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年之约—— by兮树
兮树  发于:2024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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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您捏捏肩膀。”尤丽佳在王宫中贵为女官,却很会服侍人?。当然,她会的不止这些。
虽然是苏珊娜挑选的人?,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尤丽佳与艾格尼丝的距离也略微拉近。令人?惊讶的是,这位女官多才多艺,不仅熟知礼仪,还对魔法颇有造诣。只不过她文雅端庄的外表下,时?不时?会漏出缺乏同情心的冷酷一面。当初在向理查禀报乔安的死亡现场时?,她就?明显乐在其中。
但艾格尼丝并不讨厌她。
尤丽佳推着艾格尼丝在椅子上坐下:“王后陛下如?果看到您的表现,也肯定会为您感到骄傲的。”
艾格尼丝笑了笑:“含糊其辞,拖延敷衍,勉强不让科林西?亚变得七零八落,就?是这种事?而已。”
“我听着贵族大人?们扯有的没的就?头痛。”希尔达抱臂站在墙角,没辙地摇摇头,“我知道您即便不想让理查回来?,也不能表示出来?,但何必真的把首饰都?抵押给那些提洛尔来?的贩子呢……”
在他人?在场时?,希尔达依然会对艾格尼丝使用敬语。
尤丽佳闻言莞尔,柔柔地将其中的道理掰碎了解释,见地却一针见血:“其他人?也大都?明白艾格尼丝女士不希望公爵回来?,但她都?做出了这样的姿态,他们也没法挑刺。毕竟逼着淑女把自己的全副家?当交出去,自己却只是口头说说,他们也会感觉面上无光。”
“亚伦大人?怎么至今什么动作都?没有?”希尔达又低声?埋怨。
“他不能有动作,那样的话就?坐实了鲁伯特的罢黜是海克瑟莱的手笔的指控。”艾格尼丝闭着眼喃喃。
“但是他不可能什么计划都?没有吧?”希尔达一顿,“总觉得只有我蒙在鼓里。”
尤丽佳和艾格尼丝都?笑起来?。
女官又开?始耐心地解释其中的关键,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两人?的对话声?逐渐变得遥远,艾格尼丝的思绪荡了出去。她无端想到,现在在这间房中的她、希尔达、尤丽佳、还有简都?是与海克瑟莱有关的人?。为了防止偷听,尤丽佳甚至还在房间各处放置了隔音符石。
在敌人?眼里,这简直就?是海克瑟莱密谋大会。
希尔达说得没错,亚伦当然不可能毫无准备。提洛尔那里的阻碍就?是他的安排。
他没有明言,但艾格尼丝从与长兄的通信之中,隐约猜到,如?果事?态真的变得难以收拾,他会想办法让理查在回到科林西?亚前就?将他处理掉,而后再想办法构陷多奇亚的那位侯爵。
--“桌布底下的事?交给我。你不能弄脏自己的手,只需要专心确保布鲁格斯安全无虞。”
亚伦是那么说的。
这意味着她要对白鹰城的动向有个大致的把握,却不能知道得太详尽,以免露出蛛丝马迹。更重要的是,眼下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扮演好公爵夫人?还有代理领主的角色,仅仅合格是不够的,必须企及懂得变通、慷慨、挑不出什么大瑕疵的优秀水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得是这样。
昨天亚伦通过风精灵传来?的讯息最后,冷不防列一个问句:
“柯蒂斯还在布鲁格斯?”
