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他坚实的?胸膛,灼热的?肌肤,烫得她心惊,像是被拥入烈火,在神摇意夺的?欢愉里?,与?焰同燃。
思绪漫无边际,从盛放的?爱欲辗转,倏然到欢爱之前的?一时?半刻,她问?他:上清宗的?长老?若要杀我,你能拦住吗?檀问?枢上门讨人,你能让上清宗护住我吗?
她对他说:以后不要问?这种超出你能力?的?问?题了。
于是他沉默很久,一语千金地说,对不起。
当时?她不愿多谈这件事,也不愿多想,于是潦草地将它搁置了,故意勾他,同赴风月,没细想他的?反应,也没心思去猜他的?心境。
直到很多年后,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上清宗的?静室里?,在无数静修道心的?仙门弟子之间,因缘际会般想起他和?那一夜,如惊梦一般骤醒,平生头一回惴惴不安地回思量:他不会是把?她那句“少说漂亮话”放在心上,从此多年念念不忘成了执念,所以最后才会用命为她铺就一条仙路吧?
她是个活脱脱的?魔修,就算敷衍了事地静诵黄庭、清修苦守,她也还是观想出一颗魔心,从来不知愧疚,根本不会为自己?一句话造成的?影响而辗转反侧。
可那一日晚课,她想起那一夜,想起他一声“对不起”,竟神思恍惚,心神不宁了很久。
卫朝荣在冥渊下微怔。
他实在没想到她居然是这么想的?。
“你想错了。”他简短地说,“全都不对。”
曲砚浓蹙眉。
他居然说她想的?全都不对。
“什么意思?”她问?。
卫朝荣一字一句,操纵着触手在她掌心写:“他不是为了渡你入仙门而死。”
渡她入仙门,不一定非要他死。
不论有没有枭岳魔君的?追杀,他都会想办法将她引入仙门,他为了这件事奔走了很多年,只是一直没能确定,不愿用未定的?空想来惹她期望。他葬身在冥渊,成了临门一脚,让他这年复一年的?努力?有了结果,但就算没有这一出,他早晚也会实现这一切的?。
而他心甘情愿葬身冥渊,也不是为了让她进入仙门,她究竟在哪里?、是仙是魔其实都无所谓,他只是为了她。
因为那一日再无生路,而他想让她活,所以他为她死,如此简单。
渡她归仙、为她而死,这是两件事,没有一点关系,不必非要扯上联系。
曲砚浓却?误会他的?意思。
“其实我并没有要他想办法渡我入仙门的?意思。”时?隔一千年,她句句真心地说起迟来的?解释,“我对他说,别?说漂亮话,并不是想指责他满口空话,而是因为我那时?觉得这事希望渺茫,所以不想多听罢了。”
她从没有迁怒他,也没有因此怨怪他,她承认她或许曾经深深地嫉妒着他,但她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命运怪罪到别?人的?头上,也绝不曾因为旁人的?命运更?幸运一些,便深恨他。
曲砚浓在上清宗观想过那么多次,早晚功课,一次也没落下,足够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往事,翻来覆去地懊悔和?追念。
她也曾想过一种可能:在卫朝荣的?心里?,会不会一直以为她深深嫉恨着他,他会不会以为她其实讨厌他?
