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后退,双眼直视燕澜:“你先不要管他,只需要回答我,如?果都是真的?,你一定会阻止我和我的?‘父亲们’破除极北之海的?封印,是不是?”
燕澜尚未说话。
姜韧先说:“神族使命在身?,他会阻止你们是毋庸置疑的?。这么一试,便?试出来了。君上虽然遭受人间浊气污染,暂时堕凡,但太初上神的?品格依然如?初。你瞧,哪怕刚经?历了丧父之痛,又得知与心上人立场相悖,仍能冷静的?对照自己和武神令候,想到人间浩劫,考虑天下苍生……”
“姜韧!”
燕澜停住脚步,沉眸望向姜韧,确定他的?确是在唯恐天下不乱,“你是不是被逐影将心魔打出来了?”
姜韧微微躬身?,语气淡淡:“为何小神想让您重走一遍我曾走过的?路?正是因为刀子不彻底扎在自己的?身?上,剥的?不是自己的?皮,抽的?不是自己的?筋,是不知道疼的?。阿拂,他身?为封印人,你强求他懂得被封之人的?苦,是你糊涂。”
这话也像刀子一样,扎了姜拂衣不存在的?心。
她回头看一眼远处剑笙的?坟冢。
剑笙是她曾经?想拜的?师父,想认的?义?父。
那么高的?修为,不只在燕澜心中,在姜拂衣眼睛里也如?一座山一样。
结果这座山说崩塌就崩塌,说散去?就散去?。
身?为能够死而复生的?石心人,这其实是姜拂衣第一次深刻认识到生命的?脆弱。
她除了难过,更?多的?是恐慌。
明知道封印会消磨生命,但姜拂衣始终觉得母亲寿元还有?很长,早一些救她出来,也是想她早一天脱离苦海,早一点和她团聚,从未担心她会死。
姜拂衣冷笑:“魔神说的?一点也没错,刀子不在你身?上,你根本不知道疼。”
她从前怎么会觉得燕澜待她好?
是很好,但都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好。
在神明的?天下苍生面前,她一个大荒怪物又算得了什么?
姜拂衣指着?燕澜:“你是神明,我不是,我上岸唯一的?目的?就是救我娘,谁阻止我,谁就是我的?仇人,你也不例外?。你若不是燕澜,只是令候,我已经?拔剑了。”
燕澜头昏脑涨,再次解释:“我没有?阻止你,我只是觉得极北之海的?封印并不简单,求你让闻人他们暂停一下,给我一点时间。如?果造成无法预料的?严重后果,导致灭顶之灾,这样的?后果,难道你和你母亲就能承受?”
姜拂衣是真的?蠢蠢欲动着?想要拔剑:“既然觉得我们石心人会导致灾难,从今往后麻烦远离我,你救你的?世,我救我母亲,咱们各凭本事。”
她这一幅“不和我彻底站一边,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的?模样,令燕澜颇感陌生,也有?些受伤。
之前姜拂衣和他的?争执还算正常范围。
燕澜最清楚她爱看碟下菜,碍着?他巫族少君的?身?份,时常小心讨好他。
如?今得知他是真正的?神族,反而更?不将他当回事,愈发肆无忌惮,这反而是一件好事。
但经?过姜韧一番引导,她像是逐渐着?魔,在争执中越来越偏激,简直不可?理喻。
燕澜也忍不住有?些动了气。
但是他还能强行压下去?,再次试图朝她走过去?,想去?牵她的?手:“阿拂你冷静,你不要慌,我们慢慢说。”
姜拂衣却又后退一步,原本有?多心疼燕澜所遭的?不幸,如?今看他就有?多面目可?憎。
一个“滚”字即将出口?。
倏然一道剑光飞至她身?后,因为熟悉,姜拂衣并未作出对抗的?反应。
李南音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阿拂,冷静。”
姜拂衣道:“怎么都让我冷静?我究竟哪里不够冷静了?难道您也觉得救我娘出来,就一定会导致天下大乱?”