就?亚伦滴水不漏的言行?而言,这已经称得上露骨的暗示。
--伊恩不能再继续留在她身?边。
伊恩与亚伦另有联络的渠道,同样的意思想必也传达到了他那里。
但最近艾格尼丝实在焦头烂额,与伊恩几乎没有碰面,无从揣摩他的态度。
实话说,她连感到寂寞的时?间都?没有。
五月少雨,一进入六月,初夏的雷雨反而一阵又一阵。
梅兹和索兰诺两边大神?官的互相攻歼还在继续,科林西?亚的内部摩擦却逐渐销声?匿迹。但所有人?都?清楚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荷尔施泰因在南方边境多修了数座堡垒,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传闻那一定是借用了什么魔法,说不定是本应在封禁状态下的秘术。布鲁格斯城中已经有人?开?始囤积粮食,提洛尔发来?的船满载豆谷、酒和橄榄油。为了防止雨水冲垮城墙和海堤,公爵夫人?下令修缮主城和外城的防御设施。这都?被视作荷尔施泰因有开?战准备的信号。
而在月末,公爵本人?也终于开?始动身?,预定先在提洛尔停靠,而后走陆路。
刻意压低声?量的絮絮议论猛然被一个惊雷似地消息炸开?:
理查回航的船队还没来?得及在提洛尔靠岸,就?被多奇亚停靠在外港的舰队阻截,直接再次起航,这一次,目的地是多奇亚。提洛尔立刻收缴了多奇亚商人?在母港的所有船只,双方只差明言开?战。
而这也意味着,亚伦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做足了所有准备,却在最关键的一着棋上失手了。
费迪南侯爵获得了最强劲的手牌。只要理查在他那里,多奇亚事?关科林西?亚继承权的任何表态就?可以成为公爵本人?的意愿,正当且有分量。

第095章 IV.
多奇亚侯国掌权的费迪南·拉缪与理查是?远亲。但与身为长子、名正言顺袭承父亲爵位、接受领臣宣誓的理查不同, 费迪南是?上任侯爵的侄子,并?非最优先?被考虑的继承人。经?过两段婚姻积攒了土地与人脉,他才获得了登上舞台的资格。费迪南的堂兄,也就是?前任侯爵的长子早亡, 只留下遗孀还有年仅四岁的孩子。
费迪南巧妙地利用了堂嫂来自提洛尔的微妙身份, 挑拨起与近邻敌对的情?绪, 成功拉拢了一批簇拥, 将意图替幼子执政的侯爵夫人赶下台。而终于获得梅兹名义上的侯爵封号之后, 费迪南立刻将这位堂兄的提洛尔遗孀送进了圣所,依然有继承权的小男孩则从众人视野中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没人顾得上指摘费迪南的狠辣:那是阿雷西亚告别黄金时代后, 依旧战火纷飞的日子。
费迪南侯爵面临的第一桩大事便是抵御从北方而来的科林西亚军队。
率领科林西亚军的自然是?战功显赫的理查·拉缪。
那是?这对命运迥异的表兄弟第一次交锋。
人心稳定,物产丰富, 科林西亚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势力范围向南扩张。如今南科林西亚的大片河谷之前名义上归属于多奇亚,实则是?不受索兰诺控制的一个个独立小国。包括前不久背弃科林西亚、向多奇亚宣誓效忠的边境三城, 莱姆斯以南、查特莱河以北的地域大都是?那场战役理查收割的战利品。
理查原本还有一举南下、直逼索兰诺城下的打算。但科林西亚军一旦踏入多奇亚腹地,战况就开始胶着?。军事行动一旦拖久, 补给就成了问题,如果?对占领地区劫掠过渡, 便可?能?被揭竿而起的领臣反噬。也是?在?那一年, 又一波疫病袭来, 双方都受重创。
