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澜不会觉得吃亏,只是此事给了他一个提醒。
稍后有必要了解一下外面的物价,以免日后再在这种小事儿上闹笑话,丢了他万象巫少君的脸面。
姜拂衣和柳藏酒一起出门,沿着河道往后山走。
柳藏酒步伐匆匆,姜拂衣却在想燕澜为何要半夜杀鸡,和他这几日身体不适有关系?
她带柳藏酒出来挖鸡,一是避免燕澜被他戳穿。
二是想瞧瞧这些鸡的死因。
不是她好奇心重非得窥探燕澜的隐私,一路同行,总要留意下他的身体状况。
这第三嘛,天价买来的鸡,不吃几只,实在是太亏了。
正思忖着,迎面突然袭来一道寒光。
柳藏酒为了寻找柳寒妆,常年游走于各种危险地带,对于危险的反应,简直快到令人心疼,立马回撤到姜拂衣身边:“小心!”
柳藏酒甩出一条赤红长鞭,一鞭抽散了那道寒光,“是谁在那里暗箭伤人?”
“若真想伤人,你区区一只小狐妖,岂能抵挡的住?”淡淡笑声响起,几个人走入他们视野里来。
姜拂衣认得出为首之人,昨天在城门外见过,是闻人世家派来做评判的儒修。
“弱水学宫,闻人枫。”闻人枫折起扇子,彬彬有礼的自报家门。
瞧见柳藏酒微微惊讶的表情,姜拂衣知道此人在弱水学宫地位不低,在神都估计也挺出名的。
闻人枫又夸赞道:“不过你二人也算有本事,一个邪修,一只狐妖,我昨日与你们擦肩而过,竟没分辨出来,还需要我身旁的友人提醒。”
姜拂衣回忆起昨日马车里的另一人。
看来她的感觉没错,确实有人打量她。
是个狠角色。
为了避免麻烦,她和柳藏酒都佩戴了能遮掩气息的灵符,寻常修行者是窥不出来的。
姜拂衣绕来前面:“那你为何不当场抓住我们?”
闻人枫笑的高深莫测:“你猜。”
姜拂衣蹙起眉:“昨天你只带了十几只鹿,没带帮手,你那友人也不愿意帮你,你怕打不过我们?”
闻人枫脸上的笑容僵住。
姜拂衣“啊”了一声:“还真是啊。”
其实她心里门清,此人昨天掀帘子打量燕澜,应是从哪里分辨出燕澜是巫族人,却不知燕澜在族中的身份。
与他同行的友人告知姜拂衣是邪修之后,他立马猜了出来。
整个云巅国,没有谁比闻人世家的消息更灵通。
万象巫最近多了位邪修圣女,与圣女一起出行还敢走在前面的,应是少君。
普通巫族人便算了,少君难得出门,不揍一顿能行?
可惜,闻人世家与万象巫即使有仇怨,有云巅国律法约束,也不可能无理由的见面就打。
他不知燕澜深浅,更不敢轻易动手。
而他身边那位友人并非闻人氏,不愿与万象巫为敌,不帮他。
于是这厮连夜摇人,一大早跑来找茬。
折扇轻轻敲击掌心,闻人枫笑道:“你说的不错,我是担心不敌,却不是担心不敌你们,而是破庙里那位。唯有先擒下你们两个祸害,再去对付他。”
柳藏酒真想笑:“你知道他是谁吗?”
闻人枫当然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才要避开燕澜先将姜拂衣这个邪修痛打一顿。
稍后见了燕澜,再道歉说不知她是万象巫的圣女。
据他所了解的少君,定会出手报仇。
回头上面怪下来,闻人枫的所作所为,挑不出一点毛病。
幸好昨天人手不够,没有冲动。
闻人枫勾起唇角,一扬折扇,示意众人将他们围住:“你们两个妖邪对他亦步亦趋,他定然更是个厉害的妖魔,我还正想问问你们,我与我那友人都看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狗东西?”