李南音一言不发,只是继续按住她。
此时,从李南音背后走出一个留着?齐耳短发、赤着?双脚的?幼童,伸出小手握住了姜拂衣自然下垂的?手腕。
况雪沉无法离开温柔乡,再次借用分身?外?出。
姜拂衣没有?体温,身?体本就冰凉,没想到况雪沉这具分身?的?手似冰雪一般,还要更?冷上几分。
冷的?姜拂衣猛然打了个寒颤。
还没反应过来,又打了个寒颤。
况雪沉抬头看向姜韧,目光仿佛也透着?寒气:“你为打开封印,在我们温柔乡待了将近百年,难道不知忌讳?为何不提醒他们一声,由着?他们在此地起争执?”
燕澜微微怔,终于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怜情能影响到这里?”
况雪沉指着?周围的?黄沙:“你以为我温柔乡外?围,为何会是一片戈壁荒漠?原本这里水草肥美,住满了人,正是被怜情毁了,以至于寸草不生。”
温柔乡内之所以没事,是因为整个草原都在封印里。
说完,况雪沉看向剑笙的?坟冢,眉间显露出自责,“你们心有?所属,都是怜情克制的?对象,当下又在伤情,最容易遭受怜情的?影响,更?需要保持情感上的?平静,我先前就是因为通过四方盘看到小酒……”
况雪沉还没开始修无情道,没有?舍弃掉李南音。
但他佛道双修,镇守怜情基本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看到小酒被逆转那一刻,情绪剧烈动荡,才导致他受怜情气息攻击,令四方盘动荡。
若非剑笙强行注入毕生修为,四方盘是真的?会熄灭。
况雪沉闭了闭眼睛:“幸亏剑笙不信任我,否则你们可?能全都会死在万象巫。”
“姜韧。”燕澜转眸,捏紧了拳头,动了几分杀心,“你明知道,竟然还一步步刺激她?”
姜韧沉默片刻,垂下了眼眸:“很抱歉,我只是想要了断自己的?一个心结,想知道石心人究竟会不会动心……”
姜韧在极北之海的?海底,与昙姜朝夕相对几百年,昙姜甚至不惜以神交双修来为他疗伤。
他本以为两人已是两心相悦的?夫妻,到头来,因为向巫族复仇之事争执了一番,昙姜对他竟然毫无留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撵他走,呵斥他今后不要再回来见她。
姜韧始终不相信她是真的?无心无情。
之前误以为姜拂衣是自己的?女儿?,姜韧以为自己等到了答案。
被逐影否定后,他心结再生,且愈演愈烈。
“这是我最后的?一个心结了。”姜韧微微笑道,“能告诉我这个答案的?,只有?石心人。”
先前落地那一刻,姜韧看到一旁的?坟冢,以及肩并肩依偎在一起的?姜拂衣和燕澜,他就知道是个时机,可?以一试。
“阿拂终于让我看清楚,石心人并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姜拂衣被况雪沉握住手腕,一连打了十好几个寒颤,“心”被冻的?再也掀不起一点点风浪。
她诧异道:“我被怜情影响了?”
竟然完全没有?任何感知。
况雪沉松开手:“幸好你是石心人。”
姜拂衣慌忙认真感知自身?是否出问题。
燕澜却又蹙眉:“况前辈,这不太对,我只隐隐感觉到了有?些烦躁,阿拂为何会比我的?反应更?剧烈?”
若被怜情影响,他才是首当其冲。
燕澜依然担心姜拂衣是不是生出了什么心魔,想请况雪沉给她仔细瞧瞧。
况雪沉说了声“正常”:“怜情仍在封印之中,释放出来的?这点力量对你们来说,确实不算大,你没有?主动去?在意怜情,多少能够忽视她对你的?影响。姜姑娘不同,我猜,她刚才应该是在心中想到了怜情,甚至还想要找她试验一下自己有?没有?情?”
姜拂衣:“……”
姜韧到来之前的?一刻,她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况雪沉慎重警告他们:“能排在大荒怪物里的?前三甲,她的?天赋超出你认知,你生出的?那种想法,距离足够的?情况下,怜情可?以捕捉到,和你建立联系,一步步的?影响你,控制你,最终吃掉你……”
姜拂衣又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但下一秒,她脑海里便?被一个信息占据。
她被怜情影响了?
说明她真的?……
动心了?
姜拂衣还没来得及多想,手腕又?被况雪沉冰冷的手快速握住。
况雪沉的声音难得严厉:“莫要乱想!”
