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少女要喊别人来,他就立刻动手, 先把少女制服,反正这人就是勾结妖兽的幕后黑手。
但少女的动作比他更快。
也不见这个柔弱纤细的少女怎么动作,她只?是很轻巧地?伸出手,朝申少扬的手腕上握了过去,申少扬明明看见了想躲,却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下被?她攥住了手腕,整只?手臂一麻,长?剑又回了鞘中。
曾经在?万众瞩目下过五关斩六将夺得头?名的阆风使,连自己的剑也拔不出来,就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反手钳制,动也不能动。
申少扬还没反应过来。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被?迫和少女站在?同一边,直到对着曲砚浓似笑非笑的打量,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还没动手,就被?人制服了?
——而?且还是当着曲仙君的面被?制服的?
有一瞬间,申少扬羞愤欲死,很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这也太丢人了。
曲仙君不会后悔点?他当阆风使了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鹅黄衣衫的少女一点?也没察觉到申少扬的羞愤,又或者察觉到了也不在?意,只?是警惕地?望着曲砚浓,“魔门在?千年前就已经覆灭了,当时的魔修树倒猢狲散,那些并未作恶的魔修也在?山海域曲砚浓仙君的引导下毁去魔骨,走上仙途了,怎么一千年后,又冒出你这样一个修为不低的魔修?”
申少扬手腕被?少女两根指头?钳着,恰恰好封住了经脉,让他灵气滞涩,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他眼睛滴溜溜地?转,被?制住了也没安分?,反倒因为专心观察而?比方才更敏锐些,听见少女的话,不期然?生出疑窦:这个少女说起魔门覆灭、魔修四散的过往,不像是转述一段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往事,反而?近乎理所当然?的笃定。
就好像……那不是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而?是她亲身见证的事实。
申少扬被?自己的猜测吓到,怎么可能有金丹修士能活一千年呢?
一定是他想多了。
曲砚浓已翻手把漆黑的触手藏在?了掌心里。
“你看错了。”她语气淡淡的,“也猜错了,我不是魔修。”
少女严肃的神色并未因为曲砚浓的话语而?改变:“我在?问你,你不要狡辩。”
申少扬简直觉得这一幕荒唐得不真实:一个勾结了妖兽的幕后黑手,义正词严地?盘问斥责别人是魔修?
就算前辈真的是魔修,那也轮不到少女来指责吧?
她有没有搞错啊?
“你就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你就是那个窝藏了妖兽、和元婴大妖里应外合的幕后黑手。”申少扬重重地?说,“魔修性情残暴、追逐欲望、毫无?人性,我看你才是真的魔修!”
他这话硬声硬气地?说出来,最惊讶的不是少女,而?是曲砚浓——她用格外奇异的眼神望向这个小修士:已经被?人单手擒下了,一身安危死活全都在?旁人的一念之?下,他居然?还敢直言不讳,一点?都不怕触怒对方。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眼,才能这么不假思索地?信赖对面的仙君会赶在?少女动手之?前护住他?
曲砚浓实在?是很难理解。
在?她那个时代?,就算是仙修中的血脉至亲,也绝不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对方,这无?关乎信任与否,而?是一种本能的自保。
她于那一瞬惊觉:原来她真的做了些了不得的事情,让这世?上的普通修士也能相信,就算是再凶险的处境,只?要在?她面前,就注定生死无?虞。
娃娃脸少女比曲砚浓更惊讶。
“什么勾结妖兽?”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申少扬,“你以为是我故意引来了元婴妖兽攻击这艘银脊舰船,让这一船人险些葬身南溟?”
申少扬挺起胸膛:“不然?还有谁?”
“你们猜错了。”少女断然?说,“不可能是我,我根本不认识那只?妖兽,也没有理由和它合谋攻击银脊舰船,我只?有金丹中期修为,这个修为不靠银脊舰船是不可能在?南溟活下去的。”
申少扬被?她斩钉截铁的态度搞得又不确定了,求助般望向曲砚浓。
“原来是你在?怀疑我?”少女也很敏锐,跟着申少扬一起望向曲砚浓,目光清明而?锐利,“你手里的东西分?明带着魔气,我不可能看错,你却想对我倒打一耙吗?”
曲砚浓神色难辨。
她目光晦涩地?望着少女,过了片刻,在?申少扬惊诧的目光里,竟忽而?低下头?去,“也许是我猜错了吧,你可以走了。”
申少扬当场叫了起来:“就这么让她走了?”
