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允和利用这个机会大刀阔斧改革,上裨于君,下利于民,百官虽愁却也不?得不?服,明显被束手束脚的?裴循也不?得不?服,这一次让他见识到了这位内阁首辅高瞻远瞩的?手腕。
他玩阴谋,人家来阳谋,还将他制得死?死?的?。
有那么一瞬,裴循很懊悔上回没能逼着皇帝下旨,赐了裴沐珩与?徐云栖和离,如此荀允和也不?至于为了女儿帮衬熙王府。
岳丈回京,裴沐珩明显松了一口气,料定荀允和这几日忙着科官落地,没功夫回府,裴沐珩不?急告诉他章老爷子的?事,而是上了一道折子告病修养,那日之事多少让皇帝心里生个疙瘩,于是裴沐珩打算避避风头。
嘴里说着告病,也不?至于要真?“病”,可就在这个念头滑过脑海时?,裴沐珩猛地想起了一句话。
“那些小伙子没病也整出些病来,纷纷列队等着我们姑娘把脉。”
“哎,五姑娘是知道的?,我家姑娘旁的?都?能拒绝,唯独不?会拒绝照看病患……”
想起这些,裴沐珩登时?就立住了。
今年?的?冬比往年?来得早,十月底便乌云重重,飘起了小雪。
裴沐珩负手立在斜廊下,漆黑的?双眸翻腾着些许深思,高挺的?鼻梁被灯芒映照划下一片暗影,他深深凝望着清晖园的?方向,脑海被这个念头蛊惑着,又?蛊惑着。
默了半晌,这位矜贵内敛的?主儿开了口,“黄维,府上有冰块吗?”
“啊?”黄维满脸不?可思议,“您要冰块作甚?”
裴沐珩面不?改色道,“既然告病,就不?能弄虚作假。”
黄维吃惊看着他,狠狠眨了几把眼,“不?是吧三爷,您要动真?格的?呀,您说告病,满朝文武心知肚明,又?不?会有人来府上查验,再说了,生病这种事可大可小,您若是说头疼,那太医还能说您不?疼?您何必多此一举呢。”
面对黄维的?喋喋不?休,裴沐珩只一句话,“我就要生病。”
带着几分?不?可理喻的?笃定。
这不?同寻常呀,黄维是属狗的?,鼻子很灵,目光转悠一圈落在远处的?清晖园,很快反应过来,猛拍了把自己脑门,
“奴婢这就去弄。”
夏日已过,存冰早用完了,这会儿雪还没下呢,谁家还有冰?
可巧隔壁荀府地窖还留了一些,黄维火急火燎搬了过来,搁在书房的?浴室里。
随后他就看到自家主子着人备了一桶冷水,又?利索地将盆里的?冰倒下去,很快浴桶里冒出腾腾寒气,光看一眼黄维都?要打哆嗦,眼看裴沐珩要脱去衣裳跨进去,黄维猛抱住了他的?胳膊,
“三爷,三爷,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沐珩无动于衷,他这几日身?在朝堂,徐云栖对着他也是不?闻不?问,他那日走的?时?候还气着呢,就这般回后院,便是不?痛不?痒,等着这姑娘开窍,还不?知何年?何月,攻心为上,必须下一剂猛药。
裴沐珩就这么果断地踏入了冰冷的?浴桶。
这一下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裴沐珩冻得脑门直冒寒气,黄维在一旁瞧着急哭了,很想去后院喊人却被裴沐珩厉声喝止。
以为他只是简单装病,让她来前院照顾么,不?是,毕竟是步步为营的?裴三公子,这只是请君入瓮。
裴沐珩心性非一般的?坚韧,这般冷冽他也忍下来了,片刻裹着衣裳在炭盆里烤火,脸色发青,“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夜裴沐珩发起了高热。
徐云栖抱着银杏睡得正酣呢,深更?半夜便听得黄维在外头大呼小叫,
“少奶奶,您快些去前院瞧瞧,咱们三爷发高热了,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四字刺激着徐云栖的?神经,身?为医士的?她登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第64章
一遇病况,徐云栖主仆二人反应十分迅速,不消片刻已穿戴整洁,再瞧时辰,已是清晨卯时二刻,因着天寒地冻日子短,天还不曾亮,银杏拎着医箱,徐云栖裹着氅衣便出了门。
黄维擒着一盏琉璃灯立在月洞门处等着她。
徐云栖一面走一面问他,“好端端的?,三爷怎么病了?”
