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今日召应云渡前来,是与他交流摘星处与不知阁的有关事宜。
如今在盛京的地下鬼市,摘星处与不知阁稳扎稳打、逐渐壮大。此时不比上一世,大奉统一天下已有三年,江湖势力再想发展,只能在暗处,但随着时间的发展,总会与官府有接触。她想借官府的势,又暂时不想让乔知予知道他们二人重操旧业。她想在这两柄武器被打磨得无坚不摧之时,再将它们送给知予。
只是她也没想到她会在此时到访。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叫她该怎么和她解释?
想到这里,徐妙又气又急,心中火起,狠狠剜了一眼应云渡。
平时办事麻利的应云渡此刻却像变成了石头,狭长平和的眼眸定定的看着门口的乔知予。
“她不对。”他说道。
这还用得着他说!
徐妙攥紧了手,脑海中一时转过无数个念头,却无法可解,看着乔知予明显在发狂边缘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忍不住朝她走了两步,“知予。”
乔知予眼看着二人熟稔的互动,缓缓眯起了黑沉的眼眸。
从九幽燃起来的火舌舔舐着她的躯体,灼烧着她的神智,叫嚣着让她将不合意的一切蛮横扭转,将碍眼的一切统统扼杀!
她俯首提步进屋,抬眸凝视着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妙娘迎上来了,有意无意的挡在她与应云渡之间,檀口开启,似乎在温声诉说着什么,但她听不到,她全都听不到!
一时沉寂,气氛焦灼。
午夜的胭脂铺中,气势逼人的淮阴侯顷刻暴起,不顾女老板的阻拦,龙行虎步的冲到应云渡面前,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抽到他脸上。
“啪!”一记清脆的肉响,应云渡被打得浑身一颤,脸侧向一边。
乔知予余怒未消,双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粗暴的扯回来,“咚”地一声,狠狠摁在墙上,“耍阴招,什么时候盯上她的?说话,说话!”
应云渡咳了两声,唇角溢出一丝血迹,无力道:“我没有,知予。”
“撒谎!”
鸭子死了还要嘴硬,假和尚这幅拒不认错的样子,简直像极了刑台里那些重犯,巧舌如簧,假模假样。真是欠收拾……
思即至此,乔知予忍无可忍,右手一动,就要再扬起来狠狠赏他一个巴掌。
可关键时刻,妙娘挽住了她的手臂。
乔知予侧头瞥了妙娘一眼,只见她那双似垂似挑的眼眸里全是担忧和焦急。也不知是焦急谁,不会是焦急他吧!
不会是焦急他吧!
那她现在算是什么?夜闯民宅干扰他们幽会,蛮横暴打她的情郎!她此刻是不是非常面目可憎,是不是惹人厌烦?妙娘会不会永远讨厌她,再也不愿意见她?
乔知予痛苦万分的撒开应云渡,反手握住妙娘的手,颠三倒四的解释道:
“我不是故意的妙娘,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打他……是,我打他是我的错,但难道他就没有错吗?谁知道是不是他设计让我过来看到你们在一起,是他故意激我!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把你的门赔给你,一定不会影响你做生意……”
她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面前人,脸上神情从愤怒到悔恨到哀求,顷刻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嘴里说个没完。
徐妙心疼的抚上她的脸,眼眸一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停安慰道:
“我没有生你的气,一点都没有,门也不要你赔……”
只是妙娘说的话一点都没进到乔知予的耳朵,她被自己铺天盖地的情绪左右,半点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嘴里道歉道完之后,话锋一转,再次强势起来:
“他是二皇子,他们姓应的生来就是要争权的,你只是胭脂铺的老板,拿什么陪他们耗啊妙娘?他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你不该和他在一起!”
妙娘听了,分明是在点头,可她却总觉得她心里是在摇头,就和姻姻一样,一点都不想把她的话听进去。
妙娘嘴上分明满口应承,温声安慰,但应承得太快,快得像假的,只是怕她再次暴起伤人的权宜之计。
疑神疑鬼之间,眼前再次幻影千重,幻影的最深处,一个妙娘难过的问她:“说得倒简单,不该和应云渡这个疯子在一起,那我又该和谁在一起?”
脑海中一个声音顿时冒出来,喜不自胜道:“和我啊!和我这个疯子!”
