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珩知道她擅长药理,会用?银针捉蛇,晓得妻子在乡下学了些七七八八的本事,也?就没多想,毕竟他身边也?有会处理伤口的侍卫。
这个空档,裴沐珩已看了几页文书,徐云栖坐在一旁发呆。
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谁也?没说话。
有一股暗藏的缱绻在书房游走。
少顷,裴沐珩看完一个册子,察觉伤口处的躁意明显平复下来,便问徐云栖,“夫人,是否可以?上药了?”
思绪不?知飘去何方的徐云栖立即回过神,随后拔出瓶塞,给裴沐珩上药,这点伤口还不?至于?令裴沐珩如何,徐云栖动作也?就不?那么温柔,利索又熟练地给他上好?药,随后温声交待丈夫,
“两刻钟内不?要放下袖子。”
裴沐珩颔首,这才将胳膊挪过去。
赤膊对于?裴沐珩来说,十分不?文雅,他也?不?习惯,便打算催徐云栖离开,正?要开口,反倒是徐云栖笑吟吟问他,
“三爷,待会晚膳您回后院吃吗?”
她想问的是,裴沐珩这几夜要不?要在书房养伤,年轻的夫妻,睡在一处,难免擦枪走火,对他养伤不?利。
只是他刚搬回后院,徐云栖也?不?好?把话问的太直白。
裴沐珩游走官场,纵横朝局,又怎么可能?听不?出妻子言下之意,他眉目平静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不?必。”
徐云栖自然也?没觉得如何,收拾东西便打算走。
裴沐珩却因为她方才那点念头有些不?快,在她起身时,语气加重几分,
“夫人,我不?是那种出了事便与妻子分房置气的人,往后有什?么事我们一道商榷。”
徐云栖纯粹是担心他伤口,并?无他意,只是听了他这话,颇有几分莫名。
她与裴沐珩能?有置气的时候?
不?大可能?。
徐云栖觉得丈夫想多了,却还是顺着他的话头,“嗯好?,我也?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小气性子,我不?会跟你置气。”
每个字都听得很顺耳,可拼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
彼时的东宫,烛火幽黯,人烟寂寥。
昔日风光无极的太子?,身上依然穿着那身明黄的储君服,百无聊赖坐在东配殿书房的窗下,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锦毯,已数日无人清扫。
太子?手里不知抱着什么,空洞地看着窗外瓢泼大雨出神?。
子?时更漏声响,太子?妃亲自端来一碗参汤跨进殿内,抬眸见丈夫颓然?坐在毯上一动不动,悄声迈步过去,自出事至而今大半月了,太子?妃除了换了一身素白的宫装,神?色与寻常倒也没有太多不同,她蹲下来,将参汤搁在小案上,温声与丈夫说,
“殿下,喝口参汤。”
太子?虽然?被?禁东宫,每日饮食燕贵妃倒是没有委屈他们,循着旧例送来东宫。
太子?眼神?虚虚晃了晃,没有多余反应。
殿内只点了一盏银釭,窗牖洞开,风将烛火吹得忽明忽灭,借着闪电的光亮,太子?妃看?清太子?手中握着一卷书,是一册《盐政得失》,太子?妃看?清那四字,心倏忽一痛,再唤道,
“大郎,吃一口汤吧。”这一声大郎已?是带了些哽咽。
太子?终于有了反应,无神?的眼珠慢慢转过来,对?上太子?妃泛红的眼眶,再回味这一声大郎,顿时悲从中来,手中书册跌落,他握住妻子?的手腕,
