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费迪南宣布他与理查签订和约,召集封臣一齐举兵北上,替表兄平定?内乱、“夺回”被荷尔施泰因侵吞的失地。
九月九日,布鲁格斯与索兰诺各自拒绝容许对?方?派遣的使?节入城。
布鲁格斯主城塔楼之上,艾格尼丝从箭垛的缺口俯瞰外城,注视着飘舞着多奇亚暗黄色旗帜的车队穿过外城城门?离去。
她回身,逐一扫视在场众人:布鲁格斯事务官们、在主城侍奉主君的骑士们、亚伦的臣下,还有站在革新派一侧的神官领袖。气氛凝重,没有人敢率先开口,都等?待着她说出决定?性的话语。
于是,艾格尼丝清声宣告:
“诸君,我们与多奇亚侯国开战了。”
第100章 I.
人们一辈子都?在为某件事?做着准备。先是积怨。然后想复仇。随后是等待。等了许久之后, 已经忘记了何时积下的怨,为什么想复仇。
--《烛烬》马洛伊·山多尔*
虽然早过了盛夏,潮湿的暑气却滞留在查特莱河以南群峰环伺的地?带,一到午后就闷热异常, 行军穿过林地?之间的大片沼泽便成了严酷的试炼。
雅各布·马蒂奥从来没遭过这样的罪, 在心里叫苦不迭。
他今年二十岁, 家乡在南科林西亚边陲, 前一年刚刚授勋成为骑士。与没有继承权的其他同龄人一样,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授勋的下一步该怎么走。而就在这时?,科林西亚与多奇亚之间多年的积怨终于爆发为战争。
雅各布代替父亲和长兄,跟随马蒂奥家宣誓效忠的男爵投身战场。
话是这么说, 这半个月以来,雅各布还没经历过任何像模像样的战斗。男爵召集人马, 又赶着响应给?予他封地?的子爵, 往南方行军。与子爵部署汇合之后,又是新一轮马不停蹄的奔波, 这次是掉转头?重新往北。
在半途,雅各布才终于弄明白, 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是以伯爵弗雷德加为首的科林西亚军。换而言之,稀里糊涂地?, 他就成了科林西亚公?国的敌人, 也就是所谓“叛党”的一员。
追根溯源, 这都?是因为子爵与弗雷德加大人倚重的另一位大人为某座修道院的控制权争执不休, 子爵对远在北方主城的公?爵夫人、乃至弗雷德加大人其实都?没有什么恨意?。
一开始雅各布心里难免有点?别扭。突然被扣上反叛者的帽子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但向谁效忠、在谁的旗帜下战斗也不是他这样小小的骑士能决定的事?。雅各布从小就性格乐观,说好听?点?是随遇而安, 说难听?些就是对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想了想,他也就释然接受了。
而且己方声势浩大, 一路上不仅不断传来南科林西亚城池倒戈的消息,就连不少?本该准备农忙的村民莽夫都?加入了反抗军。这些平民将弗雷德加描述为只懂得无情剥削民脂民膏的暴君,他们要一路打?到莱姆斯,将伯爵家的宫殿和祖陵一齐烧毁。
雅各布在家乡时?经常和领民的孩子们混在一起,马蒂奥家其实也就比富裕的农户要多一个姓氏,因此雅各布很同情他们,也很能理解这些不顾一切之人的激愤。
但他又觉得,弗雷德加大人可能也是被冤枉的,他也没法管束治下大人们的言行。
因为雅各布年纪小,男爵、子爵他们身边的人谈论?事?情时?也不回避着他。听?起来,哪怕是反叛者这一侧,大部分人也都?觉得弗雷德加是位品性高贵、坚韧能干的人物,只不过实在不太走运,竟然要收拾南科林西亚这烂摊子。
还有人开玩笑似地?说,哪怕是在为叛军撑腰的费迪南大人也没法随心所欲地?插手,毕竟一个不小心,反叛军内部就又会跑出一部分反·反叛军来。
南科林西亚大大小小领主之间的矛盾深厚又错综复杂,骑马的骑士们与步行的农民之间也隔阂重重。贵族领头?们乐见得增加声势,但心里实在瞧不起普通人,觉得乌合之众在厮杀中派不上用处;近几十年越来越多的佣兵已经够不光彩了,战争本该是有名有姓的特定人才能从事?的职业。
雅各布每次听?到这种话,都?觉得难受,但也想不到怎么反驳。
子爵、男爵那样有身份的人考虑的当然是地?域上的利益。而对于雅各布这样的小卒来说,不论?是公?爵夫人艾格尼丝还是多奇亚侯爵都?是非常遥远、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的名字。
漫不经心地?在沼泽边缘走着,雅各布牵着的马就失了方向,险些踏进危险的水泽。
有人抓过缰绳,将马头?往旁一拢拨正。
“啊--”雅各布回过神来。
“你这样跌到沼泽里去都?没人会发现。”对方叹了口气,把缰绳重新塞到雅各布手里,牵着他的坐骑走到前头?去了。
“谢谢!”雅各布心虚地?吐吐舌头?,跟上去,“又麻烦你了。”
黑发绿眼睛的骑士随意?地?摇头?,懒洋洋地?说道:“举手之劳。”顿了顿,他瞥了雅各布一眼,问道:“走不动?了?”