黄维脸不红心不跳回道,
“三爷与十二王在朝中斗法,这段时日压力甚大,前两日首辅大人没回来,三爷夜里便歇在衙门,一日睡不得两个时辰,天寒地冻的?,必定是着了凉,恰恰昨日午后不小?心喝了一口冷水,腹内灼热烧滚,原也?没当回事?,直到今日凌晨奴婢听?得他在迷迷糊糊要水喝,进去伺候才发现?三爷发高烧了……”
这番话合情合理,徐云栖不做怀疑,一行人匆匆来到了书?房。
黄维撩起布帘,徐云栖率先跨入书?房,这书?房她也?就来过两次,从不观望,更不曾去过里间,绕过博古架一时不知往哪儿去,黄维赶紧推开里面一间,
“三爷在这呢。”
徐云栖二话不说抬步进去,一眼便瞧见塌上?山峦起伏般卧着一道身影,被厚厚被褥裹着尚看不清模样?,徐云栖脱下披风搁在一旁。
银杏正要跟过去,被黄维扯住了胳膊,银杏纳闷看着他,黄维也?不与她解释,只将医箱从她手中夺过,快步上?前搁在塌旁的?小?几上?,随后飞快拉着银杏出了门。
离开时还将门掩的?严严实实。
银杏满脸狐疑盯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黄维朝她嘘了一声,待二人出了书?房,便笑眯眯道,“一点风寒之症,少奶奶一人应付足够,银杏姑娘便去隔壁厢房歇着吧。”
对上?黄维高深莫测的?笑容,银杏很快参悟,这段时日夫妻二人起了龃龉,趁着机会缓和气氛也?是好的?嘛。
银杏给了黄维一个“我懂”的?表情,便打着哈欠往厢房候着去了。
里屋,徐云栖擒着灯盏探身一瞧,裴沐珩整个人缩在被褥里,面颊覆着明显的?潮红,眉心蹙紧,打着寒颤,是高热之症。
徐云栖迅速搁下灯盏,立即将他从厚褥子里挖出来一些,说昏迷不醒倒是不至于,大抵是睡得昏昏沉沉,俊脸从里偏过来,潮红之余整个人呈现?一抹明显的?病态,兴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那双疲乏的?眸子稍稍掀了掀,不会儿又阖上?了。
徐云栖抬手覆在他额尖,滚烫的?热度窜上?来,烫得她缩手,“怎么病得这般严重?”
换做是旁人,徐云栖那是波澜不惊,自己丈夫终究多了几分关心则乱。
最快退热的?法子便是施针,施针前得多喝些水,方能发汗。
她立即将被褥全?部掀开,男人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凌乱躺在塌上?,桌案上?搁着水壶,她斟了满满一杯,随后轻声唤他,
“三爷,起来喝些水。”
床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反而侧了个身往里睡去了。
徐云栖无奈,只得起身弯腰去搀他,徐云栖刚从外间进来,身上?携着一股霜寒之气,人刚一靠近,裴沐珩如同久旱逢甘霖,很快侧身过来,抬手便往她腰肢搂了去,像是焦渴之人不停寻找水源,使劲往她身上?蹭,蹭的?地儿恰恰是徐云栖下腹,徐云栖脸都?给整红了,只得坐下来陪着他,
“你起来喝口水,我要帮你退热了。”
裴沐珩只觉她身上?沁沁凉凉的?舒服极了,搂着不放,嘴里还喘着虚气。
人虽病糊涂了,力道却一点都?不含糊,徐云栖只觉自己被一双钳子钳住,动弹不得。
她给气笑了,轻轻往他肩上?一拍,“你倒是喝不喝水?你不喝水我就直接扎针了?”
