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心中暗想,许是嫡母乐意,她在这山间寺中,安静的活着吧。
“我想给肃表哥念足了三年的祈福经,一千零九十五天。”
“女儿任性了,望父亲成全女儿的一点子念想。”
“如此,女儿才能真正的解脱,这一段……”明珠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这一段过去。”
对于庶女的性子,魏国公萧温良算是看清楚了。这个他曾经不甚在意的孩子,是一个倔强的啊。
许是心中有一种不可言明愧疚,萧温良最终还是同意了,他道:“青春似水,如斯年华。为父只盼将来,你莫悔,你担搁的这三年。”
“少女最美好的时光,就是花信之期。”
“明珠,三年后,你过十八岁。以汉人掐头去尾的算法,就是双十年岁了……”
有些话,魏国公萧温良稍稍点明了也罢,含蓄的讲一讲也罢。
明珠心中是清楚知道的,十八岁如何?二十岁如何?在这个女子十四、十五岁成亲婚嫁的年代,她啊,到时候会是真正剩下来的老姑娘了。
“若不心安,余生有悔。”
“若是心安,日后才会得太平喜乐。”
“父亲,女儿谢谢您的宽容。”
明珠起身,对亲爹萧温良伏礼一个大拜。这一拜,明珠是真心实意的,她感谢了尚算开明的亲爹,成全了她的一点子执念。
第20章
耶律贤是天成帝的遗腹子,他对父皇和母妃的印象,全部存在于身边老仆们的诉说中。事实上,活到目前的十二年人生里,大哥耶律肃更像是耶律贤心中的“父亲”。
至少,在耶律贤的人生中,像一顶巨伞一般护着他的人,就是他的亲大哥。
在统历十三年的秋,耶律贤头顶的大树倒了,再不会有树荫庇护于他。而没有了那对于他来说伟岸的身影,整个庄王府就像一个冷冰冰的家。
说来可笑,在统历十三年的初冬,刚刚给亲大哥的葬礼画上了一个句号。
冷冰冰的庄王府,也要跟耶律遇贤说一声道别了。因为,耶律贤的爵位是长乐郡王,他的亲大哥过逝后,他就没有资格居于庄王府里了。
十二岁,失去了大哥。十二岁,得离开从小生活长大的家。
未来会是什么样?
年少的耶律贤迷茫了。
在长乐郡王府这一座陌生的府邸中,生活了不到区区一月余,整个世界给耶律贤感觉,就是寒冷与恶意。
除夕,宫中大宴,除了重臣勋贵外,宗室们自然也是列席的。
耶律贤生病了,他病得非常的利害,所以,统历十三年最后的一天,他未曾出席了那一场盛宴。
“丁四,查出来了吗?”
“是哪里出问题?”
在卧室之内,耶律贤阴柔秀气的脸上,没有少年的稚嫩,而是一种沉稳。表现出来的,是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符合的慎重。
关于耶律贤的问话,事出自然有因。
长乐郡王府是统历帝这位皇叔新赏给耶律贤的。而耶律贤在大哥过逝后,坚持到庄王的葬礼结束,刚一搬进了长乐郡王府,就是重重的病了一场。
微澜之处,始见惊波。
耶律贤精神稍稍恢复些后,察觉出了不妙来。所谓久病自成良医,在自己的药汤中,耶律贤品出不对味。
在检查了太医开的方子后,耶律贤发现,他的药渣中,少了一味治病的主药材,多了几味掩饰的副药材。
这等药汤若是耶律贤喝多了,病还是能治好的。就是拖来拖去,把本来就身体底子不好的耶律贤,进一步的掏空罢了。
说到底,妨碍的是耶律贤的寿数。
有人不想他好?
这个念头一出来,耶律贤遍寻仇人,而不得。
既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幕后的真凶,那么,斩断了别人伸过来的爪子。耶律贤就觉得,非常有必要。
“郡王,是审太医身边的学徒。”丁四一身黑衣,从袖中抽出了折好的纸卷,呈到耶律贤的面前,道:“这是那小学徒的口供。”
甲一、乙二、丙三、丁四,这四个人,是庄王耶律肃这些年来,花了最多的心思,在暗中培养出来的心腹。
甲一、乙二随着耶律肃,陷进了合黎山城。不过,当初庄王离京前,这丙三、丁四,却是留了下来,以便给弟弟耶律贤作为帮手。
毕竟,在庄王眼中,弟弟贤哥年少,身边若无信得过的心腹,他远在几千里之外,心头难安呐。
“审太医本人和家眷,有无什么异常?”耶律贤一边拿起了小学徒的口供,一边问道。
“暂时没有异常。”丁四回答的非常谨慎。
口供不多,廖廖几页。待耶律贤看完后,发现幕后黑手,隐而不露。小学徒算是别人的弃子,没什么价值。
“若是大哥以往遇上这种吃里爬外的家伙,是如何处置?”
