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她是不是该亲自去一趟怀宁侯府。不对不对,还没张榜呢,现在去也不知道该跟大表哥说什么,还是等张榜以后好了,反正大表哥一定能中!
沐骕笑着看了侄女一眼,男装打扮的小姑娘看起来古灵精怪,她年纪小不必伪装喉结,即便是长得好看点,也让人以为是个姿容出众的翩翩少年郎而已,不担心被识破。
“这些士子刚刚考完,无论结果如何,现在是最轻松的时候,这个时候不联络感情,等张了榜,那些名落孙山的怎么好意思?”沐骕为她解释。
“所以,这一段,京城各大酒楼生意都不会差。”
沐清溪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便亲自推着三叔往店里走去。
醇枫楼外表看去壮丽巍峨,楼起三层,虽然不像望江楼和鹳雀楼那么有名,可是前两者是沾了地利的光。楼里的装饰风格也不同,一楼看起来十分大气,二楼则添了几分雅致,三楼雅间里就更是往诗情画意上靠了。
不得不说,这间酒楼除了天然的风景以外还是很对文人的口味的,否则眼下也不会有这么多人。
一进酒楼掌柜的认出是东家便要上来请安,却被沐骕制止了。他今儿来也不是查账的,只是为了带沐清溪看看长长见识。
楼里生意好,大堂里坐得满满的,一群面带书生气的士子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说话。虽然人多,但是各自分开来坐,竟然也不觉得吵。
上了二楼,原本二楼是用屏风隔开的雅间儿,现在屏风早已被撤去,上楼一转就看到一群人壁垒分明地分成了三拨。其中两拨人前面又各站着一人看起来倒像是领头羊的样子。
沐清溪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在争论这一科的策论,模模糊糊入耳了几个词句,也听不出大概。
到了三楼雅间里坐定,沐骕点了一桌子菜,有龙井竹荪、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豆面饽饽、奶汁角、芫爆仔鸽、金丝酥雀和如意卷。掌柜的亲自捧上两壶酒,一个用青花瓷壶装着,一个用的是少见的雨过天青瓷。
单看这酒壶就风雅得很,也难得的很,怪道醇枫楼如此受欢迎。
“你来尝尝?”沐骕亲自执壶朝沐清溪问道。
沐清溪有点犹疑,她会酿酒,酒量并不好,万一喝醉了岂不是要让三叔笑话。但是,不尝哪知道深浅。
于是,主动接过三叔手里的酒壶,“哪有让叔叔给侄女儿倒酒的道理,还是清溪伺候您吧。”
酒壶中的酒柱倾泻而出,香味顿时盈满了鼻端,沐清溪仔细看去,那酒竟是微微泛着一点极淡的蓝,与酒壶上的青花图案相得益彰,盛在白底的甜白瓷酒盏中煞是纯净鲜亮,一点杂质都没有。
只观色香已是上品。
“别急着喝,先吃点东西垫垫。”沐骕劝她。
沐清溪从善如流地捡了几筷子菜吃,喝酒最忌讳空腹,她可不想等会喝完了自己遭罪。
捧起酒盏小小地抿了一口,清凉的液体入喉,只觉得口中一下子盛开了一朵莲花,既清且香,香味淡而幽,回味绵长。
“三叔,这酒叫什么名字?”沐清溪双眼发亮地看向沐骕,她还从来没喝过这样口味的酒,那种莲花绽开在口中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教她怎么能不好奇!
沐骕微微一笑,“此酒名为‘益清’。”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酒妙,名字也妙。
然后,沐清溪眼珠子一转,问道:“几两银子一壶?”
“十两。”沐骕随意地答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沐清溪瞠目结舌。
十两!这跟抢钱有什么分别!
“供不应求。”见她不可置信的样子,沐骕复又说道。
这下子沐清溪回了神,简直就是心花怒放,这话不就是说好东西卖得再贵也有人买吗?以后她的酒要是也能卖到这个价钱,她岂不是能养出个小金库了!
想想就觉得美好!
“再尝尝这个。”沐骕指着旁边的雨过天青色酒壶。
沐清溪执壶倒酒,奇怪的,这壶酒倒出来无色无味。无色的话还能说正常,可是无味……一点酒味都没有还算什么酒?
狐疑地看着三叔见他一脸“你试试看”的表情,沐清溪心道“三叔你这是拿白开水逗我吗”,然后一口把酒灌进了嘴里。
紧接着,“咳咳咳咳……”
怎么那么烈!
