吗?”
江银廓抱着碗,沉吟了一会儿:“可能会吧,他还是挺爱当大王的。”
“那你呢?”
“我什么?”江银廓望着他,眨了眨眼。
魏时同虚点一下信纸。
“去紫云城。”
“我没问题啊。”江银廓低下头,嘴唇贴近碗沿,舀了一勺元宵。
二人揣着信件出门,乘着细舟前往兔子山,他们走进后山,江蛟的住处。
江蛟正坐在桌前核账,红木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见江银廓带着魏时同过来,轻描淡写地合上账册。
江蛟望向女儿,问:“咋上山了?不是要在镇将府当差吗?”
江银廓从容坐下:“说不定要换成您当差了。”
乍一听,江蛟有些不明白,倒是身边的魏时同拿出谢绮的信件,递给江蛟,解释一番。
江蛟听完,神情一点点暗淡下来,他抬头望向江银廓,声音不似初见那般洪亮,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
“又要走啊?”
只一眼, 江银廓便望穿了父亲的心思,早年间的音讯全无,动摇了江蛟的稳重的心念。
江银廓望着江蛟,说道:“父亲,我心不在此山中,以前不懂事,不知惦念之心沉重,不会再向当年出山那般音讯全无,。”
她顿了顿,希望江蛟的心能轻一些,又道:“到了紫云城 ,我给您寄礼物。”
惹得江蛟剜了她一眼。
人在眼前,无论怎样,能看的见就算安稳,江蛟想,紫云城远在百里外,一经分别,又是几年不见。
而且谢绮也不是个安分的人,从她独闯兔子山那日可见一斑。
纵然女儿实力再强,可父母之心犹怜 ,总觉女儿愚笨,江湖凶险。
春江未化,女儿却又要想自己告别,但少年人的心,一座山又怎能困住?
日光线沿着窗棂透进室内,披到江蛟的背上,微尘在光中毕现,悄然浮沉。
魏时同郑重地对江蛟说:“江公,我会照顾江姑娘。”
“得了吧软脚虾。”江蛟嗤之以鼻,胡须扬起,“差点病死还要让人搭救,你说什么照顾别人?”
魏时同不多言,生生受下嘲笑,江蛟确实将焦灼统统扔到了魏时同身上,也不觉得抱歉。
但心绪却缓和下来。
他抬眼望向魏时同:谢节度使要我当什么差?”
隔天,魏时同和江蛟父女一同下山,张玉书熟知杨仙镇政务,魏时同卸掉他的兵权,安排他转做郡守,主张民政,官阶不变,而江蛟熟知杨仙镇地势水路,加上为寇多年,擅长对抗,兵权交由江蛟掌握,军政分开,也算互补。
只是江蛟对张玉书不太信任,对此魏时同倒持不同态度,若当时张玉书不可信,谢绮必然在临行前杀他以绝后患。
而且在预言中,张玉书杀江蛟献降的事,实际上并没有发生。
魏时同细心交代过江蛟兵务,待对方缕清之后,才决定上路,临行前,江银廓嘱咐江蛟,当日在兔子山后院,谢绮预言的事情没有真正发生,面对张玉书时 ,要一如平常,将相和睦才能稳住大局。
前往自运城的当日,是个晴天,碧空如洗,江银廓挑开帘幔张望,微风吹进车中,春寒料峭。
等到达紫云城,应该是杏花盛放的时节。

节度使谢绮,在一个午后,来到紫云城北处的白堤上。
白堤尽头有家茶庄,没有招牌,只在门外插着一盏灯笼,上面写着一个黑黢黢的“饮”字。
附近的行客来此,都是为了饮茶,但只有谢绮知道,这里最好的并不是茶叶,而是掌柜烹制的羊肉煲。
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还是在此世,谢绮那年十二岁,偷跑出府练习剑术,闻香而来,老板开茶庄之前是个厨子,烹菜比烹茶香。
湖岸边的垂柳已经泛青,柔风之下枝条摇摆,树影间,两只人影若隐若现,正朝茶庄的方向而来。
魏时同和江银廓进屋时 ,正赶上老板端上砂锅,满室肉香四溢,抚去赶路人满身风尘。
本想进屋说事的魏时同,一时间也被这香味迷住。
