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珩直觉告诉自己,与帝后?脱不?了干系。
这个消息过于震天动地,裴沐珩委实有些吃消不?住。
到底纵横朝廷多年,裴沐珩也算见惯大风大浪,很?快平复心情,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徐云栖身?上。
所以,面前这个整日笑吟吟的姑娘,看似没?心没?肺,实则独自承受了排山倒海的压力。
裴沐珩最先升起的是一抹心疼,旋即很?快被恼怒甚至是憋屈给取代。
他拽住了她颤抖的双手,目光冷硬如铁,“咱们成婚也有一年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从你打老嬷嬷口中听?到十?三针的消息,到今日也有三月之久,这三月你却是一点端倪都不?露,徐云栖,你实在是……”
裴沐珩看着她通红的双眸,终究说不?出责备的话,只是狠狠瞪着她难以消气?。
现在不?是论这个的时?候,徐云栖反抓住他手臂,含着泪喃喃问道,
“三爷,我入京是前年十?月,外祖父给你这份求救信是去年九月,也就是说这当中他被人困了足足一年,也许他现在还活着,你告诉我这封信详细来处,我去找他……”
“你去找他?”裴沐珩心里的怒已积攒到了极致,他将她双手箍紧,迫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徐云栖,到今日你还打算独自一人撑着吗?”他从齿缝里挤出一行字。
这还是他头一回用这样生硬的语气?与徐云栖说话,那双眸子过于冷峻,令徐云栖打了个寒颤,她深叹着气?,
“三爷,我外祖父沾染了滔天大祸,我恐此案牵连熙王府,甚至干扰你夺嫡大业,不?是我想?独自撑着,是我不?得不?如此,大不?了也就是死了我和外祖父二人,若是牵连王府,我难以赎罪。”
“这也是我今日来寻你的缘由?,事情便是如此,三爷想?明白,我可就此离去,不?与你相干……”
徐云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尾音都在发颤。
到底是同床共枕一年之久,上回她尚且能毫不?犹豫收拾行囊离开,如今心里却泛起一股涩涩的闷胀的酸楚。
她没?有独自做决定?,而是把这个决定?权交给了他。
裴沐珩听?了这句话,脑海闪过一阵轰鸣,
她果然?又是来提和离的。
他给气?疯了。
“我问你,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拿我当丈夫?”
裴沐珩将她双手抵在她腰后?,几乎将她整个身?子捞在怀里,徐云栖被迫撞在小案处,她也气?急,“我若没?把你当丈夫,又怎么会与你做那等事……”
裴沐珩反笑了起来,大约笑得过于讽刺,连着眼底那抹潋滟也化作戾气?,
“是那种随时?可以挥手作别的丈夫是吗?”
徐云栖结舌。
裴沐珩目光一寸寸在她面颊逡巡,从她蹙紧的眉梢,到哭红的双眼,再到战战股股的双肩,
原来她在意一个人是这般模样啊。
还是头一回见呢。
裴沐珩心底泛起涩涩的酸疼,承认自己今日是被气?狠了。
“我算看明白了,你的母亲也好,父亲也罢,还有那些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包括我这个同床共枕的丈夫在内,这些人通通不?在你眼里,你真正在乎的除了那个丫头,也就你外祖父而已,”
“你为了你外祖父可以死,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已是外嫁女,即便他真有祸事,我熙王府也能保你平安,你就没?想?过,为我作一丝停留吗?”