姜拂衣瞥了他一眼。
柳藏酒被气得不轻,他虽然讨厌燕澜,但好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我看你才是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也看出来和他废话没什么用,这家伙就是来找茬的,“呵,想抓我,那得拿出真本事来。”
柳藏酒甩动燃起红光的鞭子,却反身抽向后方。
意图打开一个缺口,带着姜拂衣往后撤。
而对方也早有布局,他们几人的目的只是柳藏酒,顺势将他缠住。
姜拂衣反而被挤出了战圈。
她也不跑,看向闻人枫:“看来我的待遇不错,要劳烦闻人公子亲自动手。”
“冒犯了。”闻人枫依然是彬彬有礼的模样,旋即手中折扇朝姜拂衣的咽喉攻去。
姜拂衣先感觉到耳鸣和目眩,这是神魂遭受攻击的先兆。
昨天从城外过来破庙,柳藏酒和她聊了几句闻人氏的功法。
他们最擅长攻击敌人的神魂精神力。
闻人氏的镇族之宝,便是一柄戒尺,传闻有言灵之能。
被戒尺打中时,闻人氏说出的要求,对方必定回应。
当然,那柄戒尺不是谁都可以用,也不是谁使用都有同样的效果。
戒尺如今一定是在家主手中,不会交给闻人枫带出门的。
但闻人枫手中的折扇,应与戒尺是同属性的。
姜拂衣寄出自己的音灵花,血祭一气呵成,迅速释放出花香。
巧了不是,她这朵花前阵子在六爻山翻出许多怨力碎片,沾染了大量怨力。
虽极微弱,胜在积少成多。
而怨力的形成,按照燕澜的解释,原本就是怨气附着于神魂之力。
他想攻击神魂,那就给他神魂。
姜拂衣掐诀,指向面前的阴灵花:“放!”
一道道黑气从紫色的花朵里释放出来,汹涌澎湃的涌向闻人枫。
闻人枫瞳孔一缩,即刻展开折扇,扇柄在手中转了一圈,扇出一股强大的风旋。
姜拂衣掐紧了手诀,咬牙继续释放。
攻击神魂精神力的术法,本身也需要施展者拥有强大的精神力。
而这些神魂力量之中夹杂了怨气,他攻击时,必定痛苦。
闻人枫确实承受不住,他能控得住大量神魂,却无法抵挡怨气。
害怕遭受反噬,他不得已收回折扇,连连后退,想再施其他招数。
但是姜拂衣不可能给他机会,收了音灵花,利索的拔出悬挂于腰间的心剑,冲破黑雾和风团的纠缠,以剑刃抵住闻人枫的咽喉。
闻人枫浑身紧绷,难以置信看向姜拂衣。
那些怨力是他大意了,并不足以惊讶。
但她最后这是什么身法?
并非剑术吧?
给闻人枫的感觉,宛如陷入深海之后,顺水势冲撞来的强大海妖。
“你说你,何必呢。”姜拂衣一点儿也不懂得剑术,但闻人枫一动也不敢动,“你不就是想知道破庙里那人是谁?”
闻人枫讪讪道:“误会,姑娘,这都是误会……”
“我告诉你不就得了?”姜拂衣刻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笑道,“其实啊,他是你爹。”
闻人枫的下颚线越绷越紧,眼底逐渐浮出怒意。
此时,一个声音倏地响起:“姑娘赢便赢了,何故出言辱人?我辈剑修可杀人,不可辱人的道理,授你剑道的师父难道不曾教过你?”
一时之间,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紧接着,一道剑气凛着骇人的威压,自右前方袭来。姜拂衣心神一凛,正想迎敌的招数,只见燕澜自后方瞬闪而至。
燕澜先落在姜拂衣面前,又顶着剑气疾步前行十数步,旋即双手结印,在前方铸下一层光盾。
须臾,剑尖抵住光盾,爆发出耀目的强光。
盾碎那一刹,剑光同样消失。
破碎之力冲撞下,两人各自向后退了好几步。
燕澜忍住微微向上翻涌的血气:“你是天阙府的弟子?”
对方执剑之手亦是难止颤抖,遂将长剑背于身后:“天阙府,漆随梦。”
姜拂衣也能认出漆随梦是天阙府的人。
内着白色交领长袍,外罩一层轻薄的晴天蓝纱衣,长发以玉簪束的一丝不苟,是标准的天阙府装束。
至于相貌,此人剑气虽霸道,却是个温和的长相,以及他散发出的气质,都像极了玉,无暇又清润。
奇怪的是,姜拂衣觉得他有几分面善,似乎曾在哪儿见过。
但应该不是熟人。
姜拂衣记人总是爱记眼睛,他这双凤眸形状虽好,却有些无神。
或者说,过于淡然。
她没有印象。
思索中,听见燕澜质问的声音:“你们天阙府是打算帮着弱水学宫,和我们万象巫为敌了?”