少女也诧异。
她皱着眉望向曲砚浓,像是想要评估后者的盘算,但又猜不透,干脆就不猜了,直白地?说,“既然?你一身灵气,我也懒得去猜你身上有什么奇遇,只?是提醒你一句,你手里的东西绝对和魔门有关。”
“魔修的东西,每一铢都是不干净的。”
申少扬莫名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他现在?也是一身魔骨,不妨碍他有一颗仙修的心,怎么就不干净了?
娃娃脸知道自己面前的女修是谁吗?敢这么对曲仙君说话,曲仙君不得让她见识一下魔修的本事?
可曲砚浓没有说话。
她一反常态,并没有如申少扬所猜测的那样被?触怒,也不像是往常那样随心所欲地?给予惩戒,反倒沉默地?望着少女走过她身前。
她蓦然?伸出手,在?少女罩衫下鼓起的地?方拍了一下。
“咕唧——”
一声尖锐的叫喊声响起,一小团圆滚滚的东西从少女的罩衫下飞快地?窜了出来,张牙舞爪,带着诡异色泽的利齿狰狞,朝曲砚浓尚未收回的手一口咬下。
“哎呀,长?亭!”少女惊呼,伸手来抓,却没赶上。
曲砚浓没有躲。
她当顾自伸着手,几乎是视而?不见,任由那诡异可怖的利齿咬合,一口咬在?她的掌心。
——没咬动。
可怖的利齿咬在?她的掌心,下了死力,足以让圆滚滚的妖兽全身吊在?她的掌上,利齿深深陷入,但连她掌心的皮肤都没有咬破。
气氛忽然?变得很沉默。
申少扬松了一口没必要的气,视线到处乱飞,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少女满脸通红,目光微妙地?望着曲砚浓,欲言又止;曲砚浓什么也没说,只?是饶有兴致地?望着每个人。
挂在?曲砚浓手上的妖兽通体异纹,一身油光水亮的皮格外神秘,浑身滚圆,长?得很像一只?猫,但又没有一点?毛。
这只?奇异的妖兽像个秤砣挂在?曲砚浓的手上,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似乎是感到了尴尬,蓦然?松开嘴,任由自己倏然?掉在?甲板上,发出“砰”的响声。
三人一起低下头?,沉默地?望着那只?妖兽咕咕叽叽地?翻身,朝曲砚浓讨好般露出了自己的肚皮。
申少扬表情诡异:这年头?,连妖兽也很会讨好卖乖啊。
曲砚浓垂眸望了那只?妖兽一眼。
“为什么叫它长?亭?”她问。
“啊?”少女的脸都红透了,方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和妖兽不认识,现在?就被?揭穿,足以令她窘迫后悔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本以为曲砚浓会讥笑她的谎言,却没想到会被?问起这么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可就是这么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让少女刹那失了神。
“我不知道?”她茫然?,似乎自己也对自己的异样有所察觉,错愕又惶惑,“我就是觉得它应该叫这么个名字。”
曲砚浓神色莫测。
少女像是抵不住这无?形的压力,“我承认,长?亭确实是那日袭击舰船的妖兽,但是在?此之?前我们确实不认识,我没有勾结它,它也并不是有意谋害这一船人的性命。它这么做,其实是有原因的……”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出现了两道气息和灵气波动,正朝此处急速赶来,转眼就要冲到他们面前。
少女的神色一凛。
她骤然?收住话头?,一抬脚,带动了裙摆飘飘,在?凛冽的海风里,蓦然?给了躺在?地?上露肚皮的妖兽一脚。
申少扬瞪大眼睛——
她就这么利落干脆的一脚,直接把妖兽踹到了他的身后,挡的严严实实,这古怪的妖兽居然?钻进了他的衣摆下!
而?少女的下一个动作,更是出人意表。
她抬起手,在?曲砚浓复杂难辨的目光里,毫不犹豫地?按住了后者的手,牢牢握紧,把后者掌心没握拢的的漆黑触手遮了个严严实实。
流畅的话语像是曾说过千遍万遍,以至于不假思索、不知根由就能脱口而?出:
“你看你,总是不周全。”
“你要学?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
寂寂寒夜里?, 甲板上一片安静,只剩海风猎猎地吹。
申少扬满脸讶异地看向娃娃脸少女:后?者那种不假思索的态度,几乎让他以为她和曲仙君是旧相识, 可方才这两人的态度不像啊?