“阿贞,是我对?不住你。”
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以为再熬个一两?年,也该御极天下,让面前这位虽然?不再年轻却依然?端秀的青梅竹马,登上那人人景仰的国母之?位,可惜他功败垂成。
太子?妃闻言反而拭去下颚的泪,摇头道,“咱们夫妻荣辱与共,我没有怪你。”
不过是心里头失望罢了。
太子?越发愧疚,想起阖家上下都要陪着他共赴黄泉,太子?悔不当初,难过浓浓地从胸口翻滚出来,竟是扑在妻子?怀里,哽咽不已?,
“我有什么办法,秦王步步紧逼,我敛财也不是为了自个儿享受,是为了平衡各处官吏,收揽人心……”
太子?妃搂着他,喉咙跟黏住似的,不知如?何宽慰,就在这时,西配殿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夫妻俩不约而同回眸。
那是前不久刚出生的嫡孙。
太子?妃看?了看?时辰,轻轻安抚一番丈夫,照旧替他理了理衣襟,柔声道,
“殿下早些休息,我去瞧瞧孩儿。”
太子?妃起身离开东配殿,沿着长长的甬道往西面去,十几盏宫灯在头顶摇晃,五彩缤纷的灯芒浇在她周身,是这座冷清殿宇里最后的一抹糜艳。
前方隔扇门口绕出来一人。
正是探望孩子?出来的皇长孙,母子?俩四目相?对?,
“母亲。”皇长孙则忍住心头酸涩朝太子?妃施礼,
太子?妃加快脚步来到?他身侧,问了几句家常,随后道,“乾儿,外头不知多少人在等着看?东宫的下场,可咱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要学会自救。”
皇长孙见母亲似话里有话,神?色一定,“母亲有什么法子??”
太子?妃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越过窗棂往西配殿望去,只见一宫人怀抱一红色襁褓,正在哄孩儿,在她面前,儿媳妇明氏正倚在软塌,目光无比怜爱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孩子?哭声一阵盖过一阵,可惜那活脱可爱的脸蛋被?挡住,她瞧不见了,太子?妃遗憾地将视线收回来,落在儿子?面颊,
“好好照顾你父亲,还有你媳妇及孩子?。”
皇长孙闻言神?情不自觉紧张,“娘要去做什么?”
太子?妃目光越过灯芒落在外头重重雨幕,语气笃定,“我要去跟陛下求情。”
皇长孙微愣,“陛下已?封锁东宫,您怎么去?再说了,陛下都不肯见父亲,又?怎么会听您的。”
太子?妃没有答他,扬声唤来贴身女婢,将预先?准备的斗篷罩在身上大步往外走。
皇长孙见她面色坚毅,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魄,心猛地一凝,连忙往前狂奔几步,拦在太子?妃跟前,“娘,儿子?不许您去,要去,也是儿子?去。”
太子?妃摇头,严肃道,“你去不成,除了我,谁都不成,你信我,好好留在东宫照顾家里人,其余的交给?我。”
旋即,太子?妃不再多言,几乎是头也不回迈入雨泼。
泪水模糊了皇长孙的视线,他身子?往后一个踉跄,撞在格栅窗上。
伺候她多年的宫人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地大哭。
太子?妃来到?东宫门口,守卫立即拦过来,太子?妃神?色镇定问他,
“今日当值的阁老是谁?”
