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侯她准备发癫—— by颠勺大师
颠勺大师  发于:2024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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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以来,以珍珠碛为界,北方是朔狼国土,而南方则是汉土。但与中原王朝根深蒂固的疆域意识不同,这个名为“朔狼”的草原政权显然并不认为珍珠碛就该是他们国境的边陲,毕竟那里荒无人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他们的骏马踩过那条狭长的戈壁带,直入汉界十八州。
年头好的时候,牧场水草丰美、牧民富足,大奉可以是他们富庶的慷慨有礼的邻邦;年头不好的时候,草原江河俱冻、牛马死绝,大奉就是他们的粮仓,天下都是他们的猎场。
“劫掠”的因子流淌在他们世代相传的血液里。他们以狼为图腾,也在两年前趁着大奉初立,龇着锋利的狼牙朝四镇十八州狠狠咬下,结果咬到了乔知予这块铁板上,崩裂一嘴狼牙。
乔知予杀了奸诈多谋的老朔狼王执思力,带着十万镇北军一路追杀朔狼部,将其追过了珍珠碛,追过了华木盖,都快追到朔狼部的老家狼山脚下,杀得朔狼部死伤惨重、四分五裂的溃逃,这才带着镇北军返回汉界。
朔狼大受打击,这个本就不稳固的草原部落联盟土崩瓦解,其余部落四散而去,主体部落朔狼部也往西迁移,暂避杀神锋芒。
漠北往西是连绵无际的戈壁滩,以及更加贫瘠的草场,难以养活牛羊。朔狼部迁过去后难以生存,若回到漠北草原又惧怕大奉虎狼之师发动打击。万般无奈之下,刚上任的朔狼新王表示朔狼愿意归顺大奉,永为大奉属国,希望天子开恩,允许他们回到故土,并重开朔狼与大奉之间的榷场。
在廷议之时,群臣就此事议论纷纷,众说纷纭间,大致有以下几种意见:
其一,化牧为农,漠北永空。非常具有想象力的一种想法,大致是要把朔狼部落迁入汉界,化整为零,把他们安置于内地,断其与草原的联系,教之礼仪,授以生业,使其真正归服。世家出身的文臣多数都持这种意见。
其二,顺其土俗,假以王侯号,妻以宗室女,羁縻待之。大概就是赐给朔狼贵族以封号,并与他们联姻,让他们与大奉的关系更加亲密,从而归顺大奉。以杜修泽为首的一小撮文臣更加赞成这个提议。
其三,戎狄之性,有如禽兽,应诱入十八州,分化而尽杀之。这是庾向风提出来的,还提议让乔知予去杀,原因是她在场能镇得住朔狼。
宣武帝在朝会之后留下乔知予,就是与她单独聊聊这件事。毕竟盛京文臣武将之中,没有谁能比她更了解这个部族。
在乔知予看来,朔狼部的品质正如他们的名字一样,朔方之狼,强悍、倔强、进取、狡黠。
他们是草原之上游移的狼群,弱则请服,强则叛乱,反复无常,永远只会忠诚于自己的利益。由于生产力低下,生存资源不足,为获得资源,劫掠成了他们在放牧之外的生存方式的补充,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种补充。
在农耕与游牧两种不同文明的较量之中,大奉势必是长期处于守势的一方。聪慧的狼群或许会审时度势的收起他们的獠牙和利爪,假装成看守国门的家犬,但他们的爪和牙就如他们的野心一样,永远都在暗处蠢蠢欲动,一旦大奉势弱,这头乖顺的家犬会第一个回头咬向它曾经的主人。
所以最能一劳永逸的举措莫过于庾向风所言——斩草除根尽杀之,并将珍珠碛以北的草原纳入版图,划立行政州,在杀鸡儆猴的余威下统辖草原诸部,将专制王权推及到自古王化所不及之地,令天子统掌山河、令大奉国祚绵长。
然而,这一切又和她乔知予有什么关系呢?