别说是申少扬了?,就?连娃娃脸少女也对自己的行为言辞莫名其妙, 她的手还搭在曲砚浓的手腕上,眼睑微微抬起, 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澄艳明赫眉眼上,茫然未解。
申少扬从娃娃脸少女的脸上找不到端倪,下意识地望向?曲砚浓, 触目愕然。
曲砚浓谁也没看。
她微微低着头, 定定地望着被?少女握拢的手,眼睫微垂,遮住了?眼底几多波澜。
申少扬望着她的神容,无端感觉像是望见了?絮絮缠绵的层云倏忽而至,遮住了?明澈碧空。
真奇怪, 他想?,从前他见到曲仙君的时候,只觉得仙君气度超然,不似此中?人,哪怕后?来意识到仙君随心所?欲的本性, 他也从来没把她当作一个真实的、又喜怒悲欢的人。
不是他大不敬,不把仙君放在眼里?, 而是因为他确实从没在仙君身上感受到太多凡人的悲欢。
除了?和前辈的那近乎宿命的、和传说神话一样玄奇的爱恨, 他什么也没捕捉到。
喜也好、怒也罢, 得意或是无力,一切属于俗世凡人的情绪, 在她身上淡如云烟,随风来,又随风散,来时不似真的,去时已成幻梦。
只有?紧握灵识戒的片刻须臾,她的爱恨骨鲠分明,根深蒂固。
申少扬不期然想?到在阆风苑里?听见的“心魔”。
难道真如戚长羽所?说那样,前辈为曲仙君而死后?,就?成了?曲仙君千年?执迷、无法释怀的心魔?
常怀天?真幻想?的少年?修士也在这一刻皱起眉头,愁眉苦脸地意识到问题的棘手:假如前辈真的成了?曲仙君的执念和心魔,那么这段缘分到底应该相守,还是放下?
跨越一千年?也不曾褪色的情意就?这么放下,谁能甘心?
可若是不放下……难道真的不顾曲仙君的心魔,为了?私心而拖累她吗?
要知道,曲仙君已经是这世上最强大、最自由的修士了?。
她有?登峰造极的修为、独步天?下的权势,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办成她想?做的任何事,她过?的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修士都注定艳羡至死的生活。
为了?一段早已尘封的过?往,将她从高高的云端拉入滚滚红尘,一起坠往泥淖深沼,值得吗?
申少扬霍然明悟。
原来这世上彼此相爱的两个人,也并不是注定能在一起。
“我、我是不是见过?你?”少女有?些茫然地望着曲砚浓,说出的每个字都很不确定,“你是不是认识我——刚才你问我的那些问题,好像之前就?认识我?”
原本字句里?还趑趄,可说到最后?,少女又恍然般笃定了?起来,目光恢复了?清明,目不转睛地望着曲砚浓。
曲砚浓抬起另一只手,缓缓地覆在被?少女握拢的手上,将后?者的手慢慢地拂了?下去。
“你认识我吗?”她反问少女。
少女一点也没有?印象,神色也犹疑,“我的记忆里?并没有?你这个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有?一瞬间,我却?觉得我们?认识了?很久似的。”
所?以才会下意识地伸出手,在为妖兽遮掩的同时,也为这个萍水相逢、来者不善的陌生女修遮掩,脱口而出是劝诫。
这片刻的问答间,转角的灵气波动已冲了?过?来,风驰电掣般撞在他们?面前,两声气喘吁吁的追问:
“幕后?黑手在哪?”
“申少扬,你没出事吧?”
然而当两人的目光落定在申少扬的身上时,原本急迫的态度又忽然一松,不约而同地露出一点埋怨,异口同声地说:“原来你没事啊?”
申少扬:“……”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这两人还很失望的样子?巴不得让他有?事?
曲砚浓挑眉:突兀地赶来的两个修士,居然是富泱和戚枫。
她目光微微偏转,落在申少扬的身上。
除了?申少扬暗中?通风报信,自然没有?第二个合理的解释了?。
申少扬挠了?挠头。
确实是他暗中?传讯,通知了?祝灵犀和富泱,让这两个一同查找幕后?黑手的小伙伴过?来帮忙,只是没想?到祝灵犀没来,成天?蹲在船舱里?一步不离的戚枫反倒出现了?。
少女发现来人和曲砚浓两人是认识的,不明显地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朝申少扬的方向?挪了?一步。
申少扬恰恰发觉,顿时也跨出大大的一步,朝离少女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步。
娃娃脸少女:“……”
她偏过?头,深深地看了?申少扬一眼,不说话。
申少扬最不怕的就?是被?人看,当初曲仙君在镇冥关还盯着他看了?好多眼,他照样坦坦荡荡,怎么会怕少女的注目?