雅各布老实交代:“天太热了,这附近又都?是虫子……”
对方就“哦”了一声,也没再多关心他。
雅各布也不因为骑士的冷淡态度而生气。这位让·柯蒂斯卿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干劲,但出发以来已经这么帮了他好几次。雅各布觉得让其实是个好人。他对让很感兴趣,但对方不怎么愿意?说自?己的事?。
与雅各布一样,让也是代替兄长响应征召加入行军队列的。雅各布猜想让应该比他年纪大不少?,但这位骑士身上有种奇妙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经常会让雅各布误认对方和自?己是同龄人。雅各布对本人这么说过,让闻言愣了一下,笑出声来。最后雅各布还是没弄明白让究竟多大了。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号角声。
“前面这片树林后有敌人的营地?!全体准备出击!”
骑着携带符石的快马,传信的副官大叫着在沼泽之上如履平地?,疾驰而过宣告消息。
“出击--?不是原本要到了河谷和西军汇合,在那里准备对垒的吗?”
“敌人走得比我?们意?象中要快!”
队伍一片混乱,最前端已经纷纷上马冲进树林,中后段队列还困在沼泽之间的泥地?上,不知所措。有人拔剑出鞘,立刻被人呵斥:
“在这种地?方根本没法挥剑,你要砍自?己人啊?”
副官已经抵达队伍末端,喊着同样的讯息折返:“前面这片树林后有敌人的营地?!全体准备出击!全员--”
一支羽箭嗖地?命中副官额心。
鲜血四溅。
坐骑受惊一个踉跄,但浮空符石还在运作?,马匹根本停不下来,继续向前疾驰,而副官还温热的尸体便这么被甩了出去,跌进沼泽,很快沉了下去。
惊叫,张开的盾牌之间的碰撞,唤醒护身符的嗡嗡符文声……
在喧哗中,雅各布清楚听?见身侧的让十分不耐地?咂舌一声,将头?盔扶正,而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左手举起盾牌护住要害,一蹬马腹要走。
“让!”雅各布大喊。
让从头?盔中俯视的绿眼睛很冷,不客气地?命令:“你想死么?拿起盾牌上马。”
“可是--”雅各布上马,才举起大盾,天上就降下黑色的箭雨。盾牌受击剧烈震颤了一下,他将尖叫咽下肚,急忙将头?盔戴好。
让座下的黑马已经长嘶一声,撞开前方中箭受伤原地?打?转的坐骑,向前冲了出去。
雅各布学?着让的动?作?,略微缩身往马背上伏,也一提缰绳策马疾驰。
第一波箭雨出奇不意?,不少?人因为长途跋涉卸下了盔甲,顿时?受伤甚至丧命。
雅各布感觉时?间仿佛拉长,他用同一双眼睛,在每一刻看到了平时?数倍多的东西:失去了主人的坐骑往沼泽的绝路狂奔,跌下马的伤员抱着盾牌在原地?发抖,不小心踏空陷到沼泽中的倒霉鬼,反向狂奔的懦夫,大喊着往前冲的勇士……
他牙齿打?颤,牢牢把好了马头?,踏过掉落的头?盔和武器,越过同伴的尸体,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更多的箭雨,继续向前冲。
和预想得完全不一样,雅各布真的踏上战场,脑子里只有怎么活下去。
冲入树林并不代表逃过一劫。
前方有烟扬起,厮杀声也从那里响起。最先冲出去的那批人已经开始与敌军交战。
“让!你要去哪?”
