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昏懵看着他,显然是?被他吵醒了。
裴沐珩转身坐上塌,随后将?帘帐搁下,灯芒被隔绝在外?,只留下一帐朦胧。
床上搁着两床被子,各人一床,裴沐珩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天热,他不需要,便将?被褥掀去一旁躺下。
浴室传来婆子收拾浴桶的响动,屋子里安静得出奇,徐云栖迷迷糊糊换了个姿势继续睡,直到那个婆子不小心摔了个东西?,闹出一声惊响,徐云栖这下彻底醒了。
“可有?伤着?”她坐起身,扬声往浴室方向问。
那婆子见惊动主?子,吓得额汗淋淋,赶忙从?屏风后绕出来,跪在湿漉漉的象牙垫子上,“奴婢该死,惊扰了主?子休息,只是?摔了个瓢,落在地上,奴婢不曾伤着。”
徐云栖语气淡淡,“嗯,去歇着吧。”
婆子连忙哎哎两声,招呼来一个同伴,将?浴桶抬出去,心里想着这会儿哪敢歇着,果?不其然,没多久内室传来一些?动静。
徐云栖并不是?不想忍着,实在是?裴沐珩这次进的太深,她险些?吃将?不住。
原来行宫那两回,这厮都留有?余力。
徐云栖心想,她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双眸漆黑如?渊,一动不动,唯有?下颚汗液交叠,一滴一滴渗入她凌乱的衣襟。
时间渐渐流逝,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一贯沉得住气的徐云栖这回罕见开了口,
“三爷……下回,您回来早些?……”
这种事闹到很晚,于身子不利。
徐云栖素来习惯极好,到点便睡,因着裴沐珩已然乱了几?次作息。
裴沐珩并不习惯在这种时候跟她说话,他喉结翻滚数次,尽量让自己声线听起来平稳,
“你寻常什么时候睡?”
今日回得晚,着实吵到她了。
既然要过?日子,就得相互迁就。
徐云栖咬着唇,双目看向大红鸳鸯帐外?,窗棂处珠帘错落卷起,隐约有?光在晃,她轻声,“不超过?亥时三刻。”
裴沐珩一听就皱了眉。
于他而言,过?于早了。
“我尽量早些?。”
帐内再也没传来说话声,晚风徐徐,四下静谧,偶有?蝉鸣啾啾,却也丝毫不破坏夜的寂静,徐云栖那一下不知抓了什么,差点死过?去。
婆子重新抬了两桶水进来,徐云栖拢着衣裳头也没抬,兀自擦洗身子,幸在方才?小憩一会儿,这会儿也不至于多难受,等?她出去时,裴沐珩已然洗好,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系带系的一丝不苟坐在圈椅,神情却是?愉悦而闲适的,模样也斯文清俊,仿佛刚刚做那事的不是?他。
他在等?徐云栖,过?去就寝,有?时徐云栖躺在里侧,有?的时候是?裴沐珩,但?这一回裴沐珩意识到自己作息不如?徐云栖准时,便把里侧让给她,这样尽可能少叨扰她。
徐云栖回房时,瞟了他一眼,他眉目舒展开,低眉在喝茶,有?一种端秀洒落般的好看,裴沐珩早也给她备了一杯,将?茶盏推向她的方向,“喝一口茶。”
语气不像是?征询而是?笃定。
徐云栖面颊微微一热,接过?茶润了一下沙哑的喉咙,目光却往他袖口方向看着。
裴沐珩见她视线不偏不倚,神色不动,问她道,“还?不睡?”
