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章:“我为何要答应?”
陶姜:“……”
她眼神复杂。
“你这样子,是讨不到心上人的哟。”
顾平章浑身?气息冷下来,看着她:“我,心上人?谁?”
陶姜被他身?上冷气笼罩,感觉触了?逆鳞一般。
她有些生气,得?,心上人说不得?呗,白眼狼,可恶。
她气呼呼扭头:“谁知道!”
她跑出去,撞到顾剑,瞪他一眼,都?是白眼狼!
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你跟你的女主发展感情,我也要给自己找心上人去。
自南熏门至宣德楼, 百里长街,人山人海。
御街两边店铺,但凡有二层三层的, 座无虚席,楼上窗户里全挤满了人。
陶姜坐在遇仙酒楼三楼,这里正对御街, 视野开阔, 一览无余。
御街两边摆满了黑漆木栅子, 阻拦行人。
五万禁军出动, 他们身穿黑甲, 手持长矛, 若遇到闹事?者直接抓走。
街道两边屋檐上?尚还残留未化尽的雪,乌鸦在枯木上?盘旋, 天灰沉沉的。
冷风呼啸, 行人揣着手,缩了缩脖子。
人群伫立鹄望, 齐齐看向长街尽头。
就在大家?快要?冻僵的时候,
“啪!”
“啪!”
“啪!”
三道鞭声, 如平地惊雷,在耳边炸开。
安静的人群仿佛即将沸腾的水,开始呼啸。
低低的絮语愈来愈激烈, 直到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 黑压压的军队自?长街尽头涌现, 石破天惊, 人群沸腾了!
“圣上?万岁!”
“圣上?万岁!”
“圣上?万岁!”
御街两边的百姓如潮水般拜倒, 山呼万岁,地动山摇, 地上?灰尘都溅起三分!
陶姜坐在窗边,被这阵势惊到。
马蹄声震耳欲聋。
很快,一匹披着银甲的黑马如箭矢穿云而?来!
马上?之人,身穿黑甲,高?大威武,纵马疾驰,铁甲破风,烈烈呼啸。
此人哈哈大笑,络腮胡,红脸,声如洪钟。
这便是圣人宋彧。
黑压压的军中有一抹银色,格外显眼。
那身披银甲、骑着白马的将领自?黑压压的军中驱出,道:“陛下!”
皇帝看着匍匐拜倒的百姓们,满目豪情?:“不愧是我大业子民!平身!”
“谢陛下!”数万人同时呐喊,喊声可震天地。
百姓起身,人如涨潮白浪,一层层起伏,蔓延数百里,“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
陶姜视线在那银甲将领脸上?一顿,立即站起身,紧紧盯着。
那人似乎察觉,回头扫了一眼。
顾剑眼睛一眯,握紧手中竹棍。
“顾平章!”陶姜扯他袖子,“那小将——”
顾平章视线也在那人身上?:“嗯。”
那是顾薇啊!
跑去边关七八年,她回来了!
他们都知道皇帝身边有一得力将领,此人身骑白马,一身银甲,力能扛鼎,战场上?所?向披靡,曾在蛮族包围中七进七出,立下战功无数。
这便是先帝封的宁远将军。
顾平章派人去边关,跟着顾薇,她总是不愿回来。家?里人每年都惦记着,婶娘每年年节都送东西去。
婶娘热泪盈眶,挤到窗前?死死盯着。
她长高?了,英姿飒爽,目光坚毅,看不出一点儿小姑娘的影子。
婶娘抓着窗框,哽咽:“薇姐儿——”
此次蛮族称臣纳贡,皇帝龙心大悦,命百官携家?眷出席,在集英殿大宴群臣。
陶姜作为顾平章夫人,自?然出席。
衷哥儿过了年便十?三岁了,一读书便浑身哪哪都不舒服,这两年给皇太孙当伴读,书没读多?少,玩倒是花样繁多?,将皇太孙哄得团团转。
顾平章没少罚他。
这小子见了哥哥绕着走。
白日进宫,这时候还没有回来,打发了人去,皇太子宫里回消息说太孙离不得衷哥儿,太子妃会安排好,叫他们放心便是。
陶姜也不知道太子妃是真心喜欢顾衷,还是为了拉拢顾平章。
时辰差不多?,他们打扮好,要?出发了。
顾平章穿裶绫袍,镶黑边,戴头冠,身姿颀长。
他从内室出来的时候,陶姜正穿着沉重的礼服咬牙皱眉。
她扶着头上?花冠,苦着脸:“好重!”
