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尼丝感觉得到,至少布鲁格斯已经开始习惯由她出面行事主君的职责。
在有些方面,比如遵循传统在节庆向公国各处分发赏赐维系关系,她有信心?比理?查做得更好。毕竟前几年,理?查甚至已经不?太?愿意按照惯例四处巡游,基本待在布鲁格斯。这在不?少人眼中?是疏忽怠慢的表现。
又一声?叹息。
艾格尼丝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她发出的声?音,不?禁涩然勾唇。回到布鲁格斯以来,她甚至没有像现在这样放空的时间?,更别说因为一些离愁别绪而唉声?叹气。她一直努力克制着,不?去想?伊恩不?在她身?边。
从梅兹往布鲁格斯的归程比预定?要早半个月,伊恩眼下?还滞留南方。他已经拜访过兄长,眼下?正在为亚伦嘱托的事行动。亚伦没有向艾格尼丝明言具体内容。但既然伊恩已经答应,艾格尼丝也没法多说什么。
三人之间?有种微妙难言的共识:如果伊恩能证明他是“有用”的,那么亚伦就不?会主动驱赶他离开艾格尼丝身?侧。
即便如此,当艾格尼丝从浅眠中?孤身?醒来,还是会在并不?寒冷的夏夜中?蜷缩起来。
习惯真?是要命。书慈
夏日步入尾声?,神殿对于奥莉薇亚的审议却完全没有要结束的征兆。奥莉薇亚也因此久久等?不?到回白鹰城的归期。特蕾莎等?革新派的神官都认为,这场拉锯可能要持续到年末。确切说,双方都在等?待理?查那边的一个结果。那会左右科林西亚的主导权落入谁手,毫不?夸张地说,那会是影响神殿内部斗争的关键一着棋。
到最?后事情还是绕回了理?查身?上。
时至今日,艾格尼丝对于理?查与其说是憎恶,不?如说是不?耐烦。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名义上的丈夫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成为挡在她面前的那堵该死的墙。只以冷酷的理?性考量,她希望他在圣地多活几年,直到她彻底在科林西亚站稳脚跟再撒手人寰。但一年的时间?尚不?足以冲淡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尤其在收到含沙射影地指责公爵夫人无权置喙这件事那件事的回复时,艾格尼丝又禁不?住会想?,为什么三女神会允许理?查这样的人一直活着。
夏天就这么在充满张力的等?待中?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所有人回过神时,自高?阔天空照彻而下?的阳光中?都带了一丝凉意。
圣地没有新的动向。远征者忙于应付跨海而来的敌人援军,德沙大捷带来的团结与喜悦如泡影消散,圣地的诺恩贵族们好像一下?子忘了要给理?查加冕的事,
丰收节后不?久,布鲁格斯来了一位客人。
“对这样的结果我深表遗憾。”法比安看着神官们拿着各色记录在卷宗的物件进出奥莉薇亚留在庇护所中?的魔法工房,仿佛真?的十分惋惜似地轻轻叹息。庇护所只对女性开放的条例在这种时候被忽略了过去。
艾格尼丝没答话。
最?终,神殿两派始终没能达成协议,而来自其他各地的神职者要赶在入冬道路变得难行之前启程回到各自的教区,对奥莉薇亚新发现的第一次审议便无果而终。
名义上等?明年开春后还会进行第二?轮审议,但梅兹下?令封锁布鲁格斯的工房已经透露出了鲁伯特大神官的态度。奥莉薇亚依然留在梅兹,大圣堂应当短时间?内不?会允许她再有什么惊人的发现。但相应地,在第二?次审议开始之前,如果亚伦命人在荷尔施泰因境内应用新魔法,梅兹持默许态度;如果将这知?识带到北境以南,那么便是触犯禁令、与蓝血派决裂的信号。
又是一个脆弱的、流于表面的平衡。
艾格尼丝愈发吃不?准法比安究竟是什么意图,不?禁谨慎地侧眸盯了神官一眼。
“您如果在想?,为什么理?查大人那里?突然没了动作,那么我可以告诉您,是我们擅自行动起来,制造了一些内部分歧。”法比安口气淡然,仿佛谈论的只是天气。
“你们……”
“当然指的是教团。我们虽然隶属梅兹,但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
“从结果而言也许我该感谢你们,但我不?会致谢,我没有拜托您做任何事。”
法比安轻笑:“您这划清界限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伤心?。”