“回郡王,王爷一贯于主张,守规距的赏,不守规距的死。”丁四回话时,声音平平无奇中,莫名的是带上了一股子冷漠。
耶律贤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下了决定,道:“既然如此,丁四,按规距办吧。”
“诺。”
在丁四躬身应话后,耶律贤摆摆手,道:“我累了,丁四,你退下吧。”
“诺。”
在丁四将要离开时,耶律贤又开口,说了一话道:“你带句话给丙三。”
“告诉他,把郡王府仔仔细细的打扫打扫。我不希望,我自己住的地方,跟个筛子一样,四面透风。”
统历十四年,元月十五的清晨。
耶律贤在用了一小碗的汤圆后,便是没了胃口。这一天,他准备去白马寺,去看望一下住在佛寺中,给大哥祈福的明珠表姐。
从南京城往白马寺,马车缓缓而行,这一路驶来,也是花了小半个时辰。
在佛寺中,拜了佛,烧了香,添了功德钱后,耶律贤往明珠表姐所居的禅院行去。
许是前几天,下过一场雪,今日,天放晴了。
佛寺里,处处显着雪景,也是银白中透着些素净之美。
明珠居住的禅院,有一株梅花树。在这个时节,雪艳艳的花儿,正是迎风招展,开得甚美甚娇。
待耶律贤进了禅院时,除了见着梅花美,更是见到了院中,挂于梅枝上的无数小莲灯。那些小莲灯上,坠着风铃在清风拂过时,“铃铃”的音儿声响起。
此时,听得外面的脚步声起,明珠从窗前往外察看,正好见到了走进院中的贤哥小表弟。于是,她自屋中走出来,问道:“贤哥,你怎么来了?”
“表姐,这是元宵的祈福灯吗?”
指着梅枝上的一盏盏小莲灯,耶律贤反问道。
“嗯。”明珠微点头,算是回答。
耶律贤的目光,在此刻,温柔三分。
望着小莲灯时,耶律贤的眼眸子里,有许多许多的追思与回忆。
一盏盏的小莲灯,是祈福,何尝不是寄思呢。这会儿,耶律贤有许多的话,想与表姐说说了。于是,他挥手,让随来的侍卫退下。
明珠见此,就是接了话,请萧嬷嬷引侍卫去东屋里歇歇脚,顺带吃盏茶。
大寒天儿,侍卫也是人。在院中喝冷风,不如去东屋里。那边是厢房,若敞开大门,对院中的情况是一览无遗的。
禅院的堂屋内,明珠和贤哥小表弟都坐了蒲团上。
冬日,明珠煮的是浓香味儿十足的奶茶。这会儿,递给贤哥小表弟的,自然也是一盏奶茶。
“你能来,也挺好。”
“难得啊,有人乐意来寺中,陪我说说话儿。”明珠见着小表弟在默默饮了奶茶,就是笑着先开口说道。
在梅花树下时,耶律贤有无数话想倾诉。可进了禅屋后,端着奶茶轻尝着,他反而没有开口的欲望了。
闻着室内,檀香袅袅。
见着明珠表姐,素衣装扮,和蔼可亲。
一时间,一种家的味道,那种似乎大哥还在世,还活着的感觉,萦绕在耶律贤的心头。所以,这会儿,他喜欢这等子宁静与祥和。
听听表姐的唠叨,在耶律贤看来,也挺不错。
“我最近除了默写佛经,也时常练了瑶琴。”
“不如,我献丑弹你听听,你品一品,看看我的琴艺如何?”
