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姜数着,数到了五千多下的时候,她已经冷得?麻木,手?指僵硬,快失去?知觉。
一道脚步声,缓缓向她走来。
她没猜错,一直有人看着她。
她脸色煞白,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
她被人抱了起来。
她害怕地打了个哆嗦。
这次,除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她终于闻到了屋子?里?那股血腥。
这个人一定杀过?很多人,陶姜想。
他的血腥气不是衣服上沾染的。
而是从骨子?里?,从肌肤里?透出来的。
就?像顾平章身上那股带着冷意的清香。
这人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陶姜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带去?做什么。
既然?放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杀她,那说明她还有点用处。
她身上的好处,一是钱财,二是顾平章。
如果为钱,没道理不让她说话。
是冲顾平章来的。
她抿唇,心沉了下去?。
山洞很深,抱着她的人每一步都很稳,仿佛丈量过?脚步。
陶姜感觉到了一股近乎严苛的精准。
她有种直觉,这个人,是个很厉害的杀手?。
突然?,他停了下来。
陶姜感觉他身上肌肉紧绷,硌得?骨头疼。
空气极静,水滴落在山石上,“滴答——”
突然?,“仓啷——”一声!
长剑相交,寒气四溢,刀光剑影。
陶姜还没反应过?来,又是极快的“当当当”刀剑相撞的声音。
她第一次感觉到杀手?的心跳。
他在紧张。
对手?很强。
是谁?顾剑吗?
顾剑不会不出声。
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人质。脖子?上随时会架上一把刀,威胁顾平章。
蓦地,漫天的寒意刺破空气,拂动碎发,光是剑气,便刺得?人皮肤发疼,仿佛在流血。
“当啷——”杀手?的剑脱了手?。
电光火石之间,陶姜被人猛地挡在身前。
那柄刺来的剑丝毫没有改变方向。
陶姜只觉得?寒气四溢,被杀意锁定,与死?亡对峙。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会死?吗?她眼前闪过?顾平章的脸。
她听见长剑刺破血肉,鲜血喷涌的声音。
血腥气弥漫,令人窒息。
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她满脸温热,血,好多血。
腥臭发烫,冰冷的身体烫得?发抖。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又因为嘴被封住,只能发出难听的嘶吼。
她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熟悉的冷香扑鼻而来。
她死?死?贴在他身上,喉咙里?尖叫不断。
“没事了。”顾平章带着焦急的声音贴在耳边。
他手?忙脚乱抓着她的手?,那双手?颤了一下,仿佛对着伤口无?措。
手?脚得?到自由,陶姜扑上去?,紧紧抱住他脖颈不放。
她的眼睛看不见,嘴张不开,世?界一片黑暗,脸上全是一个死?人的血。
她能想象到,血从他的脖颈喷出,洒在她脸上。
他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顾平章,顾平章?是你吗?”嘴巴得?到自由,她立即贴上去?。
“是我。我来救你。”顾平章紧紧抱着她,脸贴着她的脸,仿佛看不见那些血,“抱歉,是我不好。”
他眼里?闪过?后悔。
方才不该急着杀他,让血溅在陶姜脸上。
陶姜吓到了。
他揭开陶姜眼睛上的布,撕下中衣,替她擦脸上的血。
她脸色惨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一戳就?破。
顾平章握着她的手?,看见皮开肉绽的伤,眸子?里?一片漆黑,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死?死?抓着他不放:“顾平章,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陶姜瑟瑟发抖,鼻子?里?全是血腥味,她紧紧贴着顾平章脖颈,汲取他肌肤上的味道。
“抱歉,下次不会了。”
顾平章抱起她,脸贴着她脸颊,伸手?拂开她脸上碎发,轻轻拍她肩膀,在她耳边道:“睡一会儿罢,嘘,没事了。”
陶姜瞥见地上一具黑衣身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头发花白的老者满脸灰暗,低着头,一声不吭。
“爹!爹, 我不想死!”狱卒摁住疯狂挣扎的青年,烧红的烙铁炙热滚烫,白?烟缭绕。
“滋啦啦——”烙铁接触皮肉, 肉烤熟的味道传来?。
“啊!”青年发?出痛不欲生的哀嚎, 凄厉扭曲, 求死不能。
“顾大人!求求你, 饶了我吧!”
