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队摇头,“十年前沈骏还不到十八岁,事情发生之后,他整个人都被吓傻了,问他什么话,他都只会摇头。”
“那这份笔录?”
何队沉吟片刻,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老沈这个人啊,平时最是温和,和他带的同学们也都处得像朋友似的,案件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敢相信,老沈这样的人居然会被他的学生杀死。”
“这个案子很奇怪。”何队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又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也不点燃,就在手中把玩,“你也看了,真正的源头只有沈骏一个人,但是根据后来的走访能够确定,沈听澜并没有和沈骏有过什么矛盾,就算他对沈骏严厉,但也没超过一个度。”
邹舒阳补充,“也就是说,沈骏因为沈听澜训斥而心怀怨恨,所以才找人去堵沈听澜的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见何队并没有反驳,邹舒阳前倾身子,距离何队更近了些,“那我的怀疑说不定就要成真了。”
何队捏着烟的手紧了紧,脆弱的烟纸顿时破裂,细碎的烟丝洒落出来。
“沈骏他们很可能是收了什么人的钱,也就是说,沈听澜被杀案,根本就不是意外事件,反而是……”
“雇凶杀人?”小唐惊呼,尾音都变了调子。
不可置信下,小唐又重新回去翻看那些卷宗,卷宗上的内容并没有改变,但听了邹舒阳的猜测,他发现了很多让他忽略的事情。
例如……和沈骏一同去堵沈听澜的人里面,有不止一个人其实很沈骏只是点头之交,连同班都不是。
这样的人显然不可能在高考前夕,为了一个仅仅是认识的同学,就去做围堵老师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的。
“这也能讲通,为什么沈骏他们都有钱了。”
小唐喃喃着说完,又猛地一拍桌子,“那蒋弘业呢?为什么蒋弘业过得这么……穷困潦倒?”
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小唐的力道没能控制好,手拍在桌子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小唐还没来得及龇牙咧嘴去揉搓自己通红的手掌,便感觉到两道锐利的目光,顿时头脑清醒,不动声色地把手缩回桌子下面,脸上也强作出镇定表情来。
邹舒阳又看了小唐两眼便收回视线,“这个问题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蒋弘业没有得到钱?又为什么只有蒋弘业活了下来?”
被邹舒阳盯着看,何队十分坦然,捏着半截烟对着邹舒阳指指点点,“你们这帮年轻人,岁数不大,心眼倒不少,自己心里有数了,还装模作样来问我?”
邹舒阳也不恼,自顾自继续道:“所以,蒋弘业对于当年的事,大概率是不知情的。”
一个念头在邹舒阳的脑海中转了下,看了眼时间,“小唐,你明天早晨先去一趟银行,查一下沈骏他们六个人的银行流水,查完之后再来单位。”
小唐点头,又见邹舒阳摸着下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何队看,心里不由得“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这邹队,该不会又要和何队杠上了吧?
果然便听邹舒阳声音轻快,脸上犹带笑意,“何队,这个案子你分明知道有问题,当年为什么没有追根究底?”
