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的谢氏拎起长刀—— by残卷
残卷  发于:2024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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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弹指间,齐人高的枯草中有人影现身。
看装扮,是甜水河讨生活的船夫。
人群中有人开口:“小姐怕船被人发现,让我们在这里等你。”
谢绮自然是记得来时,这群船夫的态度,上船之后也不敢懈怠,身板崩得笔直,生怕一言不合便要动手。
当看见兔子山石刻时,谢绮的心才缓缓落下,跟着船夫走进寨子,一路直奔堂厅,发现空无一人,厅堂中央却生了火盆。
谢绮问:“江姑娘呢?”
“等着。”
对方扫她一眼,说完走了出去,她望向船夫背影,却发现天上飘起星点白雪,雪势越发凶猛,谢绮不禁离火盆近一些。
紧张感渐渐消退 ,浑身开始疲惫发酸,谢绮暗舒了一口气,捞过一张椅子坐下,想趁人来之前休息一下。
一盏茶的功夫,有人出现在庭院中。
起初离得远,谢绮没有看清,等人近了,她认出是魏时同,后面跟着江银廓。
魏时同先进来,步履有些慢,但还算稳健。
“没受伤吧?”
他打量着谢绮,等凑近了才闻到谢绮身上的血气,不禁向后退了半步。
谢绮瞥他一眼,没有多言。
江银廓后脚也到了,她的嗅觉比魏时同与要好,刚一进门就问:“你这血味儿太重,杀了多少人?”
谢绮答:“一十七人。”
魏时同有些惊讶:“都杀啦?”
谢绮掀起眼皮瞧他:“不然等他们回去,描述你我长相吗?”
江银廓也算是草寇世家,江湖事比魏时同见得多,并没有太惊讶,她反而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官兵为何找你们?”
谢绮想了想,事情终究瞒不住,李玉书和自己,谁说都一样。
“我在杨仙镇的通缉单上,客栈掌柜认出了我,偷偷去告诉了镇将。”
魏时同想到那张告示 ,心说不可能,“我已经将那张通缉告示揭掉了。”
“那张告示贴在墙上多年,客栈的人天天看着,就算没有告示,也不影响他们认人,而且都是做生意的,眼力耳目,比常人敏锐的多。”
“你到底什么人?犯什么事儿了?”江银廓来了兴趣。
“在下贺州谢氏,节度使谢镇之女,谢绮。”
江银廓的嘴巴缓缓张开。
这里是瀛洲,节度使周道山的地盘,五年前谢周两家联姻,大婚当天谢家嫡女手持利刃挟持周道山出逃,从此之后踪迹全无,周道山在瀛洲遍布文榜,寻找谢绮下落。
江银廓记得没错,当时赏金很高,一时间掀起不小的风潮。
不知现在市场上是什么价……
江银廓问:“你的行价,现在是多少啊?”
谢绮知道她话里有话,但五十两对她而言,应该没有什么吸引力,于是如实相告。
果然,江银廓的神色失落,心念一转,又看向魏时同。
“那你值多少钱啊?”
身价太高,怕是要被江银廓卖了,毕竟张玉书现在是她义父。
谢绮岔开话题,说有事要告知江蛟,谁知江银廓轻轻靠着椅背,全然没有要动的意思。
“有什么事,先同我说。”
关于血洗杨仙镇的事,江银廓不敢尽信。
就算谢绮会占卜,术法精湛之人也是少,假设屠城为真,张玉书献降,将自己送给谢镇,江银廓倒是信的。
张玉书毕竟是个镇将,日子太平的时候和江家联手,真出了事情,官匪可不是一窝。
江银廓捋了一下谢绮告知的内容:“贺州节度使谢镇攻占杨仙镇屠城,江家守城抵抗,最后遭张玉书背叛,张玉书为求和,杀我父献降,并将我作为礼物送给你爹谢镇……是这个意思吗?”
见谢绮点头,江银廓的脸色有些复杂。
“谢绮,你自己听听你的话,和瞎编有区别么?”
“我没有瞎编。”
这些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
江银廓轻轻一拍扶手,“你但凡有证据,我也会带你去见我父。”
又是证据……
谢绮牙关暗咬。
“四日后就见分晓,但是江姑娘,倘若事情成真,这个结局,你和江掌柜能接受么?”