她还不至于演忠臣良将演上了瘾,要自找麻烦的提出自己的真知灼见。
她四个月前才把宣武按在御床上抽了几巴掌,虽然他过几天就假装无事发生,但她知道,他之所以这么能放得下,除了自身性格能屈能伸和治国方面需要倚仗她以外,还有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对她很放心。
他笃定她是个什么都不要的君子,钱财不要、名利不要、女人也不要;他笃定她公正无私,会一辈子守着乔家,守着大奉,守着他这个皇帝;他甚至笃定……她日后总会落到他的手里。
作为九五至尊,作为天下的主人,宣武帝对于乔知予这个没有私心的重臣、生死相托的兄弟、以及最终会掉到自己口袋里的心上人总是有非常多的包容。但这个包容不是没有底线的,底线就是,她这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不能再去碰兵权。
漠北四镇的镇北军还没有调走完,漠北还是她乔知予的旧部集结地,若战事又起,无可奈何之际,她势必会再次被起用。
大奉初建之时,宣武帝还没有尝到权力的甜头,随着他逐渐坐稳王位,日益适应“皇帝”这个角色,他将对权力愈加敏感,也愈加多疑。
如果她提出要对朔狼斩草除根,依宣武帝的心性,他可能当下会赞同她的想法,但夜深人静之时,难免会有一丝晦暗的猜忌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位高权重、能力过人的十一弟,是不是想借剿灭朔狼之机,在镇北军中谋划什么。
乔知予讨厌麻烦,于是当他问起她的想法,她随口附和,说些没营养的废话。
“四夷左衽,颠倒来王。恭喜陛下,这是盛世之兆。”
除了这些废话,她对自从确定了姻姻要进宫以后就对她愈加春色满面的宣武帝……也就只有脏话了。
御花园内,太液池里的野鸭扔在争抢着碎馒头,扑来啄去,抢得热火朝天,羽毛乱飞。
明明手里馒头还有许多,但宣武帝每次都只掰一点,让野鸭们打得更烈,而且打到最后也只能吃到一点点馒头渣,大块的馒头依然握在他的手里。
宣武帝站在岸边,看得津津有味,摇头笑道:“你看这些扁毛畜生……”
乔知予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应离阔似乎总是喜欢看这样的场面。
第一世时,后宫里,他以虚幻的帝王之爱为诱饵,促使后宫嫔妃之间你争我夺、互扯头花,他就像看大戏一样观赏,甚至有时还推波助澜;前朝上,他以功名利禄为诱饵,促使文武之间对立、世家与寒门之间对立,以使官僚集团产生裂缝,无法与皇权对峙;对他那几个儿子,他更爱看他们勾心斗角,最后却把储位给从未参与过角逐的二皇子,让所有人的筹谋落空。
他喜欢耍弄所有人,让所有人争相谄媚讨好,企盼着他手缝里漏出来的那一点点恩赐,而那点恩赐,甚至可能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块虚幻的大饼,谁都吃不到。
或许这是一种创伤后应激综合征,是他在乱世中争夺权柄的心理代偿?
还是说这是站在权力的最高峰后,因高高在上手握大权而诱发的心理变态?
抑或者这是为人君者在窥透了世间一切关系都是利欲关系之后,驾轻就熟的铺展操控欲?
到底是哪种情况,乔知予不得而知,但不妨碍她烦他。
宣武帝压根不知道自己又被十一厌烦了,看着水中那些野凫的样子,只觉得十分逗趣,甚至连日紧绷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春风迎面,吹动满是绿芽的柳枝。
他抬手指向太液池对岸高梧掩映中的宫殿,心情愉悦的对乔知予说道:“那是宜福宫,正在翻新,等姻姻搬进来刚好赐给她做寝宫。知予,你看如何?”
呵呵,你说巧不巧,那正是第一世她住的宫殿。
老屌子,你贱不贱呐……
想到陈年旧事,心头更加不爽,乔知予不咸不淡的说道:“臣替姻姻多谢陛下的关照。”
宣武帝定定的看着乔知予的侧脸,想到面前人将亲手把软肋送到他的手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便闪过一丝柔和,温声道:“朕会照顾好她,宫殿、月俸、侍人,都会给她同等位份中最好的。”
真好,这样一来蠢姻姻不知多招人眼红,死得更快。
为什么她乔知予的前半生叱咤沙场扶皇帝登皇位,后半生还要开启宫斗剧本扶侄女登后位……到底是造了几辈子的孽让她这么倒霉,人生真的有道理可讲吗?有吗?有吗?操啊!