漆随梦微微欠身致歉:“少君见谅,在下方才并无意伤害圣女。”
燕澜嗤笑:“我知道你的目标是我,看到我来了,想逼我出手。”
漆随梦身为天阙府君无上夷的得意门生,如今同辈之中难寻敌手。
剑修生性好战,难得遇到一个不知深浅、又同样名声在外的同辈,便想与之较量一二。
燕澜不难理解,因为正常情况下,他二人几乎没有交手的可能性。
那位天阙府君虽然好多次借宝物不还,但与万象巫之间的关系一直都还算不错。
不然族老们也不会明知讨要困难,依然借给他。
漆随梦不曾反驳:“但我尾随闻人兄一起出门,原本是怕他惹祸。出剑,的确是临时起意。”
仍被剑刃抵住咽喉的闻人枫,脸色愈发难看:“现在放心了?”
漆随梦的视线绕过燕澜,看向闻人枫:“闻人兄,是你错了,快些道歉。”
闻人枫不屑:“我遇见妖邪,想出手拿下,何错之有?”
漆随梦道:“此事我可以作证,昨日你便猜到了他们一行人的身份,还是你告诉我的。”
“你……”闻人枫瞪大了眼睛,简直要被漆随梦气死。
紧紧一攥折扇,闻人枫又放松下来,拱手道歉,态度瞧上去颇为诚恳,“是在下错了,求圣女谅解。稍后定奉上礼品,以示补偿。”
漆随梦收剑入鞘,也拱手:“闻人兄出手同样是有些分寸的,此番万幸没有造成伤害……”
他说着话,视线再往后探。
柳藏酒已将那几人抽的快要爬不起来了。
漆随梦继续道:“神都极为重视云州城这次的考核,如今考核在即,闻人枫身为考核官,不容有闪失。而在下,则被派来维系考核秩序,必须确保考核顺利进行。还希望少君与圣女,看在我天阙府的面子上,饶过他这次。待此事了结,回到神都,我定会如实上报,我可以向诸位保证,他定会依照律法受到应有的惩罚,天阙府绝不徇私。”
姜拂衣赶在燕澜开口之前:“好说。”
这个面子是必须要给天阙府的,抛开万象巫与天阙府的交情,对于姜拂衣来说,拿到相思鉴才是首要考虑的事情。
区区一只突然跳出来的臭鱼烂虾,她毫不在意。
“那就按漆公子说的办吧,你们天阙府掌管云巅国的刑律,你既这样说,自然听你的。”姜拂衣利落的收剑。
闻人枫刚要放松,突地感觉脖颈一痛!
竟是剑刃在他颈窝划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线,虽不致命,但鲜血翻腾而出,汩汩外涌。
闻人枫一刹觉得自己的脖子断了,吓的双眼发黑,险些晕倒。
幸好漆随梦瞬闪而来,将他扶住,抬掌凝气为他止血:“无碍,你稳住。”
可被心剑划出的伤口极难修复,漆随梦耗费许多灵力,仅能控住一半,只能让闻人枫自己用手捂住。
漆随梦近距离的凝视姜拂衣,他绷紧唇线,双眸终不再淡然,沉肃道:“圣女的所作所为,我也会一并上报。”
姜拂衣害怕极了:“真是对不住,方才漆公子不是问我师父?其实我不是剑修,无人教我剑道。既不知修剑者可杀人不可辱人,也不知正确的收剑方式,不小心划到了。”
漆随梦:“……”一时被噎的无言以对。
“你、你……”这一连串的,闻人枫是真要厥过去,“你会不懂剑道?不懂剑道你随身带着剑出门?”
姜拂衣茫然:“不懂剑道为何不能随身带着剑?闻人公子不也整天带着脑子出门么?”
“你……!”除了“你”,闻人枫已经说不出其他咒骂的话了,又痛又气又憋屈。
他那几个满身鞭痕的手下,踉跄着过来将他扶走。
漆随梦拱手告别,不再多言。
燕澜喊住他:“漆公子。”
漆随梦驻足。
燕澜淡淡道:“今日你我点到即止,稍后或许仍有机会分出个高下。”
漆随梦目露期待:“怎么说?”
燕澜道:“漆公子出门在外有所不知,我出行之前,已送拜帖去往天阙府,此番正是去你师门讨要我族宝物相思鉴,若仍不归还,我会硬抢。”
漆随梦怔住:“相思鉴?”
燕澜微微颔首:“借走十几年,无论我们怎样派人去催,始终不还,你不知道此事?”
