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香—— by叶蓁蓁
叶蓁蓁  发于:2024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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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卑微,那么绝望。
第二次是在越中,她无意间发现奶娘刘氏的异状,而后客儿中毒,伤了脑子。她查出真相,却无力追究真凶,只能看着害客儿的人逍遥自在。
第一次是在淮安渡口,漫天刀光剑影中鲜血飞溅,她以为自己会死在冰冷的荒野,以为重生一事不过是个无望的笑话,然而剑锋逼近直迫咽喉的时候有个玄衣少年从天而降,从死亡边缘将她救了出来。
从此柳暗花明。
她来不及问他姓名,身边之物又都被歹人打乱,匆忙之中只能以一碗热汤答谢。而后,水流花谢杳无音信。
今天她竟然又想起了记忆里的那个身影,不知怎么的就与白天那道令人安心的气息重合了。
“溪姐儿醒了?”
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道温和的声音。沐清溪听着,分辨出是三婶沐殷氏的声音,未及开口琉璃和春棠就醒了。两个人一见她醒着,十分激动地看着她,眼圈儿竟然红了。
她冲着两个人笑笑,表示自己没事,却在琉璃把手伸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避了开去,琉璃愣住,沐清溪也愣。
而后,只能看似无意地抬手拢了拢头发,“去请三婶进来吧。”
春棠仿佛没看到似的领命而去,琉璃则看着她欲言又止。
沐清溪心底乱糟糟的,今天的事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连带得与那些记忆留下的后遗症也显露了出来。
沐殷氏进了屋子,就见沐清溪掀了被子要下床行礼,忙抢上几步把她按住,“咱们之间那还用计较这些虚礼?”
说完,看到沐清溪明显闪躲的动作也是讶然。随即微微一想就明白了过来。白日里糟了那种腌臜事,小姑娘怕是吓着了还没缓过劲儿来。
沐清溪本来就长得偏瘦小,这么一看坐在被子里的小身板似乎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小脸依然苍白如纸,一点血色也无,看着实在是可怜得紧。
“劳烦叔父和婶母了。”沐清溪垂首歉意地说道,为自己下意识地举动而感到羞愧。她真的不想的,可是就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直到此刻她才发觉,上辈子留下的痕迹远比她以为的要深重得多。那些刻骨的疼痛并没有随着上辈子的湮灭而消失,反而透进骨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撕扯开来,将她吞噬。
沐殷氏体贴地没再追问白日里的事情,只是柔声细语地安抚她,尽量不触及她的心事。女孩儿家遇到这种事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她这个做婶母的也只能拿话劝解。沐清溪看着柔柔弱弱,是个敏感多思的性子,她真怕她钻了牛角尖儿。
“三爷往双鹤堂那边送了信儿,这几日你就住在这里。说起来,你两次来的匆忙,还没见过你妹妹呢。”
沐清溪感激她的体贴,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别人提起白日里的事情,于是顺着她的话问道:“欢妹妹身体可还好?”
三叔和三婶子嗣艰难,成亲多年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取名沐清欢,算起来今年似乎才八岁。自小体弱,多数时候都是待在屋子里,一不小心见了风便要请大夫,喝药比吃饭还多。小时候沐清菀跟她不合,她却很喜欢沐清欢这个妹妹,时常往风霁堂跑。
说起女儿沐殷氏脸上就带了三分愁,“还是老样子,不过也没见坏,大夫说好好养着是无碍的。等明儿我带她来给你见礼。”
沐清溪忙道不用,没见坏其实也算好消息了。沐清欢从小吃药,杜氏在的时候这份例是单独算的,并不算在三房的份例里,等于是原有的份例之外给三房的补贴。以前徐氏就没少拿这个说事儿,想必徐氏掌家之后三叔和三婶提出分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沐殷氏也没跟她推辞,沐清欢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不禁风了,春秋还好,冬夏时节她是根本不敢放她出屋的,就怕一个不经心生了病让女儿再受折磨。
两人说了会话,看着天色不早,沐殷氏吩咐人把宵夜端来,一碗清粥,两样酸甜口的点心。沐清溪从午间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却并不觉得饿。她心里存着事,一点胃口也没有,可是在沐殷氏关爱的目光中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勉强用了一点。
吃完后,沐殷氏见她有些恹恹的便起身告辞,又让底下人好生照顾着。
沐清溪躺在床上,明明觉得疲惫至极,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三婶临走之前欲言又止,应该是担心她想不开。
怎么会呢?前世发生那种事她都活着撑过来了,这辈子更不会轻易寻死。
更漏声一滴一滴地响着,她忽然间掀开被褥,披衣起床走到了妆镜前。琉璃和春棠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来问。
她定定地看着镜子。
铜镜里映出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水杏眼,胧月眉,肤白如脂,眸光似水。
沐清溪看着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琉璃和春棠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这是怎么了?