嗓音还是软软的?,听?着格外熨帖。
怀里的?男人无动于衷,呼吸是急促的?干渴的?,大掌轻车熟路游走?在她脊背,渐渐往上?攀延,徐云栖肌骨微的?一颤,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闪过脑海,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敏感了,徐云栖晃了晃神,结果这个空档,人已被他推得倚在了软枕,男人顺着她腰身爬了上?来,蹭在她怀里。
徐云栖尴尬极了,又哭笑不得,使劲去推他,“裴沐珩,你清醒些,你病了,我要给你退热,再这般烧下去你会出事?的?。”
后面一句是吓他的?话。
裴沐珩不管,在她身上?嗅到了馨香冰冷的?气息,喘着气开始追逐解渴的?水源,很快他触到一块冰凉的?肌肤,眉间舒展开。
外头?正打着寒霜,些许湿漉漉的?水汽凝在她发梢脖间,遇暖化成水珠,他含在怀里,尽情吸……吮着,徐云栖倒抽一口凉气,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偏生手也?是凉的?,他粗粝的?胡渣不停在她掌心摩挲,酥痒滑遍周身,徐云栖不得不收手,这下好了,那人追逐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这是羊入虎口。
推他,他压得更重,任他为所欲为,这实在是不合时宜,徐云栖左支右绌,又恼又怒,却是奈何不了他分毫。
她侧卧在床榻边,纤细的?身子均被他拢在身下,比起平日清醒时他多了几分胡作非为,宽掌很不老实地往衣裳里探,徐云栖脸都?被蒸红了,气得拍他的?手背,“裴沐珩,你冷静些!”
清脆的?响声滑过耳际,他睁着迷糊的?眼浑浑噩噩看着她,有那么一瞬意识似乎回笼了。
“云栖,你在叫我吗?”
他仿佛听?到她在叫他的?名。
那声“三爷”他实在不想听?了,生疏无趣。
裴沐珩心里布满浓浓的?委屈和无奈,偏生还柔声哄着她,“你再叫一遍……”
徐云栖噎住,无奈望着上?梁,耐着性子道,“你起开,我便叫。”
说完这话,她自个儿都?觉得不可思议,到底是谁在哄谁,她明明是来治病的?,怎么到了这个田地。
徐云栖抚了抚额侧眸瞧着身上?的?男人等着他反应。
然后她就看到那张俊脸悬在她上?方,瞳仁似乎蒙了一层水雾般,迷茫愣神,似在权衡,权衡是让开听?一声名儿好,还是继续压着好。
裴沐珩很快做出了更有利于自己的?选择,继续压着,吻探了过来。
徐云栖一面躲,一面惊疑不定盯着他,差点要炸毛,
“裴沐珩,你醒醒!”
瞧瞧,继续压着,她也?叫呢。
裴沐珩从后面搂着她,下巴磕在她肩骨,寻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温软的?唇瓣隔着面料传递热度,徐云栖肩骨被蹭的?一阵酥痒。
她忍无可忍,抬眸看到了方才倒得那杯水,她试图挪了挪身,抬手去擒茶盏,恰在这时那人熟稔地擒住了她耳珠,徐云栖不可控地抖了抖手臂,水泼洒下来,溅了她一手,还有不少洒在她面颊,徐云栖被迫放弃,胳膊被他压着使不上?力,她只能扭过头?用额尖去抵他,他身上?烫极了,整个人如同一个火球包裹着她,水珠覆在她面颊如同甘泉,裴沐珩又怎么可能放过。
滚烫殷红的?唇循着那些水珠衔过来。
大约是渴急了,他毫无章法将那些水珠吃抹干净,唇瓣的?热度也?由之有所缓和。
徐云栖却不好受了,硬邦邦的?胡渣逡巡着她整个脸,被他亲的?浑身不自在。
很快手也?被他捉过来,一根根手指含过去。
徐云栖深深吸着气,已经被他弄得没脾气了。
对于病患,徐大夫向来是有法子的?,但面前这个病患不同寻常,她无计可施。
嗯,倒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扎几针便是了。
就在徐云栖抬手去够医囊时,身后那人嗓音含糊不清传来,
“云栖,是你吗?”