谢绮今日褪去白衣,穿了一身青色衣袍,鬓间坠着一只紫檀木钗,面上平和地如同面前开化的湖面。
与几个月前在雪地间相遇时,判若两人。
谢绮倒也不急,示意他们动筷,“先吃,吃完再说。”
江银廓兴冲冲地端起碗,他们刚到紫云城,来迎接的女官便引他们来到这里, 起初江银廓不知为什么要来河堤叙话,等看见这盆羊肉她便明白,没有什么理由,比一顿美餐更有说服力 。
那羊肉夹在筷子间,肥瘦相间,颤巍巍,江银廓带进嘴里,一脸满足。
魏时同瞧着她,心说也罢,叙话的事就先放放。
二人很认真的在吃饭,一炷香的功夫,才渐渐停下筷子。
“在逐鹿城 ,吃周道山一块肉可太难了……”
江银廓托着腮向谢绮抱怨。
谢绮放下茶盏,大概也猜到是个什么景象。
“为了示威摆架子,向来是藩镇常有的态度。”
她转望魏时同,对方似乎并没有对此感到奇怪,或许安抚使做了多年,节度使的嘴脸,魏时同也见怪不怪,谢绮不知为何,总觉得在魏时同的俊脸上,写着“受气”二字。
窗外,灰白的湖面上,一排野鸭缓缓游过,留下一道浅淡的水痕。
江银廓停一停,也伸手替自己倒一杯茶,“人我给你活着带回来了,你叫魏时同我倒是明白,他是谋士,你身边用得上,可你信中说也要我前来,图什么?”
谢绮笑笑,“你当然也用得上。”
江银廓一愣,“我一乡野民妇,也不能替你治理城镇。”
“并不是让你治理城镇,而是随我去一个地方。”
“又去?”
江银廓定定地看她,转念一想,有些不对,以谢绮的身手,应该不需要自己保护才对。
于是江银廓换了一个问法:“去哪里?要做什么?”
“去王城,与朝廷联合,夺取瀛洲。”
魏时同面目一怔,不禁心生疑惑,自己深入瀛洲求得一纸合约,如今连一个月未到,就作废了?
他不禁拔高音调:“这是为何?”
“缓兵之计。”
久坐腰酸,谢绮不禁挺直腰板,顺便将手插入袖中,回答道,“周道山留不得。”
魏时同被气笑了,此时甚至忘记了眼前坐着的是贺州节度使,毫无顾忌地斜乜着她,“你根基不稳,如何打仗,前院拼杀,后院着火吗?” 要先稳住政权 ,才有拓土的期望,上下不齐心,就算夺了瀛洲,最后也是为别人做嫁衣。
谁知谢绮却没有辩驳。
来时天空灰蒙蒙的,说话间下起了细雨,箭簇一般射向湖面,溅起波澜。
谢绮望了望窗外的雨,又转头问江银廓:“江姑娘,你呢?”
“我当然可以。”江银廓想了想,又说,“不过,我随你同去,是要收费的。”
谢绮轻声笑起来,说无妨,价格嘛,随你开。
三人自河堤处分别,谢绮登上马车渐行渐远,只留下随从带二人前往住处 。
谢绮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挑好了两处院子,魏时同走进去时,发现园中有一棵老树,漆黑树干上纹理纵横,正在努力抽芽。
从河堤处回来,魏时同心绪难平,深夜难以入睡,苦闷间坐在屋中思量。
自从谢绮救自己时,就带着某种目的,魏时同心里清楚,可如今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稳住贺州局势,而不是攻打瀛洲。
可今日见到谢绮,他发现好像并非如此,如果说她想要权力,正常人一定会格外小心,不会做这种攻打瀛洲的决定。
魏时同想不通谢绮的心思,终究还是起身走出屋室,想再找谢绮聊聊。
夜里忽然想起叩门声,魏时同一愣,站在院中询问来人。
对方只回了一声“是我。”
本想去找正主,结果对方不请自来 。
魏时同便听出来人声线,打开门,发现谢绮正撑着一只伞立在门外。
雨势已停,但她的伞还是湿的。
她似乎走了很远的路,衣袂间沾了水迹,魏时同望着对方,不知谢绮为何而来。
谢绮却冲他拎起酒坛,”我来找你喝两杯。”
她不由分说,挤开魏时同,跨进门内。
谢绮问,有杯吗?
