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了搓胳膊,小唐下意识凑到邹舒阳身边,“邹队,我怎么感觉身上毛毛的?”
邹舒阳看着走廊昏暗的灯光,周围紧锁的房门,身边还有两颗半死不活的绿植。
“这种压抑的环境再加上模糊的人声,确实会给人造成不小的心理压力。”邹舒阳拍了下小唐的肩膀,“这个案子结束你去和局里请假出去旅个游,放松放松吧。”
“诶?”
邹舒阳慢慢往前走,“你的心理压力不小啊。”
站在钟朗明办公室门口,邹舒阳听着里面静悄悄的,伸手敲了下门,半天没听到回应。
“他没在办公室?”
邹舒阳抿唇,推了下门。
门没锁,轻易就被邹舒阳打开。
满室阳光,屋内的白色地砖亮得晃眼睛。
“真没人啊。”
小唐话音还没落便眼尖地看到前面的办公桌后藏着的一点白。
与邹舒阳对视一眼后,小唐警惕地走过去,脚步很轻,几不可闻。
就在小唐走到办公桌后,钟朗明忽然惊叫着爬走,后背抵在墙壁上,整个人瑟瑟发抖。
明明上一次见面还是一副功成名就,风度翩翩的模样,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副样子?
钟朗明缩在角落,抱着头,衣服连同头发丝一起在颤抖。
邹舒阳走到钟朗明身边蹲下,看着钟朗明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
听到邹舒阳的声音,钟朗明剧烈抖动了下。
邹舒阳被钟朗明吓了一下,又伸手碰了碰钟朗明的肩膀。
钟朗明忽然出声,“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别杀他?”
小唐看看钟朗明又看向邹舒阳,脖子都快转断了,“邹队,有人要杀他?”
邹舒阳沉默,半晌没吭声。
钟朗明很明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边瑟缩着,一边不断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嘟哝了好一会儿,钟朗明忽然抬起头,充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看向邹舒阳,“沈听澜他死了。”
邹舒阳表情不变,“对,他死了,但是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说是伤情并不严重。”
钟朗明看着自己已经爬满皱纹的手,愣神道:“是啊,他的伤情不严重,为什么,就死了呢?”
接着钟朗明便又不断喃喃着“为什么”,对邹舒阳和小唐的话再没做出过反应。
“邹队,怎么办?”
邹舒阳叹气,“这里是医院,还能怎么办?”
邹舒阳又安排小唐去跟进钟朗明的后续,自己则是脚步一转,问了路过的护士,去了尹卓的办公室。
似乎是知道邹舒阳会来,尹卓已经提前将同个办公室的同事清了出去,以至于邹舒阳到的时候,尹卓的办公室内,只有满室阳光和他一个人。
邹舒阳转身关上门,抱着肩,抿唇看向了尹卓。
然而尹卓却像是看到什么老友一样,热情地招呼邹舒阳坐到他身边,过于瘦削的脸上挂上了如同面具一样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勾勒得刚刚好。
“邹队应该见到钟院长了吧。”
发现邹舒阳的脸色变得难堪,尹卓笑容加深,“邹队不好奇钟院长发生什么事了吗?”
邹舒阳上下打量了尹卓一会儿才问道:“他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尹卓便笑眯眯地将手机拿出来,放到邹舒阳面前。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尹卓早已调试好的录音界面,只要邹舒阳摁下播放键,就能听到做完尹卓和钟朗明的交谈内容。
邹舒阳对窥探他人的隐私并没有什么兴趣。
尹卓见状也不奇怪,双手交叠搭在一起,冲着手机努了努嘴,“邹队,虽然钟院长昨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并没有那么清楚,不过这通电话,应该会解了你的一些困惑。”
最终邹舒阳还是在尹卓的劝说下, 摁下了播放键。
手机的音质并不如何好,嘶嘶拉拉的带着杂音。
但能很清晰地听到尹卓和钟朗明的声音。
尹卓说:“钟院长,今天有人来找我打听你在十年前的那场医疗事故。”
钟朗明的声音带有很明显的怒气, 却还是强行保持镇定, 辩解道:“我从医这么多年, 还从没出现过医疗事故, 尹医生,别胡说。”
尹卓带着笑意地“哦”了声,然后问道:“那钟院长还记得沈听澜吗?”