另一个声音随即反驳道:“妙娘妙娘,别听她的。她刚才还想破开别人的肚子,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也破开你的肚子呢?”
“嘻嘻嘻嘻!”有人拍手叫好:“古古怪,怪怪古,疯人疯心动,红粉作白骨。”
有人好言相劝:“乔知予,你自身都难保,你能保谁,你又能爱谁?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有人循循善诱:“依我看啊,你先杀了她,然后自杀,你们就永远烂在一起了?怎么啦,还不动手,是不敢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闭嘴!闭嘴!
乔知予额头青筋乱跳,咬着牙,狠狠闭了闭眼。
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万一失控,谁也拦不了她。
她必须走,立刻就走!
思即至此,她猛地睁开眼,不再看妙娘,正欲转身,突然瞥到一边的应云渡在静静的看她。于是乔知予箭步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扯得他踉踉跄跄的跟她离开。
妙娘追到了门口,却被乔知予强硬的一句话绊住了脚。
“不许跟来!”
午夜时分,雪已经停了,安乐坊红街各家花楼铺子差不多都熄了灯,四下黑蒙蒙的一片。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只剩寒风呼啸。
小巷的角落中,乔知予毫不客气的将手中的应云渡推到地上,指着他,开门见山道:“你是怎么找上她的?”
在第二世时,应云渡就知道乔知予与徐妙感情匪浅,他知道她是误会了,但他向来笨嘴拙舌,此时此刻被她指着质问,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偶然相识。”
徐妙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将不知阁与摘星处的事情让她知道。它们还没有发展起来,此时交到她手里,对她毫无用处,还需要她投入精力,不如沉住气来,再好好打磨。
“偶然相识?”乔知予怒极反笑:“你三更半夜出现在她房中,是想干什么?”
是徐妙让他来议事,他什么也没做……
默不作声的爬起来身来,应云渡躬身拍了拍膝上的雪,瞅了一眼面前人。想到她对徐妙的爱护,再想到自己,他不禁失落的垂眸,轻声辩解了一句:“没想干什么,你放心。”
“这个人骨佛珠,是谁的骨头?”乔知予托着手中润泽如玉的手链问道。
应云渡瞥了她一眼,心中钝钝的疼,“你的。”
三个问题,三次机会,他竟然次次都狡辩。
真是……找死!
乔知予阴森森的扫他两眼。应云渡有七分像他的母亲,三分像应离阔。隔得近来看,这三分相似便更加明显,眼角眉梢,没有一处没他老子的神韵。看到他的脸,乔知予就恍惚又看到了老屌子,心头一阵火起,恨得咬牙切齿,伸出双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狠狠贯在墙上,抬起手又想扇他两耳光。
应云渡也不反抗,只是微微蹙眉,用那双平和清澈的眼眸静静的看着她。
乔知予一时滞住,这双眼,又让她像是看到了念安,一时心底怜意顿生,扬起来的手怎么也打不下去。
这清秀的脸,糅杂了她恨的人,她爱的人,甚至连他本身,也是让她又爱又恨。很少能有人三世都与她产生如此深的纠葛,连妙娘都是只占其中两世,然而他却不知为何,世世都在她身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她想到第二世的老好人假和尚、第一世鬼迷心窍的太子殿下,也曾与她并肩作战,也曾与她彻夜痴缠,曾将她救出囹圄,也曾害她身败名裂……
与他纠缠的过往在脑海中翻涌,最终定格在帐中红烛下那张情动的脸。
怒火与暴虐化为欲念大动。
乔知予知道自己现在不正常,喘了两口气,她艰难的将目光从应云渡的脸上移开,忍耐道:“你欠我一次,很久以前欠我一次,我迟早让你还。现在滚,快滚……”
应云渡却没有走,他脸上顶着巴掌印,试探着,犹豫的吻上她的唇。
仅仅只是贴了一下,却把一再忍耐、濒临崩溃边缘的乔知予彻底引炸!