魏时同让开去路,只见谢绮神色悠然地跨进室内,并没有向他这般苦闷,他抿了抿唇,终究转身走到博古架,再回来时,手中夺了两只酒碗。
二人坐在屋中对饮,一盏孤灯,两杯绿酒,窗外拨云见月,雨后的地面上折射着粼粼的银光。
魏时同的周身拢着融融烛火,脸上的心思,落在她眼中。
谢绮收了目光,平声问道:“若有机会,你可愿意重回天子城为官?”
魏时同心神一动 ,他看向谢绮,人在灯影中,褪去杀伐果决,静谧无声,仿佛残垣伫立的神像。
他知道,谢绮今夜前来,不只是为了酒。
“你在杨仙镇时 ,说我对你很重更要,我扪心自问,能还你恩情的,只剩我腹中所学与心中所用,我能做的是为你守住贺州,可如今看来,你似乎并不在乎贺州节度使的位子。”
魏时同将酒碗桌上,一声清响,
“谢绮,你的心之所向,又是什么呢?”
谢绮想一想,思量间身影微动,半幅身子缩回到黑暗中。
她垂下眼帘,再抬起时,眼神渐渐亮起。
“魏时同,我想要的东西,从出生起就很清楚,我也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我能保证自己夺下瀛洲,若功成 ,我有办法让你重回天子城 。”
“夺瀛洲邀功吗?”
魏时同早已想到,瀛洲到手,通报皇帝,将他推出去,借此重新回归庙堂。
“不。”谢绮摇了摇头,“你来做贺州节度使。”
魏时同眼底的困惑更加浓重。
她花了五年时间设局,为的不就是夺下贺州大权么?为什么要拱手相送?
再开口时,魏时同心中带着些许不安,“那是你谢家世代镇守的土地。”
“可众人未必会承认我身份,而一个流放的罪臣和谢氏女相比,你更值得信任,攻下瀛洲,你用两州献给皇帝,或许还会升官。”
微风忽起,窗外的老树尚未丰满的枝条乱颤,勾勒出风的形状,透过纱窗,映上白墙。
桌上烛光微弱,蜡烛只剩浅浅的一段,终于撑不住,火光悄然熄灭。
谢绮安沉静的面容稍纵即逝,一线青烟缭绕,消融在黑暗中。
家族势力能遮风避雨,同样也能让人不见天日,今世的元贞九年以前,谢绮试图改变上一世的转折,可命运半点不由人,没有丝毫能够撼动的可能。
魏时同再次来到贺州,谢镇依旧将她许配给瀛洲,不同的言辞,同样的结局。
谢绮意识到,想要活下去,除非谢氏消亡,瀛洲战败,她才不会受困,重蹈覆辙。
但谢氏灭亡,总要有人接手局面,否则州部内乱,民不聊生。
元贞九年的河滩上,谢绮救下魏时同,为的也是这一天。
魏时同隐匿在暗夜中的身影,早已乱了呼吸,明明是个万物繁盛的好时节,可他的心念却渐渐枯萎。藩镇与朝廷对立许久,而自己是极力主张削藩的人,甚至为此险些送命,如今果真应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峰回路转。
谢绮竟然想他成恶虎。
魏时同不禁惨笑。
“你要让我成为节度使,谢绮,你怎么想的啊……”
这暗夜实在是太静了,魏时同的声音像是擂鼓一般,字句砸在她心头。
可人选择一条路,是万万不能回头的,一旦回头,心中的那口气就全泄了。
心中那口气泄了,人也就死了。
谢绮庆幸灯火熄灭,魏时同看不见她破碎的面色,她在夜里吐了一口气,片刻间做了抉择。
“你不算愧对自己的心志。”
魏时同抬眼,冷森森地,望向对面轮廓模糊的影子。
谢绮说:同我去天子城,让皇帝赦免你的罪 ,提出攻打瀛洲,立你为贺州节度使,若事成,可重回天子城为官。”
这刹那间,魏时同的头脑中,倏然浮起秋日时自己深处囹圄的画面,刑具加身,光影阴暗,狱中的潮湿气味恍若在鼻翼间飘荡,酷吏兴奋的面容在光影间忽闪,一遍又一遍,询问自己受何人唆使,上书进谏。
可那端立高处的圣明天子,也只是个软弱之辈,连自己的朝廷都做不得主,又谈何守住他脚下的土地呢?