江银廓忽然想起,今夜谢绮同自己说过,三日后再见面,要送自己一份礼物,防备心忽起。
虽然谢绮并无恶意,但背后的目的,也让人看不透。
议事堂重新安静下来。
魏时同打破了局面:“或许,谢姑娘所言是真的。”
江银廓瞥他一眼:“她救过你,你的话又能信几分?”
“江姑娘,你见过我身上的伤,知道我是下过大狱的,但在获罪之前,我是朝廷的安抚使,主掌藩镇与朝廷间的赋税征收与纳贡,维持藩镇和朝中关系。”
江银廓没太明白,可接下来魏时同就说明了原因。
“我入狱,是向朝廷谏言,主张发兵削藩,第一个便是谢镇,我主张攻打谢镇的原因,是因为我发觉对方在屯兵屯粮。”
江银廓的额头一凉。
魏时同声线温和:“虽不知谢姑娘在想什么,但从她的行动和理由来看,并不是来害江家。”
谢绮站起身,冲江银廓一拜,“江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寨子的后院,比想象中的要大。
三个芝麻大的人影在雪地趟行,及膝的深雪,行走艰难,江银廓举着风灯走在前面,大风中,她问谢绮:“若我们不同意你的计划,你要怎么办?”
谢绮说:“那就等屠城那天,张玉书去捉你,我和张玉书谈。”
江银廓一愣,“你就这么坚信会屠城?”
谢绮没有说话,远处一点草棚若隐若现,橘黄的油灯映亮窗纸。
但人站在屋前,无人开口说要进去,江银廓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防张玉书,或许我父会听,但同你前去贺州,可就未必了。”
江银廓摁灭行灯,“进来吧。”

张玉书是在第三日的凌晨来到寨子的。
找江蛟时,谢绮和魏时同装作手下坐下角落里,张玉书穿着整齐,可眉眼间全是慌乱。
和预料中的一样,张玉书想江蛟借人。
贺州士兵已经兵临城下,正在攻城,去邻城求援,来回也要三日,援兵未到,杨仙镇已经失守。
江蛟拒绝了张玉书借人的要求,无声望向谢绮,预言成真,有些事情不得不信了。
张玉书听完勃然变色:“江蛟,我若死,你甜水河一千漕工,只怕难活。”
江蛟难得平静地和人叙话,“你向我借人,也一样难活,不如我送你一计,保全镇性命。”
“什么?”
“献降。”
这相当于背叛瀛洲节度使周道山。
张玉书下意识脱口:“我不能叛节……”
“叛谁的节?”
角落里忽闻人声,张玉书猛然回头,只见角落里一道黑衣人影缓缓开口,有女子声线飘来。
“你效忠的是谁?周道山,谢镇,还是皇帝?”
谢绮扶膝而起,走出阴影,靴底暗藏血红,张玉书望见那张脸时,猛然惊醒过来,几日前才听下属禀报,说杨仙镇内发现谢绮踪迹。
张玉书回头去看江蛟,发现对方的表情,似乎已经知道这女子是谁。
谢绮摁住他的肩,“张大人,你若献降,我保你性命无虞。”
话音一落,跪坐在阴影间的魏时同一颤。
张玉书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汗流如注,很快浸透了衣领。
“如此一来,我里外不是人。”
谢绮垂眸,目光深幽,:“所以我才问你,你叛的是谁的节?”
张玉书派手下传信 ,暂时守城不出,届时与贺州谈判。
谢绮坐在江银廓的闺房中,让江银廓帮忙梳妆。
很少有艳色活在凛冬中,九数寒天中,连河流也会变成浓郁的黑色,江银廓走江湖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 ,谢绮算是为数不多,令她记忆深刻的。
江银廓在自己衣柜中,挑出一件青莲色的襦裙,想看一看谢绮能不能活过冬天。
“民女梳妆的本事不如医术精,只能做到这般了。”
江银廓搬过铜镜,对准谢绮,镜中人挽单螺髻,一点金钗斜插入鬓, 黛眉红唇,面若珠玉。
太久未穿红装。
谢绮望着镜子有些愣怔,但很快醒过来,拿过梳妆台前的长剑,悬配在腰间。
江银廓望向窗外碎纸般的雪幕。
“今年的大雪,实属罕见。”
“我活着时,也这么觉得。”
江银廓惊奇道:“你还活着呢,语气怎么像个死人?”