顾平章伸手,替她正了正花冠,见陶姜垂着脑袋,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拔了簪子,将花冠取了下来。
“大人!”后?头的丫鬟婆子惊了。
陶姜立即抬头,转了转脖子:“取下来做什么?快戴上?吧,上?次也忍过去了。”
话?是这样说,一想到宴会上?要?顶着这二斤重的东西坐一晚上?,简直是酷刑。
还有身上?这件大礼服,七八层,华丽厚重,端庄大气,全是用金线和珍珠装饰的。
足有十?斤重。
“无事?,到宫门?外再戴上?便是。”
说着,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垂眸看陶姜。
太阳掉下山,光线暗了一瞬。
烛火中,青年龙章凤姿,一双凤眼贵气逼人,气度内敛,比起前?几?年,越发吸引人了。
陶姜看了一眼,不敢多?看,乖乖将手放他手上?。
这身衣服,走着多?累,顾平章肯承担,她求之不得。
他们一出来,门?外等候的丫鬟婆子皆睁大眼睛,满脸惊叹。
“夫人好美!”
赞叹此起彼伏。
也有那看着顾平章的脸发呆的。
不过顾大人视线都在夫人身上?,别人的,他从来看不见。
人群后?面不乏失落不甘的神色。
顾平章走在前?面,陶姜落后?半步,忍不住偷偷瞥了几?眼。
她捂着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察觉她落后?,顾平章放慢脚步,低声问?:“重?”
陶姜耳朵有点红,心虚的,胡乱点头:“嗯嗯,重死了。”
不管什么时候,顾平章这张脸在她这儿的杀伤力都是巨大的。
到了马车前?,陶姜提了几?次脚,险些栽倒,顾剑瞧她的样子,刚准备伸手将她拎上?去,另一只手先于她,抓着陶姜肩膀,将她放到了马车上?。
陶姜还在懵逼,回头看,是顾平章,她挠挠头:“多?谢多?谢!”
顾平章上?车,马车很快行驶起来。
另跟了一辆马车,带着梳头嬷嬷和两个小丫鬟,快到宫门?,顾平章下车等,她们替陶姜将头发绾好,戴上?花冠。
“小娘子真美!”丫鬟嬷嬷看着她的脸,真心赞美。
美人他们也见过,但他们家?小娘子这张脸,美得脱俗,美得让人沉醉。
世间所?有富贵堆在她身上?都不显俗。
大礼服虽厚重,却极端庄华丽。
红色蟒袍,金色花冠,她的皮肤雪白,墨发乌黑,明眸皓齿,唇红齿白,真真仿佛仙女下凡。
陶姜不知她们所?想,她伸出素手掀开车帘,顾平章抬头,视线一顿。
附近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陶姜循声望去,周围都是各官员及其家?眷,他们掀着车帘,正望向她。
这会太阳刚落,晚霞残留一片橘红,晕染天边。
落在车沿站着的女子身上?,仿佛身披晚霞,踏着流云,乘青鸾而?来,欲乘风而?去,飘飘欲仙,不似凡人。
更远处似乎还有小儿惊呼:“仙子!”
喧哗声更甚,陶姜听见很多?人的声音,“顾夫人”三个字被反复提起。
顾平章看向四周,那些热切地盯着陶姜的人,与他视线对上?,浑身一寒,忙放下帘子,缩回脑袋。
不一会儿,喧嚣如风过无痕,四下一片寂静。
顾平章伸手,看向陶姜,声音平静:“下来。”
陶姜抓着他的手,脚刚踏上?台阶,身体陡地腾空,一只有力的手揽着她的腰,厚重的裙摆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线,仿佛一朵花开。
她慌乱之中环住顾平章脖子,及至落地,还没反应过来。
“还不放?”顾平章声音里有笑意。
陶姜立即松手,脸色涨红,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跟他吵,只能瞪他。
顾平章牵着她的手入宫门?。
所?有官员退后?,为他们让出路来。
宫门?口,又遇到了上?次那个小侍卫。
“顾大人!顾夫人!”
陶姜看他可爱,冲他笑了一下。
小侍卫脸色轰地变红,仿佛烫熟的虾子,从头红到尾。
他呆呆地站着,顾大人视线扫过,他浑身一冷,脸色发白,忙低下头。
宫里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见了他们都行礼问?好。
待到他们走远,低头交耳:“顾夫人更美了!”