何队叹了口气,重新抽出一根烟,娴熟地夹在指间,“追了根究了底了,但是没有结果,所有人都口径一致地说就是听了沈骏的诉苦,所以才一时意气去堵了老沈,每个人的口供都对上了,而之后我们也找补到其他的证据证明这些人口供作假,等沈骏平复下来,再问他,他也只肯说就是一时没想开,后来又害怕老沈把他们堵他的事告诉家长,热血上头,才失手杀死了老沈,那案子查了大半个月,最后只能这样了。”
邹舒阳看着何队一瞬间像是老了好几岁的模样,心头一动。
在邹舒阳开口前,何队嗤笑了声,“你别这么看我,我和老沈确实有旧,十多年前我刚来江州的时候,也和那小子一样,成天以为自己就是罪恶克星,不管嫌犯上天入地,我都能将他们抓捕归案。”
指了指在一旁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小唐,又继续道:漫画广播剧小说都在疼训裙4而2二午玖幺伺七“后来我在抓人的时候,不小心被捅伤了,医院的大夫叫我住院,我以为我自己铜皮铁骨,就没听,结果当晚就在自己家门口晕过去了,好在隔壁住的就是老沈,老沈这人心好,看我晕倒了,就把我送医院去了,怎么说,老沈也算是我在江州最好的朋友了。”
何队忽然坐直身子,正色道:“所以邹舒阳,如果你觉得这个案子有蹊跷,甚至能查到更多的线索的话,我会全力支持你,希望你能还给老沈一个公道。”
听着何队的话,邹舒阳忽然觉得肩头的压力大了许多,半晌后,往后靠了靠,故作轻松,“那以后我要是想休假,何队你可别拦着了。”
何队也跟着笑,“一言为定。”
说完,何队便站起身,将没点燃的烟丢进空荡荡的烟灰缸里,“行了,交代完了,我就先下班了,一会儿还得去接我媳妇呢。”
走到门口,何队扭过头,盯着邹舒阳看了会儿,“你也是,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听我媳妇说小简今天可是吓坏了,你晚上得好好安慰安慰人家啊。”
邹舒阳愣愣地还没做出反应,又听顺势准备跟着何队一起下班的小唐挤眉弄眼道:“对啊邹队,咱嫂子今天也受苦了,中午录笔录的时候,我看到她手都在抖,这可是你表现得好时机啊,”
邹舒阳:“……你赶紧滚吧。”
小唐便嬉皮笑脸地应了声,麻利地收拾东西滚蛋了。
盯着小唐的背影,邹舒阳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不明白,小唐小小年纪的,怎么就这么油腻呢?
这等他人到中年的时候,以后家里不得用不着买油了?
看了眼时间,邹舒阳便叹着气,准备把卷宗锁进卷柜里也跟着下班,谁料在收拾卷宗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证人笔录的卷,将卷宗内沈听澜所带班级的整整三十六份笔录翻了个遍,却没找到他想找到的那张。
“那个死者,我认识,我高中班主任,就是他杀的。”
简梦言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简梦言也是沈听澜的学生,那么……简梦言的笔录呢?
简梦言拎着包,脚底发飘地上了邹舒阳的车。
看着简梦言脸色发白的样子,邹舒阳心疼地别扭道:“都说了下午让你在家休息,还要坚持去上课。”
往背椅上靠了靠,简梦言声音虚虚的,“没招,这眼看着就高考,学校就要停课了,哪能让学生们被耽误啊。”
邹舒阳无奈地发动车子,时不时地分神斜眼去看简梦言,简梦言就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
半晌,简梦言忽然开口,“行了,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吧,我闭着眼睛都被你看得不自在了。”
邹舒阳轻咳了声,“那什么,你还好吗?我是说,中午的事。”
简梦言眼睛都没睁开,懒懒道:“现在倒是没什么了,中午那会儿确实有点……触目惊心,还是太突然了,没个心理准备。”
两人恋爱时间也不短了,邹舒阳通过简梦言的小动作确定简梦言确实没什么事了,现在的身体发虚,纯属是中午过度紧张的后遗症。
于是邹舒阳便长长地舒了口气,吊起来的心也暂时搁回了肚子里。
两人都不说话了,车上只有空调呼呼的冷风以及车载广播在不断播报江州2022年度十大杰出青年的事迹。
又过了会儿,邹舒阳才猛地开口问道:“我……”
然而只说出一个字就又卡壳了,这但凡换成是另一个人,邹舒阳也不会这么纠结。
本质上邹舒阳就是个普通人,有几分好看和聪明的普通人。
公私分明能做到,却又做不到那么彻底。
他喜欢简梦言,想要和简梦言结婚,于是便自然而然地会顾及简梦言的情绪。
虽然邹舒阳也可以状似不经意地,玩笑一样问“诶?怎么我看你们班主任被杀案的笔录里没有你的笔录呢?”,可他却始终觉得话一问出口,就代表了他对简梦言的不信任。
简梦言受不了邹舒阳的拖拖拉拉,坐直身子,蹙着眉,“赶紧说吧,平时挺利索个人,今天怎么磨磨唧唧的?”
邹舒阳又迟疑了会儿,在简梦言越发不善的目光中,终于问道:“我……今天中午死的那个人,你还记得你说过你认识他吗?”
简梦言“嗯”了声,“他是杀死我高中班主任的凶手,怎么了?”