谢绮拿过衣架上的白色大氅披上。
门外有人叩门。
“谢姑娘,你要的东西,镇将派人取来了。”
谢绮推门,只见船夫怀中抱着一只黑漆木匣,转交给她,谢绮道了声谢,掩上门,回身间江银廓已经走到身前。
“这是什么?”江银廓望着匣子。
谢绮将匣子递给她,江银廓才明白这是给她的东西,于是好奇地接过来打开。
一块灰黑色的龙涎香,静静躺在木匣中。
辰时,谢绮和魏时同,与李玉书一起,走向杨仙镇的东城门。
攻城的是贺州参将郑孟归,谢绮少年时少有玩伴,而郑孟归作为谢氏旁亲,年纪相仿,于是时常在一起鬼混,郑孟归武将出身,这次的谢绮,年幼时和他讨教了不少东西。
城东门缓缓开启, 张玉书穿了一身黑衣,双手举着杨仙镇布防舆图,带着谢绮前来献降。
谢绮迎着风雪,望见立于马上郑孟归,五年不见,稚嫩少年的身量如同柳树一般抽条伸展,面色却如同甜水河冻结的河面,眉眼间失去早年间的温和,
张玉书跪在雪地上,向郑孟归举起舆图。
“杨仙镇镇将张玉书甘愿献降,谢氏嫡女在我城中,如今完璧归还,我镇中军民不作抵抗,望将军仁慈,不要伤我镇中百姓。”
郑孟归伸手,身边的副将接过舆图,郑孟归看完,确认无误,才将视线落在谢绮身上。
谢绮抬头,仰视郑孟归:“我需要跪吗?”
他座下的红马打着响鼻,郑孟归勒住缰绳,答道:“小姐是谢氏女,就算有罪,也不该由我定夺 。”
“你想让节度使定我的罪?”
“节度使大人找了你很多年,与瀛洲联姻之事,需要给周大人一个交代。”
谢绮知道,今日不主动提,郑孟归也要将自己带回贺州紫云城。
军队自二人间穿过,贺州大军缓缓进城 ,城中依然有人做最后反抗,但与蚍蜉撼树无异,执兵戈者皆被枭首。
谢绮被暂时安置在府衙,郑孟归并没苛待她,所有需求尽量满足,可谢绮也没有多少需求,每日只是坐在床榻上,面壁打坐。
直到两天后,她等到了郑孟归的到来。
郑孟归要亲自护送谢绮回紫云城。
谢绮说:“将军送我一妇人回城,有些大材小用了。”
“没有哪个妇人能手刃一十七人,毫发无伤。”
谢绮一抬眼:“你听谁说的?”
“一满身伤痕的伙计,说你为问出报官之人消息,在他身上割了好几刀。”
郑孟归上下端详打量,五年未见,女子姿容姝丽,却长成一只蛇蝎。
“五年不见,小姐貌似长了不少本事。”
谢绮没有搭腔,为魏时同这一记推手暗暗叫好,但面上却平静如湖,她道了一声“有劳”,询问郑孟归何时出发。
郑孟归侧身,让开大门,“即刻启程。”
自杨仙镇到紫云城,快马也需要十天。
可郑孟归考虑到她的身份,给自己弄了一辆马车,谢绮坐在马车里晃,心里掐算了一下时间,这样下去,到紫云城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马车还在奔行,谢绮掀开帘子,迎着风雪呼喊郑孟归,声音逆风飞出去,到了耳边也声如蚊蚺。
可郑孟归还是转过头,勒马朝她的方向过来。
“小姐何事?”
“马车太慢了,给我匹快马吧。”
郑孟归的眉头扬了下:“小姐会骑马?”
谢绮觉得郑孟归未免太小看她。
“信我手刃十七人,不信我会骑马?”
郑孟归也未争辩 ,到了驿所换了一匹通体漆黑的快马,众人在驿所吃了一顿便饭,重新上路。
快马迎风而行,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很快失去知觉,谢绮干脆将脖颈间的围巾拉至鼻翼间,遮蔽风雪。
一路疾行,天寒地冻,郑孟归发现谢绮连一声痛苦的叹息都没有,觉得甚是奇怪,五年前温柔似水的高门女眷,如今变成了凛冽如刀的性子。
林中整修时 ,郑孟归走到谢绮身边闲聊,询问这五年她去了何处。
谢绮的眼睫上沾了水汽,在冷风中凝成细小冰碴儿。
她低头,伸手用指腹碾碎,“被某位道姑掳走,学过几年技艺,学成后便下了山。”
郑孟归望向她腰间佩刀,正巧被谢绮看到,她淡笑着讲出郑孟归心中的答案。
“对,就是杀人。”
长路几百里,他们日夜兼程,看到紫云城城墙时 ,是一个澄澈的夜晚,弦月高悬,满天星辰如同在黑布上撒下一把银粉,闪烁着微光。
通往节度使府宅的路上,谢绮和郑孟归里平排而行,谢绮问他 ,你要带我直接面见节度使吗?