她猛地攥住面前人的双肩,激烈的吻过去,甚至无法克制的撕咬着他的唇舌,铁锈味一时弥漫开来,而她浑然未觉,亢奋的品嗜着自己的猎物。
安乐坊深处,有一处朴素的私宅,名为长乐居。
它的主人将它买下后,本来打算找时机把它送给胭脂铺的老板,却在空置良久后,于某个雪夜再次启用。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南枝春动。
层层纱幔上,映出两道紧紧交缠的人影。
大奉六年春,乔知予在雪原中斩获一头通体莹白、长鬃飞扬的好马。
这匹马是头马的后代,体格强劲,却没有丝毫桀骜之气,温顺得不可思议。但谁又能知道它是不是表面顺从,实则想要借机逃离?
她一次又一次的折腾它、驾驭它、掌控它,让它精疲力尽,成为她的奴隶,而她永永远远骑在它的身上,做它的主人。
无人的雪原之上,她手中缰绳掌控着前进的方向。放纵驰骋时,有风从极远处迎面吹来,抚平她一切烦躁的心绪。
一番奔腾,她与胯下的马儿都热汗腾腾,汗水淌到一起滑落,染得它的毛皮更加油亮。
其实它已经足够听话,跑得够快了,但她就是要步步紧逼,骑得它狂奔起来,骑到它发出彻底崩溃的嘶鸣。
“舒服吗?嗯?”她享受的抬起头,汗水从她的脖颈蜿蜒而下,低落到他紧实的小腹上。
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慢点,知予,慢点,轻一点……呃啊!”生理性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乔知予伸手在他汗涔涔的胸上狠揉了一把,“继续,再来!”
清凉山顶照明月,无垢世界生清风……
清晨,长乐居院内积了一层干净的厚雪,空气凛冽至极,深吸一口气,寒彻肺腑,目为之明。
露台的一角,燃了个炉子,炉上架着一口小锅,锅中茶水正冒泡沸腾,水汽氤氲。
乔知予揣着青瓷茶盏,懒懒斜靠栏杆,垂眸欣赏着面前一枝覆着薄雪的粉白滇茶花,时不时悠闲的抿一口盏中茶水。
她的长发散开来,披在身后,衣裳也穿得宽松,是凌晨出门随便买的一身青色绸服,姑且当睡袍穿穿。这样闲散放松的样子,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过了。
这最后一世,她就总是喜欢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像是得了偏执症一般,力求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把自己活成了一张绷紧的弓。
她严于律己、运筹帷幄,但再厉害,她也只是个人,不是神仙,不可能要所有事都遂她的意。天衍五十都还要遁去其一,有许多变数,更何况姻姻还是个大活人,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怎么也强求不来。
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任务对象还是定成了应离阔。上一次逼迫姻姻改变愿望,虽然有惊无险,但事后被巡回法庭发了警告牌,绝不可以再做第二次。如今看来,也就只好把姻姻推上皇后之位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任务难是难了许多,倒也不是毫无希望,姻姻既然想嫁,就先让她嫁到宫里。成亲是第一步,后面慢慢来,成了亲以后有了能量,系统也能醒过来,以后帮她一些小忙。
不管怎样,过刚易折,以后不能再把自己逼得这么狠,逼到最后只会崩溃。饭,要好好吃,觉,要好好睡,否则万一任务真的失败,她这三世都匆匆忙忙,从未驻足停留,来这世间一场,岂不是最后亏得心慌?
摇了摇头,乔知予抿了一口茶水,饶有兴致的凝眸欣赏起探到二楼露台这枝披着薄雪的滇茶。
滇山茶,一般开放于早春,层叠绽放之下,有春深似海之感。院里这棵山茶树好像记错了时令,隆冬时节零星开了几朵,还不知死活的递到她面前来,生怕她不折。
她伸手抚上它的花瓣,慢慢用拇指将被冻得紧裹的花心揉开。
“将军。”有人快步走进院来,踏碎了一院冷清。
禄存找来长乐居,是为了向师父告禀抓捕杨启蛰一事。不言骑紧紧追踪杨启蛰,初时一切顺利,岂料进入苗疆之后,他如鱼入大海,彻底将后面的众人甩脱,令人再也找不到。
杨启蛰与师父是旧相识,禄存也不确定他的逃脱到底有没有师父的授意,总之与他有关的一切,都迅速告禀就对了。
长乐居是师父的私宅,昨夜有探子远窥到这里亮起烛火,他便来这里一看,果然没有走空。
见禄存越走越近,即将迈上屋前木阶,乔知予便喝止道:“禄存,止步。”
她这一出声暴露了方位,禄存抬起头,视线穿过重重雪枝,一眼看见了斜倚在露台栏杆上赏花的乔知予。
头发未束,披散于身后,身上的衣衫宽松不合身,花纹富贵,看起来像是随手买的成衣,再加上夜宿私宅,不让他进屋……屋里有人,会是谁?