“艾奥教团不?是可以轻易相与的对象,一旦请你们做过什么,为了不?泄露出去,之后就要不?得不?听从一个又一个要求,”艾格尼丝淡淡应道,“不?仅如此,我和您也不?是一路人。”
“您的兄长与我们利益冲突不?代表我和您无法合作。但我也理?解您的顾虑,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向您提出邀约。”金发神官说着,微微欠身?。
艾格尼丝警觉地往四周看了一眼。
进出忙碌的神官仿佛对他们的存在一无所觉。
法比安笑了笑:“一个小把戏而已,请您放心?。”
“距离阿雷西亚上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已经有三十年了,现在这样的稳定?局面没法再维持很?久。我个人,还有教团想?要的是没有不?必要的战乱的有序世界,因此我们愿意协助能够实现这个理?想?的人物。除此以外,我们相信真?理?应当掌握在知?道如何正确使?用它的人手中?。正如我们在知?道如何使?用教团的人手中?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一样。”
“有我们的支持,多奇亚侯爵会很?高?兴与您成为伙伴,眼下?那些反对您的蓝血派中?坚也不?需要您费心?拉拢。”
艾格尼丝无言等?待对方继续摊牌。
法比安有些无奈,却还是带着谦卑的微笑继续说:“如果理?查大人在圣地死去,只要您行动得够快,就能成为科林西亚名符其实的主人,甚至不?用担心?南边的反应。”
潜台词非常露骨:艾奥教团愿意替艾格尼丝除掉身?在圣地的理?查。
略作思索后,艾格尼丝镇定?地徐徐陈述道:“法比安阁下?,请容我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您的意图,还有您能从帮助我中?得到的益处。如果我处在您的位置,假设您其实和令尊利益一致,那么侯爵肯定?会在以我的名义除掉他之后,反过来将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抖出来,进而造势,名正言顺地用拉缪一族远亲的身?份试图承袭科林西亚。”
法比安眯了眯眼睛:“说什么您都不?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也无能为力。”
“如果我是亚伦,那么很?可能会答应下?来,利用您和教团的利用先达成首要目的,而后凭借自己的力量善后。但是--”她垂眸笑了,“我和亲爱的长兄有所不?同。实话说,我没有信心?应对刚才假设的情况下?您和费迪南侯爵的后手。所以请容我拒绝。”
“希望您不?会后悔,我并不?想?和您成为敌人。”
艾格尼丝立刻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既然法比安打着被拒绝就成为敌人的主意,这也意味着确实如她推测,艾奥教团的帮助都需要以异常高?昂的代价支付。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法比安就一直奉上诱惑力十足、却别有用心?的提议拉拢她。他到底有多小瞧她的眼力?
最?重要的是,她始终看不?透法比安行动背后的真?正目的。她并非不?能明白万物之理?的吸引力,毕竟她也曾经为魔法心?醉神迷。但是她无法在法比安身?上感受到相似的热情。眼前是一个只有找不?出错、非常合理?、但又完全不?合理?的空壳一样的男人。
“如果可以,我也想?和您还有教团和平相处。”
“那真?是太?可惜了。”法比安不?再纠缠,随即无言地审视了她片刻。
艾格尼丝背后窜过一阵寒意。仿佛有一条蛇无声?地溜了过去。
不?能让这个男人发现她的软肋。
她本能地这么想?。
“那么我差不?多也该告辞了,工房的事其他人会处理?好。”
出于礼貌,艾格尼丝与法比安同路从庇护所返回主城。
马厩中?十分热闹,似乎有人刚刚回城,艾格尼丝不?免多看了一眼。有人一边吩咐着马童照料坐骑,一边走了出来。她的胸口因为熟悉的身?影猝地揪起来。一瞬的惊喜立刻被紧张感碾碎:伊恩回来的时机太?不?巧,不?能让法比安注意与他碰面。
但法比安已经注意到了伊恩。
伊恩也看到了艾格尼丝和法比安。
第093章 IV.
伊恩泰然自若地走?了过来, 欠身行礼:“艾格尼丝女士。”略作停顿,他看向法比安,露出无懈可击的礼貌微笑:“您是--?我是不是在哪和您见过?”
他的表现令艾格尼丝都有些惊讶。
她顺势看向金发神官:“法比安阁下,这位是伊恩·柯蒂斯卿, 您和伊恩卿是旧识?”