挺过沼泽地?困境的同伴们前赴后继地?赶去增援前方,让却调转马头?,往树林深处而去。雅各布没有得到回答。只是那么一犹豫,雅各布的坐骑中箭,奔出几步后跪倒在地?。雅各布抱着盾牌滚到地?上,一瞬间不知道该站起来跑还是就那么缩着等死。
“上来!”
雅各布下意?识就抓住了向自?己伸出的手,一蹬爬上马背。等马匹吃重费力奔驰起来,他才意?识到是让折返回来,救了他一命。
“我?--”
“小心咬到舌头?,举着盾。”
雅各布听?话地?夹紧马腹,双手从内举起盾牌。
不知道奔驰了多久,林木变得愈发茂密难走,坐骑也濒临极限。
让勒马,一抬手把挡在头?顶的盾牌推开,翻身下马。他一边熟练地?摘下手臂上的甲胄,一边说道:“从这里开始徒步。让马也歇一歇。”
雅各布连忙也下地?。头?盔里全都?是汗,又在刚刚摔落坐骑的时?候凹陷了一块,卡得额头?生疼。他费劲地?将头?盔摘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左右四顾。从声音判断,他们已经冲到了距离战场很远的侧面。
“帮我?一下。”
雅各布下意?识照做,帮着让脱下重甲。而后,他愣了一会儿,才慢慢意?识到:他人生头?一回遇到战斗,就当了逃兵。
“不甘心的话就自?己走回去送死。”
让的话让雅各布心头?一凛。
这人为什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让确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即便如此,雅各布还是无法赞同对方的做法:“但是--”
再微不足道,他也响应了主君的号召,应当为了不负姓氏宣誓战斗到底。
“我?响应征召并不是为了和谁战斗,我?只想活下去。”让没什么留恋地?转过身,牵着马往前走。他丢下了沉重的盔甲,单衣外作?为防护的只剩下锁子甲,步子变得轻快。
雅各布回头?看了一眼,最后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你等等我?……我?也要把外甲脱了。”
整理完毕之后,两人牵着马往密林深处走。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突然遭遇敌人?”
让淡淡道:“行军的路线大概被泄露了。敌方加快脚程,在我?们和主军汇合前拦截下来,主战场那边就等不到援军。”
“泄露……意?思是我?们中间有敌人的间谍?”
“这很正常。”
雅各布忍不住又问:“你是不是参加过别的战争,才那么有经验?”
让没立刻回答。一涉及自?己的过去,他就缄默不语。
“那么你为什么要救我??”
对方沉默了一下,答道:“我?也想知道。”
雅各布无言以对。
让忽然轻笑,自?嘲地?低语:“也许是因为很久以前,在类似的情况下,我?情不自?禁想过,如果?有个人来帮我?该有多好。”
顿了顿,他尖刻地?又剐自?己一句:“这么一说就感觉自?己老了。”
雅各布失笑,默了一会儿才说:“总之,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谢谢。”
让耸肩,不置可否。
“现在我?们要去哪?”
“不知道。”
“……”
“可能会撞见敌人,说不定能找到村庄,总之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运气不错,没过多久就走到了一条溪流边。
马匹见到水源兴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愿意?离开,让掬了一捧溪水洗脸,又解开锁子甲略微冲洗身体降温。雅各布有样学?样,发出惬意?的一声长叹。余光一瞥,雅各布怔了一下:“你的右手怎么回事??”
让恍然“啊”了一声,看了一眼右手臂上骇人的红色伤痕,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什么,旧伤。”
雅各布没追问。让身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
金色的微光一闪而过。雅各布好奇地?眯着眼睛看过去,发现原来让的颈间系了一根细皮绳,末端垂落的是一枚金戒指,在下午林间柔和的光线中发亮。
“那是--?”
让一弯唇:“怕戴着丢了,就挂着。”
雅各布转了转眼睛:“是定情信物?”
对方表情有点?微妙:“不是。”
“那么是亲人重要的遗物?”
“也不是。与你无关。”让反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将沾湿的额发往后随意?地?一捋。雅各布见到他这个小动?作?不禁想,这个男人一定非常受女性欢迎。
“盯着我?干什么?”