魏时同感觉往日的疼痛似乎重新生长,切割皮肉,他扪心自问,那一腔热血早已在牢狱渐渐失温,寒凉如水。
门外,清风揉卷树影,簌簌作响,魏时同的心绪如同那树影一般,纷乱难平。
半晌,他凝声道:“你走罢。”
“五日后,我在节镇府司等你。”
谢绮看出他面色不对,没再多言,起身推门,走入潮湿的暗夜,消失在弥漫水雾间。
出发那日,江银廓站在节镇府司的院子里等。
来时她并没有发现车队和护卫,甚至怀疑自己记错了时间。
见到有路过的差役,江银廓拉住他们,询问谢绮是否在府内,差役说,谢绮正在批阅案卷。
江银廓打听了一下谢绮位置,一路来到偏厅,发现室内的谢绮正握着笔,伏在案上,拧着眉头,看得认真。
她跨进门,走到桌前。
“不是说好了今日出发,怎么还不走?”
谢绮搁下笔,捧起纸小心地吹了吹,妥帖收好,接着抬头望了望院外。
大门处空荡荡,不见魏时同身影。
谢绮终究合上文书,抬头道:“最后一本文书了,像这批完再走。”
江银廓指了指外面:“我没有在外面看到车队……”
话音未落,谢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此番去天子城,并没通知节镇府司。”
转念间,谢绮忽然想起,江银廓曾说要报酬。
“你想要多少?”
江银廓一愣,“什么多少?”
“你说过,收费的呀……”
江银廓张大了嘴,恍然想起还有这么一桩事 ,大手一挥,要了一百两。
杨仙镇时,自己赏银也没有这么多,谢绮暗自忧伤,却还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江银廓。
谢绮早在暗地里备好马,正拴在节镇府司北门,行装也已经准备好。
来到北门时 ,江银廓还看着三匹马有些困惑,喃喃问一句:“怎么是三匹马?”
谢绮低头解开缰绳,沉默不答。
魏时同终究没有出现在节镇府司,
翻身上马,她忽然听见江银廓的声音。
“那不是魏时同吗?”江银廓的声音一顿,立刻明白过来,“这马是他的呀,之前不是不肯来吗?”
谢绮顺着江银廓的视线往前看,只见魏时同肩头背了一件的包袱,正在巷口安静地站着。
他时常穿长摆宽袖,一副文人相貌,如今一身短打装扮,倒是衬得利落有精神。
连江银廓的声线,也不禁扬起来,“果然是人靠衣装。”

三匹快马,一路山程。
谢绮等人来到天子城时,正好是清明,城内游春者居多,他们骑马路过一条河, 附近满是踏春的路人,连河心处也飘着许多条画舫游船。
好生热闹。
“这到底是踏春还是踏人啊?”江银廓望着河面感慨,拧头去问魏时同,“这是什么河?这么有人气?”
谢绮无声打量魏时同,以免天子城中遇见熟人, 魏时同带上斗笠遮掩面容。
这一路走来了,魏时同很少说话,他眺望着远处熙攘河面,似乎有了些兴趣。
“这条河,每次殿试过后,会有进士游河,引得城中百姓围观,日子久了,说踏青之地,自然会想到这条河。”
江银廓问:“你考中进士的时候,也游过船?”
谢绮一直在听,她提醒江银廓:“他科考那年,是进士第一名。”
魏时同收了目光,望向前路。
再回天子城,早已物是人非,当年风光无限的新科状元, 如今隐匿行踪,需要在暗处行走,才能留下性命。
一行人在城东南附近找了一个宅子,租了几日,宅子临近市集,人流繁杂,越乱的地方越适合藏身,于是众人欣然租下。
三人在院子里落脚,魏时同坐在院中石凳上,望着四处游荡的江银廓有些腻,于是侧头看向别处。
厅堂屋门敞开,谢绮站在屋中,正在摆弄一件新衣。
对方决心前来,却没有想象中的急迫。
谢绮的心思,他似乎从未料中过。
“你怎么都不着急?”魏时同扬声,问得干脆,“府里还有一堆事等着。”
谢绮整理好,这才抬头,望着天上,“太晚了,我已经送了拜帖,明日先去拜会一位故人。”
魏时同以为她要进宫,“你来不是为了见天子,求献降吗?”
“未经召见,怎么面圣?”谢绮一抬眉,淡声说,“你真的在天子城做过官?”
魏时同忽略她的调侃,“那你要如何献降?”
“曲线救国,我不能见皇帝,不代表别人不能。”
“你要见谁?”