邹舒阳又道:“我调了你高中班主任被杀案的卷宗,看了当时的笔录,里面没有你的。”
“笔录?”简梦言表情变了变,拧着眉沉思了会儿,“我记得,我当时好像出了点意外,一直在住院,连高考都没参加。”
“住院?”邹舒阳问,“你那个时候怎么了?怎么还住上院了?”
简梦言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好像是伤到过头,对高中那会儿的记忆都不太清晰,朦朦胧胧的,像是有一层迷雾。”
“这样吗?”邹舒阳低声道:“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又不是什么好事,我妈觉得这里不太吉利,所以高三那年的暑假都没过完,直接给我送国外去了,我当时不乐意啊,我妈还堵我嘴,说我八字和这里不合。”简梦言耸了耸肩,“你看我这都回来好几年了,哪有什么不合的?”
简梦言顿了下,“跑题了,你刚刚问我沈老师的事,是当年沈老师的事有什么问题?”
邹舒阳摇头,像是个自闭的河蚌,怎么也不开口。
“保密?”
邹舒阳讨好笑了笑,“抱歉啊。”
简梦言摆摆手,也不在意,看着车子已经到她家楼下,便说道:“明天就不用来接我了,我有个同学聚会,到时候我自己回家就成。”
邹舒阳拉住要下车的简梦言,“见外了不是,我去接你,那不是天经地义?”
简梦言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你现在手头有案子,我还是不打扰你了。”
“嗯?”
邹舒阳不赞同地看着简梦言,好半晌,简梦言败下阵来,对着邹舒阳的脸颊轻啄了下,“好吧好吧,那就十点到城南的花苑酒楼来接我。”
邹舒阳这才满意地放简梦言离开,直到看着简梦言上了楼,站在阳台上对他挥手,才发动车子,打道回府。
简梦言目送邹舒阳离开,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将被压在衣柜最下面的高中毕业照拿出来,摸着上面一个个红豆大小的人头,低声叹息,“老师啊……”
第二日一早,邹舒阳本来是想去单位的,结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出了门七拐八拐地就去了程浩的死亡现场。
地面上的血迹还没被清理,有人经过的时候,还会小心翼翼地从那里绕过去。
邹舒阳站在血迹前,透过单元门看黑洞洞的楼道,正准备走进去,却被昨天看热闹的一个大爷拦了下来。
那大爷先是盯着邹舒阳看了会儿,然后忽然一拍大腿,中气十足道:“你是昨儿来的警察?”
邹舒阳点头,“怎么了吗?”
那大爷嘬了嘬牙花子,一双浑浊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是不是有义务要给你们警方提供一点线索?”
“您知道什么吗?”
大爷先是鬼鬼祟祟地环顾一周,注意到单元门正对面超市门口的摄像头后,便拉着邹舒阳进了楼道,“来我家,我给你详细说说。”
大爷家住在二楼,一开门,便是一股浓重的老人味,混杂着烟味和腐臭味。
大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嗨呀,我自个儿一个人住惯了,家里有点乱,警官先生,别在意啊。”
邹舒阳自然不在意,只是险之又险地避开在地上躺得四平八稳的啤酒瓶和面包包装袋,在大爷的引导下坐在了垫有乌黑油亮的垫子的椅子上,掏出手机,“大爷,接下来你说的话,可能会被作为口供,录音您介意吗?”
大爷摆摆手,竭力做出和善模样,“不介意不介意,那我就开始说了?”
打开录音功能,邹舒阳点头,“您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呢?”
“就昨天跳楼那个小伙儿,”大爷指了指楼上,神神秘秘道:“他可不是个正经人。”
“不是正经人?”
一本正经地点头,又煞有其事地开口,“哪个正经人,开那么贵的车,会来住这种破地方?而且啊,他白天从来不出门,就晚上,天刚擦黑,他才开着车出门,一直到天亮才回来,哪个正经人晚上出去上班的?”
邹舒阳顿了顿,“天天都晚上出去?”
大爷想了想,摇头,嘴上却说:“应该是吧,反正我遛弯回来,好几次都看到了。”
邹舒阳点头,“然后呢?还有什么吗?”