仿若有雨雾苍苍茫茫覆过周身?,徐云栖似乎被人扔在旷野,无处可去,又似被他抵在墙角,无处可退,她茫然?地看着他,眼底的泪花渐渐凝结成霜,她轻轻吐字,不?带一丝温度,
“三爷,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在你心目中很?重要似的。”
她语带嘲讽,“我们是圣旨赐婚,你是被迫娶的我,洞房之夜约法三章您忘了吗?你凭什么让我认为我于你很?重要,重要到可以拉着你跟我共担生死。”
徐云栖说这话时?,语气?极为冷漠,是自当年那场大火起,被父母遗弃十?五年来,辗转四海漂泊无依刻在骨子里的冷漠。
她终于褪去了那层柔弱的保护色,露出性?格里的底色。
很?好。
洞房之夜的约法三章狠狠鞭笞着裴沐珩的脑门?,他心头的怒火被瞬间浇灭。
当初对她的冷落和淡漠,如今成了横亘在夫妻感情之间的鸿沟。当初那份识大体知?进退,如今成了与她心意相通的绊脚石。
规矩是他定?的,她一字不?落遵守,现在他有什么理由?反过来责备她。
裴沐珩终于尝到搬起石头砸脚的痛感,尝到了求而不?得的滋味。
“对不?起,云栖,过去是我不?对,我无话可说,”裴沐珩先是痛快认错,旋即郑重道,“那今日我要告诉你,你行医也好,你外祖父惹祸也罢,皆与我夺嫡不?相冲突。”
他承认,他从未想?过为徐云栖放弃抱负,也永远不?会,在他看来,有权有势,方能护住妻儿安虞,这是身?为一个男人最大的担当。
等他坐在那个位置,朝堂便是他说了算,规矩便是由?他来定?。
他需在意一个臣子的眼光?
生杀予夺,皆由?他手。
遇到难关?,徐云栖第一个念头是独自解决不?牵连别人。
而他不?是。
“有问题,去解决,遇到难关?,咱们跨过去,而不?是想?着一拍两散,云栖我能理解你的遭遇让你养成独来独往的性?子,但?身?为丈夫我不?能接受。”
到此刻,裴沐珩已全然?冷静下来,他松开她双手,在罗汉床上坐下,手中捏着那封信,指尖轻轻敲打在小案,沉吟道,
“你外祖父一事已牵扯朝争,此事我不?可能任由?你横冲直闯,从今日起,我来接手,你等消息便可。”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徐云栖听?了那番话,颇有些五内空空,沉默片刻,她抚了抚衣裙,慢慢挨着罗汉床坐下,这个时?候外祖父的安危是最重要的,裴沐珩要接手,她不?拦着他,
“你能帮我,我感激不?尽,只是我与外祖父素来有暗语相通,若用得着我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
裴沐珩还是被她给气?笑了,
“徐云栖,这是我分内之事,不?是帮忙。”他纠正道,“你试着信任我,安安生生在府上等着。”
徐云栖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责备她把他当外人,这个时?候与他争辩没?有任何意义,她抿着唇明智地不?吭一声。
裴沐珩见她终于不?再辩驳,抬手扯了扯领口,缓缓吁出一口气?。
书房内顿时?陷入寂静,外头雨声渐大,落在台矶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徐云栖怔忡了片刻,目光渐渐聚焦,这才察觉他桌案上堆着不?少文书,想?必他还有公务要忙,徐云栖不?敢打搅,悄悄看了一眼他阴沉的脸色,轻声道,
“三爷,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
裴沐珩没?有回她这茬,而是反问她,“你今日怎么想?着来坦白?”
瞒了这般久,突然?与他开诚布公,实在叫裴沐珩不?太安心。
徐云栖心里咯噔了一下,轻轻瞥他一眼,这一眼便叫裴沐珩生出不?妙之感,他立即坐正身?子,眸光发紧,一副吃人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指针滴滴答答指向亥时初刻,四下幽寂无声。
裴沐珩手扶在小案,双目蓄着寒芒阴沉盯着她,周身罩着一种紧绷的威势。
徐云栖本是为这事而来,因外祖父信笺一事被耽搁,自然也?没打算瞒他,孩子的?事还是开诚布公说明白的好。
“外祖父之?案兹体事大,万一有了孩子恐回头叫你我为难,同房后?,我?便施针流了出去……今日你非要把脉,我?实在不忍瞒你,故而决定据实已告。”
这话一出?,无异于五雷轰顶。
裴沐珩只觉眼前闪过一阵黑线,仿佛有万千呱噪的?乌鸦在脑门前盘旋,周身气血均往额尖窜。
明明最?聪明不过的?人,对?着这一行话怎么都体会不出?意思来。
她这是不想怀他的?孩子?