姜拂衣浑身紧绷,她才刚想到“动心”两个字,就被况雪沉发现?。
可见怜情的确与她建立了联系。
姜拂衣暂时选择“自闭”,将思绪放空。
主要是不想再消耗况雪沉的?灵力。
他这具傀儡分身原本没有修为?,因为?距离本体?比较近,能向本体?借力。
施展太?多术法之后,眉毛逐渐凝了一层霜。
“你也一样。”况雪沉又?转头,看向了不远处注视着?他们的?漆随梦。
漆随梦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又?添几分衰败。
侧过身,将自己隔绝在他们之外,闭上了眼睛。
况雪沉又?去?提醒燕澜:“还有你。”
燕澜反而是最后一个才反应过来。
他之前只是担心姜拂衣的?状况,此时才意味到,姜拂衣会被怜情?影响所代表的?意义。
燕澜的?心脏倏然漏跳了几拍。
被况雪沉提醒之后,控制住自己,将视线从姜拂衣身上挪开,再次看向姜韧。
原本压下去?的?几分杀心,又?“噌”的?冒了出来。
知道这样更容易被怜情?入侵,又?垂下眼睛,默念静心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燕澜。”
姜韧没再称呼他君上,也不再以小神自居,瞧不见傲慢,反倒有一些长辈对晚辈的?态度:“我虽是为?了解自己的?心结,但先?前告诉你们的?那些信息,千真?万确,并无半句虚言。”
燕澜仍在默念静心咒,眼睫低垂,不去?看他:“姜韧,这笔账,我稍后会找你清算。”
姜韧却?笑道:“以你如今的?修为?,不容易找到我,等?你的?修为?追上来,我已经……”
没有继续说下去?。
转身之前,姜韧又?讲了一声“抱歉”,“我深知亏欠你们太?多,可是偿还到这里,我认为?已经可以了,如今我的?心结已经悉数解开,今后人间的?一切事情?,无论是好是坏,我都不会参与,否则再生出什么心结,控制不住,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偏激之事,对你们反而不好。”
况雪沉目望他迎风而去?的?背影。
李南音道:“你也要冷静。”
魔神将他父亲害得不轻,对他的?影响也很深远。
况雪沉摇了摇头:“憎恨毫无意义,不过是造化弄人。何况姜韧的?情?况并不是很好,说是不再理会人间事,实则是他的?身体?经不起太?多波折了。”
姜韧走远之后,皮肤浮现?出清晰的?鳞片,缝隙之间不断向外渗血。
他停下脚步:“阿行,你不必再跟着?我。”
亦孤行对他故意伤害姜拂衣的?行为?生出恼意,但瞧他的?模样,指责的?话说不出口?,只是态度少了恭敬:“继续回夜枭谷闭关吧,师父现?在的?样子,和之前从温柔乡逃回来,只剩一口?气没有多大差别。”
“继续闭关三百年么?”姜韧苦笑。
在血池下闭关,遭受的?痛苦只有他知道。他能够忍耐下来,是心结实在太?多,“如今我可忍不了了。”
亦孤行劝道:“但您现?在……”
姜韧自顾自道:“那些下凡之后,又?通过天灯回来的?师兄师姐,虽说人间苦,也感叹人间的?景色比大荒时代更美了。你有所不知,神域其实是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巨大空间法宝,是神族的?能工巧匠们造出来的?,虽然也很美,却?比不得人间的?天道孕育,自然之力。”
姜韧是在神域出生的?,没经历过那场大迁徙。
不知道大荒多美,便想象不出人间的?颜色。
他选择下凡,除了救世的?决心之外,也怀揣着?几分期待。
“可是我出生后的?二十几年,被困在魔鬼沼内看守封印,恢复记忆后,就开始揣着?满心的?仇恨和痛苦,从此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姜韧伸出手,感受风沙穿过指缝的?触觉,“我的?内心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此时最想做的?,是去?重新认识山川河流,见识万物生长,来人间走这一趟才算有些意义,而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感觉到他的?确得到了平静,亦孤行没再劝他:“我陪师父一起吧,就像当年陪您一起去?寻找封印地……”
“你不必担心我,我虽已日薄西?山,却?也没有你以为?的?脆弱。”姜韧笑了笑,朝极北之海的?方向望过去?,“你继续你的?使命,和阿拂一起去?救她母亲吧,这同样也是我的?一个心愿。至于?夜枭谷,从此便交给你了,你且看着?办……”
况雪沉见姜拂衣情?况稳住很多,松开她:“姜姑娘,不管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先?随我回温柔乡。”
姜拂衣可不敢:“我险些被怜情?控制,现?在去?温柔乡,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南音拉着?她:“不会,那里的?封印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姜拂衣疑惑着?蹙了蹙眉,点头答应。
正巧碰到亦孤行回来,姜拂衣大概知道他被姜韧留下来的?原因,思虑半响,她摸出一支信箭。
这是商刻羽之前给她的?。
姜拂衣又?是一番犹豫,最后还是在信箭内以意识留下信息,请他们暂停去?砍断大封印术的?锁链。
她摩挲着?手里的?信箭:“亦前辈,我也不知道闻人前辈他们三人如今身在何处,事关重大,怕被拦截,不能在信箭里详细说明,因此要麻烦您追着?这支信箭找到他们。不管他们在做什么,先?请他们停下来……”
思索片刻,姜拂衣继续说,“还请诸位一起去?往云巅国与极北之海的?交界海岸线,等?我几天,我摆脱了怜情?对我的?标记,立刻去?和你们会和。”
亦孤行打量姜拂衣,她做出这样的?决定,瞧上去?有几分不太?情?愿:“你真?的?想好了?”