邹舒阳能很明显听到钟朗明的声音一窒, 紧接着整个人的呼吸都乱了。
尹卓带着笑意的声音宛如恶魔一样继续, “听说他本来伤势不严重,结果死在了钟院长的手下,从那之后, 钟院长就平步青云, 横财频发, 这可让我很羡慕啊。不如钟院长教教我是怎么做到的?”
钟朗明强撑着道:“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沈听澜他当时突发性脑溢血, 谁能想到?”
尹卓便笑,“原来钟院长对患者都这么关心,一个过去了十年的病人, 都记得这么清楚?”
邹舒阳抬眼看了尹卓一眼, 心底默默将对尹卓的警惕再提高了一个度。
这个尹卓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他到底在这个案子中都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尹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钟朗明自然是明白尹卓的意思, 褪去了慌乱, 声音一下就冷了下来, “你知道什么?你想要什么?”
尹卓从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笑声, “只是觉得钟院长应该拨乱反正, 让大家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啊。”
“你在说什么鬼话?”
相较于钟朗明的愤怒、阴狠,尹卓的态度就显得随和了许多,“钟院长,火气不要这么大嘛,自己坦白也总好过最后被人揭了遮羞布,里子面子都没了,说不定还能吃几年公家饭。”
钟朗明咬牙切齿,“你在威胁我?”
邹舒阳的目光从手机上转移到了已经拎着保温杯,站到窗边,对着外面灿烂的阳光发呆的尹卓身上。
然后手机中传来尹卓似笑非笑的声音,“你说呢?”
录音到这里便戛然而止,过了好一会儿,邹舒阳才将手机放下,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尹医生手头有证据?”
尹卓没直接回答,反而是兜了个圈子,“你也知道的,我对丁静是有愧疚的。”
邹舒阳接话,“所以连带着你对沈听澜也有一定的关注?”
尹卓微笑。
沈听澜也算是丁静家破产之后,少数的几个对丁静态度始终如一的好人的。
这样的人如果死的正常也就算了,偏偏沈听澜被杀案,从开端到结尾都充斥着矛盾点,自然会吸引尹卓的注意力。
突然,尹卓“哦”了声,“钟朗明和简梦言是认识的,你知道吧?”
邹舒阳蹙眉没说话。
因为他感觉,或许,他可能还不够了解他的女朋友。
“邹队,你说,为什么简梦言分明是一个活泼好动,心理比谁都健康的人,怎么就会因为一点刺激而逆行性失忆呢?”尹卓站在阳光下,过于明亮的光亮使的邹舒阳看不清尹卓的表情,“而且失去的记忆恰好都是关于丁静和沈听澜的。”
“你不觉得巧合吗?”
邹舒阳的嘴唇动了动,表情看上去有些松动。
尹卓恰到好处的声音响起,“有没有可能是简梦言看到了什么,但是简梦言家里还很有些人脉,所以凶手不敢对简梦言动手呢?”
在邹舒阳猛地看过来的时候,尹卓慢吞吞道:“不能对简梦言动手,也不能真让简梦言指证他们,所以最后他们的选择就只有……”
“让梦梦失忆。”
仿佛是在应和邹舒阳的话,在邹舒阳话音落下的一刹那,原本明亮的阳光忽然暗了下去,一大块乌云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的。
尹卓依旧站在窗边,脸上倒像是多了些欣慰般,“所以邹队,这个钟朗明说不定真的就是突破口呢。”
邹舒阳问道:“所以你真的有他的证据?”
尹卓耸肩,“这个真没有,只不过是诈他,谁知道他就被吓成这个样子了。”
恰巧在此时,邹舒阳的手机响了下,邹舒阳拿起来看了眼,下一秒就冷着脸道:“钟朗明不是被吓成这个样子的,他是被人袭击了。”
尹卓却只是挑了挑眉,略带疑惑道:“哦?”