漆随梦确实不知,师父不是这样的人,也从不管这些琐碎事,他怀疑是大师兄……
燕澜尾音里挑起一抹戏谑:“漆公子的师父,果然是位好师父,只教你一些好的,以至你这般坦坦荡荡,义正词严。舍妹可怜,没这样的好运气。”
漆随梦:“……”
原来在这等着他。
还真是兄妹俩,一样的吃不得一点亏。
“抱歉,我方才失言了。”漆随梦面朝姜拂衣,“我不知你并非剑修,我对剑也算颇有研究,能感觉到你手中之剑,是柄难得的好剑,所以一时惋惜……”
没说下去,“告辞。”
姜拂衣听懂了,在漆随梦看来,会说粗鄙之言的她,配不上这剑。
至少还算识货,姜拂衣擦掉剑刃上的血,收剑归鞘。
眼睛却忍不住追着漆随梦的背影望过去。
心底有一些异样,但又捉摸不清。
燕澜本想与她说话,见她失神。
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漆随梦的背影。
“他是无上夷的关门弟子,才出生没多久,便被无上夷发现他天生剑骨,是个千年不遇的奇才,带回了天阙府,养在膝下。
姜拂衣收回视线:“这么说来,漆随梦一直跟在天阙府君身边?”
燕澜摩挲手指:“应该是吧,听闻无上夷极为重视他,早些年去往祁山小洞天修行,只将他一人带在身边。四年前,漆随梦自小洞天返还神都,即刻便成为同辈中的佼佼者。”
姜拂衣点点头,看来这位天之骄子与自己一点交集也没有。
正思忖着,听见柳藏酒痛叫一声。
姜拂衣连忙转头,柳藏酒正给受伤的手臂涂药。
姜拂衣见他气息稳定,仅仅是手臂被擦出一道轻微的血口子:“你不是号称一百透骨鞭也打不倒?涂个药罢了,你鬼叫什么?”
“打不倒我,不代表我不怕疼啊。”柳藏酒骂骂咧咧的走上前,抛着手里的药瓶子,“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姜拂衣倒是挺担心燕澜。
他这几日身体明显出了问题,还是大问题。
方才接了漆随梦一剑,现在不知道状况如何。
但姜拂衣早摸清了燕澜爱“装”,不会将伤势或者脆弱暴露出来的。
姜拂衣问道:“大哥,云州城这次的考核,只能是神都弟子才可以参加?咱们万象巫有没有资格?”
燕澜微怔:“你想参加?”
姜拂衣应了声“是”:“临阵对敌,我缺乏经验,会手忙脚乱,想趁这个机会锻炼一下。当然,你若是不想浪费时间,那咱们继续出发。”
燕澜自然没有意见。
这对他而言是个好提议,之前为了压制寄魂,身体损伤不小,挺想休息几日。
姜拂衣松了口气,真怕他逞强。
当然,她也没那么体贴,全是为燕澜着想。
她真心想去历练。
“父亲”只是姜拂衣一个渺茫的希望。
极北之海的封印,或许最终还是要落在她的身上。
而“封印”,又是姜拂衣不得不去直面的恐惧。
那么从现在开始,和“封印”相关的一切,如有可能,姜拂衣都想去探究一番。
有个擅长封印之术的大巫在身边,恰好可以顺势请教。
燕澜抬步:“走吧,咱们去云州城。”
姜拂衣正准备跟上去,柳藏酒喊住她:“不去后山挖鸡了啊?”
燕澜脚步一顿,如今一听到“鸡”,手指就忍不住微颤。
“哦对。”姜拂衣又拐回去,“险些忘记了。”
燕澜的嗓音不太自然:“我去城里等你们。”
“好。”姜拂衣知道怎么找他,城中看上去最干净最阔绰的客栈。
云州城自从闻人枫和漆随梦来了之后,便开放了城门,不再阻止百姓入内,
姜拂衣和柳藏酒去到客栈时,燕澜订好了房间,人却不在客栈里。
姜拂衣等他一天。
傍晚时分,忍不住出门寻找。
那些神都来的修行者,听说全都住在城主府,燕澜或许是去帮她报名了,却不知被何事耽搁。
姜拂衣打听过方位之后,往城主府走,才穿过一条巷子,暴雨倾盆。
她忙去附近的屋檐下躲避,虽说可以掐个诀,但灵力不是这样浪费的。
可恨盗走她储物坠子的贼。
伞都没给她留下一把。
远处城主府的高楼上,漆随梦伫立在窗口,视线穿过重重障碍物,落在那处低矮的屋檐下。
漆随梦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把伞,施了法,本想推过去,又疑惑着收了回来。
半响,他再次施法。
诀还没念完,又一次掐灭。
闻人枫脸色惨白,躺在后方的藤椅上:“漆兄,你在那做什么?”