是胭脂铺的那位女老板?
禄存收回目光,片刻之间,他思绪纷涌,心乱如麻,脚下一时没有收住,多迈了半步。
乔知予不动声色的瞥他一眼,手腕一甩,青瓷茶盏脱手而出,堪堪砸在他的脚尖之前。一声脆响,茶盏四分五裂。
“属下知错!”
遭到警告,禄存大气也不敢喘,赶紧后退两步,垂首而立,再也不敢东想西想。
乔知予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到了面前这朵花瓣层叠,花色粉白的滇山茶之上。美人初睡起,含笑隔窗纱,这是滇山茶中最名贵的品种之一,名为小银红,又名童子面。
她施施然伸手将这枝花朵折下,带回屋内。
穿过层层纱幔,撩起绡帐,她的二侄子应云渡被她折腾到凌晨才睡去,此刻睡得正沉。被子盖到了他的脖颈,被子之下,他的全身全都是被她亵弄留下的痕迹,青青紫紫,看起来有些可怜。
这怪谁呢?这怪他长得太白,如果像好大侄启蛰一样黑一点,就不至于这么明显。另外,他的胸真的有点小,没什么手感,令人有点遗憾。哎,勉勉强强,对付着吃两口就行。
乔知予俯下身来,仔细端详他片刻,觉得他真的十分肖似长平,一时有些良心不安,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和长平解释,自己竟然……算了,以后再说吧。
她摇了摇头,将面前人脸上被汗湿的头发抹到耳后,然后随手将那枝滇茶插到他的鬓边。
也不知道禄存这会儿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乔知予记得年底时,她已经把不言骑和刑台的事情全都安排妥当。还好他是现在来找她,不是昨晚,否则……此刻床上估计得多躺一个男人。
推开门后,乔知予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禄存抬起了头,本来视线该是要看向她的,但却落到了她的身后,下一刻,脸色一白、目露慌乱。
“你看到什么?告诉我。”她居高临下的问道。
面前人的身后,大门敞开。从阶下往门内看去,即使隔着重重轻纱幔,他依然能看到榻上男子那酷似当朝二皇子应云渡的侧脸,以及他脖颈上遍布的青紫……
他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男人和女人之间,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情事,他多少还是懂一些。师父喜欢男人女人按理说来都不关他的事,他连他的徒弟都算不上,更别说对他的私事指指点点,可屋里那个男人……是他真正的主人的儿子!
他该怎么办?按理来说,他该告禀给陛下。
不行!那样的话,师父会被处置!
那瞒而不告?
他凭什么瞒而不告,他只是师父的半个徒弟,可是却是陛下的耳目,是陛下的一把刀。
可是他不想,他不想啊!
他只想在师父手下做事,永远做不言骑的中尉,永远跟在师父身边,看着他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杂务,看着他与旧日战友把酒言欢,看着他潇洒的周旋在男男女女之间。哪怕只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像影子一样看着,他就已经满足了。
“当初,你被三哥从亲卫中挑出来,送到我手里学东西。到现在已经七年有余,我已经把该教的都教给你了。”
乔知予负手而立,冷冷的垂眸看他,看着自己这个清俊内向的徒弟。
“从明日起,你就回到三哥身边。”
禄存神情惊慌,“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木讷道:“别赶我走……”
乔知予摇了摇头,“我不算你的师父,也受不起你一跪,起来。”
禄存却依旧跪着,执拗的不起,像是她要是不答应,他能这样一直跪下去。他从小就这样,表面冷冷淡淡,其实重感情,认死理,还十分倔强。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为帝王效力是许多人求也求不得的殊荣。回到三哥身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禄存,你很快就能当上不言骑的上将军,从此以后,平步青云。”乔知予温声劝道。
“我不!我不想平步青云!”