“顾大人气度非凡!”
“神仙眷侣。”
他们进了第二道宫门?,穿过宣祐门?,向西走,便到了集英殿。
集英殿前?面已经搭好了彩楼。
天色渐暗,彩楼上?挂满琉璃灯笼,彩带飞舞,煞是好看。
顾平章携着她出现,喧嚣的谈论声静了一瞬。
无数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热切的,嫉妒的,冷漠的,疯狂的……
陶姜能感受到女眷对顾平章的热切,火辣辣的视线,滚烫灼热。
她不由抬头看了眼顾平章。
这人不紧不慢向大殿里走去,别人的视线,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
只是抓着她的手,任她怎么挣,都没松开。
“老实一些。”
女眷们看她的视线快要?将她点燃。
察觉她落后?,顾平章停下,向她看来:“怎么?”
陶姜想摇头,想起来花冠重量,立即道:“没事?。”
他也看了眼花冠,道:“很好看。”
陶姜:“……”
这是顾平章能说出来的话??
她嘴角一个劲扬起:“哼,用得着你说。”
顾平章笑了一声。
两边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陶姜看过去,才发现是一些小娘子对着顾平章笑容的惊呼。
瞧瞧,顾平章平日是多?吝啬笑容啊!
她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
顾平章又看她。
两边的视线更灼热了。
“快走。”她推了推。
彩楼外面坐的是官级较低的人员。
集英殿两廊坐着六部、寺、局正副长官以及外国使臣的随从。
大殿里面坐皇亲国戚,使臣,——如这次蛮族的投降使臣二王子那木。
另外还有翰林学士等禁从,内阁官员,观察使以上?的大员。
集英殿宴会的凳子都是红面青墩子和黑漆小矮凳,坐着一点也不舒服。
陶姜百无聊赖坐下,每人面前?都有一个小盘子,盛着各色饼食,旁边摆有时令瓜果,另外还有装着葱,酒,蒜,醋的小碟子。
她抬头,座上?很多?人视线都朝她和顾平章看来,陶姜熄灭了偷吃的想法,老实坐着。
官员到齐,很快,皇帝来了。
百官向皇帝谢座,人群潮水般起落。
一开始,大殿内外肃穆无声,突然,空中响起百禽鸣叫,盘旋婉转,宛若鸾凤盘旋。
宴会开始了!
殿外乐工足有五百余人。
他们穿紫色、绯色、绿色衣衫,腰系五色彩带,坐在彩楼下。
最前?面抱琵琶者五六十?,跪坐在箜篌旁者五六十?,再后?面是大鼓,羯鼓,箫、笙、埙、篪、觱篥、龙笛等,两侧另有仗鼓两百面。
从大殿台阶直到乐棚,两列穿五彩衣衫者排成两列,如两条彩龙。
乐声齐响,音乐庄严平缓,皇帝举盏,敬第一盏御酒。
萧笙伴着笛声,歌者开始唱吟。
顾平章携陶姜向皇帝敬酒,乐工开始演奏倾杯曲。
顾平章敬完,百官敬酒,舞者开始跳舞。
先是群舞,穿着红色衫裙的教坊司舞者身段柔软,舞姿曼妙,一曲终了,只留下一个舞者独舞。
很快,皇帝敬第二盏、第三盏酒。每一次,都有一套乐队歌舞表演。
至第三盏酒时,坊市两厢表演百戏,如跳索、倒立、踢瓶、筋斗等等。
陶姜看得目不转睛。
最有意思?的是敬第五盏和第七盏御酒时的表演。
敬第五盏御酒时,三百名十?来岁的小童手拿花枝,身穿绿色、紫色、绯色花衫,边跳边唱,非常可爱。
结束时还有教坊使、教坊副使表演教坊杂剧。
敬完第五盏酒,皇帝便下去休息了,百官也退出大殿,在殿前?帐幕中休息。
陶姜出去后?与顾平章分开,随女眷走。
她基本不出现在京城各大宴会,大家?若有似无打量她,陶姜只装作不知道。
皇后?、太子妃坐在上?首,皇后?抱着太孙宋盈,小孩正在抽泣。
太子妃招手让陶姜上?前?。