钟朗明坐在病房中,虽然情绪上是稳定了下来,但还是手脚发软,提不起力气来,一张保养得当的脸白得仿佛刷了一层漆。
从病房门口路过的几个小护士探头探脑往钟朗明病房内看了两眼。
“你说钟院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还受刺激过大了呢?”
“屋里那俩年轻人好像都是警察,你们说钟院长这是卷进什么案子里了?”
几个小护士年纪轻,对生活还充满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一边觉得他们院长有些惨,一边又觉得他们院长这完全可以开启人生波澜壮阔的新篇章了。
小护士的闲聊直到护士站,臭着脸的护士长已经等在了那里,一见到这几个小年轻嘻嘻哈哈过来,脸顿时拉得更长了。
然而小护士们根本不怕。
长得最漂亮那个还挤眉弄眼地凑到护士长身边,压低了声音八卦,“芳姐,你知道钟院长是怎么了吗?为什么警察会找他?”
芳姐浓重的眉毛蹙起,“我怎么知道?你们赶紧干活去,别耽误了。”
小护士笑嘻嘻地又凑上来,“芳姐,我昨天晚上值班,路过尹医生的办公室,听到他在和钟院长打电话,说是让钟院长不要忘了十年前的事,芳姐,钟院长十年前做了什么事啊?给我们说说?”
十年前?
芳姐放在桌面上的手僵了下,不着痕迹地捏着拳头放回桌面下,这才勉强平复心神,“哪有什么事?赶紧去干活。”
见芳姐似乎是真生气了,小护士们这才吐着舌头离开。
离得远了,芳姐还能听到她们在小声谈论,“芳姐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天这么严肃啊?”
直到没了人,芳姐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十年前……
邹舒阳坐在钟朗明正对面,看着已经逐渐恢复正常的钟朗明道:“钟院长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好一些吗?”
钟朗明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手到鼻梁上才忽然发现,他的眼镜现在正被放在床头柜上。
邹舒阳又问:“钟院长还记得你是哪年开始升职的吗?”
钟朗明的手几不可查地僵了下。
见状,邹舒阳挑了挑眉,“钟院长怎么不说话?忘了?”
眼看着邹舒阳非得要问个究竟了,钟朗明抬起头,直视邹舒阳的目光,“2012年,怎么了邹警官,有什么问题吗?”
邹舒阳微微点头,“2012年……那钟院长记不记得一个叫做沈听澜的病人?”
一听到“沈听澜”这三个字,钟朗明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色彩,半晌后才嗓子干涩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邹舒阳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摆了摆,“不对吧,钟院长十年间手术几乎台台成功,唯一一次失败的,也就是十年前沈听澜的那次了吧?这样钟院长还是不记得?”
钟朗明眼角抽搐,忽然开口,“我昨晚被袭击了,邹警官是不是应该先查查这件事?”
邹舒阳往后靠在椅背上,“嗯,那你说说昨晚的情况。”
钟朗明忽然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最后他还是冷着脸说道:“昨天晚上我在家,本来都打算睡觉了,谁知道忽然听到客厅里有动静,然后我就走过去看,结果客厅里空荡荡的。”
说到这里,钟朗明忽然停了下来,见邹舒阳没有插嘴的意思,脸色便更冷了几分,“谁知道,我在关灯准备回卧室的时候就感觉阳台像是有什么人,等我转过头,果然看到阳台上有一个黑影,我还没走到阳台呢,就感觉脖子有点疼,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唐悄悄转过头,对着邹舒阳吐槽道:“钟院长这样的人要是真放在恐怖片里,一定就是炮灰命了,都看出来不对劲了,还非要过去把不对劲给搞清楚。”
邹舒阳看了小唐一眼,嘴角微微勾起,是这个理。
似乎是被袭的经历使得钟朗明自觉自己是受害者,人都硬气了起来,“所以,邹警官,你可要给我好好查啊,到底是什么人袭击我。”
邹舒阳点点头,“应该的。”
邹舒阳附和得太快,钟朗明心头一震,隐约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邹舒阳便道:“但是钟院长为什么不对我们说实话呢?”