他理所?当然地看回去——都是金丹修士,他还是阆风使呢,谁怕谁啊?
少女没有?再搭理他。
“你在传讯符里?说得那么紧急,我们?还以为你快被?人打死了?。”富泱没好气地说,“祝灵犀直接去找守船修士报信了?,我拉上戚枫一块过?来看看你能不能剩下一口气。”
都怪申少扬不把话说清楚!
着急忙慌的,把富泱和祝灵犀吓一跳,他要是说清楚曲仙君也在身边,他俩何至于连足不出户的戚枫都硬拖出来凑数?
申少扬尴尬地一笑?,两只手因尴尬而无处安放,前摇后?摇,敲在腰后?,蓦然一惊,惊慌失措,“救命!我背上怎么长了?个瘤子?”
他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自己?在须臾间能长出一个瘤子来,反反复复地挠着那块肿起的地方,感觉到自己?的背上一阵阵又疼又痒的挠感。
富泱和戚枫莫名其妙,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居然真的在他背后?看到一块凸起的肿块,看起来殊为骇人。
毕竟已经同行了?好一段时间,彼此又有?共同参加阆风之会的情谊,富泱和戚枫吓一跳,齐齐望向?曲砚浓,没反应过?来,叫了?一声,“仙君——”
这一声顿时被?娃娃脸少女捕捉,她目光敏锐地望向?曲砚浓,“仙君?”
曲砚浓意味莫名地望向?少女,既没否定,也没承认。
“长亭已经元婴期了?,就?算之前被?银脊舰船上的防护罩重伤,也不是元婴以下的修士能轻易制服的。”少女却?像是把前因后?果都串起来了?,“他们?年?纪都不大,修为却?不低,一看就?是大宗门精心培养的弟子,却?对?你毕恭毕敬,叫你仙君……”
曲砚浓不作声地听着,到最后?挑起眉,饶有?兴致地望着少女,等后?者说出她的推断。
“……这是玄霖域的银脊舰船,刚才那个小修士还提到了?上清宗这一辈的天?才弟子‘小符神’祝灵犀——”娃娃脸少女神情认真,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曲砚浓的神情,可惜没能从后?者似笑?非笑?的表情里?看出端倪,顿了?一下,把最后?的推测说了?出来,“你真的是化神修士,而且就?是上清宗的太上长老夏枕玉,是不是?”
申少扬后?仰。
怎么会有?人推断的过?程都对?,但最后?得出的结论大错特错啊?
要不是他知道曲仙君的身份,说不准还真要被?娃娃脸少女的一番推导给带进沟里?。
少女目光扫了?一圈,在富泱和戚枫古怪的神情上掠过?,迟疑,“我猜错了??”
曲砚浓从少女说出猜测的那一刻起就?格外沉默。
她闷不做声,眼神复杂又古怪,好像憋着笑?,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么,直到少女迟疑的一问,她才语调悠悠地开口。
“没猜错。”她说,“我就?是夏枕玉。”
申少扬神色复杂。
虽然说,仙君做什么自有?仙君的道理,但出门在外顶着别的仙君的名字做事,还是在刚刚蛮不讲理地讹过?别人一轮的情况下冒名顶替,这就?有?点……
——不管了?,仙君自有?仙君的道理,只要她没有?一怒之下把青穹屏障撤去,或者直接毁灭这个世界,她做什么都有?道理。
曲仙君可是魔修出身。
作为一个魔修,曲仙君已经很克制自己?了?!
申少扬能快速说服自己?,戚枫和富泱却?做不到,听到曲砚浓这么说,神色古怪得遮都遮不住。
少女一点都不信,“你在说谎。”
她望了?富泱和戚枫一眼,目光落在曲砚浓无懈可击的脸上,语气笃定,“那你一定是曲砚浓。”
与方才有?一步算一步的推断不同,这一次她斩钉截铁,半点不因曲砚浓的态度而变。
曲砚浓蓦然一顿。
“也许我是骗你的呢?”她语气淡淡的,“也许最近世上又出现了?一个化神修士,又或者‘仙君’这个称呼只是叫着玩的呢?”