风霁堂花厅里。
智空品着上好的庐山云雾茶,再次感叹果然好东西还是在民间,在商人手里。像这样的庐山云雾茶他敢说一年也不过出个几斤,越是稀少越不会作为贡品,否则今年有了明年没了,今年多了明年少了,那都是罪过。
沐家三爷不声不响地能把生意做到这个份上也是能耐。单凭这他就不能小看,何况他还想收沐三爷的侄女儿做徒弟。
赵璟甩手走人了,他可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智空有时候实在看不懂赵璟在想什么,说他手握军权,野心勃勃,可皇帝说让他留京他就留京了,还三天两头往宝严寺跑,搞得全京城的人都以为这位王爷转了性儿要修佛。说他淡泊名利,闲云野鹤,可他在赵璟的眼皮子底下接近沐清溪,赵璟也没阻拦。
龙困浅滩。
没有水,龙还怎么行云布雨?怎么执掌乾坤?怎么……定鼎九州?
到现在他都捉摸不透赵璟对他的话有几分信几分不信。
若说三年前他还能猜到一点,三年沙场征伐历练,他是越来越不露声色了。
“三叔,您找我?”
沐清溪走进花厅,只见座上除了三叔以外还有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是你!”既惊且喜。
沐骕刚想为沐清溪介绍,没想到侄女儿看起来好像认识智空大师,他看看智空和尚,又看看沐清溪,“清溪,你们认识?”
沐清溪点点头上前几步,“三叔,我在越中时见过这位大师。”她前几天还在想智空何时能到,想不到竟然在三叔府上见到了。
智空察觉到沐清溪看他的眼神,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又起来了。通常说来,对于陌生人,人总会有戒心。即便是和尚,哪怕是名满天下的高僧,也不会例外,怎么这小姑娘打从初见起就看着像是很信任他的样子,一点戒心都没有?
“阿弥陀佛,施主,我们又见面了。”智空双手合十还礼。
沐清溪见沐骕还一脸不解,便将在兰溪村智空上门化缘的事说与他听。
然后智空就发现,小姑娘话音落后沐三爷看他的眼神瞬间变了。
怎么说呢,就是原本看他是带着几分尊敬和感激的(毕竟也算救了人家小姑娘不是),当然也有点戒备(想把人小姑娘渡入空门)。但是,现在沐三爷看他的目光就是全然的警惕。
这是为什么?
沐清溪也发现了沐骕的变化,“三叔?”她迟疑地问道,有些不明白,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沐骕反手将沐清溪拉到身后,看似温和地说道:“清溪,当日的事多亏了这位智空大师和他的好友景王殿下相助,你如今大好了,合该跟大师道个谢。”
沐清溪恍然,怪不得要她过来。醒来后的第二天沐骕就告诉她,当日有人出手相救,不过没说具体是谁,只说过几天亲自请人过府答谢。没想到竟然是智空,上辈子他救了她,给了她一条生路,这辈子又救了她,这可真是有缘了。
不过,景王殿下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三叔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沐清溪心中疑惑,还是听话地上前行了个礼,“多谢大师搭救之恩。”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真正出手的是景王殿下,和尚不过是个马后炮。”智空笑呵呵地答道,余光瞥见沐骕的神情更觉得奇怪,他没说错什么吧?
沐清溪听着那被加重了的“景王殿下”三个字,直觉大和尚是在暗示什么,可是她一点都听不懂,她连景王殿下是谁都不知道呢,这种哑谜怎么猜得出来?
正疑惑间,沐骕已经唤人过来,一个檀木箱子被抬进来,打开来,里面是一箱子经书。沐清溪抬眼看去,只见经卷微微泛着黄页,看起来有些年岁了。
这是三叔给大和尚的谢礼?