纷争并?非目的, 而是?扩大势力范围的手段,理查与费迪南最终握手言和。科林西亚归还部分南方地域, 却保留了大部分河谷地带的控制权。
那之后数旬,费迪南专心加强对多奇亚内部的控制。双方都没有再?爆发大规模冲突。费迪南毒辣的手段、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骇人意志、超绝的行动力还有强烈报复心都令他成为了一位能?干而令人畏惧的主君。
科林西亚与多奇亚休战的时光足够襁褓中的孩童长成独当一面的青年, 但仇恨、创伤与耻辱并?不会轻易被遗忘。没有亲眼见过战场的孩子一定听过家中长辈叙述的过往。在?多奇亚长大的孩童会在?战争游戏中模仿反抗科林西亚入侵者的正义战士,幻想将征服者理查击倒。而在?科林西亚版本的故事里?,费迪南是?狡诈、嗜血又对优秀传统不屑一顾的暴君。有数个版本的故事都以失踪的小侯爵为主角,传闻他被忠心的仆役带到科林西亚,作为平民?被抚养成人,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夺回被叔叔夺走的一切。
但故事终究是?故事。
小侯爵没有现身。不仅如此,讽刺的是?,之前在?侯国内极力打压旧家族的费迪南此刻却举起蓝血派旗帜,成了维护旧世界秩序的保护者。
费迪南显然没有忘记表兄理查给他带来的耻辱,始终寻找着?一雪前耻的机会。理查对表弟同?样心怀警戒,这是?他与掌握甲胄附魔秘术的海克瑟莱联姻中的最大考量。他想要让莱昂继承公爵之位,也是?防备着?费迪南利用空悬的继承人位置向北反扑。
二十多年后,理查落入了费迪南手中。胜利似乎终究属于更会隐忍等待时机的一方。
“明明是?他们拦截绑架了理查,却说是?提洛尔受您授意,不允许船队入港,只得出手相助,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希尔达听了最新消息,愤愤摩拳擦掌,恨不能?直接冲到索兰诺,拿大剑将侯爵连人带宝座一起砍了。
“所有人都清楚事实究竟如何。但事实如何也并?不重要。”艾格尼丝反而显得异乎寻常地冷静,她甚至还有余力微笑,“至少是?他们先?动手的。道德上要矮了一个头。而且这么一来,费迪南的野心也昭然若揭。他对待自己领内领主的强硬作风会让不少不愿意受他挟制的人站到我们这边来。”
“但眼下只有弗雷德加和一部分南科林西亚的大人们明确表示愿意与您结盟。就连苏珊娜女士都表示会与王国一起保持中立态度。”
艾格尼丝坦然道:“苏珊娜更重视王后的身份,这点她和亚伦肯定早就谈妥了。应该还有更多人在?和亚伦接触。如果?真的要与费迪南开战,比起我,还是?指望亚伦更合情?合理一些。”
希尔达闻言神情?有些微妙,噎了片刻,她嘀咕:“也不知?道这次亚伦大人在?干什么……”
“只怕他也没想到费迪南会大胆到直接去截人。”艾格尼丝想了想,又说道,“如果?我是?费迪南,下一步就是?重提我与理查的离婚官司,着?重强调我没有孩子,或是?干脆把攻击我不贞的旧话翻出来重提。直接杀了我也是?一个好方案,但是?比较困难,而且那样会给了亚伦直接南下的借口,对费迪南来说局面可?能?会变得难以收拾。”
“小姐,”在?旁静静聆听的简不禁出声,不赞许地摇了摇头,“请您不要说那么不祥的话。”
每当简换回这个熟悉的称呼,她都是?在?以长久侍奉艾格尼丝的老人身份恳求。
希尔达没有立刻附和,顿了顿才有些不甘地轻声说:“您考虑这些事也许是?必要的,如您所言,亚伦大人也确实会好好利用至亲的死,但……”
“我知?道。只是?假设而已。而且希尔达,有你寸步不离地保护我,布鲁格斯的守卫也外松内紧,我确实不用太担心,不是?么?”
“您这让我怎么回答?”