“什么实话?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
话是这样,可钟朗明放在被子下的手已经缓缓攥了起来,心脏跳得厉害。
邹舒阳弯起漂亮的狗狗眼,整个人看起来很无害的样子,“刚刚我好像听到钟院长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啊,好像还说,沈听澜他死了。”
眼看着钟朗明的脸色越发惨白,邹舒阳立刻乘胜追击,装模作样地感慨,“啊,早知道我就把这段给录下来了,不过想想,现场有两个民警在,应该也完全足够了吧?”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安静到钟朗明只能听到他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忽然,邹舒阳开口,吓得钟朗明打了个寒颤。
“钟院长,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警方说实话?还是说,你果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2022年6月1日◎
在邹舒阳的厉声质问下, 钟朗明连呼吸都滞了滞,好半晌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钟院长,到底是什么事?光是回想, 就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钟朗明的脊背弯了下去, 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好几岁一样。
“这事, 还得从十年前说起。”钟朗明苦笑着道:“你们也知道, 十年前我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急诊医生,还因为不太会和同事相处,被同事们排挤。那天晚上, 急诊大厅送来了一个患者, 当时的急诊科主任看了眼,确定那个患者只是皮外伤,让我去处理一下。”
钟朗明真诚地看向邹舒阳, 迫切地往邹舒阳能相信自己的话, “可当那名患者被推进抢救室的时候我才发现, 事情根本不是主任说的那样。那个患者虽然外表看只是因为皮外伤而显得骇人, 但颅内已经有了很严重的出血, 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可当时患者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我不敢再拖延时间, 只能硬着头皮做手术。”
邹舒阳问:“然后呢?”
钟朗明摇头, “那人没成,颅内出血太严重了。可这事分明是主任判断失误, 但因为他是正院长的女婿, 所以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手术失误, 是我能力不行。”
惨白的脸色, 令人唏嘘的经历, 可怜巴巴的语气,钟朗明这样分明是让人能心生怜悯的。
可在邹舒阳眼里,这些都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他依旧保持冷静道:“可你现在成了副院长,那个主任呢?几年前因为医疗事故,赔了一大笔钱,又被医院开除。”
从钟朗明的病房离开,小唐问道:“邹队,你说钟朗明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邹舒阳摇头,表情晦暗不明,“我不知道,没有证据。”
小唐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最后狠叹了口气,心累。
就在两人走到楼梯间时,一道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追了上来,两人循声回头,只见一个中年护士喘着粗气过来,见到邹舒阳二人转头还吓了一跳。
“你是?”
邹舒阳蹙眉询问。
护士又喘了口气,才颤抖着声线问道:“你们是来调查十年前沈听澜的案子的吗?”
小唐神情一怔,极快地看了邹舒阳一眼。
果然看到隐藏在邹舒阳困惑表情下微微扬起的嘴角。
“当年钟院长动手术的时候,我……。”
邹舒阳抬手制止了芳姐接下来的话,“陈芳女士,我们要在这么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吗?”
一下子就被叫破身份。
陈芳心生不安的同时却又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像是隐藏了许久的秘密,一朝终于能够得到解脱一般。
“对,这些事确实不能在这说,跟我来吧。”陈芳说完,便引着邹舒阳和小唐去往一旁的一间休息室。
“咔哒”。
小唐锁门的声音叫陈芳微微抖了下,可很快,她又重新恢复冷静。
邹舒阳大摇大摆坐到椅子上,“用执法记录仪记录一下,陈芳女士不介意吧?”
当看到小唐从始终提在手上的手包里拿出执法记录仪后,陈芳才终于确定,他们两个确实是有备而来。
了解这一点后,陈芳反而安宁了下来,始终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在小唐调整好执法记录仪的角度并且对着邹舒阳点头后,邹舒阳才道:“可以开始了。”
陈芳也没用邹舒阳继续问,在他刚说完话就迫不及待道:“我叫陈芳,当年钟院长在给沈听澜动手术的时候,我就是他的器械护士。”
开头说出来了,后面的也就没那么难了,陈芳松了口气,继续道:“我亲眼看到,是因为钟院长的操作,所以沈听澜才会死。”
原本陈芳以为自己说出这些事会得到追问。
然而他看到眼前的人就只是听着,甚至表情都是淡淡的。
邹舒阳摸了摸下巴,“嗯?不继续了吗?”