郑孟归却说自己不敢冒险,“节度使还有要事,见不见你,还需通报之后,才能知晓。”
谢绮有些失望,等他们真的来到谢家府邸 ,谢绮还是被眼前的高门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郑孟归似乎已经派人通知过,门口处早有女侍垂首立着 ,见谢绮到来,里人头攒动起来。
为首的中年女子穿着靛青色的外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面庞丰润,杏眼传神,她的名字叫惠春,是她的掌教女侍,自幼教授谢绮礼仪,服侍她的起居,算是这深宅之中,唯一体恤自己难处的人。
惠春一见谢绮,眼中闪烁水光,硬生生憋回去,走到前面去迎她。
“惠春掌教,许久不见。”
谢绮下马同她打招呼,惠春捏着她的手臂,一时间说不出话,半晌哽咽着问了一句:“小姐,你这五年去了何处?我还以为,你凶多吉少……”
谢绮以为,自己应该被送往紫云城的监牢,而不是这座宅邸。
她安慰过惠春,回头望向郑孟归。
“我难道不是罪人?”
“是罪人,但节度使认为,这儿才是你真正的牢笼。”
谢镇极擅断人,诛心的刀子,都往人心窝里头扎,一点余地都不留。
只是从谢镇再次将自己许配给周道山时 ,他们父女缘分已尽。
“那我便在府中等他。”
谢绮跨进大门,头也未回,府中众人担心再次失踪,于是严加看管,连房门都不许她走出半步。
于是谢绮重新面壁打坐。
第四日,由于室内太过安静,惠春担心出事,于是走近观察她的情况。
只见谢绮后背笔直,姿态端正地盘膝坐在床榻上,不免好奇。
“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绮缓缓睁开眼,望向眼前纱幔,轻纱经纬纵横,呈青灰色。
“节度使回来了?”
“还没有。”
“他几日未归?”
惠春顿了顿,像是在思索。
“半月有余。”
惠春听见谢绮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大哥呢?”
“彦公子今日在府中。”
或许从始至终,谢镇都没想过要见她。
她被精心养育,等羽翼渐丰,鸣声婉丽之时,作为重要的筹码,交付他人,换取这片土地上比树根还深的复杂利益。
那时她做得很好,深信受谢氏的食禄,做那些事都是应尽的本分,在周道山身边极力争取贺州的利益,直到谢镇闭门不见,谢绮才意识到,自己蠢笨如斯,她困于笼中十几年,没见过广阔天地,各色人心。
谢绮自回忆中睁开眼,起身下床,走到桌前拿起长刀。
“小姐要去哪儿?”惠春见状,不禁拦住她的去路,有些紧张。
“你要同我一起去么?”
谢绮抬头望她,那眼神让惠春心中一凉,她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但又不太确定,至少五年前端庄温和的小姐,还留在她的脑海中。
可转念想到,柔弱的小姐,当年用了一把短刀,扣住瀛洲节度使,逃出了府宅……
“你不要去。”
她下意识拽住谢绮握刀的手臂,却被谢绮反掌为刀,劈到肩颈。
惠春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满园的雪覆盖了房屋的褚红叠翠,只留下一线淡薄的轮廓,谢绮走向风雪中,一身青莲色衣袍在风中翻飞,成为府中唯一一抹色彩。
有下人认出了她,想上前行礼 ,却被谢绮的目光逼退,那目光冷得人心颤,有敏锐的下人隐约知道要出事,于是派人去找惠春。
谢绮步履很快,转眼便到了西院谢闵彦的住处,她穿过垂花门,走进院中。
东屋门扉大敞,光线微弱,从外向里张望,内室一片漆黑,谢绮跨进门槛,隐约嗅到檀香味。
里侧正在看书的谢闵彦,正懵然张望着她,桌上的书本摊开,是一本《左氏春秋》的批注版,桌上的鹤炉紫烟缭绕,檀香的味道正从炉中倾散而出。
谢闵彦很快认出了她。
五年不见,女子容貌未变,可周身的气势却判若两人。
“阿芷……”谢闵彦唤她乳名,伏案起身。
可一胞所生的妹妹,向他起了一个刀式。