“顾夫人,坐本宫下首吧。”
陶姜只得上?前?行礼参拜。
说来也奇怪,她坐下后?,太孙便扭头盯着她看,也不哭了。
陶姜瞧这小孩怪可爱漂亮,忍不住笑了笑。
她一笑,太孙也笑了。
太子妃惊道:“瞧,我们太孙也知道顾夫人好看,你一来,他便不闹了。”
余下众人立即附和。
陶姜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太子妃谬赞。”
这么多?人夸她,很多?还不一定诚心,陶姜心里美滋滋,但总得来说怪不自?在的。
幸好,前?面很快有人通知休息结束了。
皇帝敬第六盏御酒时左右军表演蹴鞠。赢的那队得赏,输的,领头受一鞭。
敬第七盏御酒时,头戴花冠、梳着飞仙髻、身穿销金锦绣服饰的漂亮女童阵列入场。
女童亦三百人,她们由京城教坊司有名的舞者领着,手拿花枝,踮着脚尖,跳《采莲》舞。
大殿前?开满了莲花,和着她们的舞蹈,美不胜收。
陶姜脖子都伸长了。
每敬一盏御酒,便会上?一轮新的菜肴,皇帝敬了九盏御酒,菜肴轮换九次,从一开始的胡饼,到炊羊、炙金肠、假鳖鱼、蜜浮酥捺花、索粉、双下驼峰角子……陶姜吃得是肚皮溜圆,心满意足。
蛮人更是被大业的繁华景象震住。
皇帝震慑四方,展露大业国威的目的达到了。
宫宴结束已是三更天,陶姜脖子僵痛,困得只想打瞌睡。
宫人在前?头提灯引路,陶姜几?乎趴在顾平章身上?。
蓦地,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抬头张望。
很快,瞧见了站在西华门?灯影中的金溪云。
她来了精神,从顾平章胳膊上?站起来,理了理衣摆,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走向前?。
甚至步伐稍快,将顾平章落在后?面半步。
看见她,金溪云立即拱手:
“夫人。”
陶姜冲他笑:“金大人怎么在这儿站着?”
金溪云一怔:“不胜酒力,在下稍后?便走。”
他说着,向陶姜身后?拱手:“顾大人。”
“嗯。”顾平章冷漠,抓着陶姜,几?乎将她拖走了。
陶姜咬牙,只能回头冲金溪云一笑,使劲挥手:“金大人再见!”
“顾平章!”
马车上?,陶姜双手抱臂,盯着他。
顾平章也看着她,浑身冷气。
他揉了揉眉宇:“陶姜。”
他的嗓音低沉,今日喝了很多?酒,白皙的耳廓泛起红晕,脖子上?也泛了红。
陶姜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她火气散了些,有些担忧地凑近:“你喝醉了?”
一上?车,她便拆了花冠。
此时满头乌发披散下来,雪白的脸精致小巧,眼睛里含着担忧,甜甜的气息喷洒在脸上?。
顾平章盯着她,呼吸渐重,蓦地,身体倒下来,砸在陶姜身上?,完完全全将她压倒。
她喘不上气来,眼睛发红,疼的。
“你给我起开!”她伸手, 去推他胸膛。这一推,她才发现顾平章的肩膀不知何时,已经这样精壮了。
平日里冷淡出尘, 身板这么硬。
她使出吃奶的劲, 才将脑袋钻出来。
顾平章猛地收手, 将人圈住。
“哎?”陶姜给他狠狠圈在怀里, 满鼻子清冷气息。
一只冰凉的手伸来, 摸了摸她眼角, 嗓音嘶哑:“哭了?”
“谁哭了!你砸到我鼻子了!”
陶姜左右挣扎,这人一个?文人, 手臂这么硬!简直跟铁箍一样。
“别?动。”顾平章抿唇。
陶姜抬头瞪他。
顾平章盯着她的脸, 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喝醉了就乖乖躺下,别?作妖。”陶姜举了举拳头, 以示威胁。
“好。”
“哎?”陶姜睁大眼睛,这么乖?