光是设想这种可能,便让她心绪复杂,心神摇动,不尽懊恼。
卫朝荣从没想过会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他所习惯的?、熟悉的?那个曲砚浓,总是在重重假意下掩藏她的?真心,连她自己?也骗过,刻意忽略她深心里?的?真实想法,总是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做出一些迫不得已的?选择。
他没想到,时?隔千年,她也会有这么一天,把?过往的?辗转反侧和?言不由衷都明明白白地摊开,和?他细细地解释,她那些假意虚情下的?真心。
冥渊下常年暗无天日,只有东南西北风猎猎,吹过他虚幻魔影、动荡魂魄,拂过他心口,撩动那玄金索哗啦啦地轻响,在摇晃里?带着漆黑诡异的?血流落坠地,一片冰凉凉的?冷意。
可他心口发?烫,怦然作响,望见天光。
“我知道。”他想也不想地控制着触手落笔,却?在漆黑魔元凝成的?那一瞬间,心口蓦然一阵剧痛。
仿佛万千利箭穿心,他闷哼一声,竟站立不住,单膝跪在乾坤冢冰冷的?地面上,被坠落在底的?血洇染。
甲板上,曲砚浓骤然握拢了五指,却?只触及到她自己?的?掌心。
漆黑的?触手在她掌心一瞬间消散,像是一缕黑烟,在清晨的?天光里?消失不见。
可她已看到了那句话。
他说:我知道。
不是“他知道”,是“我知道”。
卫朝荣一直知道。
她像是久旱枯涸的?溪流,已忘了奔流的?去向,只是徒劳地、缓慢地前行了一千年,突然有一天夜雨来急,湖海涨潮,汇涌到她这里?,注入万顷水波,推着她一瞬千里?,重又?见到奔赴的?湖海。
“太好了。”她说,即使?无人聆听。
银脊舰船一日千里?,转眼便已行过大半的?行程,再过一两天就能到达上清宗。
“最晚后天傍晚就能到玄霖域了。”祝灵犀是土生土长的?玄霖域修士,即使?没坐过几次银脊舰船,却?对时?间把?握得很准,也很在行地判断,“既然守船的?元婴前辈到现在都没有找出那只元婴妖兽,接下来估计也不会再大费周章地找出了。”
距离玄霖域越近,银脊舰船就越安全,妖兽作乱的?危险性就越小,遇到什么事都能及时?向玄霖域的?镇妖司求援。
申少扬脑袋一点一点的?往下垂,他这段时?间好像什么也没干,但忙忙碌碌到处找妖兽,自我感觉累得不轻,不知怎么回事,听到祝灵犀一本正经地分析,简直就像是钟楼里?听钟,一声声悠扬,听得他眼睛一闭就睁不开了。
“幸好你不是我们?上清宗弟子。”祝灵犀抿了抿唇,对他做出克制的?,“否则,你这样的?修士,一定会三天两头被獬豸堂带走。”
申少扬困得睁不开眼,还强行撑着眼皮问?,“你们?獬豸堂很可怕吗?”
祝灵犀看他这副模样就蹙眉。
别?说规矩严苛,常年逮着全宗门弟子揪毛病的?獬豸堂了,就连她看着也浑身难受,很想亲自上手纠正,“你不是已经结丹了吗?怎么会干了这几天活就累成这样?”
很不正常,说出去简直丢金丹修士的?人。
申少扬脑子混混沌沌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气无力?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好像突然困得要命,总想睡觉。”
他以前也不这样。
戚枫一直缩在角落里?,关切地看过来,真诚地邀请,“总是出门,很耗元气,不如像我一样,在船舱里?待着吧?”
申少扬猛摇头。
像戚枫那样从头到尾闷在船舱里?,他可受不了。
祝灵犀也想到这里?,望着戚枫,再次蹙眉:如果戚枫这样的?修士在上清宗,大约也会三天两头被獬豸堂带走,因为他实在太排斥和?其他弟子接触了,很难完成宗门定下的?部分功课。
申少扬撑着眼皮,张望了一眼,“富泱呢?”
祝灵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去甲板上找其他修士兜售货品了。”
如果富泱是上清宗弟子……
什么也别?说了,一准是獬豸堂常客。
同行三人,居然个个都是在上清宗活不下去的?修士!
更?愁人的?是,他们?这一行就是奔上清宗去的?。
祝灵犀眉头紧锁,操碎了心:
她从入宗门起,就没去獬豸堂喝过茶,不会因为这三人贡献出第一次丢脸经历吧?
祝灵犀正严肃思索着,忽然感觉到银脊舰船一阵剧烈地震颤,轰然作响。
“轰——”
整个舰船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在什么非人的?巨力?下变了形,听得人头皮发?麻。
船舱外,守船修士的?声音在灵气包裹下回荡在整个舰船内外,严肃至极:“所有修士一律回到船舱,不得滞留——前方突现虚空裂缝,舰船受损,即刻改道。”
第69章 子规渡(十九)
青穹屏障只?守护五域, 遮不住四溟,因此航行在四溟之上的银脊舰船遇见虚空裂缝并不稀奇,根据五域守船修士的经?验, 每一次启航,至少要遇见五次虚空侵蚀。
银脊舰船从设计之初就为应对虚空裂缝做了重重准备, 抵挡寻常的虚空侵蚀不在话下,甚至还能根据周围虚空的波动程度, 提前?判断虚空裂缝生?成的方位,避开危险区域。
乘坐舰船的乘客往往一路都没察觉到异常,只?觉舰船顺顺利利地航行?到了终点。
这一路上的惊心动魄、绞尽脑汁, 也就只?有守船修士自己知道了。
船舱里, 申少扬越听,嘴巴张得就越大,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从扶光域到山海域的路上很顺利——原来不是我们没遇到虚空裂缝,而是守船前?辈操纵着银脊舰船, 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危机。”
他说到这里,又?蓦然不安,“那我们现?在闹得人尽皆知,岂不是意味着这次危机特别棘手??”