守卫身穿铠甲,抬手行礼,“户部侍郎荀阁老。”
太子?妃松了一口气,将手中一枚金牌递给?他,
“告诉他,本宫要出宫。”
这个计划她已?筹谋多日,一直等到?今日五月初一凌晨,等到?今夜瓢泼大雨……
黝黑的苍穹仿佛破开一道口子?,雨水如?银河倒挂,午门的侍卫在晕黄的灯芒下打着哈欠,靠着城楼廊柱,望着前方出神?,雨势滂沱,远处奉天门的灯火也被?晕成一团雾,正打着盹,忽然?间?视线里出现一个白点,慢慢白点放大,待定睛一瞧,方看?清那是一个人,只见那人一身白裙,卸簪去环,径直跪在了午门前的白玉石桥上。
侍卫猛打了激灵,连忙下城楼,冒着大雨往前方奔去。
太子?妃足足在雨中跪了一个时辰还多,侍卫认出她,怕她出事,连忙寻来大伞撑在她上方,可惜这无济于事,太子?妃浑身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只是她依然?挺直腰身,跪着一动不动,血从膝盖渗出来,沿着石桥往下方流去,午门数十侍卫无不动容。
直到?清晨卯时一刻,城门开启,陆陆续续有各色官袍的朝臣从午门前路过,众人来不及感慨今日雨势凶猛,却听得白玉石桥上方传来一道格外端重的女声,
“太子?固然?有罪,妾罪孽更深,太子?十六岁迎妾为妻,妾不善女工,不懂厨饪,不曾为太子?缝一件衣裳,亦没有给?太子?备一碗粥食,太子?夙兴夜寐,侍奉帝躬,妾身为妻子?,不能与之?分忧,是罪一也。”
“太子?二十岁辅陛下以朝务,上承天恩,下启六部,不敢称贤达,却当得起勤勉二字,可终究长于深宫,疏于经国,居安却忘危,然?妾身为其妻,不能督劝之?,戒改之?,其罪二也。”
“……”
太子?妃每一句话,被?宫人一字不落传至奉天殿。
彼时皇帝刚醒,闻言披衫下榻,踉踉跄跄来到?窗棂,隔着茫茫雨雾眺望午门方向,仿佛看?到?一柔秀端庄的妇人,立在雨泼上方朝他浅笑。
太子?妃是不善女工,也不懂厨饪,可先?皇后贤惠端庄,不仅亲自替皇帝针织,皇帝每日夜宵,也不假于人手,太子?妃明在罪几,实则暗示太子?没有娘疼,倘若那位以仁孝贤达著称的章孝慧皇后在世,太子?还会如?此吗?皇帝还会废太子?吗?
太子?妃字字如?刀坎在皇帝心口,老皇帝撑着长案,抚着亡妻留下的旧衫,不禁潸然?泪下。
瓢泼大雨从清晨起下了个没停,连着大理寺牢狱也遭了殃,靠南地势低洼之?处,有雨水从排水井里倒灌出来,一排牢房被?淹了,里头犯人骂骂咧咧闹哄哄的,狱卒忙着安抚调停,眼看?积水越来越深,牢头只得去外头请了看?守的侍卫帮忙排水,好不容易将水排出去,等到?清点人数时,忽然?发觉太子?一案的重要证人胡天意被?“淹”死?了,此案非同小可,狱卒立即上报大理寺卿刘照。
刘照唬了一跳赶忙把消息送到?秦王府及刑部。
刑部尚书萧御正愁无从下手,听了这个消息,一鼓作气快刀斩乱麻,把太子?一案定了罪。
太子?着实有私藏兵刃之?罪,却无投敌卖国之?嫌,秦王气个半死?,又?兼太子?妃在午门脱簪请罪,欲自刎谢罪,为将士所救,诸如?种种,皇帝痛定思痛,当庭下旨,废太子?,贬太子?为庶人,阖家发配番禺永不入京。
太子?离京那一日,皇帝在先?皇后曾住的玉溪宫召见他。
彼时初阳温煦,斜斜跃进来一束光,横亘在父子?二人跟前,
皇帝坐在圈椅里,身子?往前倾手臂搭在膝盖望着他问,
“你现在可以把事实真相?告诉朕了。”
太子?跪在他脚跟前,泪流满面,
“父皇,火药的生意儿子?确实插手了,那个叫胡天意的商户便是我的人,但我没想着害父皇,胡天意背叛了我,将我要的那几车绫罗绸缎换成了火药,运往了慈恩寺。”
胡天意拿出这些年贡奉给?太子?的凭证,没有人怀疑胡天意供词有假。
太子?自然?知道,秦王定是以胡天意家人威胁,收买胡天意咬死?他,当然?,眼下说这些亦无济于事,他这么做,是不想让秦王痛快。
谁收买了胡天意,显而易见。
皇帝听了这番话,漆灰的瞳仁深深眯了眯,只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
太子?鼓起勇气抬眸张望自己的父亲,含泪啜泣,“爹爹……”
垂垂老矣的皇帝被?他这一声呼唤唤回了神?,昔日太子?承欢膝下的画面历历在目,皇帝神?色复杂看?着自己儿子?,
“你可知朕先?前为何不见你?”