明明是无色无味,可是一入口就像是个炮仗炸开在了嘴里,整个口腔都被浓烈霸道的酒味占领,沐清溪原以为酒味不浓,这下子吃了个大亏,又是咳又是辣,眼泪都要出来了。
三叔,不带这么坑人的!
看着沐清溪红着眼圈的控诉,沐骕简直哭笑不得,他是想拦着,这不是没拦住吗?
“喝得这么急……”
“砰——”
沐骕话没说完,忽听得外头一声巨响,眉头紧皱,没等他吩咐身边的人去看看,掌柜的就急慌慌地跑了进来。
“东家,外头有人闹事,您快去看看吧!”
沐骕登时脸色沉沉,掌柜的知道他一贯不喜欢抛头露面,这间酒楼也没几个人知道是他的。可是今天竟然如此莽撞的请他出面,只能说明,外头惹事的人身份不低,掌柜的应付不来。
“溪——哥儿,你在这等着,我出去看看。”沐骕放下话,便要出去。
“三叔!”沐清溪出言拦下,“不如让我去吧。”
没等他反对,沐清溪快速说道:“我无所谓,可是三叔一旦出面可就瞒不住了。”
沐清溪说的是只要沐骕一出去,三房私底下有产业这件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候老夫人和徐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沐骕当然明白,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人闹事,何况沐清溪还是个小丫头,“你不能去……”
“三叔你听我说,我去就当是个看热闹的,不会轻举妄动,就算不能直接出面,我还不会‘借势’吗?再说,也不一定就那么糟。”
不等他犹豫,沐清溪就直接对掌柜说道:“快带我去看看!”
第058章 救场
沐清溪说完不给沐骕反对的时间就往外跑,沐骕双腿不便追不上人,只好忙让掌柜和身边的人赶紧下去护着。
出了雅间沐清溪就直往楼下走,沿途看到几间雅间的门刚刚阖上,心里明白这些应该是派人出来查看的。能进三楼雅间的主顾身份财力都不差,遇见这种情况是多半就是探看一二,只要不闹大,别的是不会插手的。
一边想着,路过旁边一间雅间的时候,沐清溪脚下微顿,面露疑惑,怎么觉得那个声音有点耳熟?
“小公子,小公子,您慢点!”
这一迟疑,掌柜的追了过来,疑惑被抛之脑后,沐清溪边走边问,“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的便将前因后果说与她听。
单看事情本身算不上大事,就是酒楼里常见的位子安排。这几日醇枫楼生意好,几乎是天天爆满,难免就有人来了没座位。这种日子里掌柜的一般都会多留几个雅间,万一来了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就派上用场了。
沐骕并不常常出门,就算出门也极少到酒楼前面来,多数时候是去后院,前面便没让长留单独的雅间。醇枫楼的整体面积不算大,雅间自然不多,掌柜的只预留了三间。沐骕和沐清溪来之前已经用出去两间,他们现在待得就是第三间。
坏就坏在闹事的人身份不低,是长宁徐家的三公子。长宁徐家本是前朝望族,本朝立国后家主弃暗投明转投太祖皇帝麾下,因为投效有功,这么多年下来赵家皇室也是十分宠信。如今徐家的家主徐大人身居要职,徐大人的妹妹嫁给了当朝殿阁大学士柳开的嫡子柳邕,沐清溪先前游曲江时还见过的。
从掌柜的口中得知,这位三公子名唤徐蜚,是徐家老夫人的小孙子,一出生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老夫人溺爱之下养成了个骄横跋扈的性子。仗着徐家和柳家势大,平日里没少胡作非为。偏偏背景太硬,无人敢惹,能惹得起的又大多不愿跟他计较。只因徐家出了个贤妃,又出了个六皇子,备受皇宠。
醇枫楼的酒别具匠心,声名远播,吸引了不少好酒之人。徐蜚是醇枫楼的常客,但是听闻日前他在街上纵马伤人,恰巧被才回京的景王殿下看到教训了一顿,灰溜溜地躲回家去禁了足。
“平日里也是单为这位爷留着雅间儿的,今日生意实在好……本想着多半不会来,谁知竟然……小公子,您看这可如何是好?”掌柜的满脑袋都是“坏了坏了”,这位爷是出了名的难缠,但也是出了名的出手大方,开门做生意就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进来了自然要伺候好,还得伺候的舒心合意才能让人下回再来送银子。掌柜的也不想惹这尊瘟神,偏偏就给撞上了。
看看眼前柔柔弱弱的小公子,能处理得了吗?掌柜的心里嘀咕。
掌柜言外之意,沐骕和沐清溪待得这间屋子其实就是原本给徐蜚长留的,因为沐骕来得突然,掌柜的又以为徐蜚禁足不可能出来,结果就闹了这么一出。
“我知道了,掌柜的辛苦,先下去看看。”沐清溪说着话,心底思索起对策。
路过二楼的时候便见方才那些兴致勃勃辩论得热火朝天的学子也静了下来,人少了许多,恐怕是见势不好,躲了出去。楼下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此时谁还有心情计较输赢,留下的也是等着看热闹得多。不过,这些人眼中幸灾乐祸的意味是不是太明显了点?