法比安的眼神在艾格尼丝和伊恩之间狐疑地打了个转。
艾格尼丝露出她最熟练的、困惑的微笑。
“也许吧。”最后, 法比安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
“当然, 也有可能?是我认错了。”伊恩耸肩, 见神?官不打算再应答, 便再次行礼,“我刚刚从南方回来,需要稍作整理, 请容许我就此告辞。”
法巴安望着伊恩远去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伊恩卿的族亲在南科林西亚, 他刚从那里回来。也许您这次在北上的途中?和他偶然见过面??”
“即便我真的和伊恩卿见过面?, 那也是在更久之前。”
“去年他奉理查的命令离开过一阵布鲁格斯,但具体为了什么、到哪去……”艾格尼丝露出略带尖刻嘲意的浅笑, “也只有理查知道了。”
法比安似乎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转而说道:“如果您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 请务必告诉我。”
“我应该怎么告诉您?您在暗示艾奥教团在布鲁格斯安插了线人?”
法比安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您知道布鲁格斯近旁的教区有哪几位神?官站在我们一侧。”
艾格尼丝垂眸微笑,没?有再说话。
“那么希望我与您还有再见之日。”
“祝您旅途顺利。”
法比安离开数日后, 前来封锁魔法工房的神?官们也陆续踏上归途, 难得热闹非凡的庇护所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圣地没?有什么惊人的新动向:夺下了一座堡垒, 又失去了一座堡垒, 反正?都不是德沙大捷那样罕见真刀真枪的政权更迭,多?的是更寻常的投降与交换人质。而对于艾格尼丝而言, 没?有新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暂时不用费心应付四面?八方涌来的质询和打探,艾格尼丝终于有闲心顾及丰收祭典的安排。丰收季向来是对于领民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这也将是艾格尼丝作为代理领主第一次主持这样的活动。她作为公爵夫人每年都会?到场,已经对其中?的流程和习俗十分?熟悉。唯一需要改变的是由公爵直属名下的庄园献上的礼物?:象征收成的第一捧麦穗、第一块新鲜面?包、还有今年熟成的第一杯酒这一次将会?呈到她面?前,而非空置的公爵席位。
反对由公爵夫人收下丰收礼的声音并非没?有,但很快就听不到了。
一切都非常顺利。顺利到令艾格尼丝不安。
她难以相信事到如今,拨弄凡人命运的斯库尔德女神?会?突然对她露出微笑。她已经习惯被?忽视,称不上眷顾,但也不怎么悲惨。回溯记忆,她本?能?地预感当下的平静顺遂只是在为之后更可怕的谷底铺陈反衬的修辞。
但艾格尼丝不能?将这份软弱的情绪表露出来。
白昼下有太多?双看着她表现?的眼睛,而到了夜晚,她依旧孤军奋战。这感觉恍若回到了刚刚成婚的时候,她在被?所有人品评、审视、衡量。她忍耐了两?年,获得了认可,然后成功说服自己这是普通、正?常、没?有不幸的普通生活状态;但现?在,这样孤独的平静忽然令她烦闷难耐。
要怪也只能?怪品尝过另一种夜晚的滋味。
从南方归来之后,伊恩就与艾格尼丝保持着距离。近一个月过去,他甚至没?有单独和她相处过。
艾格尼丝知道伊恩在刻意避嫌。
如果艾奥教团真的在主城内有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早就被?公之于众。细究起来,伊恩很少在夜晚与同伴同行玩乐也是足够可疑的线索。艾格尼丝明白这是必要的戒备。越是容易松懈的时刻越是关键,不能?留下把柄。
但这般克制谨慎的作风与伊恩不符。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天天来找她。不如说,正?因为可能?会?暴露,他更要夜访。比起委屈自己保全对方,反倒宁可一起跌个粉碎,伊恩·柯蒂斯就是这样的性质恶劣的家伙。
伊恩愿意为她披上换了个人一般的稳重举止,这比什么不着边际的情话都要明确切实:他在乎她的安危。但艾格尼丝不确定她是否期许伊恩以这种方式表达的心意。
有一次,艾格尼丝又在太阳落山前出去散步放松。她与伊恩在通向花园的门廊下意外相遇。那也可能?是掐准时机制造的偶遇。
周围没?别人,与艾格尼丝同行的希尔达见状要退开,伊恩却一个眼神?制止,而后只比礼貌的注视多?看了艾格尼丝片刻,便微微躬身退到一侧让她通行。希尔达愕然瞪大了眼睛。从他身旁经过的瞬间,艾格尼丝心头涌上几乎凶恶的冲动:如果她在这样的场合突然凑过去吻他,他会?怎么做?