他满面脏污, 十?指肿胀渗血, 浑身皮肉没一处完整。
“永安!我的永安!”旁边老妇人死死挣扎,涕泪满面, “饶了他吧, 他还?是个?孩子啊!”
“姓顾的!你有什么冲我来?!”
国公夫人保养得宜的脸短短数日迅速枯槁,仿佛失去人气的精怪, 如今与国公一样头发?花白?,犹如疯子。
狱卒面无表情。
任由他们痛苦疯狂, 烙铁继续烫在?孙永安心口。
“滋啦啦”的声音伴着痛苦至极的嘶吼,犹如阿鼻地狱。
角落里,灯火只照到一半, 烛光昏暗, 身穿红色官服的青年坐在?那里。
他以手支颐, 闭着眼睛, 苍白?的脸上?一片平静。
“大人。”
孙永安奄奄一息躺在?邢凳上?。
“继续。”顾平章冷漠。
“是。”
狱卒提起?一桶水, 泼到孙永安脸上?。
他脸色因疼痛扭曲,浑身抽搐, 瞳孔微缩,抖如筛糠。满脸都是眼泪,鼻涕,血水。
“顾大人求求你饶了我,求求你,我错了!杀了我吧——”
顾平章揉了揉眉宇,起?身。
孙永安眼里满是期翼。
“今晚,挡着国公爷的面,将他孙府男丁挨个?审讯一遍。“他一字一句,声音如地狱修罗,“明日便要斩首,想必吴国公有很多话对?子女交待。”
他居高临下,如视蝼蚁,扫了眼头发?花白?的老者。
“是。”狱卒躬身。
顾平章转身——
“顾大人。”孙麟声音如砂纸,粗粝沙哑。
顾平章脚步顿也未顿,淡漠道:“明日斩首本官便不送了,祝国公爷到了地狱好生受折磨。”
他告诉孙麟,企图让他疼,他便让他疼千倍万倍。
最疼爱的儿子在?他面前受刑。这个?礼物想必他很喜欢。
“都怪你!都怪你!你做什么招惹这个?疯子!”孙夫人哭着抱住快没有气息的孙永安,“我可怜的永安,永安你醒醒呜呜呜——”
顾剑抱着竹中?剑一直在?外面候着,浑身落满了雨丝。
顾平章出来?,他抿唇,脸色苍白?。
“主子。”
天昏昏沉沉,雨丝如牛毛,绵绵密密,轻轻飘飘,大雾笼住了京城,一步外看不见人。
“回去。”顾平章牵过马,一跃而上?,扬鞭疾驰,如离弦的箭。
到了府前,他飞身下马,立即往主院走。
官袍衣摆翻飞,下人看见他,立即屈膝,只觉一阵风过,人已经看不见了。
“大人!”
“夫人可有醒?”
“没有,喂了药,一直睡着。”
顾平章隔着帐子看了陶姜一眼,下去沐浴更衣。
牢狱中?沾上?的血腥,披了一身水汽,愈发?腥臭。
洗干净,他才披上?干净衣裳,缓缓靠近。
陶姜安安静静睡着,脸色雪白?,毫无血色。
他伸手摸了摸她脖颈。
心跳滚烫,贴着指腹,烫得指尖发?麻。
他掀开被褥,将人揽进?怀里,唇轻轻触碰她额头。
陶姜醒来?的时?候,先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她忍不住贴上?去,钻进?顾平章领口,贴着他脖颈肌肤,细细地去闻。
“怎么跟猫儿似的?”顾平章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嗓音悦耳,如弦音。
陶姜抱紧他:“顾平章。”
“嗯。”
“顾平章。”
“嗯。”
陶姜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撒娇。
跟一只小狐狸一样。
顾平章忍不住亲了亲她娇俏的鼻子:“怎么?”
“顾平章。你怎么会武功啊?”陶姜从他脖颈里仰起?头,眼睛清澈透明,满是疑惑。
她怎么回忆,顾平章都不该会武啊!
他明明是个?体弱多病的文人!
顾平章替她顺了顺鬓边碎发?:“我为何不能会武?”