沉重呼吸泼洒在她颈间,带来微微的?痒意,嗓音透着几分低落。
徐云栖微的?一愣,回眸看向近在咫尺的?俊脸,他阖着目,浓密的?长睫整洁铺在眼下,因生了病整个人虚弱极了,眉梢的?冷厉与锋锐悉数褪去,在晕黄的?宫灯下显得格外柔和,整个面庞的?线条是极美的?。
“是我。”她清晰地回道。
裴沐珩对这个回答好像并不满意,眼眸还昏昏沉沉闭着,嘴角却溢出一丝苦笑。
“你也?就在这个时候才会来看我……”
徐云栖眉睫猛地颤了下,像是有长满毛的?狗尾巴狠狠往她心尖拂了一把,令她猝不及防,方才那点恼意骤然消退,身子渐渐转过来面朝他,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三爷……”面对这样?一个病糊涂却又无比真挚的?人,徐云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沐珩滚烫的?额尖低在她发梢,整个人架在她身上?拢着她,他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不压住她,却又不肯放她走?。
像极了这场婚姻。
裴沐珩这句话给徐云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若再不明白那份心意就是傻子了。
徐云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们已经是夫妻,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呀,相敬如宾一直是她认为舒适的?距离,而现?在裴沐珩显然想跨过那道界限,想到这里,徐云栖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这几日徐云栖也?思索过二人这段婚姻,两番提议与他和离,第?一回他斩钉截铁用不离不弃打消她的?念头?,许她大大方方去行医,第?二回,在面对外祖父可能牵连熙王府的?情形下,他毅然决然接过这个担子,这样?有胆有谋又有担当的?男人寻不出第?二个,徐云栖不认为自己有退缩的?理由。
她不是作茧自缚之人,夫妻嘛,感情越来越好也?是好事?,只是她不知要如何回馈他这腔心意。
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没有人教过她。
一时无措。
“你现?在生病了,咱们先治病好吗?”她柔声哄着他。
这样?一位冷隽自持如高岭之花的?男人,混混沌沌从齿间挤出两字,
“不好。”
徐云栖:“……”
无论如何,总归得想法子治病。
那男人继续在她脖颈处拱着,徐云栖一面挪,他偏又圈得更紧,好不容易挪到最边上,她艰难地将那杯水擒过来,这时那滚烫的唇瓣已逡巡至她颊边,熟门熟路含住了她的唇,灵蛇飞快掠进?来攫取甘甜,气息急促如狂风骤雨。
徐云栖深深闭了闭眼。
当然不可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这个时候徐大夫拿出了一贯的冷静与魄力,抬手慢慢摸到他后脑勺,在天池穴上用力一摁,那男人吃痛身子顿住,慢慢抬起眼盯着她,混沌的瞳仁明显含着几分委屈和质疑,徐云栖才不管他,趁着空档立即将杯子送到他嘴边,
“先喝水。”
裴沐珩莫名?在她轻柔的嗓音里听到了一丝哄的意味,他乖乖低头,徐云栖送着他喝一大杯水,心里踏实了,等她侧身去搁杯盏,裴沐珩果然又凑过来,这一回徐云栖没有给他机会,果断用针扎在他昏穴上将人彻底放倒。