大爷眼珠子在眼眶里咕噜噜转了一圈,正要开口,便捂住心脏,“哎呦呦”地叫了声,“我,我心脏不太舒服,去吃片药。”
邹舒阳下意识要去帮忙,却被大爷乐呵呵地拒绝,“你坐着吧,我自己来就行。”
然后大爷便进了屋,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又过了会儿,大爷才拿着一板药片,晃晃悠悠走出来,“还有个事,就前几天,我看到有个人来找那小伙子,那人瘦瘦高高,斯斯文文的,不过看那气派就像是个有钱人,衣服看着也蛮贵,拎着一个大包。”
大爷从桌子下面掏出一个满是脏污的玻璃杯,接了点水,就着药片吃了,“你猜那包里装的什么?”
“什么?”邹舒阳心神一动,不动声色问道:“该不会,里面装的是钱吧?”
大爷一拍大腿,面色潮红,“对,就是钱!那么大的包,里面装的都是钱。”
比量了一下包的大小,大爷惆怅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邹舒阳眉头皱了皱,感觉到大爷话里的违和,“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大爷捋着胸口,瘫靠在泛黄的墙面上,“想问什么,问吧。”
“你住在二楼,他住在七楼,那你是怎么看到来找他的那个人的包里是钱的?”
邹舒阳盯着大爷看着,只见他眼角不自觉抽动了下,捋着胸口的手也僵了僵,坐在那,仿佛脸上就写满了“我有问题,快来问我”这几个大字。
偏偏这个时候邹舒阳还“善解人意”地问道:“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
大爷坐直身子,转身看向邹舒阳,语调中颇有些孤注一掷的意思,“都到这个时候了,我就和你直说了吧,大爷我啊,就是看七楼那小子不顺眼,那个人以前也来找过一次七楼那个小子,我就记住了,所以等他再来找那小子的时候,我就偷摸跟在他身后,上了楼,然后我就看到那小子给人开了门,那人直接就把手上的包打开,那小子才把人放进屋的。”
“你没被发现?”
大爷脸色涨红,“我,我可是你大爷,动作利索着呢。”
邹舒阳不信任地多看了大爷两眼,这才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那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吗?”
大爷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了,那小子孤僻得很,几乎都不和人说话的。”
邹舒阳点头,站起身,“那多谢你的线索,我们会追查下去的。”
说完,又躲地雷一样,小心翼翼地在不惊动地上的瓶瓶罐罐的前提下出了门,走到门口,又猛地回头,正好看到大爷的手从胸口上拿下来,邹舒阳蹙了蹙眉,“那您之后再有什么补充的,可以来重案中队找我,我姓邹,或者打我电话。”
从口袋里拿出笔,又从地上捞起一个烟盒,写上了自己的电话,“我的电话就在这里。”
“诶,好好好。”大爷踢踢踏踏地把邹舒阳送走,关门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样靠在大门上,捂着自己的胸口快速倒气,“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还好大爷我机灵。”
话音刚落,屋内便走出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男人带着棒球帽和口罩,看不出模样。
在男人出现的一刹那,大爷便吞咽了口口水,双手在裤缝上蹭了蹭,“我,我办好了,钱……”
男人嗤笑了声,“你让他起疑了。”
“我……”
大爷话还没说出来,便又听男人接着道:“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能做出什么来,钱我放到你床底下了,你去拿吧。”
大爷再顾不得男人,直直冲到房间中,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眼熟的旅行包,打开拉链,看着包里红艳艳的钞票,上扬的嘴角怎么也下不去。
忽然,大爷捂着胸口,满脸的痛苦。
“药……药……”
这时男人从屋外走进来手里把玩着大爷刚刚吃的那一板药,“你想要这个?抱歉啊,我不能给你,毕竟当年的事,你也有份。”
说完,在大爷绝望的目光中,弯腰将旅行包的拉链拉好,拎在手上,低头冷眼看着奄奄一息的大爷,“所以现在你死了,也是应该的。”
◎2022年5月28日◎
邹舒阳从大爷家离开就上了楼,昨天太过匆忙,只顾着去找那个黑影,以至于邹舒阳并未来得及观察楼道里的情形。
今日一看……
楼道里乱糟糟地堆着杂物,每层楼梯的平台上都放着用不着的锅碗瓢盆、旧柜破缸,由于前两天刚下了雨,楼道里还有干透了的泥脚印。
邹舒阳捡着干净的地方往上走,嘴里还不住地叹息,“怪不得昨天看到痕检科的小赵一副快哭了的模样,就这环境,搁谁谁不哭啊?”