戚枫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他是四人中乘坐银脊舰船次数最多的那个, 对舰船的构造和航行?说得头?头?是道,谈起?这个话题, 神色显而易见地不安, “我上次坐银脊舰船回山海域的时候, 就遇到过一场剧烈的虚空侵蚀,据说危险程度胜过同行?人之前?见过的地级裂缝。”
四溟之上, 对虚空裂缝的危险程度也有区分,天地玄黄,依次递减。
“绝大多数银脊舰船都是按照抵御地级裂缝的规格而锻造的,起?码能经?受三次地级侵蚀,足够完成一次航行?。”戚枫轻声说,“既然我能活着到达山海域,那么从情理上来看,我经?历过的那次虚空侵蚀最多也就是地级高等,达不到传说中的天级。”
他这话说得很怪,好像这事不是他亲身经?历,而是通过旁人转述的一般,引来其他三人狐疑的一瞥,目光正好相遇,又?一起?恍然——
“难怪你不知道那次的具体经?过。”申少扬想明白了,“你就是在那时候被人控制神识的。”
祝灵犀也若有所思:“你这些天不爱出船舱,也是因为害怕旧事重演?”
戚枫不料三言两语就被他们扒出了想法,支支吾吾,满脸通红,“我也不是害怕……我就是担心,那人的手?段实在太诡异,我还是想防备一下。”
直接说他是害怕旧事重演,所以宁愿缩在船舱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未免显得他太没用了吧?这和别人所说的“离不得家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银脊舰船在航行?中猛烈地震颤了一下。
船舱顶部的蕴灵石原本发?出柔和的光线,在舰船的震荡中也蓦然扑闪了起?来,一颤一颤地亮了又?灭,照得人眼睛不舒服。
富泱原本一言不发?地坐在桌边看凭据,桌上乱七八糟地摆了一大堆纸张,在这剧烈的晃动里“哗啦”一声巨响,飞出去一大片纸页,白花花如落雪。
“糟糕。”他一声叹,一手?扶着桌椅,飞身探出去,胡乱把纸页抓了回来,也不拘顺序,全都混在一起?理齐,塞进乾坤袋里。
祝灵犀就坐在另一头?,帮着把纸页捡回来,不经?意地过了一眼,看见纸页上写有“知梦斋”的字样,似乎像是订单,也没当回事,只?当是富泱代销了知梦斋的法宝,随手?混在其他纸页里,给富泱递了过去。
申少扬离得远,没插手?,只?是伸手?握住船舱内的扶手?,稳住了身形,顺手?捞住即将从桌子上坠地的杯子,惊魂未定,莫名其妙地望着戚枫,“被人控制了神识这种事多可怕啊,害怕就害怕呗。”
——干嘛不承认?
戚枫微愣,对上申少扬澄澈不解的目光,一时竟答不上来。
富泱眼疾手?快地把桌上的凭单胡乱收了起?来,接过祝灵犀递过来的纸页,道了声谢,没有细看,统统塞进乾坤袋,抬头?看他们,“其实我们望舒域也有过统计,近年来虚空裂缝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对四方盟总体呈利好趋势。”
申少扬怪叫:“为什么虚空裂缝多了,你们反倒利好?”
富泱耸耸肩。
“申老板,万事都是生?意啊。”他语气?闲闲的,有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好似说的不是他所属宗门的事,而虚空裂缝多少也和他无关一般,反倒叫人看不明白他的态度,“虚空裂缝多了,银脊舰船的档次就要跟着提升上去,这可是一门大生?意。”
申少扬愣住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们靠银脊舰船赚的……很多吗?”
他也不确定。
银脊舰船的生?意听起?来就知道很大、很赚钱,可要让普通修士说一说这门生?意究竟能赚多少钱,那就说不上来了。
而这种庞然的巨利明晃晃地摆在面?前?,和虚空裂缝这样的人间惨剧相提并论,又?让人由衷地感到不适。
“反正我这些年做代销魁首,累死累活,还没人家做银脊舰船的零头?多。”富泱耸耸肩,神色说不出的微妙,“一艘最普通的银脊舰船能买下一整个修仙城市,这不是夸张。”
如此?庞大的数目,车载斗量的清静钞,随便?哪个环节稍微动一动,就能赚到无穷数的财富。在这样巨大的利益下,虚空裂缝数目增加,对做舰船生?意的人来说,怎么能不算是利好消息呢?