念头只停留在脑海中?。她甚至没?能?对他说寒暄以外更有意义的话。
他肯定猜她不会?弄出什么出格的事故。这一点也令她只能?苦笑。
丰收庆典当夜,艾格尼丝作为主人无法再和以前一样中?途就从酒宴抽身,直至夜深了才终于能?回卧室休息。身体已经因为一整天的庆典而疲惫不堪,精神?却因为喝了一点酒而亢奋着,她比往常更难入睡。
借着一点点酒意,更多?是由着积蓄已久的不满,艾格尼丝洗漱完毕后,干脆重新穿上了外袍和斗篷。熄灭矿石灯,她等待良久,直到卧室门外完全沉寂,才拉开一条门缝。守夜的侍女和女官都在一旁的房间里入睡。
走?廊拐角火盆中?的魔法长明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幽幽的暖光是夜色中?的一团琥珀。
艾格尼丝无端想起了白鹰城的早春夜晚。她也悄悄从房中?溜了出去,而后半途而废。
将斗篷的兜帽拉到最低,她贴着远离光亮一侧的墙向前缓缓踏出第一步。一旦真的开始前进,心中?残存的踟蹰也消失殆尽。她加快脚步向前。伊恩眼下的住处与主城中?大部分?骑士一样,都聚集在靠近中?庭那侧的裙楼。
他会?不会?不在?如果被?巡夜的骑士撞见了怎么办?艾格尼丝摇摇头,将这些顾虑全部驱赶走?。即便是这样疯狂的任性,她也姑且算准了时机。庆典当夜是巡逻最疏忽松散的时候,也是她的唯一机会?。
还没?走?几步,拐角火盆中?的火焰忽然猛烈颤抖了一下。明明没?有风。
艾格尼丝心头一颤,立刻屏息贴着墙不动了。
暖黄的火焰恢复了原状。
她试探性地向前踏出一步,猛地撞上障碍。
骇得后退之下,她险些被?斗篷绊倒。
“你?准备去哪?”
魔法被?触碰解除,伊恩扶住她,垂眸问。
艾格尼丝只感道喉咙深处一阵炽热的骚动。她别过头噎了片刻,才没?好气地轻声说:“你?不来找我,那只好我去。”
他怔了怔,才哑声问出显而易见的话:“你?不怕被?人发?现??”
她不答话。
伊恩叹息,将她拉近,低下来贴她的嘴唇。
“别在这里--”她闪躲了一下,他的吻便落偏在颊侧。
“你?敢溜出来,我为什么不敢在这里亲你??”对方反倒强词夺理起来。
这蛮横的态度莫名让艾格尼丝安心,她便不躲了。
伊恩见状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揽着她就重新往卧室走?,步伐略显急促。艾格尼丝被?带得跌跌撞撞,却不禁微笑起来。
凭感觉拴上门,甚至没?有点灯,两?个人重新找到彼此。
也许是新酿葡萄酒的后劲上来了,又或者?只是久违的一个吻便胜过整壶的烈性醇醴,艾格尼丝有些站不住脚。伊恩不比她从容,反而有点笨手笨脚,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解开她的斗篷系带,更别说其他的。到底没?点灯。
他难得流露出这般少年人似的笨拙,艾格尼丝埋怨的刺便软了一半,但又禁不住想要趁机欺负他一下。
“等等,先告诉我,你?这次干什么在南边逗留那么久?”
伊恩没?好气地答:“还不是你?亲爱的长兄差遣我,都是见不得人的活。”
艾格尼丝按住他的手:“比如?”
“最坏情况下与多?奇亚的准备。除此以外我不能?多?说了。”
“对我也不能?说?”
伊恩吸了口气:“他不想让你?知道,那样对你?比较好。”
艾格尼丝沉默片刻,在这个方向穷追猛打也无用。破文海废文都在企鹅裙思尓二而吾酒一寺企,更新亚伦不想让她知道的事不知道也罢。那样的确更安全。她转而问:“你?的兄长那边……”
“对于我这个十多?年没?音讯,突然差人来送了个信就上门的弟弟,哥哥表现?得已经非常客气了。”伊恩的轻笑擦过她襟口,“但现?在我不想谈这个。”
她还有许多?疑问,但眼下的确不是正?经谈话的时机。
“是你?……主动和我保持距离的。”艾格尼丝找间隙埋怨了一句。
伊恩苦笑。
她也知道这是乱发?脾气,便沉默下去。
“但你?会?那么挂念我,在意料之外。”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几近软弱的喜悦。
艾格尼丝故意问:“你?嫌我太纠缠不休?”