漆随梦心头纷乱,脱口而出:“万象巫那位姜姑娘……”
一提起姜拂衣,闻人枫几乎要从藤椅上跳起来,奈何脖子上的伤口覆着厚厚的草药,还在往外渗血。
漆随梦略微失神:“从昨日城外擦肩而过,我便觉得她有一些特别,是以才多打量了几眼,发现她是个尸傀邪修。”
若不刻意打量,他难以察觉。
闻人枫扶着额头,生气的力气都没有,虚弱地冷笑:“是很特别,特别的该死。”
漆随梦自顾自道:“你也知道我天生色弱……”
看这世间万物,都宛如氤氲在烟雨之中的水墨画。
姜拂衣却有一些朦胧的色彩。
漆随梦斟酌良久:“该怎样解释,姜姑娘在我眼中,似乎会发光?”
闻人枫真想翻白眼:“漆兄,那女人不是似乎会发光,她是真的会发光。”
漆随梦不解其意:“嗯?”
闻人枫忍痛坐直身体,正色道:“你们看不出来,我却懂,她穿的衣裙,是由西海国的国宝云蚕丝织就而成,能抵抗世间绝大部分的风火雷电。”
“她那根发簪看到了吗,传说是孔雀明王留在人间的护身法器,你先前那一剑,若燕澜不挡,也会被它挡下。”
“还有她那一对儿耳坠,以及手腕上的发箍,镶嵌的全是天麟五彩石,没什么作用,就是稀有,漂亮,值钱,随便抠下来一颗就够你们整个天阙府花销十年,你说她会不会发光?会不会发光?”
漆随梦:“……”
亏他困扰了一整夜,原来竟是财富的光芒。
漆随梦暂时找到了原因,不再朝远处屋檐下眺望,慢慢阖上了窗户。
第14章 储物铃
“不过话说回来,姜拂衣穿戴这些,都只是毛毛雨罢了,根本不值一提。万象巫的藏宝楼里,那些数之不尽的宝物,尤其是神族馈赠的神器,才是七境九国的心头血。”
闻人枫重新躺下,“你当我们弱水学宫和万象巫的仇怨是打哪来的?”
漆随梦从窗口走回来,盘膝坐在矮几后:“鸢南之战?”
他隐约知道一些,千年前云巅国攻打能够直通万象巫的鸢南,正是弱水学宫提议的。
鸢南之战后,万象巫献上天灯,归顺云巅,每年上供。
闻人枫拿起杯子喝了几口茶水:“鸢南那鬼地方,从地面到高空处处是瘴毒,人烟稀少,狗都不去。是我们家族耗费上百年才开辟出来一条路,你知不知道我们死了多少族人和弟子?”
当然,万象巫同样死了很多。
归顺之后,稳定下来的巫族以极毒辣的咒术,对闻人氏采取了疯狂的报复。
闻人枫的曾祖父,半只脚都快迈进地仙位阶了,硬生生被他们咒死,奈何没有证据,不能明着复仇。
漆随梦沉默片刻:“巫族隐居避世,是你们非要去抢……”
据他所知,鸢南之战,云巅大部分的宗门世家都有参与,而他们天阙府始终是持反对意见的。
想来太师父也是看不惯这种强盗行径。
闻人枫对漆随梦今早揭穿他的行为怀恨在心,瞥他一眼,眼神里写满了“你清高”:“漆兄,有些事情你根本不了解,巫族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们其实……”
漆随梦:“巫族怎么了?”