少女只是微微地笑?。
“曲砚浓就?是这个脾气,我不会搞错的。”她说,好似浑然没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直到话尾,才恍然般掩住口。
申少扬的后?背又开始痒了?,还很疼。
“哎哟,我这回没有?挠啊?”他迷惑极了?,咬咬牙,一狠心,手伸进衣领,去摸腰背后?的瘤子,触手一片冰凉。
他感觉有?点不对?劲,手又往里?伸了?一点,掌心猝不及防被?谁刮了?一下,火辣辣地疼——他长出来的瘤子总不可能是会动的吧?
申少扬猛地攥住那肉团的一角,用力向?外一拔,圆滚滚的一团被?他拎在手里?,从衣摆下蓦然拉了?出来。
“咕唧。”一小团妖兽可怜巴巴地蜷缩在一起,四脚扑腾着,被?申少扬拎在手里?,动弹不得。
甲板上一片沉默。
“申老板,这就?是你长出来的瘤子啊?”富泱捧场。
申少扬气得连耳朵都红了?。
刚才娃娃脸少女一脚把这只奇怪的妖兽踢到他的脚边, 妖兽顺势躲进了?他的衣摆,他也想?躲来着,可他才刚结丹, 这只咕咕叽叽的妖兽都已经元婴了?,他根本躲不开。
谁能想到它一转眼就钻到他背后去?了??
“不对啊?”他忽然想?起, “我刚才挠了?你,为什么我背上也感觉痒?”
那种又?疼又?痒的感觉, 分明是和他的动作同?步的,所以他才会以为自己长了?个瘤子——修仙界巫蛊毒术数不胜数,瞬息中招也是常有?的事, 申少?扬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早就经?验丰富。
他瞪着被他抓在手?里咕唧的妖兽,凶巴巴,“你搞的什么鬼?对我用了?什么法术?”
妖兽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他,抬起一只爪子虚空抓了?抓,很无辜:“咕唧?”
申少?扬板着脸:“你别装可怜, 你可是凶恶大妖兽,我不过是金丹小修士,在你面前一点底气都没有?,但仙君会给我讨个公道的!”
妖兽似猫一般的爪子抓了?抓:“咕唧咕唧。”
申少?扬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你还装傻?”他质问, “我知道你们这种妖兽早就开了?灵智,不可能听不懂我说话。”
妖兽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 像是放弃了?一般, 圆溜溜的眼珠向上一翻, 活脱脱一个大白眼,猛然一沉, 连申少?扬也拿不住,被它轻轻巧巧地挣脱,只能看着它在地上娴熟地滚了?两圈,又?爬回娃娃脸少?女的脚边。
“喂?”申少?扬不高兴——它刚才那是什么眼神啊?
富泱早就笑得站不稳了?。
“它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他指着妖兽说着,学着妖兽的样子,抬起手?在半空中虚虚地抓了?几下。
申少?扬莫名其妙:“告诉我什么了??你学什么怪模样?”
富泱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挠它,人家也挠你啊,你们俩一起痒。”
申少?扬听得脸都发绿了?。
以元婴妖兽的敏锐感知和精妙控制力,把握住他挠痒时的力道和起落时间,完美?复刻他的动作,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他根本没想?到背上藏着个妖兽,有?心?算计无心?,难怪被耍得闹出?个大笑话。
“不对啊?”他忽然惊觉,指着妖兽说,“这就是那个袭击舰船的元婴大妖,你们俩怎么不抓它?”
富泱和戚枫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申少?扬,你是不是没听说?”居然是戚枫犹犹豫豫地问,“守船的前辈放出?消息说,袭击舰船的妖兽是一条海蛇。”
戚枫说着,委婉地看了?被娃娃脸少?女抱起的妖兽,虽然这只妖兽看上去?奇形怪状,似猫非猫,浑身没有?一点毛,一身皮反倒透露着金属般的光泽,但若说这是一条蛇,那也太牵强了?。
富泱和戚枫的看法出?奇的一致——申少?扬这个马大哈又?搞错了?吧?