伊恩与她附耳答:“那你?再缠紧一点。”
艾格尼丝咬住嘴唇,好一会?儿没?能?开口。
双方都心满意足之后,艾格尼丝头脑昏沉,眼皮止不住地向下耷拉,但还惦记着没?来得及说清的话。她往伊恩的怀里又缩了一点,迷迷糊糊地问:“你?能?待到天亮么?”
伊恩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回答得非常诚实,却也因此而显得残酷:“不能?。你?睡着我就走?。”
“那我不睡了。”艾格尼丝困意上来就变得分?开孩子气。
他莞尔,亲了亲她的眉眼:“那不行。”
她稍微清醒了一点:“之后……在一切解决之前,你?都准备和我保持距离?”
伊恩没?立刻应答。
艾格尼丝抬眸,他笑了笑,绿眼睛在摇曳的灯光中?闪烁。他简短地应答:“对。”
但她从这单个的词语中?拆解出了更深的、他无法言明的答案:如果一切解决之日真的会?到来的话。
自从她接手科林西亚的事务以来,伊恩这种消极又悲观的态度就愈发?明显。
细微的怒意令她的胃狠狠揪起来。并非因为伊恩不抱希望、等待终结到来一般的姿态,而是因为内心深处,她也知道他才是更正?确更清醒的那一方。在公爵代理人的位置待得越久,她就愈加清楚,要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走?到名正?言顺的那一步有多?艰难。最好的状况也不过是成为众所周知的秘密。但不论是对伊恩还是对她,那都是退而求其次。
不管哪边都不想舍弃是多?天真的愿望,他从最初就看得透彻,却还是奉陪到底。
艾格尼丝闭上眼:“你?……等我睡着之后,再等一会?儿再走?。不然我会?醒的。”
她还不想醒来。
伊恩又吻了吻她的额头:“好。”
早晨艾格尼丝醒来的时候,伊恩当然已经不在了。
港口的白帆一日日地减少,科林西亚的冬天拉开帷幕。落过第一场雪后是深冬,港外海岸线上的浮冰会?发?出奇异的响声,在非常寂静的时刻在主城都听得见。犹如春雷和夏日的暴风雨都一齐在水下翻腾酝酿,眼下是最后的静谧。
冰面?龟裂,积雪在雨水中?消融,春汛潮涨。
科林西亚公爵理查·拉缪率领人马远征一年后,消息传回故乡:
在一个充满失败和摩擦的冬季消磨下,理查与拉温特王室之间因为权威高下还有之后的进攻计划主导权而龃龉渐生,双方终于难以相容。远征者?之间因为先来后到引发?的内讧也算是优秀传统,只不过理查无法在圣地立足也意味着另一件事。
所有人都以为公爵会?在圣地殉道,但他没?有。
理查要回来了。
理查的回归成了一个信号。
三月, 梅兹大圣堂召集十二人?会议,鲁伯特被指控于王太后摄政期间犯下贩售神职、打破圣职戒律等重罪,被剥夺了至高的梅兹大神官权位,软禁于圣约翰神?殿。一位名叫文森特的神官被推举为新任大神?官。
事?变当夜, 鲁伯特在蓝血派的帮助下逃离梅兹王国?, 直入南方的多奇亚侯国?。费迪南侯爵立刻派人?前去迎接逃亡中的大神?官。鲁伯特在多奇亚的主城索兰诺发布敕令, 宣称梅兹的十二人?会议决议无效, 指控新大神官文森特为欺世盗名的盗匪, 并开?除会议成员全员以及文森特的教籍。
作为回应,梅兹大圣堂开除了鲁伯特及追随他而去的梅兹神?官们的教籍。
以梅兹和索兰诺为针锋相对的一双权力中心,神?殿内部呈彻底决裂之势。
梅兹成为风暴的漩涡中心, 更南方的多奇亚大有掀起新一波风波的姿态。科林西?亚方面的表态却分外暧昧。梅兹和索兰诺分别向布鲁格斯派出的信使都?被盛情接待、而后好言好语地送了回去:公爵本人?已经在途,公爵夫人?等待丈夫归来?期间不好偏袒任意一方, 也不会急于做任何决定。
四?月, 梅兹红堡中发生小规模冲突,领头的是王太后凯瑟琳的亲族, 但这变乱很快被国?王奥古斯特的精英卫队平息。
鲁伯特扬言要开?除奥古斯特还有王后苏珊娜的教籍。