申少扬彻底失语。
他翻来覆去地想,怎么也说不出“就不能少赚点钱吗”这样的话,可是倘若涉及到虚空侵蚀这样的存亡之事,他又?怎么都放不下这样的问题。
“虚空裂缝数目变多,对你们四方盟并不全是好处。”祝灵犀扶着不断震动的桌角,额角的流海微微晃动,她冷静地说,“当虚空裂缝数量增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对银脊舰船的规格要求极大,造价将会变成天文数字,普通修士再也负担不起?船票,航行?的需求降低,界域之间航行?将会变成富裕修士的特权。”
也许提高船票的价格也能赚到相同的钱,但四方盟并不是只?做银脊舰船的生?意——
“你们不要和其他四域的修士做买卖了吗?”祝灵犀反问。
银脊舰船的生?意再好,能吃上这碗饭的人就这么多,别人尚且不提,富泱这种业务繁多,到处找客户的修士,在五域之间不相通之后,受到的打击最大。
富泱自己就是她所说的被影响最大的那类人,却没一点恼意,反而朝她笑了一笑,“你说的在理,再对也没有了。”
祝灵犀看着他平静的笑容,说不下去了:富泱当然能看明白这背后的利弊,但看明白了就有用吗?
他们还太弱小,也太无能为力?,又?恰恰好从什么都不懂的稚童长大,看清这世间南来北往的熙熙攘攘,背后全是追名逐利。
但看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
“祝大师,”从碧峡的比试后,富泱总叫她“祝大师”,最新完结文在疼寻帬1污2尔齐伍耳巴一有时轻快玩笑,有时真心随性,这回叫得很平和,像是故意用玩笑来冲淡他太过严肃的话语,“你们上清宗的经?义不信,但我们望舒域的修士都知道:这世上最难销磨的,唯有利益和欲望。”
祝灵犀拧着眉头?,既明白也不明白。
这和她平生?所学背道而驰,上清宗修士用尽一生?,只?为清修苦守,放下三千妄念。
“倘若一时做不到,就用十?年、百年、一世去践行?它,改变它。”她句句认真地说,“你我不会永远弱小的,总有一天,伸手?也能撬动人间。”
富泱很短暂地笑了一下。
他摇摇头?,没有接话,转过头?,朝正扒着狭小窗台看个不停的申少扬吆喝一声,“申老板,看什么呢?”
申少扬没回头?,只?有懵然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那只?元婴妖兽好像在保护舰船诶——怎么又?和守船的前?辈打起?来了?”
船舱里的三人蓦然抬起?头?。
甲板上,曲砚浓皱着眉,微微倾身,支在栏杆上,向船外晦暗的海天望去。
此?处距离玄霖域很近,论理说青穹屏障也能提供一定的庇护,这里应当能比先前?的路途更安宁太平,没道理遇见地级以上的虚空裂缝。
至少,在距离山海域同等距离的海域上,不会出现?这种程度的裂缝。
除非……
她合拢十?指,轻轻拨弄那枚漆黑的戒指,感受着戒指边缘一阵一阵的灼烫,倏忽想起?几个月前?,她从不冻海上垂钓归来的那一天,卫芳衡对她说,夏枕玉来过知妄宫。
夏枕玉说,近年来五域地脉浮动,山河必有大动荡,恐怕有灾祸将起?。
当时她就想不通,夏枕玉一年到头?庄周梦蝶,不知究竟能有几日醒,到底是怎么看出山海动荡、灾祸将起?的?
除非,夏枕玉不需要看。
青穹屏障是曲砚浓亲手?所设,由三个化神修士一起?维持,千年来不曾凋败残破,维护了五域安定。倘若其中有任何一人收了手?,又?或者力?不从心,便?会令青穹屏障逐渐残破,效力?大减。
夏枕玉确实不需要花费时间去观察这五域一点一滴的变化,也不用从山河湖海的动向里分析五域的未来。
她只?需要看着自己。
曲砚浓低下头?,神色复杂地望着手?中的戒指。
夏枕玉看到了自己的下坠,她呢?