已经子时了,她不是?睡得早么,坐在那盯着他作甚。
徐云栖有?些?不好意思,方才?该是?抓了他一道口子,她指甲留着择药,并不浅,如?果?她没料错,此刻裴沐珩右手手臂当有?一道不浅的血痕。
“你手臂怎么样了?”她语气暗含愧色。
裴沐珩这才?端着茶盏,慢悠悠笑了起来,不过?笑意很快落下,温声回,“无碍。”
徐云栖不好再问,起身先去睡了。
翌日醒来时,银杏告诉她,“姑爷清早去后院练了一会儿剑,才?去上朝。”
徐云栖满心佩服,这厮体力真?好,她不动声色揉了揉发胀的腿,淡声道,
“我知道了。”
四月三十,是?每月朔望大朝,奉天殿却并没有?传来皇帝视朝的消息,只道让内阁几?位大臣并王爷们赶赴御书房议事。
裴沐珩一早到了都察院,先前皇帝让他照管都察院,今日都察院两位副都御史寻到他,说是?都察院的俸禄单子被户部卡住了,都察院循吏已两月不曾放银,眼看到月底,大家怨声载道,裴沐珩于是?一早亲自领着两位副都御史,手执这几?月都察院的账目,前往户部调停。
这桩事已提了数次,裴沐珩选今日去处理,也有?缘故,他不想趟奉天殿的浑水。
今日御书房,重臣云集,气氛低沉。
太子的案子尚未完全查清楚,皇帝却已开口询问结果?,刑部尚书萧御当皇帝急着知道案情始末,连夜写了一封折子,今日一早呈于皇帝案前。
在场的大臣有?当朝首辅燕平,次辅郑玉成,辅臣萧御与荀允和,及左都御史施卓,再者便是?皇二子秦王,皇三子陈王,及其他几?位王爷,唯独缺了熙王和十二王裴循。
早起朝阳绚丽,没多久日头沉下去,御书房内有?些?暗沉,刘希文使了个眼色,两位小内使忙点了两盏宫灯,刘希文亲自将?其中一盏搁在御案上。
与上回裴循递通州折子不同,这回御案收拾的干干净净,当中只搁着萧御的奏章。
皇帝端坐在宽大的明黄龙塌上,手轻轻压在折子,并未打?开,只双目微阖不阖,嗓音低沉问,“案子查得如?何了?”
燕平眉目森严,没吭气,礼部尚书郑玉成默默叹了一声,荀允和目光静静落在前方虚空,神色平和无波,倒是?萧御避无可避,列出朝皇帝拱了拱手,
“陛下,大理寺卿刘照在追查商户偷运火药的同时,查到其中有?一部分运至太子别苑,现已人证物证俱全,太子殿下着实有?私藏军火之?嫌,此外?,那些?商户原是?跟大兀做生意的晋州行商,这里头是?否与太子有?关联,大理寺卿刘照尚在细查……”
这是?怀疑太子私下操纵商户勾结大兀,这样的罪名一旦落定,那太子身上的罪孽就狠狠添了一层。
萧御话未说完,皇帝忽然打?断道,
“刘照不是?在查晋州商户的案子,怎么在查太子之?案?”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叫萧御不好回答。
荀允和却是?飞快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见萧御不吱声了,又问,“那火药是?怎么燃起来的?可曾抓到凶手?”
这下萧御又答得利索,
“火药原本藏在先皇后牌位后头装蜡烛的箱子里,午时小沙弥打?了个盹,不小心打?碎了烛台,便引发爆炸。”
皇帝觉得不可思议,“他把火药藏在那里作甚?”
正常人都不会把火药藏在祠堂这样有?烛火的地方。
这时,左都御史施卓接过?话茬,“火药是?四月初七抵达的京城,陛下不在京,荀大人严查城门?进出货物,太子的人谎称此物是?给慈恩寺送的香烛贡品,守卫不敢拆封,便原封不动抬到了慈恩寺,而整个京城,娘娘的祠堂是?绝不会被人搜查的。”
皇帝那边还?没传来回銮的消息,太子这边不敢轻举妄动,是?以火药一直放在祠堂未动,直到初十事发。
接着,他话音一转,颇有?几?分愤慨,“陛下,且不说旁的,这次火药爆炸,祸及六十名无辜百姓,此罪难恕。”
施卓年过?六旬,生得白眉白须,眉如?剑锋,眼底最容不得沙子,他御史出身,十三岁考上进士,二十岁以七品御史之?尊,巡视江南,屡屡破获大案,在朝野声名赫赫,更重要的是?,施卓以耿直著称,被人誉比魏征,他与皇帝一个敢说,一个敢纳,素来传为一段佳话。
皇帝被他噎了这么一句,果?然没有?再问。
默了片刻,皇帝眉头微微挑了下,皱着眉看萧御,“按律,该如?何处置?”