太子?闻言痛苦地无以复加,将头埋得很低,一字一句咬着道,“陛下觉着臣不堪重任……”所以放任三?司查案。
太子?内心深处还有一层话没说出来,一个山呼万拜的太子?,一个手握重兵的当朝都督,皇帝心里自然?是忌惮的。
“那你可知今日朕为何见你?”
太子?猛地抬起脸,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唇角抽动,孺慕地望着他,“是爹爹想留儿子?的性命。”
皇帝阖目,长长叹了一声,“你明白就好,此去番禺,善待你的妻。”
秦王虽为没能杀了太子?而遗憾,得知太子?即将远赴番禺,又?放下戒心,等他登基为帝,随便寻个借口处决了太子?不是难事,眼下最头疼的反而是右都督杨康。
杨康此人出了名的性情暴烈,嫉恶如?仇,若留他在世,指不定今后处处掣肘,成心腹大患。
然?而,五月初四,就在东宫阖家离京这一日,那位曾经所向披靡的当朝右都督,由羽林卫看?护坐着一辆囚车前往京郊送女儿女婿一程,沿途,慈恩寺附近那些失去亲人故旧的百姓,纷纷抓起手中烂菜叶与鸡蛋,肆无忌惮往囚车里扔,杨康被?扔的满脸污垢,却犹自不动。
消息传到?御书房,皇帝膝盖差点打了折,眼底眯出阵阵寒芒。
“父王,您且想一想,昔日威震四海的大都督一朝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陛下心里怎么想,百官心里怎么想?”
“杨康劳苦功高,深受边关将士与百姓爱戴,他今日被?人当街侮辱,他日还有谁愿意为陛下,为大晋效力?”
“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戳了陛下心窝子?。”
那个颀长的年轻男人立在墨色里笑意深深,“杨家出事,军心不稳,您且看?吧,不日杨家一案便有结果。”
端午节后,太子?一案牵连的臣子?与商户陆陆续续被?定罪,有人午门抄斩,有人徒往边关,还有人被?罢黜永不复用?,三?司始终未查到?杨家谋反的证据,杨康拒不承认与大兀勾结,皇帝下旨收回杨家兵权,让杨康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东宫造反一案,至此尘埃落定。
太子?这一走,皇帝又?病下了。
裴沐珩忙着侍疾,已?两?日未回府。
五月初七晨,徐云栖正带着裴沐珊坐在敞轩制胭脂,锦和堂来了一位大丫鬟,立在廊芜下俏生生给?二人行礼,“五姑娘,王妃请您过去呢。”
裴沐珊正学得带劲,头也不回道,“我刚从母妃那儿过来,这会儿能有什么事,非得我过去……”
丫鬟晦涩地瞄了一眼徐云栖,硬着头皮回,“隔壁荀夫人带着二小姐过来给?王妃请安,王妃请您过去。”
裴沐珊霍然?回眸,过去她与荀云灵关系极好,荀夫人也很疼她,不露面不成礼数,可是想起嫂嫂与之?暗有龃龉,又?担心伤徐云栖的心。
徐云栖看?出她为难,笑着摆手,“你快些去吧,客人上门理应见礼。”
裴沐珊拉着她,“你跟我一起去?”