姜拂衣只说:“这是正确的?做法,不然他们破除封印之后,万一真?引发什么灭世浩劫,便成了他们的?罪过。”
亦孤行说了声“好”,先?取出苦海剑,感知一下她手里的?信箭:“放吧。”
姜拂衣放飞信箭:“去?!”
信箭化为?一道红光,朝北方飞去?。
亦孤行紧紧追上。
况雪沉取出一片柳叶,放在唇边吹了一口?气。
柳叶从他掌心飞出,逐渐在眼前变大,成为?一个飞行法器。
况雪沉抬脚踏上去?,盘膝坐在前端:“南音,你来操控吧。”
李南音拉着?姜拂衣一起踏上柳叶。
准备操控柳叶起飞时,李南音才发现?漆随梦和燕澜谁都没有上来:“你们两个打算自己飞过去??周围结界挺多,不要耗费力气了。”
漆随梦站着?没动,将表情?藏匿在夜色中:“前辈,我想静一静,放心,我在这里没有问题。”
况雪沉:“随他去?。”
燕澜则怕自己距离姜拂衣太?近,影响到她:“我自己飞过去?吧。”
李南音劝说:“怜情?尚在封印中,只要保持心境,也没你们以为?的?那么厉害。你瞧我在温柔乡来来去?去?,丝毫不受影响。你这般躲避的?态度,反而不好。”
燕澜稍微踟蹰,也迈上了柳叶。
有伤在身,他盘膝坐在了最尾端。
柳叶在李南音的?操控下逐渐升空,朝温柔乡飞去?。
距离不算远,飞行速度却?极慢,几乎和走路没有太?大区别。
李南音陪着?姜拂衣坐在中间,知道她在静心,并不去?打扰她。
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提醒她:“对了阿拂,等?抵达温柔乡,见到柳寒妆,她若问你小酒为?何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你就说走散了,先?不要告诉她小酒落在了逆徊生手中。”
姜拂衣微微愣:“这不好吧,瞒着?她没有意义。”
李南音朝前方况雪沉的?背影望去?:“他今日修为?损耗,精力不足,剑笙的?事情?又?令他自责,回去?之后最少需要休息一晚。柳寒妆若是知道小酒的?处境,肯定会怪自己没有拦住小酒去?往万象巫,情?绪一崩溃,容易被怜情?攻击,况雪沉今日可真?是撑不住了……”
姜拂衣理解了,答应下来,紧接着?又?愣了下:“她也会被怜情?影响?”
李南音反而纳闷的?看了姜拂衣一眼:“我以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喜欢暮西?辞,只有暮西?辞自己不知道,原来你也不知道?”
姜拂衣:“……”
她以为?石心人看透别人容易,看透自己很难。
没想到感情?的?事儿,她竟然谁也看不透。
心想柳寒妆将暮西?辞带回温柔乡,是担心他没回封印之前,在外容易惹出祸端。
回温柔乡这块神族封印地,更容易看住他。
姜拂衣问:“那暮西?辞喜欢她么?”
李南音伸出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觉得一个男人形影不离无微不至的?照顾一个病弱的?女人,是因为?人好?”