萧御和施卓相视一眼,露出为难。
这回就是?耿直如?施卓,也没做声了。
但?谁都明白,私藏军火,视同谋反,谋反大罪,当株连九族,若再牵扯到勾结敌国偷运火药,那是?罪无可赦了。
皇帝见大家伙不吱声,忽然冷笑了笑,眼皮微垂扫视面前的群臣,“这么说,这个太子,朕是?保不住了?”
话虽然对着所有?人说,眼神却是?看着燕平以及秦王。
秦王这个时候倒还?很会摘开自己,“父皇,儿子倒认为,太子殿下不一定真?做出谋害父皇的事,那些?火药些?许另有?所图,父皇还?是?让萧阁老与施大人细细查清楚,万不可轻易给太子定罪。”
皇帝听了这话,嘴角往后轻轻扯了扯。
可事实是?,越往下查,太子的罪证就能被翻出更多。
秦王说完见皇帝没有?反应,忍不住抬眸看了他老人家一眼,却见皇帝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心里悚了悚,忙垂下了眸。
于是?皇帝又瞥向燕平,“燕阁老呢,也是?这个意思?”
燕平眯了眯眼。
太子即便没有?真?正谋反,他涉嫌敛财私德有?亏都是?事实,如?今别苑爆炸伤及无辜,太子威望尽失,储君之?位铁定保不住了,皇帝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然而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以攻代守,真?正的目的是?想保住太子性命。
燕平何尝没听明白皇帝言下之?意,只是?在他看来,太子不能留,留下便是?个祸患。
但?这个话不能由他来说。
得激得旁人出头。
于是?燕平躬身,面色坚毅道,“臣认为,陛下不要查了。”
他说这话时,萧御和施卓眼风齐齐扫向他,尤其是?施卓,眼底甚至带着怒意,他和萧御已彻底得罪太子,若等?太子翻身,他们无葬身之?地。
皇帝幽幽看着燕平,又笑了下,没做声,最后只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众臣陆陆续续往后退,可唯独一人勇猛往前,撩袍往皇帝跟前一跪,
这个人便是?都察院首座施卓,这等?紧要时刻,施卓也很有?气魄,当即开口,
“陛下圣父慈心,臣感同身受,只是?陛下莫要忘了前朝耿王之?患,七王夺嫡!”
这话一落,其余大臣皆是?心惊肉跳,皇帝闻言脸色一片铁青,双目更是?眯成寒芒,恨不得剁了施卓。
前朝曾有?一位太子,因失德被贬为耿王,当时的皇帝对这个儿子尚存仁慈之?心,将?他留在京城,不料这位耿王后来造反,引发朝中七王夺嫡,朝局动荡不堪上十年。
施卓这话,可谓是?狠狠将?了皇帝一军,也犯了帝王的忌讳。
皇帝喉头翻滚,怒道,“来人,将?他给朕拖出去……”
正要说杖责三十大板,刘希文忽然抬高嗓子,“哎呀,快来人,快些?将?施大人带下去,省得他胡言乱语气坏了陛下。”
皇帝经刘希文这一打?岔,情绪忽的抑制住,渐渐冷静下来。
施卓垂垂老矣,真?打?几?板子,怕是?要一命呜呼,眼看太子要被废,他身为皇帝打?死重臣,越发引起朝局动荡,民心不安,也于千百年后名声不利,皇帝双手撑在案上,慢慢平复心情,最终什么都没说。
施卓就这么被人带走了。
大臣们三三两两离开奉天殿。
荀允和拾级而下,走在最前,他两袖清风,神情坦然,几?乎置身事外?。
而没多久,萧御满头大汗追了上来,“还?请荀大人留步。”
荀允和止住步子,扭头朝气喘吁吁的萧御施了一礼,“大人何事?”