明珠在这等时候,笑着提议道。
“好啊。”
“我是洗耳恭听。”耶律贤放下了茶盏,俊秀的脸上,也是笑意显然。
净了手,用帕子擦干后。明珠坐于屋西角的绣墩上,她轻轻抚了一遍小茶几上的瑶琴。一串如流水般顺畅的音节,从琴弦上发出。
试音之后,明珠抬头,对贤哥小表弟说道:“这是一曲佛音,我跟寺ΜJz中挂单的禅林上师学了半旬。可惜,上师似乎有事,停留白马寺的时间不长……”
话尾,明珠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的遗憾。
禅林上师,不是一个老和尚。而是一个老尼姑。
至少,这位菩萨一般慈祥容颜,待人和善的禅林上师,自称之时,就是一句“老尼”。
“表姐,你对禅林上师心生好感,似乎很尊崇?”耶律贤问了一句道。
“嗯。”明珠点头,笑道:“上师是好脾气,没有世外高人的仙气,也不一心向佛。反而是潇洒自若,颇有游戏人间的感觉。”
“其实,在我看来,如禅林上师那般自由的活一辈子,入世出世,都无妨了……”明珠的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某种轻松口吻。
倒是旁观者的耶律贤听出来了。
不过,耶律贤未曾多言什么,而是等了明珠表姐的一展琴艺。
大珠小珠,如落玉盘。琴音没有过于高昂,也不是过于的浅唱,而是如温柔的春水,如缠情的秋光,带着上善若水,至情至柔的一种舒展,时快时慢的从明珠手指间,一一演奏出来。
一曲罢时,明珠还是默默的静坐了片刻,才从曲子的意境中走出来。
毕竟,她弹曲时,也是融入了全部的心绪和感情。这会儿,体悟足了,明珠方是起身,走回了煮茶之处。
午饭,明珠请贤哥小表弟吃了饺子。
待食饱后,明珠提议,去白马寺的后山赏一赏雪景。当然,明珠只邀请了贤哥小表弟一人同行,二人是把萧嬷嬷和侍卫们全撇下了。
冬日,白马寺的后山,是一派的萧瑟。
“其实,我引贤哥你来后山,是有人要见你。”
“那人拿着肃表哥的信物。”
明珠说这话时,语中有一种寂寞,是透着低沉的声音感染了出来。
“人是来寻我的,我自当见一见。”
“贤哥在此,谢过表姐的帮忙。”
见得耶律贤的拱手一礼,明珠道:“既然关系到了肃表哥,不管原由,我责无旁贷的得搭把手。”
“若不是那人有话,不能主动的找你,得顺其自然。早在他来到寺中时,我就要想法子通知你了。”
耶律贤听得此话,倒觉得表姐将要引见之人,足够小心谨慎。
明珠和贤哥小表弟到了时,已经有一人在那里等候。
未等耶律贤走近,那人已经快步迎出,然后,对耶律贤行跪拜礼,道:“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王爷。”
“除了向郡王请罪外,属下还有要事向郡王禀明。”
那人话到此,头微垂,神色是一派肃静。
“贤哥,你们且慢慢谈。我去林子那边赏一赏雪景,两刻钟后,我再过来。”明珠非常善解人意。瞧着耶律贤似乎熟悉那人的模样,她就是爽快的离开了。
这不,她连借口也寻了。
待明珠走后,耶律贤没有理会跪着的那人,而是提步走进了凤凰亭中。
直到在亭中的石凳子上落坐,耶律贤才道:“你的罪,我自有评断。且起来,进亭中回话。”
有耶律贤此语,跪着的青年,才是起身,走进凤凰亭中。
青年约二十几许,他的容貌普通,一身青衫儒服。初初见面的话,一般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读书人。
而事实上呢,这青年的虎口处,老茧明显,是武力不俗的。
这青年就是庄王耶律肃的心腹之首甲一。
“合黎山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让你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不敢直接寻了我这个主家?”耶律贤问此话时,是在仔细的打量着甲一的神色。
奈何这甲一的眸子是死寂,人嘛,也是麻木无表情,他回道:“回郡王,依王爷的吩咐,属下早早混入了谷山城打探消息。待朝廷大军到时,属下仍在潜伏之中。”
“至十月初一,属下在谷山城中,发现了暗号。”
“依暗号所指,属下找到了表弟留下来的暗信。”
甲一双手奉上了一条破布片。耶律贤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廖廖几行字。
“九月二十九日晚,左校尉营帐酒宴中,耶律谦谋害王爷。”
字迹变得微微模糊,其上的字也变成了红褐色。借着布片上的味道,耶律贤能瞧得出来,这是用人血写的字。
“你的表弟呢?”