“公子且请息怒,酒楼敞开门做生意自该是来者不拒,先到先得,公子既然来晚了,又不曾提前预定,怎能责怪酒楼掌柜?”
沐清溪走到大堂就听得一道清雅温润的声音传来,话语声不疾不徐,叫人听在耳里便觉得很舒服。
徐蜚斜眼瞧着眼前的书生,嗤笑一声,“爷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性!来人,给我继续砸!把这碍事儿的小子给我拖走!”
“且慢——”
“住手——”
两声同出,一个明澈清灵,一个温文尔雅。
林疏闻声看去,只见楼梯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子。看起来有些瘦小,面庞白皙柔嫩,五官精致的像是春天里枝头绽放的梨花,一瓣瓣清白分明,又透着几分通透的灵气。一双杏眼又圆又亮,眼波流转竟让人生出一种不敢直视的眩晕感。
一时间竟让他看呆了。
“多谢公子仗义执言,楼中琐事不敢劳烦,累及公子雅兴,万望海涵。”一楼的大堂人已经走空了,沐清溪穿过满地的狼藉,走到身着粗布直裰的书生面前道谢。
走近了才发现,这人似乎就是刚刚领头辩论的两个人之一,五官长得端正,浓眉大眼,眸光清正,却因为书生气无端多出几分耿直。能在此时不畏强权仗义执言,这人应该是个好人,却太耿直了。满楼里那么多看热闹的,就他一个人出声,二楼那些幸灾乐祸的也是因为他?
林疏闻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愣住了,忙不迭地还礼,连声道:“不敢不敢,举手之劳。”心下却觉得这小公子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就像是冬日山间的白雪融化的声音,浸透到了骨子里的明澈。
“你是这家酒楼的东家?”徐蜚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小公子”,林疏是个书生气的傻子看不出来,徐蜚出入勾栏瓦肆,家里丫鬟通房一大堆,一眼就看穿了沐清溪是个女娇娥。眸光在那冰肌玉骨的脸上打量了一圈,眼中兴味十足。
那目光太过露骨,沐清溪想忽略都不行,心底不禁泛起一阵不适。
“徐公子恕罪!这是我们东家的内侄,是做得了主的。今儿这事是小的考虑不周,扰了您的雅兴……”掌柜怕沐清溪吃亏,连忙上前答道,谁知话没说完,就被徐蜚一把推开在地摔了一脸土。
“滚一边儿去!爷问你话了吗?”
沐清溪见状心底更是厌烦,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酬,“徐公子,今儿是小店思虑不周。徐公子是贵客,哪能把您拒之门外,不如在下备酒一桌,亲自向公子赔罪。”
安远侯府的身份够用,可是沐驰撑不起来。何况沐驰当年承爵还是靠了柳大学士的面子,徐家是柳家的姻亲,今儿这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闹出去明显是她和三叔比较吃亏。活了两世,她早就明白什么叫形势比人强。
徐蜚眼珠子一转,一把折扇从左手换到右手,目光露骨地打量着沐清溪,“一桌酒就想打发了爷,小姐未免太不把我徐家放在眼里。爷难不成还稀罕你那一桌酒?”