他难以想象他这边欢欢喜喜与她恩爱缠绵,她转背就能无情地把他们的?孩子给‘流’掉。
如果说方才章老爷子的?事,他尚且能理?解一二,避孕这桩已然是触及他的?底线,他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
那?一贯沉稳的?神情濒临碎裂。
徐云栖说完这话,浓黑的?鸦羽垂下,已不敢看他脸色。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对?面那?男人呼吸越来越沉,目光似刀子似的?拼命往她面颊使,徐云栖有些顶不住了。
果不其然,他宽袖骤然一拂,罗汉床的?小案均被他一掀而落,他惯用的?紫砂器具悉数碰撞在地,发?出?尖脆的?碎声,紧接着那?道颀长的?身影罩过来,修长的?手臂捏住她下颚迫着她看向他,
“徐云栖,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裴沐珩双目猩红,面色阴沉得拧出?水来,
徐云栖望着这样的?他,心底一片彷徨。
决定动身来书房时,委实没料到裴沐珩反应这么大,在她看来,以裴沐珩之?心性即便生气也?能坐下来好好谈,直到方才他说出?那?番话,又气成那?样,让她迷迷糊糊觉着,他对?她……对?这份婚姻看得比她想象中要更重要。
徐云栖心里有些乱糟糟的?。
恐他被气狠了,只得轻声解释,
“三爷,你怨我?,我?无话可?说,可?我?这么做也?是有缘故的?,我?们可?以选择要或者不要一个孩子,孩子却没有权利选择父母……我?们不能为一己之?私,一时之?快,枉顾孩子的?安危。”
“即便不能给她最?好的?前程,却至少要予她一个安稳的?家,外祖父的?事危险,三爷夺嫡何尝不是如履薄冰,我?希望三爷能明白我?这番心思……”
她不能让孩子重蹈她的?覆辙。
裴沐珩眼风锐利地劈过来,眼底霁月风光褪尽,唯剩排山倒海的?暗芒,
“如果我?坚持同房,你待怎样?”
徐云栖也?知这会儿不宜与他硬碰硬,便轻声与他商议,
“等尘埃落定后?我?们再好好养个孩子不好吗?”
裴沐珩冷笑,“你就没想过多信任我?一些,将自己彻彻底底交给我?,你要信我?能保护好你和孩子。”
这话又将徐云栖本色给激出?来,她视线静静与他交汇,舌尖在牙关抵了抵,语气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任何时候都不会把自己彻彻底底交给任何人。”
外祖父自来便拿母亲章氏做例子,教?导她始终保持一份独立和清醒,不要沦陷情爱。
裴沐珩听了这话,猛地想起青山寺那?晚,她对?荀允和说,她这辈子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缺席而虚度,那?个时候心里半是钦佩欣赏半是酸胀难受,如今同样的?话扔在他身上,只剩赤裸裸的?刺痛。
裴沐珩深深眯着眼牢牢注视着她,徐云栖已被他逼退在罗汉床的?角落,纤细脆弱的?胳膊瑟缩在一隅,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汪汪凝望他,白皙的?面颊哭出?一层霞晕,交织着泪痕,皓腕被他捏在掌心,柔韧的?身姿如柳条般在他身下款款摆动试图挣脱却不得。
他素来知晓她腰有多细,有多软,覆满水光的?菱唇有多甜,体内炙热的?血脉来回窜动甚至在叫嚣着渴望,他很清楚知道这会儿他想做什么。
雨势隔绝了外头一切杂音,她被他禁锢在狭小的?空间,暧昧一触即发?,他们离得很近,鼻尖一动便可?吸入彼此?的?气息,他甚至已嗅到了那?股温软的?体香,让人食髓知味。
浓密的?鸦羽轻轻颤动,那?双熠熠如月的?眼却始终清明且清醒,没有含羞带怯,也?没有丝毫缱绻情态。
裴沐珩眸光暗了又暗,唇角牵出?一丝自嘲。
强迫她?他裴沐珩,何至于此?!