耶律问道。
“已无踪迹,想必被灭口了。”甲一平静的回道。
只是,神色虽然平静,甲一的双手却是捏紧成了拳头。表弟是甲一姨母唯一的儿子,身为庄王心腹,甲一有心里准备,一辈子活在阴暗之中。
可甲一也是一个大活人,他自然是盼望着,给亲人谋一个好前程。
谁料想,就是这么一个奔付前程的机会,却是让表弟命丧黄泉。
“安王府,前世子。”
“我的嫡亲堂兄,呵呵呵……”
耶律贤在冷笑,笑得太利害,以至于他都流下了眼泪来。
“甲一,想必不止这个重要的消息吧。若不然,不会让你隐瞒了身份,躲到白马寺中,不敢在京城里现身。”
片刻后,耶律贤伸手,擦试了眼角的泪,然后,问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道。
“王爷,是秦王殿下的合伙人兼半个属下。”甲一微垂着头,吐露出了一件耶律贤从来不曾知道的事情。
“皇太孙的生父,皇叔父的长子,被圈禁的秦王殿下……”
“不对,听说年末的宫中大宴时,秦王殿下出席了。正确的说,已经复出的秦王殿下……”
话到这里时,耶律贤微皱了眉头,问道:“你确定,大哥与秦王殿下的关系密切?”
甲一点头,道:“郡王,一切属实。”
大哥的死亡,是耶律谦动的手?
这是否属实?
大哥的死亡,若是有幕后真凶,这又牵扯了哪些人?
一个一个的念头,在耶律贤的脑海中闪过。沉默,耶律贤在沉默。
良久后,耶律贤才道:“甲一,我要查些事情。”
“请郡王吩咐。”甲一躬身回道。
“我目前应该被人盯紧了吧。”耶律贤随口说道。甲一没有回话,只是用沉默,来表示默认了。
耶律贤继续说道:“甲一,你隐藏在暗处,办好两件事情。”
“其一,查清楚耶律谦和安王府的情况,我要详细的资料。”
“其二,查清楚秦王殿下的喜好和情况,既然大哥当年投靠了这位皇太孙的生父。想必,我这个做弟弟的再投靠一回,也够顺利成章啊。”
“郡王……”听得耶律贤的话,甲一抬头,想劝什么。但是,在望着长乐郡王坚毅的神色时,他咽下了想劝解的话,而是应承道:“诺。”
“二月二,龙抬头。这春龙节,我还来白马寺上香。那日,想必你能给出结果了吧?”耶律贤定下了日期后,对甲一问道。
“诺。”
甲一如是回道。
既然甲一有肯定的答复,耶律贤暂时也只得相信。
因为,耶律贤的身边,得用的人手,也就是甲一和丁四这两人。这两人是大哥培养出来的心腹,家中的亲人也是在王府别业中各有职司。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甲一、丁四二人,是王府暗中势力的联络与管理人手。
至于丙三,则是掌管了耶律贤的王府内务之事。这外面的一切,这丙三并未参与。所以,丙三在耶律贤的眼中,作用就是限于守好篱笆,护好自家的庭院门防。
统历十四年,元月十五日,耶律贤不打算今日归府。
申时末,明珠与贤哥小表弟一起用了夕食。然后,二人是准备一起,去院中把一盏盏的小莲灯点亮起来。
天上有星光,院中有灯光。
星星点点,交织成影。
静寂中,夜间有寺庙的木鱼声传来。
明珠进屋中,怀抱着瑶琴出来。然后,她自然而然的,坐在了萧嬷嬷备好的蒲团上。
轻弦之音响起,明珠唱起了《浴佛偈颂》,这一首她前一世学会的佛门曲子。
“我今灌沐诸如来,净智功德庄严海。”
“五浊众生令离垢,同证如来净法身。”
“戒定慧解知见香,遍十方刹常芬馥。”
“愿此香烟亦如是,无量无边作佛事。”
“亦愿三涂苦轮息,悉令除热得清凉。”
“皆发无上菩提心,永出爱河登彼岸……”
一曲伴着琴音,待得明珠唱止时,贤哥小表弟在旁边是听得眉头皱起。
“表姐,有出世之心?”