乔知予眉头拧起,摇了摇头,“多谢陛下美意,就按照普通女子进宫后的待遇给就行,姻姻的性子傲,别惯着她。”
面前人这幅冷冷淡淡的样子,让应离阔心中更加悸动。
乔迟和所有人不同,什么都打动不了他。
对他这个天子,乔迟除了因为袍泽之情而有一分亲厚、因为君臣之谊而有一分敬重以外,多余的情绪一概没有,知节守礼,从不多言、从不僭越。
他知道他天生就是这样,除了他的家人,对谁都是疏离有礼的客套。
应念安回盛京时,应离阔的心情一度十分复杂。
念安与乔迟年龄相仿,在九年前,两人在临雒共处过一段时间,可能彼时就互相有意。作为父亲,他知道念安九年未嫁是在等谁,但他始终看不穿乔迟,不知道他到现在还未娶妻,是否心里也有念安。
对自己这个远嫁的长女,应离阔常觉亏欠,或许最好的补偿办法是由他牵头,询问乔迟的意思,然后给二人赐婚。
可他不敢那样做,他怕乔迟一口应下!
好在二人纠缠一番,最后依旧没有结果,念安失望的又回到大蕃。
乔迟的心真的是块石头,又冷又硬,对谁都冷淡无情。
他是如此吝惜自己的情绪,可他越是这样,应离阔越想看他展露出与平日不一样的神情,哪怕这神情是勃然暴怒,也让他珍视喜欢,且念念不忘,反复回想。
“杜修泽的提议朕觉得甚好。再办几件事,尚书令的位置便可以给他。”
与乔知予漫步在御花园小径上,宣武帝又起了个话头,“李正瑜这根老骨头,都已经被黜官丢爵,听说还不服气,到处说自己蒙了冤。要不是不言骑已经将李家贪污的证据张贴出去,恐怕天下文人又要说朕苛待老臣。”
说到此处,宣武帝瞥了一眼随行的禄存,嘉奖道:“禄存把此事办得不错,是你这个做师父的教得好。”
“臣随便教他一些东西,算不得师父。”
乔知予淡然道:“这是他自己的功劳。”
面前人的反应在宣武帝的意料之中,毕竟他连他这个三哥都并没有真正的放在心上,怎么会因为有实无名的师徒之情就对禄存另眼相待。
他笑了笑,又开始聊起其他政事。
禄存跟在宣武帝后方,视线却掠过他,落到侧前方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身上。
两个月以前的安乐坊小酒馆……
“想好了?”
“禄存只想跟着将军。”
淮阴侯的手落到他的肩上,揽过他的脖颈,“当年三哥送到我手里的有五个人,经历乱世只剩下来你一个。帝王耳目三千,你在里面什么都不算,但从今以后,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是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脖颈上的手炽热温暖,将军的话像是雷声轰隆。
从此以后,喊面前人做师父再也不是他的一厢情愿。无父无母的他终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的一把刀,而是他最依赖的人的徒弟,也是唯一的徒弟。
“师父。”
禄存红着眼眶,“噗通”一声给师父跪下了。
师父神情有些慈祥,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后颈。他的手很大,有薄茧,掌心炽热,揉得他的脑袋晕乎乎的,心却跳得很快。身体深处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羞赧和依恋,催促着他违背武者的本能,主动把脖颈这一致命之处亲昵的送进他的掌心。
师父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师父想为谁效力,他就为谁效力。从此以后,他要跟在师父身后,到死都要跟着他。
出宫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乔知予与禄存前后脚的走出建福宫门。宫门前的青石路面上,两人面面相觑。
禄存双眼清亮,眼神渴望兮兮。
他刚刚被宣武帝夸奖了,乔知予知道他很激动,他很想她也夸夸他,或者拍拍他的肩,揉揉后脑勺之类的。这是在外面,还是不能太过亲近,于是乔知予就只是吩咐他带着不言骑继续办一些公务,让他立即返回西郊校场。
禄存走的时候,情绪明显低落。
跟条打架没打赢臊眉耷眼走回家的狗一样。
就这个没出息的模样明显很难做她乔知予的左膀右臂,事实上那句“你是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也确实是她骗他的,她的左膀右臂是散入民间的鬼面军。
每一个都曾与她并肩作战,坚韧、强大、心力过人。
当年三千人全数退役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重新开始的平静生活,再加上后来又出了有鬼面军受到欺辱当着她自刎的事件,她便将仍然想回来的退役兵又召集起来。想回来的人数不多,只有一百多人,一部分像秋雨池一样安排进了盛京各个部门做女吏员,还有五十余人,则为她做事。