萧御摸着额回头望了一眼奉天殿的方向,忧心忡忡问荀允和,
“荀大人,施大人那边是?铁了心要将?案子查彻底,可今日这燕阁老又突然说不查了,我实在摸不准当如?何?”
荀允和望着他笑,“大人是?当真?摸不准该如?何么?”
无非是?不知该偏向何方?
萧御心思被他窥破,面露赧然。
荀允和倒也没拆穿他,只温和道,“萧大人,上头坐着的是?谁,你便听谁的。”
萧御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也对,那陛下的意思是??”
荀允和神色漠然,“萧大人想一想,你说要细查时,陛下是?什么态度?”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
萧御猛的一惊,立即明白了里头关节,连忙对着荀允和长长一揖,“多谢允和指点。”
萧御年纪远在荀允和之?上,对他行此大礼,是?打?心眼里佩服以及信服他。
荀允和只淡淡回了一礼,便离开了。
是?夜,内阁由荀允和当值,他将?一些?票拟好的折子送来司礼监,顺道给皇帝请安。
事实上,过?去每每荀允和夜值,君臣二人均要促膝长谈,这一次也不例外?。
荀允和进来时,皇帝披着一件旧袍子坐在东窗的罗汉床下喝汤,见他进来,脸色和缓了少许,扬了扬袖,示意小内使给他也舀一碗。
荀允和往那枸杞老参汤瞄了一眼,抬袖告罪,
“多谢陛下赏赐,臣不喝这个。”
皇帝低头瞅了一眼,白胎碗底沉着一片红参,慢慢明悟过?来,“朕给忘了,好像听人说,你从?不喝补汤。”
荀允和笑着称是?,便在皇帝对面的锦杌坐了下来。
皇帝看着荀允和儒雅清俊的脸,忽然间叹了一声。
“朝中这么多臣子,个个将?孔孟之?道宣之?于口,可真?正称得上君子的,也只有?你荀卿。”
荀允和是?个极为自律的人,不喝酒,不纳妾,不喝参汤,修身养性。
更重要的是?,他不结党,不徇私,修身齐家,端委庙堂,是?真?正将?儒家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
这样的人物,才?是?皇帝想要的宰辅。
荀允和听了这话,眼底反而掠过?一丝苦涩,微微垂下眸,
“臣当不起‘君子’二字。”
皇帝只当他谦虚,没有?当回事,随后揉着眉心,叹了好几?声气。
荀允和看了一眼皇帝今日的穿着便明白了,这是?一件旧袍子,有?多久年份了荀允和不知,却猜到定与已故的章孝慧皇后有?关。
“荀卿啊,你说朕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父亲?”皇帝突然问,
荀允和微微一愣,“陛下何出此言?陛下膝下十几?位王爷,个个出类拔萃,您若不是?一个好父亲,谁又是?呢。”
“你别哄朕,”他语气半是?失望半是?自嘲,“太子自幼丧母,朕亲自将?他养在膝下,这么多年,养成这般模样。”
“你知道吗?朕不想杀他,不仅是?舍不得,也是?怕冤枉他。”
荀允和自然懂得皇帝顾虑什么,他双手搭在膝盖,视线轻垂,“陛下既是?君,也是?一个父亲,在两难中抉择,个中苦楚,臣明白的。”
荀允和这番话相当于已给了态度。
皇帝却以为他只看透了第一层,没参透第二层。
“不,你不明白……”皇帝靠着引枕,双目往那黑漆漆的窗棂望去,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仿佛在那片五六颜色的琉璃窗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你不明白……失去孩子的痛苦……”
荀允和的双肩猛得一颤,人一下子被什么钉住,整个人僵住了。
皇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觉荀允和的异样,
“三十年前,朕有?一位玉雪可爱的公主?,她方才?十岁,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也是?朕唯一的嫡公主?……就在那一年哪,她突发心疾……死在朕的怀里……临终前还?拉着朕的手说,叫朕一定要好好照顾太子……”
皇帝眼眶不知不觉深红,只是?很快想起什么,眼底闪过?几?丝憎恶,盯着荀允和道,“她明明可以不用死的,却被那个混账给害死了!”