禄存缓缓叩倒在乔知予的身前,双肩颤动,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别赶我走,师父,我很有用,别赶我走……”
“不许哭,抬头。”乔知予叱道。
禄存狼狈的吸了吸鼻子,迅速直起身来,眼角微红。
“跟着我做事,以后就没有回头路。给你两天时间,想清楚了再答复。”她说道。
禄存神情微松,头如捣蒜。
见他这样,乔知予一时失笑,伸出手去,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禄存其实生得很好看,长眉入鬓、目若朗星,性格也不错。说来惭愧,他其实是她养的窝边草。至于为什么从半个徒弟变成了窝边草,这则是因为乔知予安插在宣武帝亲卫里的手下告诉她,这个小子自从三年前开始,就对宣武帝减少对她私事的汇报,一旦涉及到她的内容,都报喜不报忧。
听话、重情,小伙子挺不错。
“好了,起来。不言骑军中有什么事,说吧。”她说道。
禄存便一板一眼的交代起杨启蛰逃脱抓捕的经过。
乔知予一边听,一边迈步往乔府的方向走去。
好大侄能跑脱早在她的预料之中,现在他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人是姻姻,然后是应离阔。回去和姻姻交流一下以后,又得张罗她的婚事,一天到晚真是操不完的心。应云渡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等他醒了再说吧,要不然让他假死,把原本打算给启蛰的金屋留给他?
两人离开之后,良久,走廊之后缓缓走出一个女人。
她撩开重叠的纱幔,撩开绡帐,静静看着床上的男人,越看越碍眼,最终,怒从心头起,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抽了他一巴掌,再一把扯出他鬓边的滇茶花,恨恨的扔在地上。
她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似乎还想在那朵花上面踩上两脚,可最后不知为何,却还是没有这样做,而是又将它捡了回来,直直的扎回到他的发间。
但她仍然气不过,最后又轻轻抽了他一巴掌,“臭和尚!”
这两巴掌其实没用什么力,也不疼,可还是有点响。
即使是在睡梦之中,应云渡也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神情。
又是新的一天,暖阳和煦。
打发走了眼角红红的禄存,乔知予一路走回乔府,路上还顺带给家里的孩子门买了几串冰糖葫芦。
走到乔府前时,想到里面的姻姻,她驻足望天,然后东张西望,试图调节心情。
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做事不能带上个人情绪,需要冷静……她站在石阶前,扭头看了眼身旁眼神睿智的石狮子,下一刻,冷不丁伸出大手,猛地扇了它一大巴掌。
随着一声脆响,一道裂缝从石狮脖颈处炸开,几息之间,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至全身。
今天还挺有劲儿的,乔知予垂眸欣赏了几眼自己的大巴掌,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举着冰糖葫芦,在门房疑惑的眼神中踩上了乔府的石阶。
姻姻得知伯父回来了时正在梳妆,听到这个消息,她慌忙把头发挽了两个髻,立刻提起裙摆,起身往伯父所在的方向跑去。
乔知予正在院里给孩子们发糖葫芦,远远就看到姻姻匆匆忙忙的从远处走廊跑来。
“带弟弟妹妹们去玩。”她吩咐乔峻茂。
等乔姻跑过来,几个弟弟妹妹都已经离开了,伯父手中还举着最后一串糖葫芦,明显是留给她的。
她眼眶一红,磨磨蹭蹭的走到伯父身前,埋着头,呜咽道:“对不起……”
她知道昨晚伯父是被她活活气走的。
三个月前,她说要嫁给陛下,那时就把伯父气得不轻。他都和她说了,说陛下年纪大,在男女情事上还有些磨人的喜好,可即使如此,她纠结一番后,内心深处还是想要嫁给宣武陛下。
这不能怪她,那是真龙天子,是站在权势之巅的男人,张扬强势,魅力无匹,像伯父一样厉害,又比伯父还要更加厉害。而那些皇子一个个都跟没长开的豆芽菜一样,和她说句话都要磕磕巴巴,关键时刻连人也不敢杀,见到血还要吓得面色惨白。他们连伯父都比不上,更比不上陛下,她怎么能看得上他们?
更何况倘若嫁给皇子,她还要熬着等他们被立为储君,然后熬着等陛下去世,到那时,他们才能成为皇帝,她才能成为皇后,不知要熬几十年。她要是嫁给陛下,直接就能成为他们的娘,她生下的儿子与他们平起平坐,她的儿子当了皇帝,她就是太后,比皇后还要尊贵!