姜拂衣:“……”
她还真?不清楚。
闭上眼睛打坐,又?吹了很久的?冷风。
姜拂衣睁开眼睛问道:“小姨,我可不可以去?和燕澜聊几句?”
李南音反问:“你觉得可以么?”
姜拂衣颔首:“我觉得可以。”
李南音见况雪沉不反对:“那去?吧。”
姜拂衣提起裙摆站起身,朝柳叶后方走过去?。
燕澜原本正在打坐静心,睁开眼睛,目望她朝自己一步步走过来。
姜拂衣在他的?注视下,走到他的?右手边屈膝坐下来,目望前方:“燕澜。”
燕澜声音低低的?:“嗯。”
姜拂衣斟酌着?该怎么形容:“我体?会到了,原来怜情?的?天赋并不会放大我的?负面情?绪,我之所以没有感知,是因为?我并未产生任何负面情?绪。她会令人变得自私,自私是本性,不是情?绪。”
这世上的?情?感之中,男女之爱是最自私的?。
因为?人的?心脏生在左侧,原本就是偏的?。
姜拂衣默默说道:“怜情?的?影响下,我好像只在乎自身利益,完全变成一个自私自利的?人。然而,她最可怕的?一点你可知道是什么?”
燕澜凝视她轮廓清晰的?侧脸。
姜拂衣仍然望着?前方的?草原,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长发:“最可怕的?是,我冷静下来之后,竟然会羡慕那个被怜情?影响下的?我。我问我自己,为?什么不能自私,我难道没有能力自私?”
当年被母亲送上岸之后,她不敢使用法术,处处谨小慎微。
是她天生谨慎?
不过是能力不足,不得不伏低做小。
她当时就想着?,等?有一天自己强大起来,一定要随心所欲,将对手狠狠踩在脚底下。
但之前在地龙腹中,当她打个响指就能碎掉别人心脏之时,究竟为?什么要提醒自己克制,不能虐杀?
燕澜沉默不语,安静看着?她。
姜拂衣抱着?双膝,终于?转头回望:“我开始想,这世上的?痛苦,除了身体?的?痛,其他全都取决于?想法。我觉得我一直在用所谓的?道德去?压抑自己的?本性,而怜情?让我释放了本性,可是清醒之后,我又?得继续压抑本性,越想越痛苦,我一个被封印的?大荒怪物,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燕澜这才说:“你说反了阿拂,你并没有压抑本性,你天性善良,那些痛苦,是你在经受着?这世间的?浊气侵染。但是你又?足够坚毅,摇摆之后,始终能够坚守自身,不忘初心。”
并没有说太?多开解她的?道理,她既肯说出口?,就说明她已经想通了。
姜拂衣是想通了。
天性善不善良不知道,她骨子里似乎也是个容易心软的?蠢货。
做不到只图一时痛快,枉顾他人的?死?活。
总之,结论就是要继续自控。
那也就不必想太?多。
姜拂衣无奈的?苦笑一声,下巴搁在膝盖上,有些难为?情?的?低声说:“我刚才还在想,我为?什么要为?你动心,我难道不配拥有一个凡事只为?我考虑,心中没有任何善恶是非,只有我的?男人?但我转念立马想到了十一岁时的?漆随梦,教导一下,就能做到我说的?那种情?人,可我并不喜欢……”
她会为?燕澜动心,只能说明她就喜欢燕澜这种类型的?。
听她提及“动心”,燕澜的?眼眸突然暗淡了几分:“如今的?我,好像不配。”
姜拂衣微微楞:“什么?”
燕澜避开她探究的?目光:“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本该欣喜若狂。然而却?发现?,我竟然很难体?会到我原本以为?的?喜悦。”
姜拂衣那颗心,是为?从前的?他而动的?。
而现?在的?他,短短时日变了很多。
燕澜道:“我刚才也在心里假设,如果是发现?被欺骗之前的?我,应该会如何处理和你之间的?争执。”
姜拂衣摆了下手,有些无语:“别乱想了,你一样会这样处理,和我商量请闻人暂停计划,先?去?极北之海调查一下。”
燕澜承认是这样:“但和你讲清楚利害之后,我一定会补上一句话。”
姜拂衣认真?听。
燕澜仍垂着?头:“当你质问我,如果你外公被封印的?真?相查不出来,你母亲还要被关多久之时,我会告诉你一个短暂的?期限,如果在这个期限内我查不出来,不用闻人他们动手,我会亲自救你母亲出来,若是因此造成严重后果,我来想办法消除,消除不了,灭世的?罪责我一力承担。”
姜拂衣眸光微微动,半响,她轻轻“嗯”了一声:“这是你从前会说的?话。”
就好像之前以为?阻止了神明下凡救世,燕澜告诉她不要怕,他来当神明。
若说动心有个起点,姜拂衣觉得,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吧?