眼底的?怒火渐渐燃烧殆尽到最?后?只余一片灰烬,裴沐珩松开她,起身慢慢后?退两步,转身扶着桌案,不再看她。
徐云栖紧绷的?脊梁蓦地松懈,轻轻吐了一口浊气,木木看了一会他修长的?背影,她起身取下披风利落离开。
深秋风寒,浓烈的?雨汽从窗缝里挤进来,拍打在他面颊,裴沐珩不知不觉在桌案前立了半个时辰之?久,脸上的?青气已退,心底却空空落落好似荒原。
当初熙王府的?挑刺,满京城的?嘲讽,她面不改色始终如一,那?时他很庆幸自己娶了这么一位大方的?妻子,如今真相血淋淋摆在面前。
她只是不在乎而已。
如果真是为了孩子安危推迟怀孕,他不是不能接受,可?他深知不只如此?,说到底她是怕孩子束缚了这段婚姻,绊住她的?脚步。
她为外祖父入京,为外祖父留在京城,那?么寻到外祖父之?后?呢。
裴沐珩不欲想,也?不敢想。
这一夜在罗汉床上浑浑噩噩睡过,次日凌晨天色还未亮,他照常醒来,意识有那?么一刹那?的?混沌,他渐渐收整心绪扶案坐起。
捏着眉心寻思许久,他扬声唤来王凡,这一开口方觉喉咙有些发?哑。
王凡很快进来了,裴沐珩脑海闪过昨夜的?种种,怒火已消了大半,心口那?股酸胀的?情绪还不曾平复,气肯定是气着的?,一时半会还没法好好与她说话,
他淡声吩咐着,“去后?院寻到夫人,让她将她外祖的?画像画出?来。”
仅凭字迹无法断定,有了画像与特征便可?有的?放矢。
王凡很快退出?书房,循着朦胧的?光色来到清晖园。
立即让守门的?婆子去请徐云栖。
徐云栖昨夜至后?半夜才睡着。
该说的?她都说了,能坦白的?也?坦白了,裴沐珩如若不能理?解,她也?无计可?施。
起先担忧外祖父辗转难眠,转念一想有了消息也?是好事,后?半夜总算睡踏实了,这会儿被将将起床的?陈嬷嬷给摇醒,一听王凡过来,必有要事,二话不说翻身而起,匆匆穿戴唤来王凡,王凡将裴沐珩的?意思转告,徐云栖当即便画了图,又嘱咐了许多细节。
“这是我?与外祖父的?暗语,你只消发?出?暗语,他必有回应。”
王凡拿着画像回到书房,裴沐珩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立即排兵布阵遣人分头去通州和营州寻人。
出?了这么大事,裴沐珩不可?能坐得住,一早便去了朝堂,不得不说,范太医的?谨慎是有道理?的?,便是裴沐珩明知牵涉宫廷,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打算寻荀允和通气,商议稳妥再见?机行事。
偏生这个节骨眼,朝廷出?了一档子事。历朝历代?皇帝,为表彰自己功绩都有效仿始皇泰山封禅的?夙念,当今圣上亦然,尤其他年迈体衰,恐时日无多,这个念头便更深切了,不过皇帝也?很清楚,国库并不丰裕,封禅劳民伤财,不敢轻易为之?,有人察觉皇帝心思,建议皇帝着人去泰山祭祀为帝王祈福,皇帝应允了。
支持裴循一党的?官员趁机纷纷上书,恳求皇帝立中宫嫡子为太子,准裴循前往泰山替他祭祀。
裴沐珩看穿这是裴循的?预谋,岂能让他得逞,他太了解帝王的?猜忌之?心,反其道而行之?,暗中示意己派官员附和,就连燕平也?上了一道折子拥立裴循,这下好了,众口铄金,裴循这位中宫嫡子已然是呼风唤雨,等裴循当上太子,朝臣眼里还有皇帝吗?