陛下年纪确实比她大两轮,但她比他小这么多,依然愿意嫁给他,他难道就不会因此而更加照顾和爱护她吗?宫里那些老女人只不过是多陪了陛下一些岁月,又怎么能比得上她家世高贵,年轻漂亮,还活泼健谈。
当然,她心里念着陛下,也还是有一些和伯父赌气的意味的。她知道伯父放不下自己的母亲,甚至有可能喊着自己名字的时候,其实心里在念着母亲也说不定。姻姻是嫣嫣的替身,既然如此,陛下伯父也可以是伯父的替身,而且比他更强、更厉害,让他以后想管却不敢管她,拿她没办法。
其实她心里一直暗暗期待着能把伯父气个倒仰,他越生气,越说明心底在意她、心疼她。可她又怕伯父真的生气了,对她心灰意冷,再也不爱她,再也不管她。所以,昨天下午她都说了愿意嫁给四皇子殿下,可谁叫伯父偏要让她说出她的心里话呢?
父母去世得早,她被三叔三姨还有孟婆母带大,可是三叔三姨有峻茂弟弟,孟婆母有乔铭叔父,她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伯父疼她,可伯父常年征战在外,不常回家,而且伯父以后也要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
她长在乔家,她受到乔家所有人的宠爱,可她自小就知道,这些爱都像是手里的沙,哪怕抓得再紧,也都是会流走的。即使如此,她还是要去抓。
她的心里像是有个窟窿,怎么也填不满,权势、地位、财富、声望、所有人的尊重和爱,她都想要。这想要的一切之中,伯父占了大大的一块。
她希望他无条件的爱她,哪怕他以后有妻有子,他最爱的人也是她,永远永远都爱着她。
昨天晚上,伯父被她气到,一声不吭出门,彻夜未归。
她本来该窃喜,可心里却担心难过极了……看到他今天早上回来,还愿意给她带一串冰糖葫芦,她本来该开心的,可心里酸酸的,眼睛也胀胀的。
“姻姻愿意嫁给四皇子殿下,三皇子、五皇子也可以,伯父不要生我的气。”
她说着,难过的瞥了一眼自己的伯父,双眼红得像兔子,“我错了……”
坏姻姻,又在撒谎,她还是想嫁应离阔!
乔知予瞥了一眼系统界面,发现任务对象应离阔的头像还明晃晃挂在上面,没有一丝更改。
好吧,从死鸭子嘴硬到嘴上能服软,也算是个进步。
她垂眸瞅了一眼面前这位一副悲惨模样的粉衣姑娘,“你错在哪儿了?”
“不该妄想嫁给陛下。”乔姻吸了吸鼻子,乖顺的说着,但神情有些不以为意。
很明显,她并不这样觉得。
姻姻在想什么,大多数时候,乔知予都能摸得门儿清。比如现在,她肯定就在想:我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姻姻,嫁给陛下又怎么了。当然,如果嫁给陛下这件事遭到重大挫折,她的自信心严重受损,就会阴暗爬行,心理活动大致如下:我恨我恨我恨,所有不爱我的人都去死!
思即至此,乔知予叹了口气,说道:“你错在胆子太大,要得太多。”
但凡姻姻愿意嫁给皇子,甚至亲王,过上幸福平静的生活,早在第一世,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下一刻,她又话锋一转:“你还错在胆子太小,太不敢要。”
但凡姻姻不拘泥于情情爱爱婚姻嫁娶,真情实感的想要做皇帝,想要获得整个天下,她现在就扶她上去。届时她自己就是天潢贵胄,苏爽值拉爆!虐文《外室春生》直接爆改女强文《从外室到女皇:给世界一点震撼瞧瞧之姻姻大帝传》,原书一飞冲天,任务原地完成。
关键是,姻姻的胆子正好卡在这中间,不上不下,取得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平衡。
微妙到令人抓狂,微妙到令人发癫!让人一时想要跪在她面前当孙子求她不要这么有出息,一时想要站起来做她爹,狠抽她一巴掌,让她再有出息一点,放飞想象登基称皇!
很多时候,乔知予就在这二者之间反复徘徊,是一种……命悬一线的美丽精神状态。
乔家后院里,姻姻很明显没太听懂伯父的话,她犹豫良久,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