徐蜚话音一落,沐清溪立时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起来,每一道都带了不明意味的打量。沐清溪本没打算刻意遮掩身份,但是这么明晃晃地被人当众道破,被人围观仍教她心底涌上一阵阵不舒服。
这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沐清溪只好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公子如何才肯消气?”余光瞥见三叔身边的几个护卫过来,心中微定。
徐蜚的目光紧紧黏在沐清溪身上,只觉得那柔润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似乎有种魔力般吸引着他,让他一刻也移不开。那小巧玲珑的身段,不盈一握的纤腰,微微的起伏……真美,比他表妹还要美,徐蜚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身上越来越热,他觉得口渴,很渴,而眼前就有那么一汪清泉在诱惑着他……
那目光如跗骨之蛆一般萦绕周身,沐清溪泛起一阵恶心,她不是未经事的无知少女,这样的目光哪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徐蜚竟然起了那种龌龊心思!
沐清溪气得眼前发黑,偏偏还要顾忌大局跟他周旋。
“不如小姐就以身……”
徐蜚手中的扇子还没触及下颌,沐清溪飞快地后退了一步清冷地说道:“公子自重!”
扇柄落空,徐蜚冷哼一声,“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也不看看爷是什么身份,跟着爷自然让你吃香喝辣,别说一个小小的酒楼,就是一百个爷也能给你。要是你敢敬酒不吃吃罚酒,爷不介意连这酒楼一块儿拆了!”
冷不防被他欺身近前,那双恶心的手直直朝着她的袭来,沐清溪下意识地闪躲,却因为力量太弱被他一把抓住拘在怀中,随即那张脸便压了下来。
男人的气息乍然喷在脸上,沐清溪又羞又怒,她万万没想到徐蜚经胆大包天至此,光天化日之下作此下作行径。
美人入怀,一道轻微的幽香丝丝缕缕地传到了鼻尖儿,他几乎立刻断定那不是任何一种熏香,而是新鲜的、醉人的、只属于少女的纯洁的香味,他从未闻过这样叫人欲罢不能的香味,柔软、甜腻、像是黑暗中展开的罂粟花,简直就是勾着他去品尝、去掠夺……
那样令人作呕的气息,那样灼热恶心的呼吸,甚至她隐隐感觉到了……
一瞬间,思绪被拉进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时刻,恶臭的酒气,男人粗鲁的声音,被撕裂的衣襟……
不要!不要!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不要!不要!
“砰——”
电光火石间,一道雪亮的光芒倏然飞来,沉醉在美人香中的徐蜚头顶警铃乍响,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歪头——
颈侧的头发应声而落,颈间赫然多了一道血痕。
紧接着,怀中一空,整个人被踢飞出去,撞在墙上又弹飞滚落在地,激起一片灰尘。挣扎着爬起,张嘴便喷出一口鲜血。
天旋地转,沐清溪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别怕,是我。”有人在耳边轻轻的说。
第059章 不放
怀中的身躯颤抖如狂风中的枯叶,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吹得零落四散。那双葱白鲜嫩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骨节处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青色的筋络透过苍白的肌肤裸露出来,绷得僵直,仿佛抓在手中的不是衣襟而是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旦松开,就会万劫不复。
这是吓着了?
原本打算松开的手在察觉到怀中人挨过来的意图时改了主意,重新将人牢牢护住。
也罢,到底是跟元瑜一样的年纪。
“爷——”
“何人如此大胆!”
事发不过一瞬,徐蜚的手下反应过来立刻围了过去,慌忙把狼狈不堪的主子扶起来,又是拍胸口看伤势,又是逢迎探问。他们是跟着主子出来的,若是回去了被老太太知道没照顾好主子,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醇枫楼的人也才反应过来,沐骕派过来的几个护卫刚才慢了一瞬,被人抢了先,此时抢步上前,挡在了前面。
掌柜的则走到沐清溪身边,对揽着“小公子”的人作揖道谢:“多谢壮士仗义出手,”又小心地看向沐清溪,“小……小姐,您怎么样?”
小公子变成了小姑娘他也是万万没想到,早知道这样,他是怎么也要拦住的。徐蜚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满京城里被他祸害过的女子不知凡几,让小姐受了委屈,实在是他的过错。
游走在身体的手,满是臭气的嘴……狰狞恶毒的笑容……污秽不堪的身体……沐清溪一阵阵的发冷……不要!不要!