“不回答也没关系。”
艾格尼丝说着?将视线挪回桌上的公文和信件。平日里?都是?尤丽佳出声朗读,而后另有书记员起草回复,给她省下不少精力。但今天尤丽佳忙着?为接待北方边境使者做准备,简虽然识字,但在?阅读通行语文书时磕磕绊绊,艾格尼丝不得不自己过目。
虽然眼下局势仿佛一触即发,不管是?费迪南、亚伦还是?科林西亚境内的不少领主都做好了开战的准备。但在?那之前,免不了先?要经?历一轮谈判。即便最后商议只会无果?而终,这个过程是?必要的。
弗雷德加那里?送来的密信设置了魔法机关,是?字面意义上的阅后即焚。
她看着?被幽蓝火焰舔舐着?吞噬的纸片,没有立刻开始处理下一桩事务,而是?略微出神。
如她所想,各方会赶在?盛夏前聚集到梅兹协商调停。
观察费迪南至今为止的言行,再?加以推演,艾格尼丝有信心断定,即便是?这位侯爵,如果?能?够避免开战直接得到更大的好处,他肯定不会拒绝。
问题就在?于他想要的是?什么?如果?只是?要求归还理查征服的多奇亚失地,那么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艾格尼丝怀疑费迪南已经?有了理查,就不会只满足于抵消旧日的损失。想要直接吞下南科林西亚,乃至有征服全?境的野心也不奇怪。
以弗雷德加为首的反费迪南派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处置,然而北科林西亚的大小领主们未必那么关心南边的去留。尤其是?与荷尔施泰因?毗邻的北方重镇巴姆贝克,那是?拒绝在?花之庆典进献礼物的领地之一。控制北方一线的重臣伯恩哈德子爵出了名地敌视荷尔施泰因?人和海克瑟莱一族。因?为关系紧张,艾格尼丝出嫁南下的时候甚至没有走陆路,而是?坐船通过海妖之泽入海,沿海岸南下,避开了巴姆贝克抵达布鲁格斯。
只要费迪南给的好处足够多,夹在?荷尔施泰因?和布鲁格斯近旁平原之间的巴姆贝克可?能?会成为对艾格尼丝的最大威胁。
好在?拉缪一族的血脉确实要在?理查这里?断绝了,费迪南也无法轻易找出一个足以服众的傀儡。一旦费迪南表露出打算由多奇亚人来统御科林西亚的意愿,只怕巴姆贝克也会立刻站到侯爵的对立面。
再?转念一想,艾格尼丝又不那么确定了。仇恨不讲道理,伯恩哈德子爵说不定宁可?让多奇亚获得大好处也要让荷尔施泰因?受重创。
要怎么稳住北方的局面与南方随时会爆发为真刀真枪的冲突同?等棘手。
局势不明,不是?所有人都对公爵夫人那么有信心。已经?有数位骑士礼貌地寻了由头离开布鲁格斯。艾格尼丝没有挽留。
还有艾奥教团。法比安曾经?提过,理查对于自己是?费迪南儿子这件事并?不知?情?。这也意味着?费迪南早就在?科林西亚埋下了一窝毒蛇。刚才艾格尼丝说到派人来刺杀她的时候,想的也是?艾奥教团。刺杀权贵是?他们的专长。她甚至怀疑艾奥教团不是?没有能?力对她动手,而是?单纯没有必要现在?就挑起事端。
艾格尼丝已经?拜托亚伦派人密切监视他们的动向,又借用了苏珊娜在?梅兹大圣堂中的渠道,保留了一张王牌,必要时直接下手予以重创。但敌方以神出鬼没著称,很难一举消灭。最近几个月,不管是?梅兹还是?科林西亚境内的探子都没有任何法比安的消息。不知?道他是?否回到了父亲身边。
一不小心就在?思绪里?陷得太深,艾格尼丝揉了揉眉心,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书房门被推开,尤丽佳进来,顺手点亮门口的矿石灯:“艾格尼丝女士,您还没用晚餐吧?”