荀允和完全没听进后面这席话,双手滑下膝盖,颤了颤,瞳仁深深紧缩,慢慢被血雾弥漫,“臣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呢……臣比谁都明白。”他一字一句说着,人仿佛被抽空了,
皇帝这才?发觉他嗓音在颤动,清俊的面容交织着无法平复的痛苦和内疚,“荀卿,你这是?怎么了?”
荀允和抬起眸,双目空洞似永远也无法填平的深渊,
“陛下,臣也曾有?一个活脱可爱的娇娇女,死在了一场瘟疫里。”
第20章
裴沐珩在户部帮着都察院拿到签字驾帖,着人送去内阁批复,正?琢磨要不?要去奉天殿请安,府上传来消息说是熙王请他回府,于?是,裴沐珩赶在下午申时初刻回了清晖园。
进去时,熙王坐在靠北的红木金漆嵌象牙屏风下的宝座,手腕搭在一旁桌案,三下两下地敲着,显然等得心急。
裴沐珩大步跨进来,绕了博古架绕到他跟前,一面?行礼一面?问,“父亲这是怎么了?”
熙王看着他面?露愁色,“你知道我过去曾与杨康共事,此?次太子之案,牵扯杨家,方才都督府一名旧将过来悄悄寻我,说是秦王已抓到了杨家伙同太子造反的证据,说什?么杨康当?年在北境打仗时,结实不?少大兀贵族,那些所谓的偷运火药的晋州商户,靠得就是杨康的人暗中牵线搭桥,由此太子才能插手晋州,运了些火药入京。”
熙王语气越说越急,人跟着都站了起来,行至窗口,背手看着裴沐珩,目光冷冽,
“杨康是什?么人,天下皆知,那是个宁折不?弯只知道在战场上拼死敢杀的铁榔头,他最?恨大兀侵杀抢掠,又怎么可能?跟大兀人做生意?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些年太子越来越不?像样,杨康也?不?过是看着女儿嫁了太子,面?上不?得不?护着罢了,珩儿,为父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决不?能?看着这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活活被?朝中这些疽虫给算计死!”
“杨家满门?忠烈,决不?能?成为秦王夺权的垫脚石!”熙王双拳捏得飒飒作响,眼底恨意勃勃。
裴沐珩慢慢将身上的官服褪下,静静看着满身愤慨,如同困兽般的父亲,忽然间咧嘴笑了,
“父亲急了?”
熙王见?儿子还有心思打趣他,瞪了他一眼,“看你爹爹笑话是不?是?”
裴沐珩不?疾不?徐将官服搁在衣架,垂手道,“哪里,爹爹有干劲了,儿子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熙王固然不?受皇帝待见?,可熙王曾勇冠三军,在军中很有威望,只要振臂一呼,必有人如影随从,这也?是裴沐珩夺嫡的底气之一。
熙王正?待说什?么,忽然瞧见?裴沐珩褪去官服后,里面?竟然穿了件窄袖的长衫,纳闷问,“这大热天的,你穿这么多作甚?”