“我为何不知道?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从没有见过你习武。”
“或许是上?辈子学的。”
这也太离谱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阿姜很聪明,多亏了你。”顾平章将她抱在?腿上?,坐起?来?。
这种亲密无间……陶姜耳廓泛起?红晕。顾平章好喜欢贴贴啊。
他果然很喜欢我。
她看着顾平章掌心的白?玉兰花瓣,伸手捻起?一片。
当时?她感觉不对?,只来?得及抓下玉兰花,咬着舌尖保持迷迷糊糊的神志,也不知道花瓣是不是真的一片一片掉下去了。
顾平章拿起?药膏,替她抹手腕的伤。
他半垂了眼睫,眸子认真,宁静,下颌精致,锋利。
陶姜不由盯着发?呆。
她想起?在?山洞的时?候,可能是对?黑暗的恐惧,唤醒了她早已遗忘的一幕。
“我小时?候——”
顾平章眼睫抬起?,看向她,很专注,里面的情绪如流水。
陶姜的心被烫了一下。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睫毛,换来?顾平章挑眉询问。
“我小时?候,有个?小孩嫉妒我,趁大人不在?,将我关在?柜子里,关了三天。”
顾平章手指一顿,看着她的眼睛:“所以你怕黑?”
“嗯。”陶姜换了个?姿势,脑袋搭在?他肩膀,整个?人都缩在?他怀中?,鼻子里全都是他肌肤上?的清冷气息。
很安心。
顾平章抱着她,手臂环紧,嗓音低哑:“没事了。”
“我好多年没有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在?山洞里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真勇敢,到最后?,也没忘记求救呢!”
“嗯,很厉害。”顾平章道。
陶姜脸有些红。
咳咳,多少是有些厚脸皮。
她也没想到顾平章这也能夸啊!
她摸了摸滚烫的脸。
“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坐起?来?,跟顾平章面对?面。
“你说。”
顾平章认真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映着烛火,漂亮极了。
“你应该发?现了吧,我不是原来?的陶姜。”说完,她紧张地屏息。
“嗯。”顾平章忍不住亲亲她的嘴唇,爱怜不止。
“就‘嗯’?”
“嗯。”唇齿相依,水渍声蔓延。
陶姜涨红着脸,好不容易被放过,胸口起?伏,大口喘息,眼睛里水雾迷离。
顾平章亲亲她的眼睛,带着凉意的唇辗转轻磨,陶姜浑身发?烫。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抵着陶姜,眼神宁静,仿若幽泉。
“什么?”陶姜轻喘不止。
“我重新活过,才遇见你。”他浑身仿佛都在?叫嚣着渴望,那些渴望被压抑在?身体最深处,层层牢笼,不见天日。
那些黑暗的,肮脏的欲望,他不会让她知道。
她是太阳。
照亮了灰暗和肮脏。
他抱紧怀里柔软的身体,有多想将她揉进?骨肉,融入骨血,就有多害怕伤害她,让她疼。
他小心翼翼克制力道,忍着那些露骨黑暗的欲望。
陶姜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
顾平章笑了一声,喉结颤动。
陶姜忍不住浑身发?软。
嘴唇被带着凉意的柔软覆上?,她看着眼前的脸,不由痴迷,轻启唇齿。
顾平章再克制,她也能察觉他忍得肌肉颤抖的力道。
他们像两只亲嘴鱼,密不可分,交颈相缠,怎么也亲不够。
心软成了水,身体里充满了泡沫,骨头仿佛都要融化。
陶姜脑子里晕乎乎的,勉强才分出一丝理智,思考顾平章说了怎样惊世骇俗的话。
他,是重生的?
顾平章伸手覆在?她眼睛上?:“三更了,再睡一觉?”
陶姜脑子本来?就晕,在?他轻轻的声音里,很快便睡着了。
直到醒过来?,她还?惦记着。
天晴了。
她趴在?窗边桌上?,仔细思考了一番这一路走来?。
顾平章啊顾平章。
这么多年,她丝毫没有察觉不对?。
不对?!
她猛地警惕:“顾平章!”
她跑到内室,顾平章刚换下官袍出来?,条件反射张开手臂接住她。
“跑什么?”他拧眉。
“你既然是重来?的,那你刚醒来?的时?候,岂不是——”
岂不是恨不得宰了她?
她原来?经历过那么惊险的事!
“不会。”
“嗯?”
“只要是你,就不会。”顾平章弯腰将她抱起?,走到窗边坐下,“伤还?没好,不要跑。”
“哦。”
“对?了!”
“昨日是怎么回事?谁绑的我?跟孟庭湘有关?”