简摇摇头:“我和希尔达卿劝不动她。”
尤丽佳一笑,以不知?该说是?严厉还是?轻挑的口气说道:“艾格尼丝女士对熟悉的人比较不客气,但我不一样。今天就到此为止,您该放松一下了。总不能?让今天和您共进晚餐的骑士大人久等。”
艾格尼丝颔首起身。
每周有两天,艾格尼丝都会与城中两三位骑士或是?事务官共进晚餐。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白?昼已经?很长,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底层与主厅相连的狭长小餐厅中只点了一盏灯。
“伊恩·柯蒂斯卿,希尔达·列文斯顿卿。”
尤丽佳介绍完今天列席的骑士们,便低眉垂目地退到了桌子上首的高?背椅后。
艾格尼丝回头看了一眼,无奈地说道:“这样的安排不会太显眼了么?”
尤丽佳正经?地答道:“另一位原定列席的第三位骑士身体有恙。”
艾格尼丝立刻确定自己被安排进去了。只不过不知?道伊恩是?怎么说服尤丽佳和希尔达配合他的。
她看向伊恩。她已经?很久没那么好好端详他了。他像是?没太大变化,但在?这每天局势都在?剧烈变化的时候,他的无改变就有些异常。与艾格尼丝视线相碰,伊恩以轻松自在?的口吻自嘲:“您见到我仿佛有些失望。”
她弯唇:“不,怎么会。”
在?这一眼拉长为有违体面的注视之前,艾格尼丝举起酒杯。酒浆滑过舌面,微苦的灼热感烧下喉咙。她很克制地想,见到伊恩她当然不会失望;然而,理查归来的讯息传开之后,她有意回避他也是?事实。她知?道一旦见面就必须聊什么沉重的话题。而她不想谈。但伊恩已经?下定决心,所以直接逼到面前。
“伊恩卿,你近况如何?”
“受您关怀是?我的荣幸,我一切无碍,最近也能?重新开始挥剑了。”
“是?么?那是?好事。”
公爵夫人艾格尼丝和骑士伊恩之间能?谈的也就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废话。
杯盏单调地发出脆响,对话坠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希尔达拖动椅子起身:“我过一会儿回来。”语毕,她就打开窗户,轻盈利落地翻了出去。尤丽佳则微微欠身,退进备餐室,阖上小门。
并?不宽敞的小餐厅忽然显得分开空阔。
艾格尼丝有那么一瞬,非常痛恨如此配合地制造这个契机的所有人。但迁怒没有意义。她垂头苦笑了一下,再?抬眸的时候,她只是?她,一下又有太多可?以和伊恩说的话。
但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从上首的主座起身,挪到了往下退一格的空座椅旁站立。那是?布鲁格斯首席神官或是?卫队长常坐的位置。再?往下才是?骑士和事务官们的坐席。
伊恩坐在?原位没有动。他仰视艾格尼丝,高?度差浑似祈祷时从圣坛的台阶上端详神像,但信徒不会也不敢对三女神像伸出手触碰。而他拉住了她的手,确切说,只勾住一根小指。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挣脱的不稳联系。
“你……”一出声,艾格尼丝的嗓音就开始发抖,她希望自己能?够表现得更成熟更平静,但她做不到,甚至说到第二个词语眼眶就热了,“你想说什么?”
问题的答案彼此心知?肚明,但还是?非一问一答地走个过程不可?。在?他们之间,有意义的话语从来省略,不必要的形式却往往遵循。
“是?时候让我淡出了。”
伊恩的措辞比她想得还要巧妙却也残忍,仿佛是?否首肯的选择权在?她。
她扶住椅背,哑声问:“是?亚伦的要求?”
“也是?我的意愿。”
“如果?我说不要呢?”