徐云栖看着睡在她身上一动不动的男人,长吁一口气,慢慢将他掀开?,起身开?始给他行针,诊治高热病人,是徐云栖的拿手好戏,小儿用几招推拿一盏茶功夫准退烧,成年人嘛,施针一刻钟便可却热。
等待的空隙,徐云栖唤来黄维,让他准备干净衣物,再打一壶温水来。
天色渐亮,昨夜下?了一场小雪,院子里覆着一层薄薄的雪沫,裴沐珩很快开?始发汗,腾腾热气从脑门溢出,衣裳黏透了,黄维帮着他换了一身,收针后徐云栖让黄维搀起他,又喂了一大杯水,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覆满全?身,等到二人给他拾掇干净,天色已大亮。
塌上的男人终于阖着眼睡踏实了,额尖的温度退下?来,摸起来还有一层凉意,徐云栖搭在他手腕上把脉,片刻开?了个方?子,着银杏去煮药。
“我先回后院歇一会儿,他醒了你告诉我。”徐云栖吩咐完黄维便出了门。
银杏抓药去了,徐云栖独自一人裹着大氅往后院去,沿着甬道出了书房后门,台阶下?是一条石径,穿梭在林间园里盘簇曲折。
往西临水一处原有一片细竹遮天蔽日,深秋时节,细竹已枯萎,只剩些许竹竿百无聊赖撑在风中,水泊上的风窸窸窣窣拂过来,刺骨冰凉。
两个粗使婆子从书房后门接了衣裳拿去清晖园后罩房洗,一人搂着衣篓子,一人提着水桶,沿着竹林外侧的石径走?,林木遮挡住徐云栖的身形,她们没瞧见徐云栖,自顾自说着闲话。
“三爷可真是狠,这么冷的天,冰块说放就放。”
“我听说那冰块还是从隔壁荀府地窖里寻来的。”
徐云栖听到这里满心疑惑,冰块?裴沐珩整冰块做什么?
再回想裴沐珩寒邪侵体的脉象,徐云栖顿时了然,难不成他这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弄病的?
朝中发生?了什么事逼得他装病?
徐云栖只能理解为皇帝厌恶熙王府,裴沐珩不得不暂避风头卖一出苦肉计。
一面佩服裴沐珩的勇气,一面又心疼他。
整个熙王府的荣辱系在他一人之身,他身上担子太重了。
很快那婆子又道,“为了博得少奶奶怜惜,三爷这是拿命在拼。”
徐云栖脚步猛地一顿,立即石化?了。
什么意思?
怎么扯上了她?
另外那婆子嘿嘿一笑,一副见多不怪的样子,“苦肉计嘛,百试不厌,少奶奶的心哪怕是颗石头也该捂热了,能逼得三爷用上这招,可见三爷对少奶奶是喜爱之至了。”
清晨的寒风格外冷冽,徐云栖面庞却是火热的,红晕久久不退,她立在风中凌乱了好一会儿。
如果真是这般,徐云栖是恼怒的,身为大夫最见不得人拿身子开?玩笑,不过很快徐云栖又冷静下?来。
裴沐珩不是这样的人,定?是两个婆子坐井观天,不知朝局艰险,误会之故。
回到清晖园,陈嬷嬷已摆好了早膳。
不一会银杏将熬好的药交给陈嬷嬷送去前院,自个儿进?来用膳,王府规矩下?人不能与主?人同食,这些规矩在银杏身上从来不凑数,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多年,只要裴沐珩不在,银杏经常与徐云栖同寝同食。
徐云栖刚吃完,银杏便上桌来了,小丫头猛嚼了几个水晶饺子,填了下?空空的五脏庙,便与徐云栖道,
“姑娘,奴婢觉得姑爷这次病得蹊跷。”
徐云栖也没料到银杏这么快看出端倪,“他弄了些冰块来,自个儿把自个儿整病了。”
银杏顿时大吃一惊,“这么狠哪。”
徐云栖见她嗓音拔得老?高,连忙嘘了一声,“别声张,三爷必是不想去朝堂,方?有此计。”
银杏狐疑地看着她,“是吗?”