爬到六楼和七楼中间的平台,邹舒阳模仿刚刚那大爷的说法,抻着脑袋往上看,试了半晌,脖子都快抻长一截,也没能像大爷说的那样,既不被楼上看到,又能看到楼上的情形。
“果然是在说谎。”
说完这话,邹舒阳便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戴上手套打开程浩家的房门,穿上鞋套后又矮身钻过警戒线,这才算是进了程浩家。
闲庭信步地在程浩家里转了一圈,邹舒阳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家果然干净整洁。
整洁到几乎没有生活痕迹。
客厅茶几上规规矩矩地摆放着空荡荡的瓜果盘,沙发罩上了纯白色的布艺沙发套,电视、空调断电,冰箱空得几乎可以在里面跑圈,厨房里的厨具摆放整齐,卧室的衣柜里一件换洗衣物都没有,床上的被子铺得十分影视剧,邹舒阳站在程浩家里,几乎要以为这根本就不是程浩家,而只是一个样板房罢了。
邹舒阳转了一圈,打电话给了小唐,“你昨天说程浩全款买了一套房子?”
小唐这会儿还在银行,说话间隙还有叫号的声音,“对,是在云上小区,怎么了邹队?那个房子有什么问题?”
云上小区的房价大概一万五一平,是江州这个小城市房价均价的三倍有余。
“现在谁在队里?我需要两个人去程浩在云上小区的那个房子看看。”
小唐想了想,低声道:“这还真得去问何队了,他那边的那个案子现在凶手抓到了,应该用不上那么多人了。”
“嗯。”
邹舒阳挂断电话,直接打给了何队,他这边只提了想让人去程浩云上小区的房子看看,连原因都还没说,何队就已经欣然同意,并且不仅钦点了自己的心腹爱将去,甚至还打算自己亲自出马。
“不是……何队,这么点小事,用不上你出马吧?”邹舒阳颇有些受宠若惊。
虽然昨天他们俩是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讨论了一下案情,但本质上,他们俩甚至连友好相处都算不上。
何队那边静了下,过了会儿才听他道:“沈听澜的案子……邹舒阳,我信你,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电话被挂断了。
邹舒阳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低着头,闷闷地笑出了声。
这个何玉山啊……
不过不得不说,有了何队的信任,邹舒阳也确实更有动力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几乎快要将程浩的房子翻个底朝天了。
程浩跳楼的阳台更是被他三番五次地光顾。
然而不幸的是,现场委实过于干净,邹舒阳一星半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最终邹舒阳只得悻悻离开,然而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注意到在鞋柜上几乎看不到的水渍。
“这是……”
邹舒阳跟着法医科的同事到法医实验室的时候,崔法医才刚做完尸检报告。
察觉到有人接近,崔法医便顶着两个黑眼圈看向邹舒阳,“邹队,你这消息可真灵通,我才刚出结果,你就来了。”
邹舒阳一边说着“巧合”,一边问道:“昨天两个死者的尸检都出了?”
崔法医扶着桌子站起来,脚底打了个晃,“抱歉啊,昨晚熬了个通宵,现在有点晕。”
挥手打开了邹舒阳要来扶住她的手,崔法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死者的身份你们应该已经调查出来了我就不多说了,昨天你们送来的两名死者,他们身上都有多处擦伤挫伤,伴随严重的内出血,内脏撕裂,致死原因都是由于颅骨骨折导致的颅内出血。”
崔法医从打印机里抽出尸检报告放到邹舒阳的手上,“这很符合高空坠亡的特点,除此之外,死者没有抵抗伤和挣扎伤,也就是说死者生前并没有被绑缚住,可以推断是意外坠亡或者自杀。”
注意到崔法医明显迟疑的表情,邹舒阳挑眉,“有异样?”