徐云栖看?了一眼犯难的丫鬟,笑着回她,“我就不去了,我去了,怕王妃尴尬。”
裴沐珊抚了抚额,“确实如?此。”
不多时,裴沐珊带着大丫鬟来到?锦和堂,还未进去,便听得母亲和荀云灵的笑声,熙王妃已?许久不曾这么高兴了。
待绕了翡翠屏风进明间?,果然?瞧见熙王妃搂着荀云灵喊心肝,
“孩子?,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干女儿,回头我来做主,给?你定一门好亲。”
过去熙王妃明里暗里相?中荀云灵给?裴沐珩做媳妇,此事人尽皆知,在熙王妃看?来,是她失信于荀云灵,是以心中愧疚,为了弥补荀云灵,打算认她为义女,一来全了过去的情意,二来,从此荀云灵与裴沐珩也有兄妹之?谊,外头也能少些风言风语,荀云灵这边想必也能彻底放下裴沐珩。
正扑在她怀里撒娇的女孩儿,梳着一个垂云髻,穿着一件杏色对?襟长衣,下面配了一条绣蝴蝶的马面裙,一双眼生得如?同葡萄似的,水灵水灵,模样与坐在一旁喝茶的荀夫人像了个七八成。
荀云灵听得认她为干女儿的话,腼腆地笑着,“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头荀夫人闻言,将茶盏搁下,笑着摇头,“王妃快别如?此,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心里早就拿王妃当亲人,若还认个干亲,便是刻意了,那件事便就这么过去吧。”
王妃见她们母女如?此,越发愧疚。
谢氏和李氏陪坐在一旁,谢氏坐在荀夫人下首,友善地与她攀谈,李氏则独自喝茶,轻轻掀了掀嘴角。
裴沐珊进来,先?与荀夫人行了一礼,高高兴兴跟荀云灵打招呼,
“云灵,你回来啦。”
荀云灵瞧见裴沐珊,脸色几乎是腾得便亮了,连忙从王妃怀里起身,迎过去,
“珊珊,可把我给?惦记坏了,你这半年可还好?”
裴沐珊拉住荀云灵,打量她几眼,“瞧你气色这么好,可见是大好了。”
荀云灵抚了抚面颊,颇有些不好意思。
“哪有……”
“咦……”裴沐珊凑近一看?,“你这是涂了一层厚厚脂粉。”
那头李氏噗嗤一笑,差点呛口水。
熙王妃冷冷看?了她一眼,李氏赶忙掖了掖嘴角起身告罪。
荀云灵被?裴沐珊说破,面露窘色,小声解释,“先?前就告诉你了,我瘦了不少,这不,得用?脂粉遮一遮。”
“哦,对?了,我给?你带了一套脂粉回来……”荀云灵朝婢女扬了扬手,婢女捧了个匣子?过来。
熙王妃闻言与下首的荀夫人道,“你们太客气了。”
荀夫人笑容满面,“哪里,我们在青山寺时,王妃送了那么多补品,心中过意不去。”
“那是应该的。”
荀云灵这厢拉着裴沐珊坐下,打算给?她拆开瞧。
裴沐珊却是指了指她面颊,“便是你面上涂得这个?”
“可不是,我用?了极好!”荀云灵道,
裴沐珊闻言立即摇头,“不必了,你留着自个儿用?,我如?今不用?这些脂粉了。”
“啊?”荀云灵先?是露出讶色,旋即失落,“珊珊,你是跟我生分了吗?”
“哎呀,哪有哪有,我是真不用?了,你瞧我的脸,是不是滑嫩许多?”裴沐珊将脸往荀云灵面前一搁。
荀云灵原先?没注意,这下细细端详一番,裴沐珊的肌肤水灵水灵的,果然?比过去要好上几层,“你这是用?了什么脂粉?”
不仅荀云灵惊诧,便是李氏和谢氏也好奇地望过来。
没有女人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裴沐珊先?给?了个得意的眼色,旋即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们。”
荀云灵嗔了她一眼,“你告诉我在哪儿买的,我去给?你买几盒来。”
裴沐珊见她一份好心,语气温软下来,“不必了,这个外头买不到?。”
没有经过徐云栖准许,裴沐珊不会把这桩事告诉任何人,她不能给?嫂嫂惹麻烦。
荀云灵面露委屈。
过去裴沐珊跟她之?间?可没有秘密。
荀云灵越想,眼眶红了,眼泪要落不落。
“哎哎,你别难过啊,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不能告诉你诶……”裴沐珊还有一个毛病,不喜人哭。
熙王妃瞪了女儿一眼,
“行了,多大点事,”又?招呼荀云灵坐在她身旁。
裴沐珊摊摊手,满脸无辜。
熙王妃这厢问起荀允和的寿宴,“这个月月底便是荀大人大寿,可是要大办一场?”