总有一日,永不坠落的太阳,也会沉入幽邃深海,带着这残破的世界在毁灭里沉眠。
这支离破碎的破包袱,修修补补拼拼凑凑,却终要走到分崩离析。
她现?在或许有一点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远处的喧嚣里,娃娃脸少女清脆的声音穿过雷鸣和潮水,焦切地大喊:“长亭,回来——”
舰船外的风浪颠沛。
与先前妖兽袭击时不?同, 此刻的风波大起大落,一道介乎极致幽微与璀璨之间的巨大裂缝绵亘百里,不?断吞噬着南溟的海水, 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怪兽藏在幕后,贪婪地吞咽这?个世界。
银脊舰船在这道巨大的裂缝下显得渺小如一粟, 随着海水飘飘摇摇,仿佛随时都将倾覆。
此处距离玄霖域不过是一两天的路途, 论理说已经是?上清宗绝对掌控的地界,在遥遥遇见这?道避不?开?的虚空裂缝的第一时间,守船修士就已经触发了船上的特殊阵法, 向迢遥的玄霖域求救。
然而, 就连银脊舰船也要航行一两日,玄霖域发现求救记号,再派人前来驰援,又要多?久?
守船修士勉强操纵着残破的银脊舰船,躲开?不?断延伸的虚空裂缝, 船身暗银色的光晕一层层地黯淡下去,与裂缝碰撞时,不?时发出“咔擦咔擦”的轻响,令人头皮发麻。
“船上的丹药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宗门指明我采买的丹药。”他的同门翻着乾坤袋, 神色惶然而紧张,犹豫了?片刻, “要么, 把?多?出来的耦合丹用掉吧。”
到了?这?种时候, 首先担心的还是?没法完成宗门定下的任务,只要还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就不?想动用采买来的丹药。
守船修士灵气接近透支,操纵舰船时明显感到吃力,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累,只是?勉力地一点头,朝他的同门伸出手。
雪白的丹药被取出,轻轻放置在守船修士的掌心。
“就这?一粒?”守船修士不?耐烦,近乎发怒,“到现在还惦记宗门里的那点规矩?遇上虚空裂缝当然时保命为?上,难道獬豸堂的人真有那么不?讲理?再扣扣嗖嗖的,你连玄霖域的地面都踏足不?了?。”
同门被说得面红耳赤,终于不?再犹豫,一口气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把?耦合丹,全都塞进守船修士的手里,还没停留须臾,就被守船修士看?也不?看?地倒进嘴里了?。
耦合丹效用十分奇特,往往以?深海大妖的血肉为?药引,向天地自然借力。
炼丹师的手法和炼丹时的指向不?同,成型的耦合丹最终借力的对象也截然不?同,有人服下耦合丹后能从大地汲取成倍的灵气,有人则能从流水中得到更?多?力量,若不?服用,谁也不?知道最终效用。
守船修士一把?耦合丹一起吞咽下去,那一瞬间什么也没精力去想,只是?头脑空白地期待着——万一这?把?耦合丹效用各不?相同,全都叠加在一起,让他短时间内能从万物?中汲取力量,那他岂不?是?短暂地天下无敌了??
他怀揣着这?种隐秘的期待,费力地咽下味道古怪的耦合丹,无数股不?属于他的灵气顺着咽喉流水飞瀑般涌下,汇聚到他的丹田,他感受到一阵轻盈澎湃……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仿佛离得极近,剧烈的声响让整个舰船都微微颤动起来。
守船修士太熟悉这?声嘶鸣了?。
他心里猛然一沉:这?声嘶吼分明就是?先前那只妖兽的声音。
这?只妖兽被舰船的防护罩伤到,果?然是?藏匿在舰船内,只可惜他怎么也没找出踪迹,就好像妖兽凭空消失了?一样,谁能想到,就在舰船突然遭遇虚空侵蚀的危急关头,这?只妖兽又出来偷袭了?。
他几乎恨之入骨——明明舰船马上就能到玄霖域,太平就在眼前,却?偏偏要遇到虚空裂缝,妖兽也要来掺一脚,原本就很渺茫的生路,简直完全被堵死了?!
“这?孽畜到底是?想做什么?”他暴怒,不?等同门接话,语气阴森森的,“既然它非要来找死,那我就先送它去死。”
原本守船修士还没有这?样的底气,但一把?吞下去的耦合丹给他无限丰盈的力量,在虚空裂缝前不?值一提,但在一只刚被重伤的妖兽面前绰绰有余。
他运起灵气,催动丹田那数道不?属于他的灵力,按照耦合丹的用法,沉入力量的源泉,向本源处借取力量……
“吼!”