他只觉得颈肩有一线冷意,随后重新温暖起来,视线渐渐下坠,直到听见咚地一声,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头,被谢绮砍了下来。

紫云城东南,节镇府司内,谢镇正与幕僚在室内议事。
抢了杨仙镇不算重点,重点在于杨仙镇的水路极为重要,周道山绝无可能拱手相让。
是谈还是打,室中分为两派,迟迟没有结果。
谢绮在此时走进室中,门外的守卫被她杀得干净,直到推门而入时,众人都没有察觉。
人群中,还是谢镇最先认出了她。
她持刀走进人群中,伸手丢出一个包袱,砸在谢镇脚边,浅色的布料被血浸透,在地砖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室内一时静谧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包袱上。
谢绮望着谢镇。
“打开瞧瞧。”
谢镇望她一眼,伸手解开结扣,谢闵彦的人头暴露的瞬间,谢镇极为痛苦的大叫出声。
谢绮的刀还在手中,朝谢镇挥刀而去,毫不迟疑,谢镇颈间的血飞溅三尺,喷在幕僚的身上脸上。
已经有人被血腥惊动,回过神来想往外跑,人还未到门口,就被谢绮飞身拦住,一脚踹回去。
谢绮安静地掩上屋门,将天光挡在门外,细心插上门闩。
死亡已成定局,幕僚们一时站在原地,不知她要做什么。
“贺州和瀛洲交战,朝廷将是最大的受益者。”谢绮望着众人,“用我父兄人头,同瀛洲和谈。”
人群中有幕僚开口。
“贺州无首,瀛洲必然发兵,趁人之危,怎么和谈。“
“为何无首。”谢绮反问,“立我为首,我去和谈。”
又有人说:“就算我们拥立你,朝廷也不会下旨,承认杀父弑兄之人为节度使。”
“是我让镇将张玉书献降,甜水河水路和一千漕工,都在我手,朝中会有人推我为节度使。”谢绮望向众人,“事已至此,谈是不谈?”
门外府兵刚到,郑孟归自谢府收到消息,赶到节镇府司院中,众幕僚已经打开屋门。
等发现幕僚身上的血迹,郑孟归心间一沉。
为首的幕僚望着他,一脸大势已去的神色,向府兵扬声道:“放下兵器,拜新节度使。”
随后幕僚侧开身,一道青莲色的身影,走到众人身前,三尺寒锋血红犹存。
郑孟归猛然拔刀向谢绮冲来。
年幼时这种情景时常发生,只是这次,郑孟归带了杀心。
武将贯力使出的劈斩,被谢绮挑开,长刀坠地,在砖面上划出老远。
卸了兵器,幕僚们一拥而上,纷纷抱住郑孟归。
“将军杀不得!”
“将军息怒!”
“郑将军!谢绮若死,贺州必乱!”
郑孟归心头一窒,没错,谢氏父子一死 ,谢绮成为了谢家唯一嫡系子孙,贺州无主,瀛州和朝廷必然派兵前来。
郑孟归望向她,恨声问道:“谢绮,主公与你父兄从未苛责过你,为何痛下杀手。”
“对我好与不好,你一个外人?怎会知?
冷风中,谢绮安静地望着他,并不在意他的指责,她本以为这次会杀很多人,节镇府司血流成河,未曾想谢镇的幕僚,比想象中的还要理智,木已成舟,只能为接下来的境况做考虑。
谢镇的死只能放一放,贺州接下来要为面对瀛洲作准备。
谢绮将郑孟归暂时羁押在牢狱中,取了郑孟归的兵符,谢绮在节镇府司中,写下三封信件,一封发往瀛洲逐鹿城,另一封发往杨仙镇。
最后一封,她用了信鸽,发向王城。
信刚送走,差役走到堂前传话 ,说谢府有人来,说府内有要事通禀。
谢绮让差役带人进来,没多久,白衣女子由远及近,穿过庭院,来到屋中。
惠春面色哀恸,两片唇紧抿,几乎看不见血色,眼底血丝遍布。
谢绮让差役下去,顺手带上门,室外呼啸的风雪拦在门外。
屋内安静下来。
半晌,惠春的嘴唇嚅啜,艰难启声:“你不是阿芷,你是恶鬼降世。”
谢绮淡声说:“我若是恶鬼,入谢府时,应该将你一同斩杀。”
“你应该将我一同杀了。”
惠春哽咽出声,谢绮只是平静地望着她,不见嗔喜,惠春比自己的生母更像一位母亲,如果让惠春经历一次元贞九年之后,关于她谢绮的人生,还会不会这么想。
等她心绪平下来,谢绮开口问:“你今日来,是为了让我杀你?”