陈芳愣住,“继,继续?”
邹舒阳挑了挑眉,“钟朗明操作失误,这事似乎不太值得你特意来找我?”
陈芳僵了僵,然后猛地摇头,“不,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操作失误。钟朗明是故意的。”
陈芳紧盯着邹舒阳,一字一顿道:“钟朗明想让沈听澜死。”
小唐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早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可能,可真当这事摆在小唐面前,小唐仍就私心里觉得不可思议。
“为,为什么啊?”小唐问道。
陈芳抿了抿唇,“因为钱。”
小唐看向邹舒阳,却发现邹舒阳仍旧坐得四平八稳,心中陡然一惊。
难道邹队早就预料到了?
陈芳继续道:“钟朗明原本在医院的处境并不好,他……不太会做人,医术也就那样,并不是那种院领导愿意不顾一切提拔的那种人。而且那段时间,钟朗明和当时的急诊科主任关系很差,急诊科主任几乎每天都会找他麻烦,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当着大家伙的面把他批评得一无是处。”
“但是那天在医院,钟朗明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陈芳眉头紧锁,“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当时我和钟朗明的关系还算可以,于是我就去问他怎么了,结果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他马上就能脱离苦海了,我不明白,结果很快就发生了晚上的那档子事,沈听澜进入抢救室的时候,确实和当时的主任说的一样,就是比较严重的皮外伤,可一进了手术室,钟朗明立刻就说沈听澜很严重,必须开颅。”
邹舒阳问:“没有人反对吗?”
陈芳摇头,“那天发生了一起很严重的车祸,急诊的人很多,沈听澜的伤也不严重,所以和钟朗明进手术室的,只有我一个人。”
“哦,你是共犯?”
共犯这两个字仿佛一记重拳一般,重重砸在了陈芳的心头上。
陈芳苦笑着道:“是啊,我是共犯,当时钟朗明一定要开颅,我不同意,他就说要给我钱,让我拿钱闭嘴。我本来也是想坚守职业操守的,但是没办法,我女儿病了,病得很严重,我家的积蓄根本不足以给她动手术。”
“所以在钟朗明提出要给我钱的时候,我退缩了。”
“因为那笔钱,所以沈听澜死了,还害了好些个年轻的孩子。”
说完这一切,陈芳就像是脱力了一般,看着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
邹舒阳托着下巴,像是在考虑陈芳话中的真假。
“或许是报应,因为我害死了沈听澜,老天收走了我的女儿,她的手术钱是够了,但是她连手术台都没下来。”陈芳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我的女儿也是我害死的。”
等陈芳的情绪稳定了些,邹舒阳才问道:“虽然你这样说,但我们办事是讲究证据的,你有沈听澜是钟朗明害死的证据吗?或者你收受贿赂的证据?”
陈芳吸了吸鼻子,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边操作一边道:“钟朗明说要开颅的时候我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后来又害怕要是这个手术失败被污蔑到我身上,我怎么也得留点证据,所以我偷摸录音了。”
邹舒阳挑眉。
下一秒,陈芳的手机中的录音开始缓缓播放。
起先是一小段流水声,然后才是年轻了许多的陈芳的声音,“这个患者,开颅?刘主任不是说他的伤情不严重,让我们包扎一下就行吗?”
紧接着钟朗明就冷哼出声,“刘主任?他不就是娶了个厉害的老婆吗?不然以他的医术,他能做上主任的位置?他看得不准,这个患者的伤势不轻。”
“不,不对吧?钟医生,不……”
“陈芳。”钟朗明忽然出声,“你女儿的病很严重了吧?”
陈芳吞了口口水,紧接着钟朗明的声音就宛如带着钩子一般道:“想不想让你女儿活下来?我听说你女儿的手术费还差几十万呢,凭你和你那个废物老公,可能等你女儿骨头都烂了,都凑不够吧?别生气,现在我给你机会。”
“机会?”