由于有着丰富的被背刺的经验,乔知予深谙人心多变这个道理,如今应云渡、妙娘身边都有人为她盯梢,甚至禄存身边,也安排了人观察。
她们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兵,她们办事,她很放心。
其实很多年前出手救人的时候,乔知予并没有想到她们会成为如今她手中的一支重要力量。在这个世界,女人生存的难度总是会比男人高许多,一倒霉就会过得很苦,但只要把援手伸出去,拉她们站起来,最后她们就会帮回来。帮她们,其实也就是帮自己。
但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能拉起来,比如姻姻……
乔知予转头看向身后的皇城。
一入宫门深似海,第一世时,她最想离开的就是这里。可笑的是,一些人千辛万苦爬出来的火坑,却是一些人求而不得的竞技场。他们似乎在与同类的争夺里得到快乐,得到存在感与安全感,即使争夺的那样东西本身其实是个贱货,但只要是踩着别人的头抢到的,似乎就有味道许多。
此后半个月,天下太平无事。
听说朔狼的使节团已经在路上,还有一个月才能到;大蕃新蕃王登基,是老蕃王的侄子,竟只有五岁;南边的万象国新册立了一位国师,举国推行傩教。
而盛京在这半个月里发生的大事,也就只有前尚书令李正瑜闹出的笑话。老尚书不忿于因族亲贪污而导致全族所有子弟的官位都被罢黜,杵着拐杖到皇城宫门前叩头喊冤。宣武帝忍无可忍,缮写上谕将李正瑜及其族亲的罪状昭告天下,令其好自为之。
李正瑜大受打击,认定陇右李家会就此一蹶不振,一时气急攻心,大病不起。
于是在某天傍晚时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叩响了淮阴侯府的大门……

还有半个月,姻姻就可以进宫了。
乔知予在心里为她制定的计划是,进了宫就苟住,先把儿子生了,生完她立刻想个办法把杜依棠拉下皇位,把姻姻推上去。
然后就在姻姻得封皇后那一刻——
叮咚!系统判定任务圆满完成。
乔知予当即像坐了火箭一样原地起飞,“biu”的一声脱离这个糟心的封建大世界,直接回到……不行,不能直接回,得转个弯,从妙娘面前经过,轻轻亲她一口,和她说个“再见”,然后再回到现代大学课堂。
总之,淮阴侯乔知予的传奇故事终于画上圆满句号,从此,这世上不再有大奉淮阴侯,只有在读女大乔知予,在象牙塔中继续她朴实无华的快乐求学生涯。
然而事情的发展真的能有这么丝滑吗?
乔知予持怀疑态度。
由于前两世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就满盘皆输,这给她带来了一些神经质的疑神疑鬼,她发誓从现在开始,她连睡觉都要留半只眼监视姻姻。
可恶的蠢女人,她绝不让她再鬼鬼祟祟的扎她腰子!
为了梳理逻辑,乔知予当即抄起狼毫,在宣纸上认真写下《从外室到皇后:为所欲为的姻姻的一生》。其内容大致为:低调入宫——苟住(躲过宫斗)——怀孕生子(任务完成一半)——成为皇帝的正室即皇后(任务圆满完成)。
写完,她放下笔,叹了一口气。
这斩金断玉的手,这能开九石弓的手,捏着笔竟然在写这些屁话。但没办法,这个世界都是建立在这些屁话的逻辑之上——是的,世界不仅是个草台班子,还是个狗屁兜子。
现在离姻姻进宫还有半个月,再急也急不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给姻姻送点红枣参片泡水喝,给她调理调理身体,以及紧抓思想教育,告诉她生男生女一样好,女儿也是传后人!希望她放弃重男轻女思想,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都感到幸福美满,就不用再追男宝,让她好快点完成任务。
不过,异性长辈过度关注晚辈怀孕生子的私生活……多少沾点变态。
就在乔知予思考着自己这个“伯父”如何措辞才能在姻姻面前显得不那么变态时,下人在门外告禀,说是有位姓李的姑娘前来拜访,想要见她。
姓李的姑娘?
想到这段时间陇右李家闹出的事,乔知予了然的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出一双明亮倔强的眼眸。
终于来了,不枉她当时蛮不讲理抢了她的画,光天化日之下做了一回登徒浪子。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反正姻姻入宫也还有半个月,闲着也是闲着。让她想想,这颗洁白美丽的棋子,拾起之后,该落在棋盘上的哪一处呢?