闻人枫摇摇头:“算了,说出来你也不信。这么说吧,你们是不当家不知道油盐贵,我们负责编纂天地人才榜,发放资源,资助修炼,最清楚其中耗费。最重要的是,咱们云巅不攻,其他势力也会攻,万象巫那些宝物落在敌国手中,往后都会变成诛杀咱们的利器,必须未雨绸缪。”
“只可惜啊,都攻到眼前了,才发现万象巫这座城并不是造出来的,它本身竟是个巨大的防御法宝。喊来几十位炼宝师,几十年都找不出拆解法宝的办法。实在耗不动了,无奈之下才接受他们的归顺。”
漆随梦沉默不语。
“行了,不说这些污你耳朵了,我知道在你眼中,我们肮脏阴险。”闻人枫摆了摆手,“你大师兄派你来与我共事,真是委屈你了。”
“闻人兄言重。”
漆随梦确实看不惯,也无法理解这种未雨绸缪。
但闻人枫除了此次主动跑去招惹燕澜之外,以往做人还算规矩。
漆随梦自从回去神都,见过太多满口仁义道德,实际满心险恶算计的人。
反倒觉得闻人枫这种从不遮掩坏心思的“卑鄙小人”,更容易相处。
“我只是希望,你莫要在考核期间,故意针对巫族。”漆随梦低头看向矮几上摆放的名单。
尾部新增了一行字:万象巫圣女,姜拂衣。
“我都这样了,我还能干什么?”闻人枫朝他伸脖子,恨不得像王八一样伸到他面前去,让他仔细瞧瞧自己一直流血的伤口。
又冷笑,“再说,考核原本就是要考验他们的本事,任何意外都要算在其中,你以为生死状签着玩的?”
漆随梦道:“我是提醒你,我窥探不出姜姑娘的路数,但燕澜绝对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真将燕澜惹恼了,在这里没人能护得住你。即使回去神都,恐怕也只有你那贵为家主的叔父有这个本事。”
闻人枫不屑:“你都不曾使用自己的本命剑,更没尽全力,他却只能和你打个平手。”
漆随梦想说那是因为燕澜原本就受了重伤,又怕闻人枫知道以后愈发要去寻仇,只能道:“总之,你最好听我的。”
闻人枫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对了,你双目色弱的问题,从没想过治一下?”
话锋转的太快,漆随梦微微愣了愣,随后摇头。
师父说,世间繁花迷人眼,万般颜色惑道心。
眼中只有水墨山河,于他而言,兴许是一桩好事儿,能助他静心修行。
漆随梦深以为然。
尤其是他昨日隐约窥见“颜色”的一刻,更是从心底体会到,师父的教导果真不虚。
姜拂衣没等到雨停,却等到了燕澜。
穿一身样式简单却质感上乘的黑衣,撑着伞从巷尾缓步走来。
若非认识,这雨夜里瞧上去极有压迫感。
燕澜眉眼幽深,鼻梁高耸,整体轮廓十分立体。
又少年老成,整天绷着个脸。
如果说漆随梦像温润的玉,那燕澜就像一把冰刀,又冷又锋利。
可惜见过他脸红的模样,在姜拂衣心中,这把冰刀已经碎成了冰渣渣。
燕澜正打算回客栈,瞧见姜拂衣在屋檐下站着,便朝她走过去:“阿拂,你在这里做什么?”
当着柳藏酒的面,燕澜喊习惯了阿拂。
如今只他两人,再改口喊她姜姑娘,反而有些奇怪。
姜拂衣见他并无异样,笑道:“以为大哥被人刁难,打算去城主府瞧瞧。”
“想多了。”燕澜来到她面前,“这里不是神都,能刁难住我的人不多。”
姜拂衣问:“你帮我报名了?”
燕澜嗯了一声:“还要等几日,有些学子还没到。”
姜拂衣点头。
燕澜提醒:“你不要嫌我啰嗦,必须小心闻人枫,闻人氏与我们万象巫之间的仇怨由来已久,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若不是看到姜拂衣今日能治住他,燕澜原本不该答应她参加。
“我会小心的。”姜拂衣笑道,“我本意就是历练,他使绊子正好给我练手。”
燕澜便不再多说,又从储物戒子取出一把伞,递过去。
她接过,却不撑开。
“还有事?”燕澜问。
“我想看会儿雨。”姜拂衣方才心里只想着雨停,此刻漫无目的,反而生出点闲情,将手掌探出屋檐,静静看着雨水落在掌心。
她对水,始终带着深深的眷恋。
即使那是曾经困住她的牢笼。
“那你看,我先回去。”燕澜可没兴趣看雨,万象巫处于雨林中央,一年一半时间都在下雨。
他最厌烦的就是黏糊糊的雨季。
“好。”
燕澜扔下她往前走,没走出几步又退回来。
他站在雨中,朝台阶上的姜拂衣伸出手:“此物先给你,省得我又忘记。”
“嗯?”姜拂衣看着他掌心中晶莹剔透的铃铛。
“储物铃。”燕澜道,“之前父亲只吩咐我为你准备一些衣裳首饰,我不知你没有储物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