她回想凌晨黄维那番话,“既然是朝廷的缘故,黄维没必要瞒着您呀。再说了,也不必这么狠呀,随随便便装个头疼就能糊弄过去了……”
“陛下?是这么好糊弄的?”徐云栖道。
银杏不说话了,过一会等二人用完早膳,银杏收拾筷子送出去,折回来时,拱在徐云栖身旁道,
“姑娘,有没有可能,三爷告病是真,想借着机会讨您怜惜也是真呢?这些年在您面前装病的男人还少吗?”
徐云栖愣住了。
在她面前装病的男人是不少,但裴沐珩绝无可能,若他做到这个地步……他还是那个霁月风光的三公子吗?
徐云栖摇了摇头。
清晨醒的太早,她这会儿有些困顿,重新回了拔步床补觉。
闭上眼时耳边迷迷糊糊回荡着裴沐珩那句话,“你也就这个时候才会来看我……”
这话与那些在她面前装病卖惨的公子哥们如出一辙。
怎么可能?
这一觉徐云栖睡得并不踏实,脑海里混混沌沌的,仿佛天人交战,等醒来时已是午时三刻,她很少因一个人乱了心绪,这还是头一遭。
用过午膳再去清晖园探望病人,裴沐珩还安安稳稳睡着,徐云栖见他呼吸平稳也就没管,至傍晚人还没醒来,黄维就很不踏实了,生?怕裴沐珩折腾出毛病来了,火急火燎跑去清晖园将徐云栖请来,
“少奶奶,您给瞧一瞧吧,三爷这觉睡得太久了。”
过去裴沐珩每日最多睡上三个时辰,子时睡,卯时起,天还没亮就去了朝廷。
徐云栖坐下?来给他搭脉,脉象虽有些虚弱,大体是平稳的。
“有些人平日过于忙碌,身上总绷着一根筋,一旦生?病便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就当他歇息好了。”
不一会熙王妃那边听说裴沐珩病了,召黄维过去问话,徐云栖只能留下?来照看裴沐珩。
这时,床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徐云栖瞧见他有醒来的迹象,脸上的柔色退下?,端坐不语。
裴沐珩睁开?黏重的双眸,只觉面前有一团光影在晃,随着目光聚焦,那道影子越发清晰,白皙的面庞精致的眉目,还有那份历经风吹雨淋也丝毫不退的从容,是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裴沐珩神色顿了一下?,喉咙黏住似的,好一会儿方?挤出涩声,“云栖?”
他脸色很是苍白,薄薄的眼睑虚弱地掀起,剑眉仿佛归鞘一般收敛着锋锐,茶白的长衫凌乱堆在他身上,整个人呈现一种破碎的美?感。
徐云栖开?始训他,“你既是要装病,为何事先不与我言明,我有一百个法子帮你装,何至于深秋寒日去泡冰水?”徐云栖责备他一顿,皱着眉道,“下?次可不许这般莽撞。”
裴沐珩愕然片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半晌他慢腾腾点?头,脑子里似乎想起些什么,轻声问她,
“先前病糊涂了,我没做什么让云栖不高兴的事吧?”
这话一落,徐云栖面颊陡然一热,对上裴沐珩漆黑的目光,她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没有,便将备好的人参粥递给他,“来,先填填肚子,待会还要吃药。”
裴沐珩照做无疑,只是待那碗浓黑的药汁递过来时,裴沐珩还是皱了眉。
他自小习武健体,极少生?病,真要生?病睡一觉便过去了。他不喜欢吃药。
徐云栖见他对着一碗药迟迟不入口,气得瞪他,“三爷是什么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今日怎么对一碗药望而?生?怯?还不快吃了。”
这话明显比往日多了几分鲜活。
被她管束的感觉真好。
果然装病是对的。
裴沐珩深深看了她一会儿,乖乖喝下?,
喝完嘴里满是苦涩,他俊眉皱起,徐云栖好脾气地递给他一杯茶漱口,裴沐珩趁机洗了一把脸刷了牙,人才舒坦些。
裴沐珩吃了药后,又出了一身汗,徐云栖这是在帮他排寒清毒,
“你先换衣裳。”
扔下?这话,徐云栖端着药碗出去了。
裴沐珩换好衣裳,好一会不见徐云栖进?来,心里便慌了,立即伏案而?起,往外间走?来。
徐云栖正坐在他桌案上配药,听到动静抬起脸,就看到裴沐珩倚在门槛立着,修长的身影慵懒随性,安静又失神地看着她,嘴里还喘着虚气,
徐云栖蹙眉瞪他,“你出来作甚?刚出了汗这会儿最容易受寒,还不去躺着?”