那可就给错了。
沐清溪心下暗笑,大和尚说是和尚,生平最恨念经了,至少被他收留以后她就从没见他年过一天的经,喝酒吃肉的时候倒是比较多。
一炷香后,被请出风霁堂智空看着在他眼前紧紧合上的大门满脑子不解,他这是被人赶出来了?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落着,雨丝风片将整个京城点缀成烟雨迷蒙。
紫禁城的琉璃瓦被细雨一点点浸湿,久了,落下的雨水逐渐凝结成水珠儿,沿着镌刻着吉祥纹的檐角悄然无声地落地,跌碎在青石路上,暗沉满地。
书房里下了课,三皇子赵珝和七皇子赵珺结伴而行。三皇子今年二十多岁,在承安帝的儿子里算是年长的,七皇子比他小七岁,两人并非一母同胞,但是感情极好。盖因七皇子生母早逝,自小被养在翊坤宫里。
前两任太子逝后,承安帝不曾再立太子,皇子到了年纪便出宫建府,赵珝年长已经参政,虽然不是正经参政,仅是在六部里观政也叫赵珺觉得羡慕极了。
“三哥今儿怎么有空来给弟弟们讲学?”赵珺勾着兄长的肩膀笑得吊儿郎当。
赵珝笑着看他,“父皇昨日还说,你性子太活泛,叫师傅头疼。”
言外之意,这是特地来给他上上弦。
赵珺听闻就是脸色犯苦,“三哥快别说了,整日里都是那些,听得脑门儿疼,有这时间还不如出去跑两圈马!”
赵珝笑着点他,“你啊你……”
不等说完,赵珺忽而扯扯他衣袖,示意他往一边看。
赵珝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张顺正朝这边走,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殿下安康。”两人齐齐见礼。
赵珝比赵璟大,原不必见礼,但赵璟早早封王,赵珝还是个光头皇子。
“是你们俩?书读完了?”赵璟走过来就看到他们俩,这两个他都有印象,但是没打过交道所以不熟,尤其大的那个还比他大个几岁。
“先生刚上完课,我和七弟正打算回去。”赵珝答道,眼底微不可见地闪烁了一下。
赵璟点点头,“既如此快去吧。”说完便越过他们朝前走去。
赵珝回头,看着赵璟的背影有些出神,他怎么进宫了?
赵珺没察觉,他看着赵璟的背影一脸羡慕,“看这方向是去乾清宫吧,也不知父皇要派什么差事。”他们这些皇子有一个算一个,长到现在都没领过什么实差。唯独这位景王是实打实的军功出身,看着真叫人羡慕。
“行了,别看了。横竖跟你我无关,父皇的意思哪里是我们能随意揣测的。有这时间你倒不如多做几篇策论。明儿春闱张榜,小心鹿鸣宴上父皇考你。”
赵珝按下心底的思索嘱咐弟弟,同时又觉得七弟实在是太天真,确实该好好紧紧弦。
赵珺被这话说的兴致淡了几分,他是真不耐烦读书,他更想像景王那样上阵杀敌,想想就热血沸腾!
乾清宫东暖阁。
赵璟进来以后行礼问安,承安帝随口问了几句近况便点了点手边的几份折子,张顺会意把折子捧给赵璟。
承安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赵璟面色如常地接过折子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半晌过去,承安帝才问道:“你怎么看?”
赵璟垂眸思索,这几封折子无一例外是关于北狄的。年前一场大战北狄大败,退回草原深处蜗居。这会儿居然打算派遣来使,声称要两国修好。
来来回回打了这么多年,修好也不是说了一次,回头还不是该怎么打就怎么打。算起来,修和停战这事儿打从先帝起就少了。说白了,先帝太英勇威武,打得北狄毫无还手之力,求和还来不及,哪还有能耐谈“修好”。
这会儿递这么个意思过来总有点不寻常。
“臣如今不在兵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赵璟淡声答道。一回京皇帝就卸了他的兵权,调任户部。这会儿又拿着兵部的折子来问他,是故意试探?
承安帝笑着看他,很是温和,“咱们叔侄俩不必忌讳这个,北狄那边你熟悉,就说说怎么想的。”
他笑得很谦和也很坦荡,仿佛真是就想跟侄子俩聊家常,随口问问。
赵璟也不推辞,径直答道:“臣之意,一动不如一静。”言外之意,北狄打着以和为贵的名义来,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没有拒绝的道理。至于北狄暗地里是什么主意,来了就知道了。
北狄去年遭的灾不小,年前没讨着好,草原上饿死的牛羊无数,这次来求和应该是有几分真意。但是,“修好”和“求和”其中的差别就大了。
承安帝点点头,让他在炕桌另一旁坐下,“朕也是这个意思,你跟北狄打交道多,等北狄的人过来,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这是让他接待来使?