嘶吼声越发愤怒,离得越来越近,转瞬横冲直撞地闯入他的视线。
一只庞然巨物?般的妖兽从水面浮起,如同一座沉黑色的小山,似猫非猫,浑身没有一根毛,只有金属般冰冷的光泽,一根粗大的尾巴从水面中伸了?出来,狰狞地伸向舰船。
守船修士本该满心戒备,但望见那妖兽的一瞬间,他竟呆呆地愣在那里——
他从眼前这?只妖兽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特殊的联系,仿佛冥冥中有谁牵了?一条线,将他的丹田和妖兽的妖丹连在了?一起,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而来,如同滚浪。
方才服用下的耦合丹,居然让他从眼前这?只妖兽的身上借来了?力量?
从来都只听说服下耦合丹能汲取更?多?天地灵气,没听说有谁能从另一个修士身上提取灵力的。
这?耦合丹的效用里,居然还有这?种可能性?
守船修士感受着那股特殊的联系,彻底说不?出话来。
甲板上,曲砚浓独自伫立。
谁也不?曾发觉她的存在,哪怕是?一墙之隔的船舱里的船客,透过?狭窄的窗户向外张望,明明视线里触及到她的身影,却?好像压根看?不?见她的存在一般视若无睹。
在普通船客的眼里,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摇摆的舰船带起的汹涌巨浪,一阵又一阵地拍打在木板上,像是?随时都能将这?艘摇摇欲坠的船完全击碎。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船客在船舱里默默落泪,求遍诸天神魔,只盼能等来一个奇迹。
曲砚浓扬着头,望见幽晦海水里狰狞的妖兽。
“原来耦合丹还有这?样的效用。”她若有所思,置身事外,“也难怪,这?批耦合丹是?由这?只妖兽的母亲血肉做成的,产生这?样的联系也不?稀奇。”
耦合丹所建立的冥冥联系不?止守船修士能察觉到,作为?被借力的对象,妖兽的感受反倒更?清晰,它近乎发狂地攻击守船修士和银脊舰船,似乎也明白杀死面前的修士,它就能摆脱这?种不?自然的虚弱。
守船修士在短暂的惊愕之下,反倒比妖兽更?快接受现实,不?但不?再攻击妖兽,反倒处处避开?锋芒,当妖兽在虚空裂缝的侵蚀下受了?伤,甚至还会反过?来稍稍回护它一把?。
这?种回护和规避并没有让妖兽领情,反倒更?加激怒了?妖兽,让它越发疯狂地攻击舰船。
“长亭,回来——”
在动荡的潮声里,少女清脆的呼喊仿若利箭,穿透重浪层云。
曲砚浓蓦然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娃娃脸少女一身鹅黄,鲜艳明丽,如这?漫漫黑夜里骤然裂云的一道天光。
“长亭,回来!”少女语气严肃焦切,声声沉凝。
说来也很奇怪,明明少女的声音不?大,也没带多?少磅礴的灵力,然而这?短短的几个字却?在嘈杂的喧嚣声里格外清晰,就连躲在船舱里的船客也听得明明白白。
发了?狂的妖兽也情不?自禁般回过?头,朝少女的方向遥遥地望了?一眼,巨大冰冷的竖瞳装满了?那道窈窕娇小的身影。
沧海夜白,暗海狂澜。
一道纤细娇小,一道庞大冰冷,幽晦的南溟海水是?沉默的天堑,两道身影遥遥对视,万千喧嚣也成了?寂静,一瞬亘古。
曲砚浓忽然觉得这?一幕莫名的眼熟。
就好像很多?年前她也曾见过?。
在短暂的对峙后,妖兽慢慢垂下头,沉入深海之中,不?再看?向娃娃脸少女,只剩下激烈的攻击,雷霆般攻向舰船。
“长亭!”少女加重了?语气,隐约带着严厉。
近处的海水微微地颤动,在摇撼的风浪里一点也不?起眼。
少女像是?愣住了?。
她由衷地不?解,困惑写在脸上,猛地追出甲板,几乎要扑出栏杆,又被守船修士用灵力扯了?一把?,向后退了?两步。
守船修士没好气地怒吼着“不?要命了?”,她却?充耳不?闻,只是?扑在栏杆边,定定地喊,“长亭!”
汹涌的白浪从头拍下,猛地拍打在她的身上,将她浇了?个透,浑身湿漉漉地扒着栏杆,分外狼狈可怜,只有她自己浑然不?觉,一声又一声叫“长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