裴沐珩微顿,将右手不?着痕迹往后背了背,与他议起正?事,
“杨家是国之栋梁,儿子也?从来没打算落井下石,怎么救杨家,儿子早有计策,原是想见?一面?杨都督,如今看来,无需儿子出面?了,父亲去更好?。”
说着裴沐珩走近熙王,附在他耳边低语数句。
熙王皱了皱眉,看着他道,“这样成吗,是不?是太儿戏了?”
裴沐珩薄唇轻轻嗤了一下,嗓音清冽,“父亲,您尽管照儿子说的办,我保证杨家无事。”
裴沐珩素来算无遗策,熙王信任他,又问道,“太子之案查的如何?”
天热,裴沐珩额头渗出不?少汗,胳膊被?徐云栖划破那一处,火辣辣的疼,他回身擒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冷茶,搁在掌心慢慢抿了一口,这才回道,
“案子陛下是不?想往下查了。”
熙王倒也?不?意外?,复又坐在靠窗的炕上,“荀允和一招‘官眷伴驾’,断了秦王逼太子造反的路,他想逼着陛下废太子,只能?用?这等似是而非的计俩,陛下素来英明,怕是看出背后门?道,担心冤枉太子。”
“不?过慈恩寺一声爆响,天下皆知,废黜太子毋庸置疑,如今秦王只消将太子与投敌卖国牵连上,东宫一党彻底伏诛。”
“如果你想救杨家,除了那个法子,还得将杨家从火药一事中摘出来。”
救了杨家,等于?稳住整个军方,对熙王府百利而无一害。
“儿子明白。”裴沐珩还要说什?么,这时黄维在窗棂处探头探脑,
“三爷,少奶奶在书房门?口,说是想送样东西给您。”
父子俩闻言相视一眼。
熙王赶忙起身,一头往里面?走,“杨家的事我去说,珩儿,你不?能?放过秦王……”
裴沐珩眼看着他要往后面?翻墙,无语道,“您往哪儿去?”
熙王站在内室门?口折回身来,“你媳妇不?是来了吗?父亲翻墙回去。”
裴沐珩脸黑了,“您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吗?”撩袍往前方一指,“走正?门?。”
熙王见?儿子满脸嫌弃,抚了抚额,转身往正?门?迈出,一面?走一面?小声解释,“为父这不?是怕把你媳妇吓跑了。”
徐云栖看起来就十分腼腆,熙王担心正?面?碰上,徐云栖会吓回去。
瞧儿子那冷情冷性的模样,不?太懂的疼女人,儿媳妇好?不?容易来探望一回,熙王不?想棒打鸳鸯。
裴沐珩跟着他身后把他往外?面?送,听了他这话神情一言难尽。
他若是告诉熙王徐云栖能?徒手捉蛇,吓跑的会不?会是自己父王?
父子俩各怀心思来到书房门?口,果然瞧见?徐云栖穿着一身月白的裙衫,袅袅婷婷立在月洞门?外?。
熙王背着手,完全没了方才唠唠叨叨的模样,端的是一派严肃。
徐云栖第一眼看到熙王也?是愣了下,旋即暗自头疼,念着天热,担心裴沐珩伤势,遂调了一小瓶药膏,方才在水榭纳凉,小丫鬟过来告诉她,裴沐珩回来了,于?是路过书房,便打算将瓶子给黄维,怎料黄维非要进去通报,徐云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踟蹰一会儿便见?熙王出来,可见?是打搅父子俩议事了。
“给父亲请安。”徐云栖面?色镇定?行礼。
熙王看到徐云栖很高兴,“哈哈,免礼,那……你们忙,父亲走了。”随后捋着胡须大步离开。
留下夫妻俩两两相望,回想那句带着揶揄意味的“你们忙”,便有些尴尬了。
徐云栖立在台阶下解释,“我方从水榭过来,是想送药膏给你,我不?知父亲在。”
这话是告诉裴沐珩,她无意打搅。
裴沐珩现在也?摸清她的性子,没有误会她,“我知道,进来吧。”
不?等徐云栖反应,他已先一步往里面?走。
徐云栖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瓶,只得跟进去。