顾平章替她倒茶。
陶姜乖乖捧在?手里,啜了一口,眼睛盯着他,催促。
“是吴国公。”
“咳咳!”陶姜呛了一下,她抬头看天色,“午时?已过,孙府众人想必已经斩首了吧?”
“嗯。”
“至于孟庭湘——”
顾平章垂眸,似乎在?想怎么说。
陶姜抓住他袖子。
“近些时?日,她似乎在?想办法救孙学桉。”他道。
“孙学桉?”
“嗯。”
“吴国公老奸巨猾,利用她将你邀到城外,绑你的杀手,出自吴国公府,此人从未显于人前,曾有不少吴国公的敌人死于其手。你在?城外失踪,我便收到了信,要我放孙府一干人,帮他们逃离京城。”
“好脏的手段!”陶姜气愤!
“孟庭湘居然为了孙学桉——你近日总是遇见她,她是为孙学桉求你!”
“嗯。”
陶姜想不通。
一个?是聪明有手段的贵女,不管她嫁给谁,都能经营一段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很好的婚姻。
一个?是性情诡谲,甚至有点疯的吴国公府世子。母亲早亡,继母谋夺世子之位,复杂痛苦的环境养成了其残忍的性格。
孟庭湘为什么?
她想不通。
尤其几日后?,发?生了一件轰动京城的事,听到消息的人全往舟桥遇仙酒楼涌,一度造成街道拥堵。
而那日,陶姜就在?三楼。
她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站在?望仙阁上?,衣袂飘飘,明艳美丽。
当时?雨后?初晴,一道虹横贯京城,在?她背后?架起?彩桥。
她美得令人心惊,仿佛踏虹而来?的仙子。
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人影便如断线风筝,从望仙阁上?坠了下去!
陶姜睁着眼睛没回过神,眼前被一只手蒙住了。
“孟庭湘?”
底下传来?喧哗,人群沸腾,疯了一样向菜市口涌去。
当日,孟小娘子从望仙阁坠亡的消息传遍了。
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
“那她上?辈子——”
“嗯。一样。”顾平章淡淡道。
她想起?来?第?一次见孟庭湘,是在?扬州。当时?孙学桉也出现在?江南。
陶姜还?是不明白?。
只是这两个?人的故事,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了。
三年前, 当今御驾亲征,誓要踏平蛮族,让其永世称臣, 遂改年号为嘉平。
如今天下已定,皇帝的身子却一日日显露疲态。
先帝朝时,外戚吴国公?府把持后宫, 权势滔天, 尚还是小皇子的宋彧便已受到他们?迫害, 日日胆战心惊, 后来熬到封王, 去了封地, 再回京城登基的时候,已有四?十岁。
嘉平四?年, 圣上病体沉疴, 没熬过春日,薨。
天下大恸。
太子宋熙即位, 是为仁帝,改年永昌。
宋熙登基前, 皇太子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妃难产,生下小公?主后与世长辞。
宋熙登基后, 为太子妃追封, 封号孝恭文皇后, 封侧妃冷氏为皇贵妃。
后位空悬, 朝中大臣, 家中有适龄女?子者,皆蠢蠢欲动。
新帝颁布的第一道旨意, 乃是封皇后所?出宋盈为太子。
先帝在时,膝下陪伴长大的乃是吴王,故对吴王多有偏爱。
宋熙从小在戏班子长大,喜好戏文,性格温和。又因戏班艰苦,身?体亏损,体弱多病,不如吴王舞刀弄枪,随先帝打?仗,像极了先帝。
先帝在时,他战战兢兢,如今,他不欲令自己的太子也像他一样。
新朝更替,朝中忙碌,顾平章每日早出晚归,如此,转眼已至秋。
顾平章如今为内阁首辅,户部尚书,太子太师。皇帝体弱多病,朝中之事多由他带着内阁大臣处理,还要培养六岁的太子,教导他治国之道。
显然,朝中,乃至皇帝自己,都知道未来的重?担在太子身?上。
以新帝如今三天两头上不了朝的状态,朝事繁重?,根本无力躬亲。
永昌二年正?逢三年大比,听闻今年江南人才?鼎盛,秦岁安才?名远扬,世人皆传有首辅当年风采。
八月金桂飘香,汴京城鼎沸繁盛,皇贵妃召陶姜进宫玩儿。
陶姜才?二十八岁,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品诰命。命妇相聚,她坐上位。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
这些年,关?于她的传闻不断,人人都说她貌美,狐媚,就连首辅大人都受她蛊惑,拒绝天子赐婚。
一个无知村妇,竟这般好运气?,嫁给了未来首辅。
好些人冷眼相看,就等着她哪天被顾平章抛弃。
尤其嫁给顾平章十来年,她竟没有生下一子半女?。
这些年,顾平章就像一块肥肉,谁都想来咬一口?。给他塞女?人的络绎不绝。
家里也曾有想要一步登天的侍女?,被顾平章以残酷手段处理后,如今下人见?了他便发?抖。
顾平章喜欢他,陶姜是很高兴的。
可也太喜欢了点。
她雪白的小脸上露出愁思。
宫女?瞧见?她耳朵上、竖领也遮不住的印子,不由红了脸。
顾大人对夫人的喜爱她们?有目共睹的。
甭管外头那些人如何揣测,如何酸,他们?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顾夫人长什么样。
宫女?偷偷看了眼陶姜的脸,被那眼波流转间的妩媚蛊惑,险些回不过神。
若说是人间的女?子,长成这般模样,怕是千百年也难见?。
怕不是神仙下了凡呢!