“参知政事黄淮。”
魏时同的内心倏然掀起一阵波澜,呼吸间肺腑生疼。
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等谢绮抱着衣衫消失在门中,心底便有了抉择。
第二日,谢绮离开了庭院,临走前江银廓问她,要不要带魏时同一起,被谢绮拒绝。
这天子城中有许多魏时同的故交 ,如今所有人都以为,魏时同在流放路上逃跑,若在天子城中被人认出,麻烦太大。
她想了想,同江银廓说,“如果你们无聊,可以去街上逛逛,带个斗笠遮一遮,权当出来散心。”
江银廓的眼睛渐渐亮起来,看谢绮的目光都柔软了许多。
“谢节度使真是个好人,给我一百两,只让我来天子城玩乐,这么好的买卖,下次若还有,千万记得叫我。”
谢绮瞥她一眼,知道是句玩笑话,但也懒同她争理论。
江银廓送她离开,妥帖地掩好大门,回身间,她望见魏时同像木头一样,戳在客厅的门口。
四目相对,江银廓不知魏时同要做什么,但那双漆黑的眼珠深不可测,似乎藏着心事。
只见魏时同张口询问:“江姑娘,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魏时同想打听一个消息。
当时江银廓心想,探听消息自己去问不就好了,无非是寻人给点银钱的事情。
等魏时同带她来到大狱,江银廓意识到,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江银廓站在远处玩着大门,问魏时同,“消息怎么还问到监狱了?谢绮不想惹麻烦……”
“的确是问消息,但需要你抓住这个人,我没习过武,所以找你帮我。”
江银廓想到魏时同的身世 ,“那你需要我帮你问吗?”
魏时同说了一声有劳。
二人一直在暗处等,江银廓并不知魏时同想要抓谁,盯着也没用,于是坐在一边,闭目歇息。
直到魏时同拍了一下她的手臂。
江银廓睁开眼,沿着他的视线望去,一辆马车停在门前,一个身量矮胖,留着虬须的男人走出大门,弯身钻进马车。
江银廓望向那人的衣着 ,“这是不是监狱里最大的官啊?”
“不是,但这人是最大的狱吏。”
在二人的注目下,马车缓缓离去,江银廓魏时同跟在后面,等待时机。
路过一街道,那狱吏下了车,走进一家店铺,车夫在外面等,江银廓走过去,同对方说了两句,对方的脸色乍然一变,却也不敢乱动。
魏时同眼睁睁看着江银廓钻进车中。
等狱吏出来,再回到车内,车夫依然没有走,几个弹指的功夫,江银廓从马车中钻出来,从车夫手中拿走马鞭。
车夫落荒而逃。
见人走远,江银廓朝魏时同招手,示意他上车。
二人驾车一路往僻静处走,最后在一处荒废的旧宅停下,旧宅许久无人,荒草有半人多高,屋檐上生着一棵张牙舞爪的小树,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江银廓在车厢时给狱吏用了迷药,人失去神智,力量尽失,肉身重如铁砣,二人合力才将人搬进屋堂,江银廓将一根麻绳悬在粱上,将狱吏倒吊起来。
她余光一扫,瞥见屋外水井旁,立着一个及膝的小水缸,想必是屋主用来养鱼或莲花的器物。
江银廓让魏时同将水缸搬到狱卒正下方,用水装满,这才掏出解药,给狱卒嗅闻。
狱卒将醒未醒,江银廓转头告诉魏时同:“我来问吧,你避一避。”
魏时同转身离开,走到屋外门板后站定。
室内很快传来狂躁的叫骂声,接着是一阵又一阵的入水声。
狱卒的叫骂声渐渐微弱,转而变成告饶声,魏时同只听江银廓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谁给罪囚魏时同下毒。
情绪在胸中叠荡,江银廓的质问敲打他的灵台。
屋内,狱吏声线减弱,喘息间,话音断断续续。
“我……我只是替人办事,只听人说……托事之人,给狱官看了一枚鱼尾衔扣的扳指,之后狱官便……答应下来,命我安排他人下毒,让魏时同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
后面的话,魏时同已经听不清,脑海中像如同掀起一片雷雨,隆隆作响。
当狱吏形容扳指时魏时同便知道对方是谁。
江银廓打昏狱吏,才放下绳索,走出门外,那狱吏头颅朝下,反复坠入进水缸多次,挣扎间溅湿她的衣衫。
“你知道何人有鱼尾扳指?”江银廓一边说着,掸去衣服上的水渍,走到魏时同身边时,见他脸色不对,探身观察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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