奥古斯特与苏珊娜赤足前往大圣堂祈祷,为身?为信仰护卫者却没能及时?发现神?殿已然从内部被贪欲侵蚀而忏悔。梅兹大神?官文森特倾听了国?王与王后的忏悔。退出众人?视野已久的王太后凯瑟琳突然发声?, 表示支持并认可奥古斯特的决定。
次日,文森特重新任命新的十二人?会议人?选, 其中包含五位持保守观点的偏蓝血派神?官。文森特重申了关于谨慎普及魔法的态度, 拉拢了不少身?困梅兹又不愿向革新派低头的蓝血派。冲突降级, 不再是单纯的两派不和, 被粉饰为对于一位品性有污点的大神?官的反抗。王城中权力天秤彻底倒向新大神?官那一侧。
同月,北科林西?亚的两位封臣拒绝为今年的花之庆典呈上礼物。这被视作催促公爵夫人?继续释放手中权威的讯息, 要求艾格尼丝·海克瑟莱为让位理查做准备。对此,大部分人?毫不意外。这两位都?有与荷尔施泰因接壤的封地, 常常与那里的领主因为水源、林木、猎场、还有征收杂费的权利起冲突,双方对彼此长久心怀敌意。他们接受艾格尼丝作为代理人?也只是别无可选的权宜之计。
四?月末,大圣堂向多奇亚侯爵发出警告,追随伪宗之人?也将被开?除教籍。索兰诺方面没有回音。
南科林西?亚与多奇亚边界有数个家?族世代同时?有成员向公爵和侯爵宣誓效忠,堂亲表亲站在敌对侧是常见的事?。家?族内部、互为姻亲的多个家?族之间的矛盾以这番变动为契机,终于彻底爆发。其中偏向多奇亚侯爵一方的数位领主共同集会宣言,梅兹的变动都?是来?自荷尔施泰因的那位王后带头的阴谋,国?王奥古斯特已经成了妻子的傀儡。科林西?亚如?今也在另一位海克瑟莱女儿治下,他们宁可转投费迪南侯爵,向他效忠。南科林西?亚伯爵弗雷德加试图作为中间人?调停多方矛盾,最后无果。
布鲁格斯的花之庆典照旧举行?。
但庆典之后又是风波不断。
五月,南科林西?亚边界三城向多奇亚投诚。作为回应,弗雷德加得到布鲁格斯方面的许可,授意南方边境封臣新修建三座军事?堡垒。
理查一行?人?因为与提洛尔公国?的船队无法就?旅费达成一致,在航路倒数第?二站亚德里波利斯港滞留。理查排遣信使来?到布鲁格斯,要求艾格尼丝想办法筹措更多资金,以满足公国?开?出的天价船费。提洛尔与同为南方强国?的多奇亚互为竞争对手,这一举动被视为主动向海克瑟莱一族示好,帮助他们拖延时?间。
“我已经抵押了首饰,但还是远远不够。”艾格尼丝将一张文书往桌上轻轻搁下。
应公爵夫人?召集而来?的封臣代表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还有您带来?的那几座庄园--”
艾格尼丝宽容地笑了笑,提醒道:“那两座庄园在理查远征之后才第?一次回到我手中,恕我直言,前几年的挥霍和向神?殿的大方赠予已经让它?们入不敷出。恐怕我们不能指望靠它?们凑全数额。”
“那么抵押--”
她再次打断对方:“我也非常希望理查能尽快回到布鲁格斯,但当初家?父与理查签署的婚约中明确写过,我携带来?的嫁妆要始终在我或是我的孩子名下,不能抵押转手。”
略作停顿,公爵夫人?环视四?周,以轻柔的声?调提议:“诸位都?迫切希望公爵能平安归来?,那样的话,由各位出一些力也不算强人?所难吧?”
希望理查尽快回来?的人?再肉痛,也不得不应允这个提案。至于那些希望公爵能在亚德里波利斯再待一阵的人?,则总能找出许多义正言辞的理由:前年欠收、去年好不容易安抚了领民情绪,再多征收杂费只怕会引得人?心浮动,正确的做法还是继续与提洛尔方面协商,把船费压下去,又或是借助别的船队接理查回来?云云。
集会以十分尴尬的气氛宣告结束。
艾格尼丝免不了又留下和个别人?士详谈了一阵。等这一天的事?务终于告一段落,她只想找个角落随便瘫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