为何有这一问,是耶律贤听出来了,他的明珠表姐似乎浑身上下颇有禅意,也有禅机味儿了。这等模样,若不是对世外生有向往,又岂会将一首佛门曲子,唱得无悲亦无喜。
“贤哥,你心中的佛,是什么?”
明珠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释迦摩尼佛、阿弥陀佛、药师琉璃佛……”耶律贤连说了三位佛陀后,道:“我对佛家的了解,就是知晓一些大德。”
“仅仅如此而已。”
耶律贤的话,明珠听后,笑了,道:“其实,我也差不离。”
“那些佛经啊,我默写了许多次,也不过求一个心安。”
明珠抱着瑶琴站起身,她望着一盏一盏亮着的小莲灯,带着一些回忆的神色,又道:“在我看来,佛,就是自我。”
“我,即是佛。”
“佛,亦是我。”
“佛陀,就是求得自我的先行者。”
“人生短暂几十年,无论如流星璀璨,还是如蝼蚁苟活,最后,都是黄土几捧,成为亲人们的偶尔回忆。”
“我啊,想活得潇洒些,也想活得自在些。”明珠最后,下了这么一个总结。
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明珠又笑道:“而且,我遇上了一位同道中人。她啊,与我真是同趣相投,彼此甚聊得来。”
听得明珠表姐的话,耶律贤有些好奇,问道:“不知道是何人?”
“玉真妙元上人。”
在明珠话落后,耶律贤的神色,有些古怪。
他问道:“表姐,你清楚玉真妙元上人的俗世身份吗?”
“郑王府的玉真翁主,俗名耶律琳琅。”明珠笑得颇是玩味,道:“贤哥小表弟,你的族侄女嘛。”
郑王,源自高祖皇帝的庶长子一脉。这位玉真翁主按辈份算,比耶律贤矮了一辈儿。两人若是遇上了,按俗世的身份,玉真妙元上人得称贤哥一声“叔”。
当然,在耶律氏的室宗内,玉真翁主的名声,并不是太好。
这位宗室翁主比较有性格,在民间有个美名,叫“醋翁主”。当然,这绰号的来源嘛,也是一桩往事。
玉真翁主耶律琳琅,十五岁成婚,十八岁那年,因为夫君包养小妇,就闹到宗室要求和离。在这个时代里,成婚三年,未曾誔下子嗣。这还要夫君守身如玉,确实不太符合这个时代的人生观嘛。
儒家有一句话,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玉真翁主的婆家,自然就是摆事实,讲道理。
这婆家给的回复,就是玉真翁主的夫君,包养小妇是为了子嗣。待得有儿子后,这长子抱到玉真翁主名下养,小妇自然是会打发掉的。
宗人府嘛,就是合稀泥的地方。
那些宗室的宿老们,在一口一个“子嗣”面前,在玉真翁主婆家的重金贿赂面前,含糊其辞了。
年青貌美的玉真翁主是发怒了,带着她的嫁妆单子回娘家。并且,在回娘家的次日,于郑王府的家庙中,自个儿用剪刀,剪去了三千青丝,作了比丘尼。
那玉真翁主的嫁妆,郑王府自然不会客气,全数要了回来。从此,郑王府和玉真翁主的婆家是成为化不开浓浓怨恨的仇家。
就是去年,这位双十年华的耶律琳琅,嫌弃比丘尼的光头不甚美观。然后,改信了道教,如此,也就成为了现今的玉真妙元上人。
“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明珠点评八字后,提点了话,道:“玉真妙元上人这些年来,在方外世界结交的高人,还是颇多。特别是中间的关系脉胳,在大齐二京都中,简直就是盘根错结。”
耶律贤听罢这等话,沉默了。
他突然间,对低调的郑王府,好奇起来。
高祖七子,在建国初年,不幸夭折了两位。
余下来的五子,除了三子是太宗皇帝外。另外的四位,分别是初代册封的郑王、礼王、梁王、勤王,这四大王府。
这宗室里,要说到爵位显赫,就数郑王、礼王、梁王、勤王,这四位近支宗室王府。
这四大王府,与其后皇家册封的降等世袭爵位不同。高祖时,册封四个儿子的王爵位,是以建国军功来封赏的,所以,四大王府的王爵位,是世袭罔替不降等的。
宗人府,可以说就是这四王府的半壁江山。至于另外的宗人府半壁江山嘛,就在高祖皇帝隔房的叔伯们后裔手中。