燕澜的?视线越垂越低:“以往发生这种事情?,我总是先?想办法安抚你。但这次我却?坚持和你讲道理,不停的?劝说你要理智。其实真?正不理智的?人是我,自从得知我的?身世,不仅击溃了我的?信任,也击溃了我的?自信。我丧失了自信,说不出我来承担这种话,否则你根本不会被怜情?影响的?越来越偏激。”
姜拂衣望着?燕澜的?长睫毛发愣。
她之前只担心燕澜会失去?对一切的?信任,才执着?的?想要一直陪伴他,想让他知道身边还有值得信任的?人。
一年前姜拂衣从棺材里出来,心脏受损,记忆丧失,也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戒备。
是燕澜一路的?陪伴照顾,令她重塑了这份信任感。
却?没想过“自信”的?事儿。
她忘记了,燕澜骨子里是个极为?骄傲的?人。
还曾拿他和商刻羽做比较。
商刻羽会在得知自己只是母亲的?投资品之一,骄傲碎了一地,落荒而逃。
燕澜当然也会在发现?自己活在一个骗局里之后,失去?自信,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像之前一样面面俱到。
姜拂衣苦恼:“燕澜,这信任我能帮你,自信只能靠你自己了。”
燕澜说:“自信也得依靠你。”
姜拂衣探身,伸手扳过他的?双肩,迫使他看向自己:“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燕澜摇头:“你什么都不必做,你早就告诉过我答案。”
姜拂衣不是很理解:“啊?”
燕澜迟疑着?伸出手,覆在了她手背上。
他的?手又?变得很暖,是姜拂衣一直以来最贪恋的?那种温暖:“你曾说过,你希望我只是我,走走我该走的?路,修我该修的?道,不为?自己套上任何枷锁。”
姜拂衣实话实话:“并不是我希望你如此,而是我认为?所有人都该如此。”
燕澜握紧她的?手:“他们在我身上造成的?伤害,早就已经过去?了。”
如果燕澜一直因此遭受影响,等?同给自己套上枷锁,这份伤害将会永无止境。
就会变的?和魔神一样,不停的?折磨自己,连累别人。
“我唯有从心底彻底走出来,伤害才会永远停在过去?。”燕澜抿起嘴唇,淡淡一笑,虽然有一些苦涩,但也不难看出暗藏的?一缕释然,“你总是喜欢说我好,其实我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好。我只知道我不能变,要变也是得变得更好,才配得上你的?喜欢,才有资格在这个遍地荆棘的?人间路上,与你携手并肩,你说是不是?”
姜拂衣并没有接话,凝望他唇畔那一抹复杂的?笑容。
她坐在燕澜右侧,心脏位置正好挨着?他,胸腔内虽是空的?,但好像隐约有了些跳动声。
新的?心脏,似乎正在努力发芽?
姜拂衣有些茫茫然,空闲的那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她认真感?知,应该不是错觉,心脏好像真的出现了再生的迹象。
所以不需要燕澜吐血在她胸口上,也可以?
姜拂衣慌忙催促:“不要停下来,你赶紧再多说几句。”
燕澜微微怔:“说什么?”
姜拂衣毫不遮掩:“情话。”
燕澜:“……”
他只是在表述自己内心的感?悟,既是表达歉意,更是想告诉她不必为他操心。
他已经想通了,只需要?一点时间,就能?从巫族的事情里走出来。
并不是在说情话给她听。
表述完了以后,让燕澜刻意去?说,他需要?仔细想一想。
何况现在正被?怜情攻击,能?想么?
燕澜发愣的功夫,姜拂衣已经捕捉不到心脏的异动,无奈道:“你啊,的确是很?好,但是……”
有时候很?无聊也是真的。
姜拂衣仅是腹诽,并没有数落他。
毕竟燕澜如今这个?状态,让他说情话实在是个?特别过分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