曲砚浓挑眉。
申少?扬还没和这两人说过,这只看上去?只会咕咕叽叽讨巧卖乖的妖兽,可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元婴大妖。
“长亭确实就是那只袭击了?舰船的妖兽。”娃娃脸少?女忽然说。
富泱和戚枫一怔,惊愕地看过去?。
娃娃脸少?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环视了?一周,把甲板上的每个人都收入眼底,最后目光凝定?在曲砚浓的身上,“曲、曲砚浓仙君,既然您在这里,我再怎么狡辩也是徒劳,我承认,长亭就是那只袭击了?舰船的元婴妖兽。”
不知怎么的,少?女叫起“曲仙君”的时候十分别扭,莫名的拗口,被她强行顺了?下来,再说下去?,字句又?流畅起来了?。
曲砚浓从娃娃脸少?女开口的那一瞬便定?定?地望着后者。
“在南溟袭击银脊舰船,很容易将船上的所有?人都置于险境,所有?修士都明白,可长亭不是修士。”少?女诚恳地说,“它从记事起就生活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海域里,过着弱肉强食的生活,并不知道在这里袭击目标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我说这话并不是想?为它的行为辩护,性命攸关,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有?理由?讨厌它,我绝无异议。但我总是忍不住想?为它说两句,它这次袭击舰船,并不是凶性发作,而是因为它在舰船上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
申少?扬疑惑地插嘴:“母亲的气息?难道这艘银脊舰船上还藏着另一只元婴妖兽吗?”
娃娃脸少?女摇了?摇头,神色晦暗,露出?同?情而不忍的神情,“长亭的母亲已经?死了?,血肉作为主药,被炼丹师炼制成了?几炉灵丹,贮藏在玉瓶里。”
世事总是如此?的巧合,载着以母兽血肉为主要的灵丹的银脊舰船航行过南溟,正好遇见了?生活在南溟中的妖兽长亭,引来后者千里暗相随,最终潜藏在幽晦的海水中搏命一击。
几个小修士谁都没有?说话。
从修士的角度看,以妖兽的血肉炼丹制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若不能,修仙界将有?大量的技艺传承就此?断绝,实在是很可惜的事情。
可若是从妖兽的角度来看,亲生母亲被人类修士杀死,躯体被夺去?做成了?丹药,作为物品被人买来卖去?,这些人类修士甚至还恬不知耻、大摇大摆地载着以它生身母亲血肉制成的丹药航行过南溟,未免也太残忍、太卑鄙了?。
妖兽若是全都没开灵智,一生混混沌沌不知事,那也就罢了?,可修为高深的大妖兽是有?灵智的,如人类修士有?其爱恨一般,妖兽也有?悲欢喜怒。
谁又?比谁生而高贵呢?
尤其是富泱和申少?扬,先前在船舱里,还为了?哪一域的妖兽最厉害而争得不可开交,不惜拼命贬低自家界域,惹来戚枫的茫然不解。
其实他们谁也不是真的想?维护妖兽,反而是从来没把妖兽看成是同?等的生命,仅仅当作一种可供利用的资源,这才会产生界域之争,为了?谁家的妖兽更厉害而吵架。
谁也不是真的关心?妖兽,也没有?谁真的在乎妖兽的死活,因为在这千年的尘寰里,人类修士早已成为了?这方天地里唯一的主宰,妖兽再也不是人类修士的威胁,于是便连悲欢也被抹去?,成了?人类修士眼中不存在的东西。
明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过去?的一千年里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但申少?扬和富泱听到娃娃脸少?女的话,再回想?几天前的对话,莫名便心?情复杂了?起来。
曲砚浓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看过。
“在其位谋其政,人类修士不需要为妖兽操心?。”她语气淡淡的,“假如人类修士没有?一代?代?厚积薄发,仍停留在数千年前的模样,妖兽可不会为了?你的爱恨少?吃一口。”
“你总是想?的很好,心?地善良,操着本不该由?你操的心?,谁都能体谅、谁都要同?情。可谁来同?情你、谁来同?情我们呢?”她问。
娃娃脸少?女像是曾听过无数遍这样的话,以至于微微恍惚后,紧紧抿起唇,神色沉静严肃,仿佛有?点难过,却又?蕴含着无限力量,“有?一份力量就做一份好事,能有?一分力气就拉一个能拉的人,我救不了?所有?人,也没法让所有?妖兽从此?收敛凶性,但这一刻它在我的面前,向我寻求过帮助,我就愿意帮它,不论它日后是否会反咬我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