赵璟越看越觉得不对,小姑娘这分明是被吓狠了。双眼无神,眸中泛泪。匀净的笑脸苍白如纸张,竟然隐隐透出一种绝望的灰色。他虽然心下狐疑,觉得依照小姑娘的胆量性情不至于被惊吓至此,可是小姑娘这样子太叫人惊心。
“丫头?丫头?”他想将人挖出来看看,才一动,小姑娘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靠了过来,细嫩的手指将衣襟抓的更紧,赵璟看着,感觉再加点力那细弱的手指就要被绷断了。
掌柜的看出不对,心里急得团团转。为了小姐的名声着想,他该叫这人放开小姐,可是眼下这情形分明是小姐吓糊涂了,抓着人不放。何况,还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只好使了个眼色让人去通知东家,这场面是怎么都收拾不住了。
徐蜚被人扶起来又咳出一口鲜血,他甩开扶着的人,抹了把嘴才发现牙齿被撞掉了两颗,“滚开!”
“哪个不长眼的敢坏爷的事!”他看着一个男子把那小姑娘抱在怀里,姿态亲密又暧昧,那本该是他要做的,那温香软玉此刻本该在他怀里承受恩露,竟然叫个来历不明的贱民给搅了。
赵璟大手轻抚着怀中的小姑娘,试图让她镇定下来,他背对着徐蜚,闻言眸色瞬间森寒如剑光闪过。
“徐蜚。”他微微侧头,冷淡地吐出两个字。
只是瞥一眼那侧脸,徐蜚顿时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那张脸印象太过深刻,他想忘都忘不了。
“景……景、景王……殿下……”
一室哗然。
紧接着,呼啦啦一片“扑通”声,“参见景王千岁——”
“殿、殿下,我们爷……”徐蜚这边,一个着装不同于其他仆从的人哆哆嗦嗦地跪行出列,徐蜚早就瘫倒在一旁站不起来了。
“龙一!”赵璟理都没理,扬声唤道。
不知何时出现在场中的龙一立时应声。
“把人‘送’到徐大人跟前。”
龙一领命,二话不说转身走到徐蜚身前一抬手将人拎起来,大步走出醇枫楼。
“诸位士子不好好钻研学问,倒有心情在这看热闹,看来考得不错啊。”一声笑谑突兀地响起,贺子琦顶着张笑嘻嘻地圆脸走了出来。
余下人如梦惊醒,纷纷告退。
“这是怎么回事?清溪!”侄女儿出了事,沐骕顾不得风度仪态,立即让人背了下来,此刻见大堂里狼藉一片尽是残桌烂椅,侄女儿被个陌生男人护在怀里,登时大怒。
沐清溪完全感觉不到外界的声音,她陷在肮脏的回忆里完全无法自拔。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重生了,那些已经过去了,可是被勾起的回忆太深太重,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就像是腐烂的泥沼,将她紧紧缠缚住,无处可逃。
沐骕见侄女没反应,更加着急,掌柜的连忙上前解释。听到赵璟的身份,又听说是他解了危机,沐骕才放下一半的心,坐回到轮椅上连声道谢。可是侄女儿被个男人抱在怀里成何体统。
“多谢殿下大恩,草民的侄女儿……”
赵璟摆摆手,“沐三爷不必称谢,令侄怕是魇着了,还是尽快找个大夫的好。”
“找什么大夫,殿下当和尚我是死得不成?”智空围观全程,然后在他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快去准备厢房!”沐骕连声吩咐掌柜,又看向智空和尚,“不知这位大师如何称呼?”沐骕先是被他的外貌惊了一下,不过旋即便反应过来,来人既然是景王殿下的朋友,想必不会出错。
“和尚法号智空。”智空端起出家人的架子念佛回礼。
沐骕担心沐清溪,但是沐清溪昏昏沉沉根本不让别人碰,任何人试图接近都会令她死命地往赵璟怀里躲,沐骕看得既心疼又着急,那可是景王殿下啊侄女儿!不禁万分后悔今日一时冲动带她出来。
无奈之下只好请赵璟移步厢房,暂时烦扰。他仔细打量赵璟的神色,看着不像生气的样子,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关于这位才回京的王爷,京里什么传言都有。最多的就是他战绩无数,狠戾残暴,手段残忍,今日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沐清溪不肯松手,赵璟只好迁就地抱着她坐在床边让智空看诊。
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昏过去了,她的脸色苍白的可怕,额头上汗津津的,汇成一股股小溪流下,看着像是刚从冷水里捞出来似的。嘴唇毫无血色,眉头紧紧皱着,肌肤更是透出一股子灰败,荏弱得让人惊心。就这么短短的一小会儿,记忆里那个像海棠花般娇艳的少女,仿佛骤雨打过的梨花,如此脆弱,如此可怜。