却见这人缓缓低下头, 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陶姜听到了他的呼吸,鼻端弥漫着淡淡酒香, 离得太近, 彼此呼吸相闻, 热气拂在脸上?, 氤氲了眼前?。
她心跳扑通扑通, 呼吸加快,空气热了许多, 浑身都冒了汗,脸上?发烫,她有些晕乎乎的,似乎宴上?喝的那许多酒,此时才有了醉意。
“顾,顾平章?”她听见自己疑惑的声音,她的声音是这样的吗?怎么跟孟庭湘似的,这么……软,这么……媚。
脸上?烫得发疼,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却触到了顾平章硬挺的鼻子。
她触电似的拿开,猛地一推这人胸膛。
却被?他抓住手,得寸进尺般凑近,看着她的眼睛。
车里挂着四盏羊角灯,随着颠簸晃动。
顾平章的脸映着昏黄的灯,每一处都似精雕玉琢。
陶姜看进那双琥珀色眼睛里,被?那漂亮晶莹的眸子深深吸引。
此时,那双眸子里满是认真?和执着。
陶姜脸快要烧起来了。
“你——”
顾平章突然?低头,彼此间?连唯一的空隙也没有了。
他的鼻子贴在陶姜脸上?,带着一丝冰凉,缓解了她脸上?滚烫的温度,让人贪恋,想要更多。
顾平章喝醉了是这样的?
陶姜晕陶陶地想着。
顾平章的手越收越紧,呼吸声也变重?了。
蓦地,他松开手。
陶姜抬头,见他脸上?平静,眼睛看向窗外,侧脸冷漠。
车帘掀开,冷风吹进来,陶姜打了个?哆嗦,身上?热意霎时散去,只余汗水黏腻。被?冷风一吹,贴着衣衫,一下子冰凉,让人浑身难受。
“放下来,冷。”陶姜嘴唇发抖。
顾平章放下帘子,脱了大氅,将她揽过来,替她披上?。
“抱歉。”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陶姜脑子混沌,麻木道:“我也喝醉了,扯平。”
马车里安静下来,车轮滚过青石板,马蹄“哒”“哒”“哒”跑过,伴着鞭子“啪”“啪”的声音。
蓦地,马车猛地一晃,陶姜整个?人向另一边滚去,险些一头撞在马车壁上?。
她猛地清醒,一双有力的手攥着她肩膀,将她转了个?身。
紧接着,她被?揽进了一个?怀抱。
满鼻子清冷气息。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偷偷抓紧了顾平章衣袖。
“别?怕。”顾平章用很轻的声音说话,仿佛怕吓着她。
她感觉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何事?”他问外头,声音冷漠,无端令人觉得他生气了。
顾剑没有说话。
陶姜听见了拔剑的声音。
顾平章一动,外头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魏顾拜见顾大人!”
陶姜立即抬头,对上?顾平章幽深的眸子。
是顾薇!
她当?即推开顾平章,从马车里钻出去。
铁甲冰寒,冷夜凝霜。
顾薇一身银甲,骑在白马上?,与?顾剑对峙,剑拔弩张。
听见声音,她向陶姜看来:“顾夫人。果然?是个?大美人。”
陶姜扑哧笑了。
她伸出素白的手,蹲在车沿上?,捏着她的下巴打量:“小将军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遑多让。”
眼前?的小将皮肤黝黑,眉眼漂亮,身子骨结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若是男子,当?真?是个?好看的小将军。
今日宴会?上?,魏将军作为皇帝跟前?的红人,赐座太子下首,与?吴王同座。
太子与?吴王皆对她客气至极,颇有拉拢之意。
席间?小娘子也不时偷偷看他,看他年轻英俊,潇洒倜傥,被?他视线扫过,无不红了脸。
她比陶姜高出一个?头还多,得有一米七五以上?。任谁也不会?怀疑他不是男子,谁也想不到那里去。
顾剑看着陶姜的动作无语。
顾平章视线淡淡扫过,顾薇默默放下陶姜的手。
她张了张口,一声“哥哥”仿佛就在嘴边——
“天色已晚,将军截顾府马车,是何用意?”
顾薇敛了神色,抱拳:“末将久闻顾大人才名,这才迫不及待前?来一见,打扰了大人,还请见谅。明日我正式登门,赔礼道歉。”
顾平章颔首,神色冷漠。
“在下告辞。”
青年调转马头,深深看了哥哥一眼,“驾——”扬鞭远去了。
陶姜回头,顾平章一身单衣。
她立即抓着人回车里,将大氅还给他。
“薇姐儿,长大了。”她道,“她这身份是个?麻烦。”
如今魏顾得皇帝宠信,看这架势,以后?是要统领禁军的。那可是实打实的军权。
这女子身份得死死捂着,否则就是欺君,全家都要牵连。
顾平章道:“别?怕。”
“我才没害怕。这事也只有家里人知?晓,薇姐儿与?小时候差太多,她又改换了名姓,没人能想到那里去。”
顾薇走?了没几年,她在军中升得太快,顾平章仿佛早料到今日,对外说她病死了。
人人都知?道顾家有个?病逝的小娘子。
连衷哥儿都以为姐姐真?的病死了,还哭了好久。
这事只有顾平章,她,顾剑和婶娘知?道。
唯一的隐患就是她和欧阳桐一事。
欧阳桐应当?,认不出来吧?