伊恩吃痛地定定盯了她片刻,表情?像是?在?责怪她非逼得他说更伤人的话。但吐出冷酷话语的到底是?他:“那么我换个说法,我要离开你。不论你是?否同?意。再?待下去,对你……对我都有害无益。”
艾格尼丝吞咽了一下,假装没有听到:“你可?以先?到……比如荷尔施泰因?避避风头,等事态都平静下来。”
“你还真是?不打算放过我。”他的叹息声也充满柔情?,比羽毛更轻。
但艾格尼丝只觉得疼痛。没想到会有一天成了她抓着?不放手。
“你对这样的关系厌倦了么?”她忍不住试探。明知?其实并?非如此,她还是?要问。
伊恩反问:“如果?我说是?,你就会接受么?”
艾格尼丝将话题推回去,说她其实都不太相信的话:“会有办法的。如果?……等一等的话。”
“要等多久?如果?真的开战,哪怕是?一年后,我会在?哪,你又会在?哪?你的身边还会有我能?回来的位置么?”停顿一拍,伊恩哂然,“我也有自尊心。只是?等着?你施舍我一个位置……我做不到。”
她背过身去。他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来一半。
“离开你是?现在?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不--”
“人很健忘,但又很会捕风捉影地翻旧账。那时为了勾出乔安与理查的私情?刻意散布出去的传闻很可?能?会成为攻击你的箭矢。最近半年我非常安分,再?一步,只需要我销声匿迹,即便有人把那时的事翻出来,也不过是?陈年旧闻,当事人也离开了,缺乏说服力,更不可?能?成为证据。”
他考虑得越周全?,她就越不是?滋味。
也许合格的情?人关系就是?这样,在?损害到更切实的利益之前洒脱地放手。
明明艾格尼丝早就明白?现实不是?歌谣,淑女不会和只有剑和热忱的骑士走,而是?会嫁给别人。即便如此,就和到最后一刻她还对自己有魔法天赋抱有幻想一样,她始终抓着?一线希望不肯放手。也许会有办法,说不定能?有转机,可?能?真的有奇迹。
艾格尼丝深深低着?头,像在?扪心自问,又像在?质询伊恩:“那么我又是?为了什么才走到今天这步的?”
伊恩的声音很温存:“你后悔了?后悔没有选择苏珊娜给你提供的更轻松的那条出路?”
她抑制不住,打了个寒颤。
伊恩起身,绕到艾格尼丝面前。这一个侧转的姿态潇洒好看,像在?踩着?只有他听得见的节拍跳舞。艾格尼丝被夹在?他和椅背之间,想退也无处可?退。
他将她颊边的一缕散发别到耳后,指腹就势从耳后下滑,顺着?轮廓走到下颚,指尖一翘抬起她的脸,笔直地看进她的眼里?。
明明是?最笑不出来的时刻,他却倏地粲然展颜,翠绿的眼睛像有妖精栖息的水泽,波光潋滟也好,雾气蒸腾也罢,都是?勾住旅人脚步令其沉沦的伎俩。刻意勾引的意图太明显,就纯粹是?愿者上钩,沉沦属于心甘情?愿。
“如果?你愿意为我舍弃一切,让所有计划和责任都见鬼去,那当然也可?以。”这么说着?,伊恩愉快又促狭地笑出声。
艾格尼丝呼吸乱了一拍。
他几乎要和她额角相抵。这样的距离,不论是?最轻微的颤抖,还是?呼吸不规则的节律,又或是?闪烁的眼神,任何谎言的气味都无法被错漏。
跨越十数年的光阴,伊恩再?一次向艾格尼丝发出邀约:
“要不要干脆和我私奔?”