惠春想起来到这里的目的,擦去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
“夫人想要见你。”
谢绮鲜少想起母亲卢氏,她未出嫁时,在府中见到卢氏的机会很少,卢氏日日躲在后山庵堂中,面对着佛龛中的泥塑观音像。
许是得了消息,才托惠春寻人。
往昔不似今日,谢绮耗尽了对谢氏的期待,如今她端坐与节镇府司,当她再次在谢府中睁眼时,很多事变得不再重要。
她遣走惠春,只说处理完事务,自会寻她,可惠春很快听出了话中遥遥无期的等待,于是不肯离去。
门外,众幕僚的足音渐进 ,又被门外的差役拦住,谢绮在屋内听见了差役的说话声,目光落向惠春。
“她若真想见我,就请她走出方寸庵堂,来节镇府司叙话吧。”
谢绮拉过惠春的手臂,将她拖出室外,惠春的肩头撞开门扉,在众目睽睽中,被扔出门外。
幕僚们走进屋内。
“送她走。”
谢绮冷眼望向惠春,交代差役,转身走进门内。
卢氏在她出嫁时,也未曾迈出庵堂,谢绮认为,今日的卢氏也没有勇气迈出那道门。
直到当夜卢氏出现在节镇府司的偏厅。
她身穿杏色罗衫,衣料素净没有图饰,一条白色头巾遮住发丝和未施粉黛的脸。
差役叫谢绮时,卢氏正抱着亡夫牌位,在惠春的搀扶下,端立于庭中,她闻声抬眼,鹿似的眼眸已经生出细纹。
谢绮站在她面前,卢氏望了她许久才开口。
“你让我来,我来了。”
谢绮太久没有听到卢氏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定了定神,将飞散的思绪拉回来,引人进入室内。
卢氏却叫住了惠春,“你在外面等。”
惠春应声,跨出门槛。
卢氏与谢绮分坐书案两边,偏厅简陋,炉前没有茶水,炭火上只架着一壶热水,沸腾的水汽溅落炭火中,嘶嘶作响。
卢氏将抱了许久的牌位,双手安置在桌案上,扶了一下,将牌位面向谢绮。
“节度使。”卢氏开口,分清了界限,“我的丈夫和儿子,可有愧对于你?”
谢绮不答。
“那我的丈夫和儿子,犯了什么罪?”
卢氏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答案。
“那你为何要杀他们?”卢氏颤声问。
桌前灯花爆闪,瘦弱的灯焰明灭不定,谢绮隔着火光凝望卢氏,对方的眼底蓄着潋滟水光,那些眼泪是为了她死去丈夫和儿子而流,如今为了他们,卢氏肯迈出庵堂。
谢绮胸间鼓胀,汹涌血气涌上头顶,五脏钝痛。
她反倒希望卢氏今日不来,至少自己还能想象她的母亲卢氏,曾经爱着自己。
谢绮咽下喉间咸腥,开口间声音有些哑。
“你可知 ,瀛洲节度使周道山,狎妓成瘾,房事癖好古怪,喜爱虐待女子?”
卢氏的眼睫轻颤,蝴蝶振翅一般。
谢绮又问:“你可知,传闻周道山府中,东苑后山,埋藏二十五具女子尸骨,都是被周道山凌虐致死的女人?”
卢氏不肯看她。
谢绮捏着牌位,将正面调转到她眼前。
“你既然责问与我,我们就当着死者的面,来说一说。”
谢绮仔细端详着卢氏的颜色,最后艰难地扯出一抹笑。
“看来,你都知道啊……可你还是为了他们,走出了你的庵堂。”
“阿芷,用一生去维系家族的利益,这就是世家女子的命,你躲不掉的。”
“休要唤我阿芷!”
谢绮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当即大喝出声。
许是她回望的目光太过狠戾 ,卢氏赫然噤声。
谢绮沉沉闭上眼,等回荡的血气渐渐平复,她重新启声。
“你信佛法,佛家总说,今生修行,来世享福,可是到头来我发现,我的来世就是现在,依然身处地狱,不得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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