她瞪了眼故意从这条宫道上来来往往的侍女?太监们?,真是要死,长了几?个脑袋,都跑来看顾夫人,不要命了!
陶姜也发?觉了,每次进宫,这条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格外多。她只以为是巧合,哪里想到都是来瞧她的。
她这张脸,如今自己看习惯了,偶尔瞥到镜子,都要惊叹,更别提其他人。
顾平章更是别提了。她腿现在还打?颤。
顾夫人的步撵从红墙中走过,宫女?太监们?眼神呆滞。
步撵上的美人,若说她才?十六岁,也是有人信的。
她的肌肤雪一样白,晶莹饱满,乌发?墨一样黑,眼波流转,美得不似凡人。
每次听闻顾夫人要入宫,他们?抢着也要来这里走一走。
如今的宫里,除了太后,皇贵妃最大。自先帝走后,太皇太后去了积善寺修行,常年不在宫中。
冷凝儿虽然不是皇后,却掌后宫,除了没有皇后的名号,其他跟皇后也没差。
前朝为了皇帝立后的事情吵了好几?回,可皇帝就是不松口?。
这位皇帝命途多舛,经过很多事,心思深,旁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宠爱皇贵妃,却好像对皇后之死悲伤不已,甚至因此伤了身?。
到了裁云宫,陶姜扶着宫女?的手,下了步撵。
腿微微不适,她咬了咬牙,该死的顾平章,都说了今日要进宫,他昨晚非要闹,一次还不行。
她忍着酸痛,暗暗懊恼,她也太容易上钩了,看着那张脸,就忍不住。
都怪顾平章太好看了。
春喜忙迎出来:“夫人。”
陶姜清了清嗓子:“春喜!”
裁云宫本是冷凝儿在皇太子宫中的殿名,她搬到后宫,仍坚持要用“裁云”,皇帝允了。
这是后宫里最好看的宫殿。
数不清的花草树木,集齐了天下奇珍,皇后的椒房殿端庄大气?,却不如裁云宫自在繁华。
陶姜进去时,冷凝儿正?在拨弄一朵绿菊。
她有满架子的菊花,如今开得正?好,姹紫嫣红,花丝怒放,格外喜人。
“娘娘的花开得真好。”
冷凝儿回头,打?量着她的脸,惊叹:“怎么才?一月不见?,你又美了这么多!你们?顾府是有什么精气?供你吸不成?”
一句话说得陶姜脸红:“说什么呢!”
冷凝儿扑哧笑了,拉着陶姜坐下,双手托腮,若有所?思:“顾大人对你是真喜爱啊。”
陶姜龇牙笑。
“别管其他人说什么,我可是见?过顾大人连我的醋都吃的。”
提到这个,陶姜就尴尬。
“咳咳。不说这个了,不是说有新奇的东西教我看?怎么不拿出来?”她张望。
“你什么新奇东西没见?过,怕是我没见?过的你都见?过呢。我就是诓你陪我说说话,宫里太无聊,我骨头都软了。”
陶姜睁大眼睛瞪她。
“我昨日见?到孟夫人。”冷凝儿掰了一半橘子给陶姜。
陶姜接过:“孟夫人?”