裴循立在大殿正中露出?冷笑。
此?举果然激起皇帝反感,恰在这时,秦王跳出?来反对?,
“十二弟腿伤刚好不久,长途跋涉不利于恢复,不若还是儿臣代?父皇出?巡。”
让秦王去是不可?能的?,皇帝神色懒懒顺驴下坡,“你说的?不无道理?,循儿还是在京养伤为要,这样吧……”皇帝粗粝的?手指在蟠龙宝座上敲了敲,目光最?后?落在荀允和身上,
“荀卿乃百官之?首,你替朕前往泰山,给朕,给天下子民,给大晋社稷祭祀祈福。”
就这样,荀允和被派遣出?京,裴沐珩不得机会与他细谈章老爷子的?事,只得按下不表。
心里生着闷气,又怎么愿意回府。
裴沐珩这一夜也?歇在官署区。
徐云栖不是没关注裴沐珩的?动向,到了下衙的?时辰便遣陈嬷嬷去前院问,大约薄暮冥冥时,陈嬷嬷灰头土脸回来了,眼神晦暗看着她,
“爷今日不回来了。”
徐云栖倒也?没多想,毕竟裴沐珩时常不回府。
到了第三日便是十月初十,王府有规矩,逢十便在锦和堂用晚膳。
这一日裴沐珩大多是不会落下的?。
徐云栖早早抵达锦和堂,时不时往门口张望两眼,平日裴沐珊在府上,家宴甚是热闹,如今她一走,显得冷清不少,裴沐兰性子内敛,李萱妍怀着孕怕勾出?熙王妃伤心事也?不敢吱声,谢氏向来稳重,徐云栖就更不用说了,一家人坐着便显得有些鸦雀无声了。
碰巧管家这会儿进来禀道,说是裴沐珩有公务不能回府,熙王妃面上的?兴致越发?寡淡了。
她百无聊赖搅动着筷子,时不时往徐云栖觑上两眼。
忍了许久,宴后?,熙王妃还是把徐云栖留下了。
这应该是婆媳俩自成婚后?第一次私下交谈。
熙王妃面色还是和善的?,“云栖呀,近来身子养得可?好?那?燕窝可?日日吃了?”
自上回被燕老夫人一激,熙王妃日日都给徐云栖送燕窝,徐云栖后?来又给她施针两回,如今她这头风已许久不曾发?作,她就当是给小儿媳妇的?谢礼,其余媳妇也?不敢说什么。
徐云栖一眼看透熙王妃的?心思,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
“母亲心里愁什么,儿媳心知肚明,儿媳便实话告诉您,我?与三爷成婚虽有一年,实则半年后?才圆房,这当中三爷又去过苗疆两月,实打实在府上的?日子也?不过四个多月,三爷公务繁忙,也?不是每日都回府,今日您也?瞧见?了,所以您要盼孙子,怕暂时还没有。”
徐云栖一席话让熙王妃心惊肉跳。
裴沐珩竟然半年后?才与徐云栖圆房。
熙王妃摇摇欲坠,差点要坐不稳了,过去她生怕徐云栖不知轻重缠着儿子,哪知这丫头闷声不吭受了这么大委屈,熙王妃嘴张了半晌,心头一阵钝痛,
“云栖……此?事你怎么从未说过?”