银杏留在外?头等她。
黄维亲自给二人备了茶水,也?悄声退下了。
徐云栖目不?斜视跟着裴沐珩进了书房,裴沐珩已经先在桌案后坐下,信手将桌案上的文书理了理,“你随意坐。”
徐云栖没打算坐,只将药瓶从袖下掏出,递给他,
“天热伤口不?容易好?,我给你调制了冰冰凉凉的玉肌膏,你涂上好?得快些。”
她嗓音温软而干净,就像是夏日的山泉,带着几分洗涤人心的透亮。
裴沐珩整理文书的手一顿,目光慢慢挪至那药瓶,最?先看到的是那只纤纤玉手,宽袖从手腕滑下,露出极小一截玉臂,骨细丰盈,肌肤赛雪,她手指修长纤细,白得耀眼,只是指尖处隐隐有些破口。
是何缘故,裴沐珩自然清楚。
昨夜的画面?不?可控的闪过脑海。
裴沐珩目光敛了敛,轻轻嗯了一声。
徐云栖见?他这般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不?肯要?不?在意,还是觉得她唐突了?
徐云栖慢慢收回瓶子,静静看着他,
“我并?非要叨扰你,实在是叫旁人看到不?好?。”
裴沐珩的朝服是宽袖大袍子,稍稍伸个手,便被?人瞧见?了,她宁可丢些面?子主动来寻他,却不?愿意夫妻俩闺帷之事被?旁人笑话。
裴沐珩将文书理好?搁在正?中,这才抬眸看着她,眼底渗着些许徐云栖看不?懂的笑意,
“我明白,”他将右手胳膊往前一伸,“你帮我。”
随后低头,左手将掌下文书摊开,认真翻阅。
“你帮我”三字说的极是轻飘飘,甚至没有半分起伏。
徐云栖愣住了。
这厮……
见?他聚精会神看书,语气不?疾不?徐的,徐云栖也?没理由拒绝,遂绕至一侧,先将药瓶搁在桌案,端来锦杌坐下,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裴沐珩身上穿着的是窄袖长衫,徐云栖先帮着他将袖口纽扣解下,慢慢将袖子往上翻,随后瞧见?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徐云栖委实吃了一惊,旋即白皙的俏脸交织着几分窘迫与尴尬。
伤口从手肘处延伸出来,红到有些发脓,徐云栖余光瞥了瞥屏风架子上那件官袍,猜到裴沐珩为了遮掩伤口,特意在里面?多穿了一件窄袖长衫,这样的热天,汗水渗透到伤口,伤口溃烂显而易见?。
伤口从上至下,由浅到深,但凡成了婚的男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徐云栖心情复杂地抚了抚额,慢慢将袖子往上推,这下伤口彻底暴露出来,蜿蜒如蛇,红到有几分诡艳,很无情地映红了徐云栖的面?颊。
这点痛对于?裴沐珩来说算不?得什?么,他还没当?回事,看了几行文书,目光瞥过去,一向镇定?平和的妻子,双颊罕见?露出几分薄薄的粉色,这与床笫之间带着情欲的潮红完全不?同,颇有几分含羞带怯。
视线上挪,对上那清凌凌眉目里一丝不?苟的凝色,方才那个念头便是荡然无存。
裴沐珩忽然很想知道,徐云栖害羞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徐云栖细致地检查了一番伤口,眼看这么涂药不?成,便转身出去,吩咐银杏取些棉签与药水来。
等人的间隙,徐云栖立在廊庑处没有进去。
裴沐珩看了看窗外?背身过去的妻,又瞅了一眼被?晾在一边的手臂,颇有些无语。
好?在银杏很快就来了,徐云栖端着小漆盘进来,坐在原先的位置,开始给裴沐珩处理伤口。她先用?近乎透明的药汁将伤口清洗一遍,随后等着药汁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