陶姜有些心虚。
今日大宴,欧阳桐也在殿内,陶姜瞧见好几次他看向魏将军。
他如今在刑部任职,比起当?初登临金田村顾家那个?光风霁月的小少爷,如今的他依旧是温润如玉的世家子,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沉郁。
他与?孟庭湘的婚事,果然?如书中所写那样,退了。
去年,欧阳家与?孟家突然?废除婚约,外人一片哗然?。
京城子弟大都骂欧阳家背信弃义。
当?时欧阳桐正在刑部任职,没少遭人议论。
孟庭湘这边多是同情。
退婚对女子声誉有损,欧阳和孟家门当?户对,没有人觉得孟家会?退婚。
女子怎么会?这样做?那不是自毁前?程?
大家只道怪不得这两人都二十多岁还不成亲,原来欧阳家一直打算退婚。
可惜了孟小娘子,耽搁了这几年。
陶姜却知?道,婚是孟庭湘要退的。
她将这件事视为孟庭湘确定对顾平章的心意,欲要坐上?顾夫人之位的信号。
恰好自那以后?,孟庭湘常偶遇顾平章。
今年更甚。
如今京城里谣言四起,陶姜觉得是时候跟顾平章提离开之事了。
她是个?洒脱的人,不会?纠缠。
就算顾平章长得好看,全在她心坎上?,她也不会?自讨没趣。
脑子里蓦地闪过方才车里画面?,她抿了抿唇。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不能再?拖下去,不然?难保有一日她被?美色所迷,做出什么后?悔的事。
就算做不成夫妻,亲情总是有的。
她能感觉到顾平章不讨厌她,有时候还有些纵容。
这些年总算没白干。
她日后?出去了,左有薇姐儿这个?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右有顾平章这个?太子老师,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金溪云,自从掉马之后?,便不见她了。
也对,她还顶着顾夫人的身份,确实不好跟别?人谈恋爱。
金溪云是个?正直的人,肯定做不出与?朋友之妻来往的事情。
等她先从顾府脱身,再?考虑这些。
魏将军登顾大人府上?,为昨夜截车之事赔礼道歉。
魏将军在军中颇有威望,顾大人又炙手可热,这事第二天就传遍了。
“哥哥,你要如何处置孙柳卿?”
顾平章写字的手一顿,看向她。
顾薇抿唇:“他替你做事,你要杀他?”
“他替我做事,我答应铲平吴国公府。交易而已,如今已两清。”
“我欠他一个?人情,哥哥,我想去天牢。”
顾平章冷漠:“你想救他?”
顾薇黝黑的脸侧过去:“我不习惯欠人。”
“今上?做事,你当?心里有数。杀伐果断,不留余地。留他,是隐患,皇帝不会?答应。”
“我知?道。我还了他人情,就不管了。哥哥——”
“知?道了。你与?欧阳桐少见为好,他怕是认得你,免得横生事端。此事我会?跟他说。”
“谢谢哥哥!抱歉,当?时是我不懂事,我是真?的一直想去打仗的,不光是欧阳桐的原因。如今我早忘了他了。”顾薇道。
“嗯。去看看婶娘和衷哥儿。”
顾薇眼睛一红:“嗯!”
“大人,顾大人打招呼,说要派人提审孙柳卿。魏将军也去了。”
欧阳桐停下翻看卷宗的动作,抬头,声音不紧不慢:“魏将军?”
“是。”
欧阳桐半晌没说话。
“大人?”
欧阳桐放下案卷,站起身,“本官也去看看。”
下属摸了摸脑袋,之前?顾大人提审,也不见大人去。怎地这次突然?要去了?
他看了眼桌上?案卷,这个?案子送来好几日,大人已经连续几日不眠不休,晚上?直接住在衙门,吃饭都没时间?。
居然?放下了?
当日, 皇帝下旨,吴国公府诸犯,下月中旬问斩。
天牢里一片昏暗, 唯有入口处挂着一盏灯笼,烛火即将?燃尽,灯光虚弱, 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