接待来使不该是礼部的事?
赵璟闻言不置可否,既不推辞也没应承,就算北狄现在就出发,没有一个月也到不了京城来,到那时他未必还在京城。
承安帝也没想听他答话,仿佛就是随口一说,转而问起他在户部的情形。
“户部掌着我大梁全国的人口赋税,你在户部里头待几天,出来就能差不多有个谱儿。户部虽然事情芜杂,但是个能锻炼人的地方。你年轻,但凡有不懂的都可以拿来问朕。”承安帝不疾不徐地说着,仔细又耐心。
赵璟洗耳恭听,不时应和着答几句,多数时候都是听得多。若叫不知情的看到,真有那么几分父慈子孝的意思。
书房里。
“王爷,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您把兵权卸了,弟兄们以后听谁的?”贺子琦问道,“您就真打算窝在户部了?”
赵璟的目光落在书上,看都不看他一眼,任由他在一旁走来走去地着急上火,颇有几分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王爷您倒是给个准话啊!”贺子琦看到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就觉得上火,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啊呸!他才不是太监!
“我说老贺,你别转了,我眼晕!”龙一说他。
贺子琦没好气地回道,“你晕,我比你还晕呢!爷您倒是给个准话啊!这书有什么好看的?”
他大步走到书桌前,一眼看到赵璟手里拿的竟然是一本《楞严经》,登时眼眶瞪大了一圈,指着那经书不可置信地问:“王爷,您不是真跟外面传的似的改性子吃素吧?”
卧槽,那乐子可大了!
冷面杀神跑去修佛?
那比天降红雨还稀奇呢!
赵璟这才放下书看他,淡声说道:“你觉得呢?”
贺子琦顿时卡了壳儿。
“才进京几天就没了正形。”赵璟说道。
贺子琦心头一凉,抹了把脸,回想打从回京以来的这些事,他确实有点心急了。
“爷恕罪,属下失仪。可是,您倒是给个章程啊!”
眼下朝中的情形,只要不是糊涂到家的都能看明白几分。他们当初回京心里也有准备,但是皇上三两招下来,实在是叫人看不清楚了。
赵璟是皇子,初入军中的时候没几个服气的。他们这些人,要么是出身军中世家,要么是靠着军功爬上来的,哪里肯甘心对个毛头小子低头。
绊子不敢明着来,但是怠慢是少不了的。赵璟愣是硬生生从刀剑上走了出来,踏着北狄的无数尸骨一路走到了中军主将的位置上,不服都不行。
如今贺家虽没明着站在景王身后,但是他这个贺家的儿子在,明眼人心里都有数。可是赵璟一回京就把兵权给甩了,说是皇帝下旨,赵璟连反抗都没一点就这么甩了,他当兵权是耍着玩的?
“圣上有命,岂能不从?”赵璟淡淡地说道。
贺子琦想说,能不能说点实在的。
赵璟又道:“不拿虎符你们就不认本王?”
贺子琦再次卡壳儿,转念一想,可不是!
大梁朝的兵权自先帝起就牢牢掌握在皇帝手里,及至先帝薨逝,安国公沐骏领兵,虎符就落在沐骏手里。沐骏去了,景王掌兵,用兵如神,几年下来军中上下尽皆俯首,早就不单是一道虎符的事儿了。
“北境有子任,出不了岔子。你就安心在京里待着。”赵璟见他似有所悟,话锋一转,“老将军递了信儿,再不回家就亲自上门捆人,你自己看着办。”
前一句贺子琦还觉得心中大定,后一句直接跳了起来惊叫:“怎么可能!”
赵璟被他气笑了,“你说可能不可能?”
贺子琦登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贺老将军,他英明威武的爹,打从三年前就想把他从边疆撸回来守城门。
我老人家年纪大了,想让儿孙承欢膝下,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所以儿子啊,父母在不远游你懂不懂,赶紧在京里谋个差事,咱不守边关了,咱守着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就行,你麻利利地成个亲给我老头子生个大胖孙子玩儿!