“庭湘姐姐的娘亲。”
“哦哦。”陶姜恍然大悟。
冷凝儿望着墙外头,她与陶姜同龄,看上去仍是个美人,但浑身?冷清,与年轻时的活泼跳脱竟完全?不同了。
“还记得当年我十六岁,不想嫁给李亭望,离家出走,庭湘姐姐陪母亲探望外祖,我们?在扬州玩儿,那时候多开心。”
“是啊,我第一次见?她,就是在扬州。她的声音是我听过最好听的。”
“不过十年,却已经物是人非了。”冷凝儿苦笑一声,“一个情字……”
她没说完,脸上神色不明。
陶姜不明白,她指着宫里那座高高的楼:“七星阁是皇上还是太子时便为你建的。世人都说他宠爱你,可我怎么觉得你不开心呢?”
“当年是谁害你,没有查到么?”陶姜问。
冷凝儿摇头:“宫里的事哪能都说得清。我自己选的路,也算得偿所?愿,固有一二烦恼,都算不得什么。”
“那你后悔了吗?”陶姜吃着橘子,眼睛依然明亮。
冷凝儿看着她:“后悔了吗?”
她笑了笑,神情自若:“不后悔。”
三个字,利落,干脆。
陶姜笑了:“不后悔便好。”
“顾大人那样的人,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了。”冷凝儿眼里流露一丝难以察觉的羡慕,甚至内心里有一丝丝嫉妒。
她想,陶姜这样的人,世上也难有第二个。
她那样豁达,明亮,穷苦的时候犹如星辰,不堕其志,富贵的时候,一如往昔,不见?改变。
人与人,便是这样不同。
她已经不是当年十六岁的小女?孩了。
陶姜却依旧是往昔赤子之心的少女?。
她笑了笑:“多少男人为了传宗接代,视女?人为生养的母猪。我看你便是这辈子不生,他也守着你一个人。”
陶姜为她惊世骇俗的比喻惊叹。
她苦恼道:“我还不想生。”
想到她不想生,每次都要顾平章忍,便脸上发?红。
心疼他每次忍得辛苦,所?以便越发?纵着。
她都有些怀疑顾平章是不是故意露出难受的表情,就是要她心软。
出了宫墙,看见?外头的太阳,陶姜舒了口?气?。
天那样蓝,往来行人脸上洋溢的幸福那样灿烂。
大地那样辽阔,那样深远明亮。
晚上,一番纠缠,浑身?汗水,陶姜浑身?一颤,抱着顾平章,在他耳边哭泣。
顾平章紧紧箍着她,力气?大到仿佛要将她揉碎。
“不要。”陶姜哭泣。
顾平章撞了几?下,力道越来越大,陶姜经不住抖得厉害。
她软软地哀求:“别——我不想——在外面——”
顾平章嗓音沙哑,忍得浑身?肌肉发?颤:“好。”
他狠狠抱住陶姜,紧紧抱在一起,呼吸沉重?,发?出一声闷哼。
他这个人克制至极,唯有这时候,才?会失控。
陶姜爱极了他脸上的汗水,以及那双染满情.欲的、发?红的漂亮眼睛。
她浑身?水一样软,蛇一样缠在顾平章身?上,爬到他眼前,细细亲吻那双眼睛,眼神痴迷:“顾平章。”
“嗯。”
“我好喜欢你。”
腰间的手一紧,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又被压在身?下。
夜一片漆黑,漫天星辰闪耀,偶有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坠落,坠进山边,坠进湖泊,湖水泛起涟漪,颤成一片,鱼儿慌忙逃窜,惊起水花不断。
月亮爬上枝头,悄悄掩进云后。
这一夜很长。
江苏临安秦咏以一篇策论惊艳四座,颇有顾平章当年风采。
皇帝封其为状元,三月二十赐宴琼林。
宫里?的宴会, 陶姜都看腻了。
一贯的繁华热闹。
当年喜欢看的童子童女方?阵,如今也打不?起精神。中?间休息时,她也不?想去夫人堆里?听夸, 索性?去湖边吹吹风。
满身重量加起来十几斤, 堪称酷刑。
她瞧见湖里?一朵莲花开得好, 站在廊边看了会儿?, 忍不?住伸手去摘, 胳膊短了一截。
这就有点尴尬了。
正打算装作若无其事离开,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折下那朵粉白?的花儿?, 递到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