熙王妃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有些戚戚然,当初她对?徐云栖是什么态度,阖城知晓,如今又问这样的?话,她自个儿面子其实很挂不住了。
就在她以为徐云栖要嘲讽几句时,徐云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
“没必要说呀,这是夫妻之?间的?私事,我?与三爷都需要时间适应彼此?嘛。”
熙王妃额尖一阵突突地跳,她不敢想象这事要被荀允和知晓会是什么后?果,那?位内阁首辅,可?是在前段时日鞍前马后?送女儿上衙,接女儿回府,这消息一旦传到他耳朵里,荀允和会立即把女儿接回去。
熙王妃脑门一阵冷汗,不假思索将徐云栖的?手握住,
“云栖,此?事是王府对?不住你,珩儿那?边我?会去训他……”
徐云栖不着痕迹抽出?手,笑眯眯截住她的?话,“母亲,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让您去责备三爷,只是告诉您,您不必再催生,孩子的?事我?与三爷心中有数,您放心吧。”
随后?徐云栖便告辞了。
熙王妃看着她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熙王从屏风后?绕出?来,也?是满脸不可?思议,不过以儿子的?性格倒也?不太意外。
见?妻子欲哭无泪,连忙安抚道,“好了好了,他们俩都是有主意的?,你就把心揣肚子里吧。”
熙王妃抹了抹泪,哽咽道,“我?就是觉得对?不住她……当初我?偏待她,她从不叫委屈,我?身子不好,她也?不计前嫌给我?治病,她方才若是怼我?两句我?还好受些,偏生她没有……”
熙王哈哈大笑,“老三媳妇是个大度的?性子,行医嘛,悬壶济世,见?惯生死,这些事恐不在她眼里,你不去想,就什么事都没有。”
熙王妃吸了吸鼻子,闷闷地看着熙王,问出?她最?担忧之?处,“她心地宽大是好,可?心里有咱们儿子么?”
“这……”熙王委实不好说。
谁能料到当初无比嫌弃徐云栖出?身的?熙王妃,如今生怕徐云栖心里没她儿子,生怕她跑了。
徐云栖回到清晖园后?,银杏正从药房里迎了出?来。
“姑娘,奴婢将阿胶方子配好了,明日清晨便可?下锅熬胶,每日吃上一片,整个冬日都暖暖和和的?。”
徐云栖揉了揉她脸蛋笑着道好。
消食过后?,主仆二人入屋洗漱,收拾停当一道往暖阁里窝着。
更深露重,孤鸟扑棱着翅膀从琉璃窗外一划而过,银杏陪着徐云栖躺在被窝里,频频往窗外瞥,
“姑娘,姑爷大约是被您气狠了,三日没回府呢。”
徐云栖放空大脑,正昏昏入睡,“嗯……”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句。
银杏回眸,往她怀里挤,“好姑娘,看在姑爷帮咱们寻老爷子的?份上,要不要去哄哄他?”
徐云栖听了这话,脑海有那?么一瞬的?空白。
那?晚她将一切前因后?果剖析给他听,都已做好与他好聚好散的?准备,那?男人偏没有丝毫犹豫,就这么把整个事接管过去,徐云栖心里要说没有一点撼动那?是假的?。
只是裴沐珩那?频频叩击心灵的?发?问,令她很是不适。
她从未好好审视过这场婚姻,随遇而安,走一步看一步,只要他答应她行医,给与她妻子的?尊重与空间,她便觉得可?以好好把日子过下去,而现在事情显然超乎她的?预料。
裴沐珩要的?比她想象中要多。
徐云栖茫然地想了一会儿,没理?出?一个头绪,揉了揉眉棱,翻身躺下。
“哄男人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她不会。
亥时三刻,裴沐珩悄然回了王府。
徐云栖习惯在这个时辰寝歇,裴沐珩也?渐渐的?把这个时辰点刻在了潜意识里。
黄维恭恭敬敬迎着他往三房方向走,
“三爷,今日要不要歇在后?院?”