当然话不是这么说的,可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吓得贺子琦三年没敢回京,生怕一回来就被拉郎配了。这不,回京快一个月了连家门都没登过。
龙一看不下去,“我说老贺,贺老将军也是慈父心肠,哪有你这么当儿子的?”要是他儿子回了京一个月不上门看他,看他打不打断他的腿!
当然,离他有儿子还早得很。
贺老将军只是发话不动手,在龙一看来就是太心疼儿子,所以才惯得贺子琦这一身毛病!
“说得轻巧,你倒是没人催婚乐得自在。我年纪轻轻青春正好,干嘛要找个婆娘管我!”贺子琦不以为然地顶回去。
老头子被媳妇,也就是贺子琦的娘,管了一辈子,现在还想再找个儿媳妇来管他?
哼哼,做梦去吧!

风霁堂,绮碧轩。
沐清溪今天是特地来看望沐清欢的,因为之前的事她被三叔和三婶勒令在屋子里休养了三天才出来。对于活过一辈子的沐清溪来说其实不算多大的事,只是事出突然又勾起了那些不好的回忆才让她一时失措。三叔和三婶给双鹤堂送了信儿,说要留她住几天,沐清溪便也不急着回去。
绮碧轩院子不大,胜在奇巧精致。进了院子便是一条鹅卵石小路,清一色乳白色和墨黑色的鹅卵石铺成各种图案,有的像猫儿,有的像狗儿,还有飞鸟捉虫、游鱼戏莲叶,可爱又新奇。廊下是一丛茂盛的迎春,这时节开得正好,嫩黄的花朵儿一簇簇花瓣饱满又圆润。花丛外是两个青釉的大水缸,形状有些像大肚子的茶壶。缸里点着几棵睡莲,刚刚抽了嫩芽,一点点浅淡的绿,生机无限,看着就叫人觉得心里松快。
院子里搭了个秋千,低低的,秋千绳是用缠了铁丝的麻藤做成,结实得很。座椅上铺了厚厚的羊绒垫子,往上一点点,扶手握秋千绳的地方裹了一层柔软的鹿皮,这是怕绳子太粗糙,磨伤了女孩儿的手。再不远处是个丝瓜架子,沐清溪认得还是因为在兰溪村的时候在邻居家里见过。夏日里天悬星河,拿一把蒲扇,捧一盏酸梅茶,坐在丝瓜架子底下乘凉最有趣了。因着兰溪河的缘故,常常有萤火虫从河边飞过来,也不怕人,就在丝瓜架下飞来飞去。她初见的时候惊奇极了,还带着客儿抓了好些放在绢纱的灯罩里,夜里熄了灯,萤火虫的光芒一闪一闪,比小时候宫里赏下来的宫灯还要漂亮。
大抵都是分家以后三叔和三婶特意为女儿置办的,她记得以前绮碧轩的格局可不是这样。
丫鬟打起帘子请她进屋,沐清欢正坐在榻上打络子,见了她来就是一脸新奇,大约是不常常见生人的缘故。
她歪着头打量她,沐清溪不说话,也歪着头笑着回看她。
半晌,还是沐清欢先不好意思了,低了低头,小小声地问:“二姐姐?”
沐清溪心底微暖,三年前她走的时候沐清欢还小呢,没想到再见她还记得她。
“三妹妹在玩什么?”沐清溪笑着看她,摆摆手让屋子里的人不用行礼,又让琉璃把带过来的小玩意儿交给嬷嬷收着。坐到榻上,见她手里是几根彩色的线,旁边丫鬟还顺着几根其他颜色的,一个小小的络子尚未成形,看不出是要打成什么样子。
沐清欢看着眼前的姐姐还有点认生,但是心里又觉得亲近,二姐姐走的时候她已经记事,二姐姐从前就常来找她玩,还给她带好些新鲜的玩具和吃食,像草编的蚂蚱、泥塑的娃娃还有糖人儿,她都记得。
“是络子,嬷嬷教我呢。”沐清欢小声说道,神情倒没什么不耐烦。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该是活泼好动的时候,难为她竟能在屋子里坐得住。沐清溪接过她手里的络子看,手法还生疏,但是线路都没差。
“过几天是夫人的生辰,小姐是想打个络子挂在玉佩上送给夫人做礼物。”伺候的嬷嬷上来凑趣。
沐清溪这才知道,三婶的生日原来就在这几天。
“三妹妹手真巧,我跟你一块儿打好不好?也教教我怎么打!”沐清溪感兴趣地说道。
沐清欢一听她喜欢也觉得欢喜,双眼亮亮地问:“二姐姐不会吗?”