嘴唇翕动,依稀露出几个模糊的字眼,赵璟仔细听,仿佛是“救命”“不要”之语。心底的疑惑越加浓重,小姑娘这情形不单单是被吓到,更像是惊惧之下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至于是什么,他无心深究。
今日之事若不是她,他未必会插手。不过是看在兰溪村那几日和那坛子酒上。任何事牵扯到他都未必是好事。
“怎么样大师?我侄女儿可还好?”智空把完脉起身,沐骕立刻上前追问,温润如玉的面庞上一脸焦急。
纸笔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智空提笔洋洋洒洒写完一张方子,递给沐骕,“照方抓药,不是什么大病,惊惧过度魇着了,好生休养几天就行。”
“多谢大师!”沐骕连声道谢,又唤人去抓药煎药。回过头见侄女儿还抓着人家王爷的衣襟,脸色微变。他既不忍心强行把侄女儿的手拿开,也不能要求王爷在这等她侄女儿醒过来,纠结来去,只好告罪枯坐。
赵璟一脸淡漠,神色莫名,沐骕不敢上前打扰,只好跟智空没话找话地说了几句。
智空原本是应付居多,可在听了沐骕的身份以后,眼珠子一转,心里多了个想头,脸上的笑意更真了几分。
“我观施主的侄女儿有些体弱啊!”智空故作担忧地叹了一声。
沐骕闻言,也是一叹,“我这侄女儿身世可怜,自小没了父母兄弟,养在乡下无人照顾,自然弱了些,不知大师可有法子调养?”他对沐清溪是真的疼爱,沐骏与他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大哥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
智空摇了摇头,见沐骕露出担忧的神色,“若只是体弱还好,就是……”智空故作为难状。
放在平时,以沐骕的聪明大概不难看出智空是故意引他追问,可是今日事发突然,沐清溪昏迷,沐骕正在着急哪有精力多想,顺着智空的话就追问了下去,“莫非还有更严重的?”想起客儿曾经中毒,沐骕第一反应就是沐清溪是不是也被下了毒?
“施主莫急,施主的侄女儿想必八字稍轻,神魂容易受惊不稳,所以今日才会如此。”智空徐徐答道,一副很难办的样子。
沐骕闻言沉默了下来,沐清溪的八字并未找人算过,但是在他的记忆里,沐清溪确实经常会受惊梦魇,大嫂因此特地给她在宝严寺里点了长明灯,又向无心大师求了开光的玉佛挂在身上,以安神魂。
智空这话让他更加看重三分,肃然问道:“大师可有解法?”他倒不担心智空是坑蒙拐骗之流,不说别的,单看景王殿下与他相交就知道此人身份不低,何况他还自称是无心大师的弟子。
智空一看鱼儿上钩,面上如常,心中却松了口气,收徒弟总要先让人家家人同意,不然就该跟他师父无心大师那样竹篮打水了。
“阿弥陀佛,佛法无边。”智空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
沐骕微怔,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待要追问,忽而想起一则故事,心念电转脱口问道:“大师是想让小侄入空门?”
室内一静。
沐骕旋即摆手,“不妥不妥……”沐清溪是大哥大嫂唯一的女儿,怎能让她青灯古佛,孤苦一生。再说就算是要求佛祖庇佑,那也该找庵堂的姑子去,拜入和尚门下算哪门子。
先前看他一脸着急,智空还道沐骕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被拒绝的如此彻底。可他还不能急着辩解,搞得好像他很着急求着收徒弟似的。
正在这时,药已煎好,掌柜的亲自端来。沐骕顾不上再问,接过药碗亲自喂沐清溪喝下。服了药,沐清溪的神色渐渐缓和,脸上的苍白之色略微退去,紧紧抓着衣襟的手指松开,整个人在药力下沉入了梦乡。
第060章 再见
沐清溪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陌生的屋子令她一阵惶惑,却在看到床边睡着了的琉璃和春棠时放松了下来。
外头很静,依稀能听到丫鬟们放轻的脚步声。沐清溪猜测应该是三叔带她回了风霁堂,也不急着喊人,而是出神地回想起一些事情。
梦里昏昏沉沉,万千影像交错嘈杂,她陷在深深的雾障里,身边却始终萦绕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她记起白天发生在醇枫楼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徐蜚的那张脸和记忆里那混账的脸重合,重生以来她第三次直面自己的弱小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