裴沐珩却站着没动,反而?与她确认道,
“云栖今晚都在这里陪我吗?”
那语气颇有几分卖乖。
徐云栖噎了噎,
从来伟岸沉稳的男人,现在对着她说出这么一句话。
徐云栖沉默片刻,终是没有拒绝,心软道,“嗯,你先回去歇着。”明显是无奈做出的退让。
得到了允诺的裴沐珩,心满意足折回了内间。
那神情就像是……无理取闹的孩子终于被大人安抚好了一般。
徐云栖看着他背影,懵了好一会儿。
不过是一场风寒罢了,怎么换了个人似的,徐云栖哭笑不得。
她很快调制了一些药泥,搁在盒子里拿来里间。
裴沐珩手里拿着一册书正在翻阅,徐云栖瞧见叹声道,“你身子虚,不宜劳神。”
她走?过来将书册抽走?,随后坐下?来吩咐,“趴好,我给你推拿。”
裴沐珩趴在引枕上,徐云栖将他后颈衣裳拉开?些,露出结实的肩颈,又将下?身用被褥盖好,随后将药泥覆在他大椎等穴位,挽起袖子开?始给他推拿,
裴沐珩虽然趴着,余光却能看清她的一举一动。
徐云栖一如既往,神色专注而?认真,手上的力道也恰到好处,总能精准无误地摸到他的痛点?,并将之推平。
裴沐珩固然年轻,也每日习武健体,到底是因常年案牍劳形,颈椎处积累了一些隐患,人生?病有的时候也不全?是坏处,底子里那些毛病会乘虚释放出来,老?辣的大夫一般会趁着这个机会调理身子。
徐云栖便是这样。
过去推拿一事都是交给银杏或那些医馆打下?手的医士,因为是裴沐珩,徐云栖亲自上阵。
裴沐珩显然也因为这一点?而?颇为自喜,只是很快待他察觉徐云栖额尖渗出一曾细密的汗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若非他如此,她何以这般辛苦。
一时间竟也十分懊悔。
“云栖,你别忙活了,我已觉着舒服多了,大致明日便可痊愈。”
徐云栖神色不为所动,“你常年累月思虑深重,风池一穴必定?酸胀,现在年轻不觉着,等上了年纪,容易犯头风。”
熙王妃和皇帝的头风就是这么来的。
裴沐珩沉默了。
屋子里炭盆旺盛地燃着,火红的兽金炭映得徐云栖眉目越发炽艳,裴沐珩一动不动凝望她,脑海闪过千丝万缕,她为什么不把自己交给他,除了身世坎坷给她造成的伤害之外,更有他的缘故在内,是他做的还不够好,不够让她可以踏踏实实把这里当家。
入夜,徐云栖又给他施了一轮针,裴沐珩五脏六腑仿佛被洗刷一遍,整个人神清气爽,这一次,他亲身体验了徐云栖医术之高明。
裴沐珩是快活了,徐云栖却有些乏累,眼看她露出疲色,裴沐珩吹了灯,将人往怀里一搂,带着她上了塌。
“你好好歇一会儿。”
这一觉睡到凌晨。
裴沐珩手臂横亘在她腰间,她感觉到身后一触即发的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