这样想着,乔知予优哉游哉的跨出书房,背着手,往中堂而去。
二月半,冰雪消融。
晚风从中庭抽芽舒蕾的梨花树间穿过,吹动人的衣衫时,让人的衣角都染上淡淡的花香。
步檐之下,侍人提了纱灯,领着一女子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昏黄朦胧光影间,错落横斜的梨树枝桠间,李维仪的身影偶尔如惊鸿一现,水为佩、风为裳,高挑冷然,姿容清绝。
像雪中绿萼、岩上青竹,像山间明月、林下清风。
乔知予远远看着她,像在欣赏一幅游动的水墨山水画。
李维仪,李正瑜的老来女,陇右李家最小的女儿。与她那几个草包哥哥不同,她自小冰雪聪明、颖悟绝人,在李正瑜的教导下,饱谙经史、博览古今,有才女之名。
陇右李家世代书香,但与所有世家一样,随着时代的发展,总免不了没落。家中子弟几乎都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只想靠着家族荫庇入仕。
每每想到家中后辈无人可堪大任,李正瑜总是忍不住抚膺长叹,感慨自己灵气斐然的小女为何不托生为男。
是啊,男人是多么重要,男丁是宗族香火、嗣承根基,女儿只是泼出去的水。可在李正瑜被黜官免爵病倒之后,他的儿子们聪明的闭门不出,免得四处碰壁,丢人现眼。所有人里,只有他的小女儿拖着孱弱的身体抛头露面,为自己的父亲到处奔走。
乔知予欣赏这样的女人,坚韧、重情、勇敢,哪怕她根本不会武,身体也很孱弱单薄,可她的灵魂里,自有强大闪光的东西。
更何况她还很美,对于美人,乔知予总是愿意多看几眼的。
于是当李维仪走到中堂里时,她便一不小心多欣赏了她几眼,多到不合男女相处的礼数,又有了点登徒浪子肆无忌惮的味道。
屋外暮色四合,中堂里烛火昏黄暧昧。
李维仪感受到那道视线毫不掩饰的落在她的身上,里面没有胛昵轻慢,可也确实是十分感兴趣的在她的身上游移。若是往日遇到这样越礼的人,她一定会不悦的转身离去,但今日不能,因为今日她是来求人的,所求之人,就是一直在注视着她的这个人。
父亲受族亲贪污赈灾银一事连累,被天子黜去尚书令一职。
或许族亲的贪污只是一个借口。父亲本就是盛京世家中执牛耳者,又兼文臣之首,平日里心系世家利益,总是与天子意见相左。在不经意间,他成为了天子拢权之路上的一大障碍。平日里她也常劝告父亲要让步,可父亲身在局中,十分固执,她身为一介女流,也人微言轻。
后来天子降罪,父亲自恃身份贵重、资历颇高,还有从龙之功,不信天子竟然如此绝情,几次三番到宫门前叩头喊冤,气得天子缮写上谕将李家的罪状昭告天下。
大奉士人入仕途径有三种:世袭荫庇、官员举荐,还有即将推行的科举。如今李家失去世袭资格,声名也一塌糊涂,无法举荐。族人想要入仕,只剩科举一条路,可家中兄长学识平庸,难有建树。
父亲认定陇右李家会就此一蹶不振,气急攻心,大病不起,身体越来越差。
她知道君无戏言,覆水难收,可还有补救机会。或许有谁能向天子进言一二,天子素以仁德治国,感念父亲曾为大奉尽忠竭节,或许一时眷念老臣,事情就会有转机。
只是这事实在不好办。父亲名誉丧尽,门生故吏各寻出路,其余世家亦纷纷避嫌,思来想去,能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又可能接受她的相求的人只剩下了一个。
那人曾在十月的四明山秋猎中对她言辞暧昧,还当着她的面抢了她的画,收入怀中。
或许求他,他真的会答应呢?