夫妻俩吵架的?事黄维心知肚明,这么一问显然是希望裴沐珩去跟徐云栖和好。
裴沐珩止步在斜廊台阶处,抬眸看向夜空,细雨飘摇,无数雨丝在灯芒下扑腾乱舞,他俊脸隐在暗处叫人分辨不清,立了片刻,眼皮淡淡往清晖园方向掀了掀,折身回了书房。
裴沐珩这两日心情甚是复杂。
他这人从来都不好相与,但对?着妻子却是和颜悦色的?,他始终认为,真正有本事的?男人绝不可?能在妻子面前耀武扬威,是以他对?徐云栖称得上温和体贴,尽可?能给她撑腰,照顾到她的?情绪,她要行医,他也?说服自己去配合她。
但徐云栖不肯怀孩子,委实踩在他容忍的?底线。
就这么僵持下去,有悖裴沐珩一贯的?准则。
若无其事继续去哄她惯她,咽不下这口气。
他也?不知是一种什么心理?在作祟。
他竟盼望着她主动示好,哪怕一回。
第61章
夫妻俩就这么僵持了几日,裴沐珩越耗越心?灰意冷,徐云栖恰恰这几日来了月事,身子不便,当?中?有两日得知?他回了府,她躺在塌上让陈嬷嬷去请裴沐珩用?晚膳,裴沐珩没有回应,徐云栖只能认为这位丈夫是动真格了,不想搭理自己。
女人来了月事不宜操劳,徐云栖向来保重身子,遂将此事丢开,安安生生躺着休养。
十月十六,这一日荀允和已赶到泰山祭拜天地,同一日,皇帝领着文武百官在社稷坛同祭。
祭祀巳时初刻开始,裴沐珩昨夜与熙王议事至夜半,今日凌晨卯时初刻赶到?文昭殿,天还没亮,晚秋寒风朔烈,文昭殿台阶结了一层厚厚的清霜,便是裴沐珩鼻尖也被冻得通红,他快步进入内殿,唤来值守的?官员与秉笔太监,将今日祭祀流程重新核对一遍。
每年祭天地文疏皆由当?朝翰林院掌院齐老太傅执笔,老太傅乃儒坛巨擘,当?世文魁,与回乡养老的?前礼部尚书苏老爷子有“北齐南苏”之称,苏老爷子正?是当?今国丈,皇后之父,十二王裴循嫡亲的?外祖父,八年前,苏老爷子与齐老太傅在一场儒经辩论上?起了争执,苏老爷子负气辞官回扬州,由郑阁老郑玉成接管礼部。
比起苏老爷子固执的?脾气,齐老太傅为人宽和,海内名望,包括内阁首辅荀允和在内,许多朝官与皇子皇孙均是他老人家的?学生。
老太傅才?思敏捷,文风磅礴,却有一处毛病,因幼年伤过一指,他楷书写得不太好,偏爱行草,祭天地文疏可不能用?行草,故而每年皇帝均指定一人誊写老太傅文疏再行颁布四海。
百官中?论楷书造诣,无人能出荀允和之右,荀允和楷书遒劲规整,清秀俊美,便如同他这个人。在荀允和之下?,字迹苍劲挺拔,清健潇洒者便是裴沐珩,荀允和不在,这档差事便交给了裴沐珩,昨日裴沐珩便誊抄了两份文稿,一份即将由通政司张贴于正?阳门外供阖城百姓瞻仰,另一份待会在祭祀大典上?当?着文武百官宣读。
裴沐珩刚将流程过目一遍,便见殿门口方向传来一道醇厚的?笑声。
“老夫上?了年纪,这门槛哪还真是越不过了……”
内阁次辅兼都察院首座施卓由小内使搀着,跨过殿门,一眼便瞧见裴沐珩坐在案后翻阅文书,
“哟,郡王真早。”
施卓身子骨些许不够健朗,那双眼眸却是深邃矍铄,搭着小内使的?胳膊慢慢走过来。
裴沐珩起身朝他回了一礼,“施阁老早,首辅不在,今日祭祀仪式由您主持,流程我方才?已核对?过,施阁老再瞧一瞧?”
天冷起得又早,施卓精神不济,颤颤巍巍来到?长案后面的?圈椅坐下?,回道,“郡王行事仔细,你瞧过,老夫便放心?了,对?了,陛下?该起了,郡王是不是得去奉天殿奉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