雅各布肩膀一缩:“呃……”
让以为他还在对戒指的来历耿耿于怀,便多解释了一句:“我?想回到一个人身边,这个戒指是必要的。”
口气虽然依旧很敷衍,但让的表情有一瞬变得柔和。
雅克布感觉自?己明白了。让所说的肯定是个女人。
“那不就是定情信物么……”
让索性不争辩了,似乎懒得和他计较:“随便你说。”
雅各布点?了点?头?,感到自?己终于多理解对方了一点?点?:“所以你才那么想活下去。”
“算是吧。”
“你一定很爱她。”
让闻言一怔。他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但也可能一头撞进敌军的营地。”
雅各布再次无语凝噎。他没法分辨这是性质恶劣的玩笑,还是真?心实意的悲观警戒。
让忽然驻足躲到一棵大树后,抬手示意雅各布也找个?地方?藏身。
果然,后面?传来脚步声和人声。
雅各布顿时精神紧绷, 贴在树后不敢动弹。
事?与?愿违, 对方?正往他们的方?向?笔直前进。
“地上有马蹄印?还有脚印, 什么人?!出来!”
雅各布咽了口唾沫。
让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后非常爽快地从树后现身, 举起双手:“我与?同伴只是从战场逃得性命的可?怜人,没有歹意。”
雅各布略微探头张望。
对面?也是两个?人,身上的盔甲七零八落。但从胸甲上的纹饰、还有披风的颜色不难辨认, 是叛军一方?。长长舒了口气,雅各布也站出来, 举起有同样图样的盾牌, 大声说:“是自己人!”
让侧眸看了他一眼,似乎为他的行为恼火。雅各布缩了缩脖子。
“报上你们的姓名?!”
“雅各布·马蒂奥。”
“让·柯蒂斯。”
对面?却?没有因此松懈警惕。其中个?头矮一些的男人摸着络腮胡子盯着让看了一会儿, 忽然拔剑出鞘。
雅各布吓了一跳,立刻跳过去举盾夹在中间:“你干什么?”
“他不是让·柯蒂斯。我和让在每三年一次的郡国集会上见过, 没有那么年轻。”
雅各布眨了眨眼睛,呆呆回?头求证。
黑发男子轻轻叹了口气:“让是我的长兄, 我是他的弟弟伊恩。这次我代替他响应征召, 就用?了他的名?字。”
络腮胡没有放下剑:“让的确有个?弟弟, 但已经下落不明很多年。”
“我此前在圣地, 不久前才回?来,拜访让的时候, 我听说他在为武役发愁,就应承下来代替他。毕竟他还有三个?孩子, 邻居又都?不怎么安生。你已经有一阵没见过他了吧?”
“有什么能证明你不在撒谎?”
伊恩又叹息:“我为什么要撒谎?”
“北军攻不下河谷,我们本来该去增援,但半路忽然被截,肯定出了奸细。看你们这样根本就没上战场,而是直接逃了出来,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们就是叛徒。”高?个?男子看打扮有一定的品阶,因此对事?态甚是了解。
雅各布闻言不禁颤抖了一下,无助地看向?让,不,应该说是伊恩。
这个?男人神秘的行事?作风仔细想来的确可?疑。雅各布因为他多次出手相助,才对他没有起过一丝疑心。但雅各布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救命恩人竟然是叛徒,眼巴巴地等着伊恩辩解。
没想到伊恩一耸肩:“你们怀疑得很有道理,我确实没法证明自己就是伊恩·柯蒂斯,也没法证明自己不是奸细--如果真?的有奸细的话。至于这小家伙,是我顺手救的,你们不用?怀疑他。”
高?个?子男人颔首:“我对这孩子有印象。”
络腮胡子怒喝:“小鬼,让开!”
“他--他救了我一命!肯定不是坏人!”雅各布一想到他把佩剑也丢了,腿脚就有点发软,但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信不信我把你也宰了!”