思即至此,李维仪抬眸看向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正在毫不掩饰打量她的淮阴侯。
中堂里烛光摇曳,两人四目相接,她心头一慌,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淮阴侯乔迟,虽在民间有残暴好杀之名,可在盛京高门贵胄中,风评一向良好。他是江南世家之首淮阴乔氏的家主,又是武将之首,天子近臣、权势煊赫,待人接物一向彬彬有礼。
他与父亲同朝为官,是父亲的同僚,可那日却突然对她言行孟浪,猝不及防之下,她甚至觉得他有点恶心。
不过今日她就要利用他对她的不轨心思来成事了,如此自甘堕落,她比他更恶心。
“小女子李维仪,是陇右李家李正瑜之女……”
李维仪向面前人行了一个礼,客套了两句后,便委婉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不用她说,乔知予都能猜到她是想求什么。
帮李正瑜在宣武面前美言几句对她简直是举手之劳,而且宣武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一定不会再和李家一般计较。
不过凭什么?
她是很欣赏她,但也只是欣赏她李维仪一个人,对她那几个没用的兄弟以及更没用的爹没有丝毫兴趣。
李维仪乐得做扶家魔,她把李家救起来了,李维仪就又回到李家乖乖做小女儿,然后嫁人生子带孩子,有什么意义?
“李姑娘所求之事,于乔某而言易如反掌。”
乔知予话锋一转,眉梢微扬,“但你开口相求,我就该出手帮你?”
李维仪知道乔迟在索要报酬。世间之事本就有来有往,她想要求他办事,必定要拿出他能看得上的东西。
求人有求人的态度,或许她该跪一下,以示自己的诚恳。可她刚伸手撩了下衣裙,就听到面前人冷冷道:“不许跪。”
李维仪便站在原地。
即使在来前已经设想过无数次这个场面,但真正做起来时,还是免不得感到无地自容。她思虑再三,终于还是低头摘下了腰间的玉禁步,将这女子贴身之物双手托着,送到乔迟面前。
乔知予看这姑娘神色难堪,像是即将被她这个无良侯爷强取豪夺一般,眼底忍不住带上一丝笑意,抬手将玉佩接了过来。
玉是好玉,白如脂膏,玉质细腻,触手生温,只是一块玉收买不了她乔知予,而李维仪必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赠出此物不是送一块玉这么简单。
这背后的深意,拿到台面上来说多少有些羞耻,但乔知予一向直言不讳,于是瞥她一眼,直白道:“李姑娘是想与乔某私相授受?”
闻言,李维仪垂下了头,双手无意识的紧攥着衣裙,似是十分难堪,“倘若侯爷并不愿意娶我,那就是了。”
“李维仪,你确定你是真心想要嫁给我?”乔知予问道。
这话问得可笑,只是一笔交易罢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李维仪还是抬起头,又看了主位上的乔迟一眼。
淮阴侯乔迟,威而不猛、泰而不骄,权势煊赫的同时,还有一副俊美的好皮相。她知道盛京有不少贵女想要嫁给他,但这些人里面不包括她。事实上,她从未想要嫁过任何男人。
“侯爷何必问呢。”她回道:“只要结果是一样的,是否真心实意有那么重要吗。”
乔知予笑了笑,站起身来,走近了端详她,“云为肌骨月为神,秋水为姿玉为声。你长得很美,但你身上并不只有这一处美。”
“相比于你的身体,我更感兴趣你的才华、学识。”
她盘了盘手中的玉佩,继续道:“陇右李家诗礼传家,结果到这一辈只有你一个人看得过去。你比你的那些不成器的兄长更有魄力,更有情有义,也更有才学。李维仪,想不想做出一番成绩?”
面前人的话完全超出了李维仪的预计,她都以为自己可能要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情话,没想到此人竟然没有丝毫胛昵之意。但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做出一番成绩呢,连父亲和兄长都无能为力,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出路。
虽然如此,她内心还是想的,有正道能走,谁愿意贱卖自己呢?
于是她回道:“愿闻其详。”
“三月上巳节后便是春闱。去参加这次科举,我要你夺得状元。”乔知予语出惊人。
李维仪心中一惊,下意识反驳:“可我是个女人,科举只有男人……”
“那就女扮男装。”
乔知予垂眸看她,轻声道:“我教你,手把手的教。”
真的行吗?真的行吗?
李维仪咬着下唇,狭长的柳叶眸中满是慌乱。
如果这事一点都不可行,那她根本就不会心乱,她之所以慌乱,是因为明确的明白,此事确实有几分机会。科举在前朝就已经实行过,科考内容不外乎就是那几样,她从小渔经猎史,难不倒她,她怕的是如何掩盖自己的女子身份。一旦事情败露,必会给自己和家族带来灾殃,可如果她真的成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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