陈芳的呼吸声越发急促,钟朗明低笑了两声,“只要你让我给沈听澜开颅,并且之后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女儿的手术费,我来付。”
“很划算吧,不过是个和你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只要你保持安静,不多话,你就能去救你女儿。”
邹舒阳抬起头,看向唇角抿平的陈芳。
手机中缓缓传出了陈芳虚弱颤抖,却又极为坚定的声音,“好。”
于是沈听澜的事就被这样瞒了下来。
沈听澜的命也就这样丢了。
陈芳苦笑,“起先钟朗明确实因为沈听澜的手术失误而染了不少麻烦,但是很快他就从麻烦中解脱出来,平步青云,不过才短短几年,他就成了医院不可或缺的副院长。”
小唐看向邹舒阳,低声道:“邹队,这段录音,应该够了吧?”
邹舒阳挑眉,多问了句,“当时钟朗明给你钱是怎么给的?现金?”
陈芳点头,“是现金,一旅行包的钱,那件事之后的第二天晚上,他来我家,丢到我家客厅里的。”
钟朗明坐在病房里, 歪头看向外面阴沉的天空。
他果然十分聪慧,沈听澜的事,他三言两语就瞒了过去。
当年知情的也就一个陈芳。
陈芳也因为拿了他的钱, 根本就不敢出卖他。
长期的身居高位让钟朗明的视线高高在上, 很难再与普通人共情。
甚至钟朗明倚靠着床头, 他还有闲工夫想, 陈芳这种人到底图什么呢?
不就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吗?只要他们都不说,谁都不会发现,至于因为愧疚而不敢再进手术室吗?
瞧瞧她现在, 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
就在钟朗明志得意满的时候, 病房大门忽然被打开。
钟朗明正要斥责开门那人没礼貌,却见走进来的人是那两个难缠的警察,顿时便换了一副嘴脸, 一副沉浸在往事中无法自拔的模样, “两位警官, 还有什么事吗?”
邹舒阳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坐到了刚刚他坐的位子上, “钟院长,原本我是想直接走的,可是在离开前, 我遇到了一个人, 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钟院长想听一听吗?”
心底里的警报被拉满, 钟朗明手指颤抖, 面上却仍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哦?是什么事?”
邹舒阳对着门外努了努下巴道:“进来吧。”
随着陈芳出现在钟朗明的面前, 钟朗明的冷汗便一层层冒了出来。
她为什么在这?
她对这两个告诉的警察说了什么?
无数的念头在钟朗明心底闪过, 然而他却牙齿发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用一双淬了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芳不放。
“看来钟院长还记得当年的事。”邹舒阳面上带笑,“不然,钟院长告诉告诉我实情?”
“我……”钟朗明的喉头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半晌后才挣扎着道:“我说的就是实情,陈芳,平时我待你不薄,你到底在邹警官面前瞎说什么了?”
邹舒阳从小唐手里接过已经被放入证物袋中的手机,隔着塑料摁下了播放键。
“只要你让我给沈听澜开颅,并且之后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女儿的手术费,我来付。”
钟朗明听着从手机中传出来的自己的声音,整个人都委顿下去,他知道,他……完了。
“钟院长是在这里说,还是和我们去局里说?”
看着钟朗明脸上一层层的冷汗,邹舒阳忽然开口,“是什么人让你这么做的?你的钱是从哪来的?这些年,站在你身后的人,是谁?”
好一会儿,钟朗明才虚脱道:“那是一个矮个子戴眼镜的男人,他叫林少淮。”
“小梦,这里。”
简梦言刚到咖啡厅就听到了招呼自己的声音,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笑眯眯地对她挥手。
简梦言也跟着挥了挥手,随即便走到男人对面坐了下去。
“班长,好久不见。”
短促的客套后,简梦言便询问道:“怎么突然找我出来?”
班长笑了下,托着下巴撑在桌子上,嘴里嗔怪道:“别这样嘛,梦梦,你看我们都是老同学了,出来见见面,也没什么吧?”
眼前班长的做派叫简梦言无端觉得恶心,却还是强撑道:“我记得,我们上学的时候,好像也不是很熟悉吧?”
班长挑了挑眉,也不再矫揉造作,举手叫了侍者,要了两杯咖啡,一份蛋糕,这才正色道:“好吧,不和你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