在朝堂上,这郑王、礼王、梁王、勤王四大王府,却是非常低调。比起安王府来,更是不引人注意。
耶律贤曾听大哥提起过,说这四王府的当家人,基本上就是帝王的应声虫。除了在朝堂上凑个数外,全然不发表什么意见或者建议。
政治上不作为,不代表四王府其它方面,也是庸庸碌碌。恰恰相反,四王府在搂钱财方面,可谓是一把好手。
北京城也罢,南京城也罢,这大齐二京都,哪儿都少不得四王府的大片产业。
对于享乐的宗室们,皇帝是乐意见到的。反正又不用宫中掏腰包,而且,宗室不窃视权利,当着老实本份的吉祥物,好好养着,确实更能表现出皇家和宗室的一团合气嘛。
“表姐,你突然提到玉真妙元上人,又告诉我这位族侄女不简单……”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寻问我?”耶律贤良久后,主动开问道。
“肃表哥的死,有什么隐情?”明珠问道。
耶律贤沉默了,而且,他也似乎没有直接解答的意思。
明珠见此,继续说道:“是啊,我应该猜测到的。”
这时候,明珠很落寞,她声音非常的低沉,有些微微的颤音,她道:“那拿着肃表哥信物的人,找上门来时,我还自己骗自己……”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若不是有内情,你何必隐瞒我呢?”
“贤哥,对吧?”
明珠不傻,从耶律贤的沉默中,她得到了答案。
有时候,沉默,就是默认了。
“我能帮上什么吗?”
明珠想尽一份力,至少,她不想让死去的人,带着冤屈而去。
“我得到的只是部份消息……”耶律贤见着目光坚定的明珠表姐,妥协的说道:“一切还需要查实。所以,表姐……”
“很抱歉,让你跟着一起卷进了麻烦之中。”
耶律贤一直找不到,他堂兄耶律谦谋害了大哥的原由?
这是一根刺,若是不拔除,耶律贤会一直心中隐隐作痛。
因为,耶律贤非常怕,他怕,他若是急于复仇,会斩断了动手谋害大哥的刀,却又放过了执刀的黑手。
有时候,忍耐,是一种美德。
曾经,耶律贤觉得这是一句哲理。
如今,耶律贤觉得,这是一句狗屁。
忍字头上一把刀,憋屈的忍着,让今年四月将满十三岁的耶律贤,忍得夜夜难安寝。
若不是为了复仇,为了不让大哥死不瞑目,耶律贤早是忍不住了。可惜,实力不够的耶律贤,还得依然忍着。
“我会查清楚大哥的死因,将来,无论什么结果。表姐放心,我都不会瞒你。”
“大哥是我至亲之人,我不会让他蒙冤而去的。”
耶律贤的话,说得斩钉切铁。特别是他的态度,表明了,他暂时不想把明珠牵扯进去的意愿。
对此,明珠很无耐。
这一次的谈话,对耶律贤的影响如何?
明珠不知道。
可明珠自己的改变,却是巨大的。
至少,明珠明白了一个道理。她活着,她得为死去的人,求一个公道。
那么,没什么权利,在男权社会还是一个弱女子的明珠,如何讨回她心目中的公道?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这一句话,成为了明珠的口头禅。
而明珠本人,也准备试一试,这个伟大的理念啊。
元宵后,明珠不再隐于白马寺,她走近了民间的庄园农户之家。当然,在挑选了接近的普通妇人们时,明珠更乐意热情对待了那些纺织手艺好的。
在这些妇人们的嘴里,明珠打探了这个时代的织布技术,以及京城周围的织机打造匠人手艺如何?
大齐朝,据有塞外的万里草原。
牛羊自是不缺。
明珠看重的,不是大齐朝廷对牧人们,每一头牛就收一条牛腿的税赋。而是在牧人们眼中,低贱的羊毛。
明珠的前一世,大英帝国走上了资本主义的道路。这启蒙的事件,不是第一次工业革命。不是对于这个时代而言,蒸汽机这等高等机器的发明。而是羊吃人运动。
比起大英帝国的本土狭小,大齐朝目前的疆域,可谓是辽阔无边。特别是塞外的羊毛,简直跟白送没多大的差别。
那么,这中间的利润,还有能笼络的利益群体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