崔法医低低地“嗯”了声,从杂乱的办公桌上找出一叠照片,“这是两个死者的照片。”
邹舒阳看看照片中惨白僵硬的人,又抬头看向崔法医,眼睛眨了眨,“这……”
崔法医瞥了邹舒阳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仔细看看,别什么都等着吃现成的。”
撇撇嘴,邹舒阳还真的听从了崔法医的话,仔细去观察照片中的两个死者,忽然,他双眼定住,瞳孔微微扩大。
指着两张照片上死者脖颈位置的小红点,“这是……针孔?”
崔法医认真地给邹舒阳鼓掌,“你果然发现了。”
话音刚落下,立刻便如同川剧变脸一样,正色道:“这两个针孔都很新鲜,是生前伤,但奇怪的是,我们却并没有在死者体内检测到任何药剂残留,无论是麻醉还是肌肉松弛,都没有。”
“那这针孔……”
崔法医比量道:“根据针孔插入角度和深度可以判断,昨天上午的那个死者,行凶者是站在死者面前,这样将针头插在死者的脖颈处。”
比量完,崔法医又转过身,“下午的死者,行凶者站在死者的背后,单臂扼住死者的咽喉,通过左手将针头插进死者的脖颈。”
“这是一个老手。”崔法医收回邹舒阳手上的照片,“行凶者的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五以上,上肢力量很强,从事的应该是与医疗相关的行业。”
“这样吗?”邹舒阳摸着下巴,目光放空,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崔法医还要继续说什么,便听内线电话响了,接通后,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怎么了?”
“你刚刚从程浩死亡现场带回来的样本化验结果出来了。”崔法医拧着眉,“它是一种从孢子中提取出来的新型麻醉剂PHR769,人体吸收快,效力强,进入人体后十分钟内就会被完全吸收,副作用几乎没有,目前正处在临床试验阶段。”
崔法医叹了口气,“问题也出在这里。”
见邹舒阳满脑袋问号,崔法医又窸窸窣窣从办公桌里掏出一本两年前的期刊杂志,“你看,这就是PHR769。”
猝不及防,邹舒阳看了一脸的化学分子式,颇感敬畏地将杂志推回去,“这个P什么的真有这么厉害?”
“是PHR769。”崔法医纠正,她倒也没真指望能让邹舒阳看懂期刊上的内容,只是做法医做习惯了,什么事都讲究个证据,“这篇文章上写明了PHR769的发现,以及无意之中制作出来的过程,所以但凡是业内人士,无论是法医还是医生,只要有原料,几乎都能把PHR769提取出来。”
邹舒阳挠了挠后脑勺,“那这一下子范围就大了。”
崔法医同情地点头,“而且也不能说明,制作这种药的人,一定就是行凶者。”
“买卖关系?”
崔法医竖了个大拇指,“就是这样。”
从法医科回到重案中队的大办公室,邹舒阳浑噩地靠在椅背上,原本以为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坠亡案,谁能想到会有这么多的猫腻。
“邹队,你回来了?”小唐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我查过程浩和沈骏的银行流水了,除了沈骏前天下午有一笔一百万的存入外,近十年来,他们名下都没有任何财产变更,还有他们父母名下,这些年也没有大额的财产变更情况。”
邹舒阳捏了捏眉头,“那另外三个人呢?”
小唐心知肚明邹舒阳说的另外三个人指的是当年和沈骏他们一同杀害沈听澜的另外三个人,“那三个人在销户前也没有大额存款的存入。”
说着,小唐也跟着露出疑惑,“要不是沈骏真的存了一百万,我都怀疑那个蒋弘业的证词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邹舒阳抽出一支笔用笔尾在桌面上打圈,“真应该是真的,当年沈听澜的被杀案,根本就是一起雇凶杀人案。”
拔开笔帽,邹舒阳拿出一张白纸,在纸中央写上了“沈听澜”三个字,又在沈听澜上面打了个叉,“根据这个前提,可以推测,由于沈听澜的死,沈骏等人的未来发生了极大的改变,生活不如意的他们开始向当初雇佣他们杀死沈听澜的人勒索,雇佣者不满他们的勒索,于是将他们全部杀死,这是其一。”
在纸上又画了一条线,“第二种可能,是沈听澜的亲朋好友在知道杀死沈听澜的人还活着的时候,心有不甘,于是一个个把他们都给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