荀夫人叹了一声回道,“四十大寿论理是要办的,他如?今的地位,朝野瞩目,我们不办,旁人上杆子?来庆贺,总不能把人往外推,我心里想,与其怠慢了客人,还不如?痛痛快快办一场,让大家高高兴兴来吃酒,只是眼下东宫出了事,也不知合不合适?”
熙王妃冷眼道,“朝廷是朝廷的事,与咱们何干,你想办,办便是,回头我们阖家来贺礼。”
荀夫人回道,“等晚上我家那口子?回来,我问问他。”
荀夫人这语气听着便令人羡慕,熙王妃笑道,“满京城再寻不出第二个荀大人来,论福气,夫人属实称得上第一。”熙王妃从不恭维人,这话是打心里眼说的,她与荀家做邻居十多年,从未听说荀允和纳过妾室,便是她与熙王称得上恩爱,熙王身边照样两?位侧妃,几名侍妾。
荀夫人将绣帕往掌心拢了拢,笑着没有接话。
快到?正午,荀夫人回府去了,荀云灵留在王府挨个挨个送贺礼。
谢氏出身书香世家,颇好丹青,她给?谢氏准备了一盒湖笔,给?李氏买了一盒绢花。
裴沐兰与荀云灵同龄,二人一块长大,感情也很不错,荀云灵送了她一只珍珠簪,原是花重金买了一套最时新的脂粉给?裴沐珊,可惜她不要,荀云灵颇为遗憾。
二人行到?垂花门处,裴沐珊想起什么,
“你等等哈,你过年给?我绣了帕子?,我还不曾回礼,我这就去挑个礼物给?你,你等等我。”
荀云灵目送她走远,等到?瞧不见了,脸上笑容收起,转身招来一位奴仆,顺手塞了个一角银子?过去,“你家三?少奶奶在何处?就说我有东西要给?她。”
荀云灵素来出手阔绰,王府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婆子?喜笑颜开收了银子?,麻溜地去清晖园传信。
徐云栖正在忙,听得丫鬟禀了这话,微微愣神?,
荀云灵寻她什么事?
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徐云栖吩咐道,
“将人请去明玉堂,我稍后就来。”
明玉堂在清晖园之?东,是三?房专用?的待客厅。
徐云栖将手头的事务丢下,净手擦了一层奶油膏子?,便带着银杏往明玉堂去。
眼看?到?了正午,日头晒人,徐云栖没有走正门,从角门出了清晖园,沿着一条石径过竹林,远远瞧见明绿的廊庑下立着一人,那姑娘眉目清丽,笑起来眉梢颇有几分灵动之?气,人如?其名,当得起一个“灵”字,徐云栖从竹林一侧绕出来,远远地朝她颔首一笑,
“荀姑娘寻我何事?”
这是荀云灵第一次来清晖园,她凭栏而立,张望庭外那一园绿竹,想起裴沐珩过去作了一首“凤尾森吟”的诗词,描绘的想必是眼前此景。
听见徐云栖唤她,她并没有立即转过身,而是漫不经心带着某种优越掀起眼帘,
那道高挑纤细的身影,仿佛从竹林里幻化而出,亭亭玉立,堪称绝色。
荀云灵心下微微一惊,难怪被?皇帝一眼瞧上,这等姿容委实不俗。
而真正令她心惊肉跳的是,徐云栖的相?貌给?她一种致命的熟悉感。
到?底是阁老之?女,荀云灵很快镇定下来,优雅得体?地朝徐云栖施礼,“三?嫂嫂好,我是隔壁荀家的姑娘,小字云灵,过去常来王府做客,这次久病而归,特备些薄礼给?嫂嫂当见面礼。”
荀云灵使了眼色,她的女婢将一个长形盒子?递过去。
徐云栖示意银杏收下,“多谢荀姑娘好意,不知姑娘过府,改日再补见面礼。”
荀云灵笑道,“咱们离得近,不拘这些虚礼,哦,对?了,我来寻嫂嫂,还有一桩事,还请嫂嫂代劳。”
徐云栖微微诧异,从石径下走上台阶朝她一笑,“何事?”