沐清欢从小就身体不好,沐殷氏和嬷嬷总是说这不行那不能,什么都不敢让她做,就是出屋门在院子里也要看时辰,虽说是为了保护,可是日子久了她总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渐渐地就不自信起来,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她身体不好,平日里没有什么玩伴,唯一玩得好就是沐清溪了,可是她一走就是三年。
如今小时候的玩伴儿回来,还说让她教她怎么打络子,沐清欢就觉得好像终于找到了一点点比别人厉害的地方,整个人都开怀起来。
沐清溪不知她这番想法,她是哄客儿哄习惯了。说来,兰溪村的沐家小院一直流行着一种浮夸风。客儿胆怯害羞,为了让他勇敢一点,她和锦绣她们一贯是鼓励得多,从来不批评。鼓励他他还不太敢呢,若是一不小心说个重话,把他好不容易立起来的一点自信给吓回去了怎么办?
对于胆小的孩子就是要让他觉得他其实很好很优秀,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尝试,他只要尝试就可以做得很好,好好好,什么都好,只要他去做。还要时不时的让他觉得,身边的人都有不如他的地方,比如客儿会摆积木,沐清溪就会很应景地说“哎呀,客儿好聪明,姑娘都不会,客儿教教我好不好”,然后客儿就觉得“啊,原来姑娘不会,我会哎,那我是不是比姑娘还厉害”。再比如,客儿识字以后,沐清溪教他写字的时候偶尔会故意缺笔,然后客儿看出来了,沐清溪就会夸他“客儿好聪明,竟然能看出姑娘的写错了”,客儿就更喜欢学字了。
信心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
遇见跟客儿脾气性格相近的沐清欢,沐清溪就不自觉地把哄客儿的办法拿出来,事实证明——很有效。
一刻钟后,沐清欢就把三年的那点隔阂丢了个差不多,炕桌被撤下去,姐妹俩亲亲热热地倚在一起商量怎么配色。络子这东西说简单也不难,说难呢又不简单。单是手法、花色就能找出四五十种,这还只是沐清溪听过的,没听过的怕是还多呢。
杜氏出身书香世家,杜玄是不拘着她们非要熟练针织女工的,比起打络子、刺绣这些女孩儿家的该学的,她更喜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连带的沐清溪对于刺绣这些也生疏得很。倒不是不喜欢,而是没必要。像杜家和沐家这样的人家衣服鞋袜自有专门的针线房来做,她们顶多也就是绣个帕子荷包自己玩儿,何况针线活儿伤眼睛,杜氏和沐骏也舍不得累着她。
沐清溪说她不会打,真的一点都不是谦虚,而是大实话。就算是后来被嫁进严家管教磋磨了两年她也只是勉强会了点皮毛,严格点说也只是能拿针线。
可是从那以后,她的手就再也不能弹琴了。
“二姐姐,你这里错了,要这样,从这里穿过去,再从这根线底下穿过来。”沐清欢一边打着自己的一边教二姐姐,一个没看好就见二姐姐那里乱了套,连忙提醒。
沐清溪移开落在手指上的目光,就见络子果然被自己打乱了套,这要怎么办?
她按着沐清欢说得去拆,结果越拆越乱,不一会儿就把自己急出了满头汗。
“二姐姐,我来吧!”沐清欢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她的络子就开始拆,她拆的很慢,一根是一根的,但是片刻后团成一团的丝线就被解开了。
“三妹妹好厉害!”沐清溪应景儿地捧场。
沐清欢一脸“二姐姐好笨”地看着她,沐清溪脸色讪讪,忍不住摸了摸鼻头,被个小丫头嘲笑了,真是丢脸。
不过,看沐清欢这样才像个小姑娘该有的样子,活泼又精神。
屋外,丫鬟扶着沐殷氏问,“夫人,咱们要不要进去?”
沐殷氏笑得欣慰,摇摇头,“不了,就让她们姐妹俩玩吧。去厨房让他们给绮碧轩里送几盘酸甜口的点心,要好克化的。”
“是。”丫鬟领命而去。
木槿堂。
“河哥儿和浪哥儿还没回来?”徐氏按着额角问,打从春闱结束,她就没怎么见过两个儿子,眼看还有几天就要张榜了,有心想问问,却连个人影儿都摸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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