伊恩以指腹按住她的唇瓣,阻止她?吐出答句。
“不用告诉我?你?会不会来,”他声音压得极低,哪怕有人站在他们身?侧偷听, 也?要费力气才能辨析明白, “今天午夜, 厨房西侧门?, 我?知道怎么离开主?城。”
找不到合适的应答之词, 艾格尼丝抓住了伊恩的衣袖。
“直到圣歌结束,我?都会等在那里。”
不给她?再提问的机会,伊恩语毕便轻柔却坚定地挣脱她?, 转身?往门?边去?。
艾格尼丝快步追上,从背后?用力抱住他。
他因为她?的动?作颤抖了一下。
她?非常想知道伊恩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如果她?看着他, 就没有办法这样绊住他的脚步。况且她?也?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神色。
嘴唇分开, 努力发出声音,但吐出的只有气息。
一遍, 两遍,第三次尝试, 艾格尼丝终于发出了沙哑的一个音节:“我?--”
她?深吸气,将脸贴住他的肩背, 喃喃:“我?会去?赴约的。”
伊恩像是冻住了。
于是艾格尼丝低低地重复许诺:“这一次, 我?会去?的。”
他静默许久, 猛地转身?。她?来不及看清, 他已?经凑近了吻她?,来势汹汹, 像搭上毕生的热情,甚至咬了她?一口。这个吻里蕴藏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艾格尼丝根本无暇逐一分辨。但奇怪的是,这久违的亲近竟然让她?难过。她?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
伊恩后?撤得也?十分突兀。
“那么请容我?告辞。”换上客套的措辞,他往门?边走,没有回头。
艾格尼丝无端被?恐慌击中。他们真的约好了么?她?……真的决定要抛弃一切和他私奔了?事态变化得太快,她?头晕目眩。
再想追上去?,伊恩已?经顺手拉开了备餐室的门?:“多谢您。”
尤丽佳从里面走出来,点头致意。
艾格尼丝立刻收敛表情。尤丽佳走过来,无言地替她?整理略微散乱的发髻,比往常的态度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同情。这对尤丽佳而言,算是难得的感情流露。
艾格尼丝看了对方一眼,立刻垂眸,没有说话。
不论是尤丽佳还是希尔达,如果知道伊恩打算带她?私奔,都不可能协助制造今天单独会面这个契机。伊恩必然欺骗了她?们,比如声称他只是想要和她?好好道别。她?们也?不可能相?信……任何人恐怕都不会相?信,她?会甘愿抛下身?上担负的所有责任,冒着身?负万千人唾弃的风险和伊恩踏上前途未知的旅程。
但刚才的那个面临抉择的瞬间,她?竟然没有丝毫犹豫。
比起让亚伦、苏珊娜、还有所有寄希望于公爵夫人之人失望的惶恐,失去?的伊恩的恐惧要更沉重、更尖锐。艾格尼丝知道这是个疯狂的决定,她?很可能会为此后?悔一生。但再次错失他也?一样会后?悔。同样的懊悔她?已?经不想再品尝第二次。
其实权衡孰轻孰重很简单。
她?确实哪边都不想舍弃,因而没有做出选择,但这不代表两者之间没有优先?高下。
她?之所以努力成为合格的领主?代理、公爵夫人,海克瑟莱的女儿,是为了能够看到另一种可能性--那是同时作为艾格尼丝、仅仅作为自己活下去?的可能,那样的未来愿景中包含伊恩。在有可能两边兼顾的时候她?当?然都想要,但真的只能留下一种,她?根本没必要踟蹰。
活到现在她?几乎没有在重要选择的关头任性过,大都全权交给别人。
第一次由她?主?动?选择的时候,她?遵循了理性和常识,然后?花了十年的时间原地踏步,一遍遍地回到那个寒冷的春夜。第二次她?选择随着冲动?与憎恶行动?,与理查以惨烈的方式决裂,她?付出了代价,但并不后?悔。
而这一次,她?也?准备好了支付代价。不论那会有多沉重、带来多少痛苦。
--至少此刻她?想要这么坚信。
如果伊恩将约定推迟到明天,她?也?许就会改变主?意。但幸好就是今晚,不足以让她?反悔。
一旦下定决心,艾格尼丝的心情就变得前所未有地轻松。
希尔达从窗户中翻进来,打量了她?一眼,疑惑地皱眉:“您还好么?”
艾格尼丝垂眸莞尔:“想清楚了一些事。今天我?想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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