荀云灵从另外一个丫鬟手中接过一个紫檀锦盒,从纹路上看?,这个紫檀锦盒有了些年份。
荀云灵将盒子?往徐云栖跟前一送,神?情明显郑重几分,
“嫂嫂,过去清予哥哥常来我们府上读书,我爹爹常夸清予哥哥天纵之?才,我们有不懂的也寻哥哥请教,这是我过去寻清予哥哥借的两?册书,养病这半年,我日日习读,颇有见解,纪录在上,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我现在不便与清羽哥哥相?见,还望嫂嫂转交。”
荀云灵左一句“清予哥哥”,又?一句“清予哥哥”,徐云栖听了半晌,才明白这个清予哥哥指的应该是裴沐珩。
原来裴沐珩,字清予。
倒是个好听的名字。
徐云栖二话不说再次示意银杏接下,表情没有任何犹豫。
徐云栖过于痛快,令荀云灵很不可思议。
这个徐氏难道没听出她言下之?意嘛。
她一则是告诉徐氏,她与裴沐珩青梅竹马,关系甚笃,二则也是有意羞辱徐氏,好叫她晓得她与裴沐珩皆是饱读诗书,令徐氏自惭形秽。
但这个徐氏却没有半分反应。
银杏眼眸瞪大了,双颊气鼓鼓的,不肯去接。
她就不信姑娘没听出来荀姑娘的挑衅之?意。
徐云栖看?着她,“接啊。”
银杏不管了,姑娘向来菩萨心肠,万事不过心,她做不到?,于是就在抬手去接荀云灵那个锦盒时,忽的“哎哟”一声,佯装没拖稳,装着珍贵书册的紫檀锦盒就这么摔在地上。
只见嘭的一声,紫檀锦盒碎成两?半。
荀云灵俏脸一变,惊愕的看?着银杏,眼里先?是布满愤怒,随后慢慢溢出几分委屈,
“你好大的担子?,敢摔清予哥哥的东西,你知道这些书册多么贵重么?你晓得这里面凝聚了清予哥哥多少心血?”
银杏将先?前那个长盒搁在一边美人靠,满脸无辜摊手,“哎哟,真是抱歉呢,荀姑娘,我们乡下来的,笨手笨脚,不小心没接稳,您别介意,方才您一口一个‘清予哥哥’,奴婢实在没明白是谁,怕接错了东西,是以失了手,您是阁老之?女,素来宽宏大量,不会怪罪我吧?”
“你……”荀云灵被?她噎得不轻。
她忍了忍,沉住气,亲自将书册拾起,小心翼翼将上头的灰尘给?拂开,再次递给?徐云栖,
“无论如?何,还请嫂嫂帮着我物归原主。”
说着,将书册搁在美人靠上,带着丫鬟离开了。
徐云栖转身无奈看?着银杏,银杏对?着荀云灵背影吐了吐舌,犹自不解气,哼道,
“她不就是跟姑娘您显摆来了。”
徐云栖不至于没看?出荀云灵的心思,在她眼里,这些小姑娘着实无聊,整日勾心斗角,也不嫌累得慌。
“你怼她几句,她只会更得意,她的目的便是激怒你,你何必浪费心力在她身上?”
银杏不甘不愿将书册抱起,跟着徐云栖往清晖园去,“奴婢见不得她猖狂样,最讨厌这种明明一肚子?坏水,面上还装出一套假仁假义的人,姑娘,您不能坐视不管,她这一回来,指不定日日来寻你麻烦。”
徐云栖没这个兴趣替裴沐珩收拾烂摊子?,“待会三?爷回来,你将书册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