高?个?子的男人一抬手:“算了,在确认身份前就动手也无用?,不如把他绑回?去好?好?审问。”
伊恩依旧不见惧色,非常配合地将手背到身后:“悉听尊便?。”
络腮胡冷哼:“不用?装模作样,把锁子甲脱下,佩剑也交出来。如果你敢跑--”
伊恩不仅照做,甚至主动把坐骑缰绳递过去:“我不会逃跑的。我也想尽快和本军汇合,证明清白。”
高?个?男人便?上马走在最前面?,络腮胡跟在伊恩身后,雅各布无措地揣度了一下情势,隔一步走在伊恩身侧。
四人无言前行了一会儿,雅各布壮着胆子问:“二位……还没报上姓名?。”
络腮胡男人吐了口痰:“叫我霍恩就行。”
马上的高?个?男人没有回?头:“提伯特·阿兰。”
雅各布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又觉得高?个?子确实面?熟,似乎是子爵身边的副指挥官之类的大人物,他不禁缩着肩膀点了点头。
“提伯特大人,我们这是去哪?”雅各布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打破沉默。
“我身上有联络用?的魔法道具,大致知?道和本军汇合的方?位。”
雅各布就不敢再问了。他看了伊恩一眼,对方?神态自若。
天色逐渐变暗,霍恩提议:“要尽快找个?可?以过夜的地方?。”
提伯特颔首:“我们已经沿着这条溪流往下游走了挺久,树林也开始变得稀疏,前面?应该有可?以落脚的平原。”
果不其然,密林逐渐散去,在日落前四人便?走入了一座山谷之中,远远地可?以看到远处的村落与?神殿。
“没法判断前面?的村落究竟属于哪一方?,还是不要贸然进村为好?。”伊恩突然说道。
络腮胡踢了他一脚:“没让你说话!”
提伯特认真?思索片刻,环视近旁的田野与?山林,缓缓颔首:“确实。现在不少农户一见到贵族便?十分凶横,前面?有座猎人的空屋,现在已经过了狩猎的季节,应该能平安度过一晚。”
位高?权重者发话,霍恩便?只好?附和:“那就这样吧。”
四人靠近那座猎人木屋,雅各布被霍恩往前一推,只好?去探门。
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这些柴火还能用?。霍恩,麻烦你和雅各布去找点吃的。我有剑,不会有事?。”
“是。”
雅各布有点不放心,但还是被霍恩拽走了。没有弓箭,要捉猎物也不容易,只能回?到水边捕鱼。雅各布从小在乡间野惯了,找了一处合适的水滩,没一会儿就抓到了两条大鱼。霍恩啧啧称奇,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
晚饭当然就是烤鱼。捉来的鱼泰半进了提伯特和霍恩的肚子,雅各布分到一小条,给?伊恩的就几乎不剩什么了。雅各布心怀不忍,悄悄藏了半条鱼。伊恩笑了笑:“你吃吧。我饿不死?。”
这话霍恩不爱听。他当即从自己面?前两指拈出一条鱼,恶狠狠扔到伊恩面?前。
伊恩回?了个?微笑:“谢谢。”
霍恩又翻白眼。
雅各布就暗暗想,虽然看着凶狠可?怕,其实霍恩也不是坏人。
夜色降临,霍恩与?提伯特轮流守夜,雅各布一整天又累又吓,只是躺在扑了薄薄一层干草的地上,就立刻昏睡了过去。
雅各布再次醒来时依旧是黑夜,屋中的火堆闪闪烁烁。他翻了个?身,看到霍恩正靠在门边打瞌睡,下巴朝下一点一点。提伯特睡在地上,紧紧抓着手里的剑。再一转头,雅各布发现伊恩还醒着,正靠在小屋的墙边望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
劫后余生的庆幸忽然涌了上来,雅各布睡意全无,便?坐起来,往伊恩的方?向?挪了一点。
对方?看过来,无言地抬了抬眉毛。
“你在想什么?”
伊恩的态度一如既往冷淡:“和你没关系。”
雅各布没好?气地说:“你这么遮遮掩掩真?的很可?疑。你真?的是奸细吗?”
对方?似笑非笑地睨过来:“没有间谍会承认自己是间谍的。”
雅各布往后一倒,重新仰躺下去:“那你随便?说点什么好?了,我睡不着,你说你之前在圣地?那也是真?的?”
伊恩叹了口气:“我不是哄孩子的,要睡前故事?和你奶妈要去。”
“我有个?堂兄就去了圣地,然后就没消息了。所以那是怎么样的地方??”
这一次,伊恩没有敷衍。他沉默片刻,缓声说:“比今天你所经历的还要残酷数倍,不,百倍也不为过。至少这里还有水源,也不愁找不到吃的。”他又笑:“今天这样你就吓得不会动弹,我要真?的说圣地的见闻,你更加睡不着了。”
雅各布感到自己被看轻了,想要反驳,又咬住嘴唇。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勇士,至今也只是随随便?便?地晃荡过来。母亲时常担心他心不在焉地就突然死?了,连怎么死?都?不清楚。这么说来,他现在还在呼吸也确实是个?奇迹。露出苦笑,雅各布压低声音:“那你说说你的爱人,她是什么样的?”
伊恩横他一眼,显然不打算回?答。
“也许我明天就要死?了,我还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呢,我来的地方?都?是些傻姑娘,我才看不上。至少让我听听过来人的经验吧?”雅各布翻身面?朝他,“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金色。”
雅各布也没想到伊恩会回?答,愣了一下才说:“和那个?戒指一样?”
火光摇曳,伊恩似乎笑了,又似乎只是光影营造出的错觉。他的声音很轻,很温和,像在描绘某个?梦境里见到的景致:“比黄金还要灿烂。”
雅各布禁不住想吹口哨,但又怕惊醒霍恩,便?压着嗓门轻咳了一声。
“眼睛呢?是什么颜色?” 姝茨
“蓝色。”
“大海那种蓝?”
“不,更浅,”伊恩顿了顿,显然在回?想那双眼睛,“更像冬日阴天的湖面?,也像雨后的月光,带一点灰色。”
雅各布眨了眨眼,很难想象那究竟是什么颜色:“你还是个?诗人啊。”
伊恩笑了:“说什么呢。”
“那她是高?是矮,是丰满那种还是苗条那种?”
“我为什么要说那么详细?供你意淫?”
雅各布一噎。
伊恩视线拉远,又陷入了深思。雅各布猜想他正在内心描摹意中人的模样。表现得再泰然自若,在这样的时刻,他大约也需要回?忆起她的脸庞。
“你果然很爱她。”雅各布不禁说道。
“是么?”对方?居然反问。
雅各布回?忆着听过的罗曼剧情,有些好?奇,又十分笨拙地问:“你愿不愿意为她去死??”
这似乎是歌谣中的骑士能为恋人奉上的最高?尚的爱了。
“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让雅各布惊讶不已。
“可?能我已经为她死?过好?几次了,但每次都?活了下来。”
雅各布直愣愣地瞪着伊恩,一脸困惑。
“就是……你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的意思?”
伊恩的笑容十分苦涩:“这么理解也行。”
雅各布感觉眼前这个?黑发骑士的形象与?罗曼的男主角重合了。为了救回?心爱的王后,高?洁的骑士愿意舍弃尊严跳上矮人的小车,* 伊恩大概也一样。他会那么毫不犹豫地当逃兵,是不是也是同样的缘由?
“那她一定也很爱你。”
伊恩再次露出惊讶的神情。
雅各布意外地问:“不是这样吗?还是说……”
求而不得、没有回?报的恋情当然也是存在的。
“我和她……从来没用?过这个?词眼。”伊恩的语调依旧是克制的,但雅各布在其中察觉到了一丝犹豫,仿佛他也在为这个?事?实惊讶、迷茫。
“为什么?你不爱她么?还是说她不爱你?”
只看伊恩的表情,雅各布就知?道后两个?问题的答句是否定。
“我不知?道,”伊恩轻轻笑了,那是一个?非常苦涩、却?又十分迷人的微笑,“我和她之间,也许早就超出了爱的范畴。爱这个?单词,太简单,太粗暴了,又太苍白无力,还不够。”
“但那也包括爱啊。”雅各布理所当然地说道。
伊恩仿佛被他的话当面?打了一拳,罕见地露出呆然无防备的神色。
就是这种地方?。雅各布不禁点了点头。
这种明明连他这乡下地方?来的呆瓜都?明白的道理,伊恩这显而易见的聪明人竟然会不明白。正是伊恩仿佛什么都?可?以应对的游刃有余姿态毫无征兆漏出的缝隙,会让人突然感慨,这男人内心还是个?青涩的少年人。
但雅各布不希望伊恩身陷的是那样悲哀的囹圄。
“等活着回?去之后,你一定要说出口。”
伊恩辛辣地嘲了他一句:“你这口气,听上去像是占卜的老婆婆。”
雅各布做了个?鬼脸。
“而且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回?去呢?”
这个?问题对雅各布也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