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予一脸兴味的扫了他两眼。蠢猫,说装正经就装正经,粗一看倒也还像模像样,只是不知道能装到几时。
引荐完了他,她就让阿斯尔回了马车,多在外面一刻,她都觉得他会绷不住露出风骚本性。
“他怎么样?”乔知予问长平。
长平睨了一眼阿斯尔的马车,直白道:“有点怪。”
“别小看他。他是大蕃邻邦车罗国王子,精通十六国语言,熟悉西域局势,会医术,会武功,会经商理财。车罗国被大蕃敌国大月所占,你们有共同的敌人,将会成为共赢的盟友。他在车罗国还有一批旧部,也可以帮到你的忙。”
想了想,乔知予附身到面前女子的耳侧,又补了一句:“阿斯尔很会讨人喜欢,但他天生浪荡,男女不忌,绝非良配。”
应念安嗔怒的瞧了面前人一眼,“不就和你一样?”
乔知予垂眸看她,没有作答,算是默认。
“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事要问,你和母后,到底有没有……”
“没有。”
西城门前,官道之上,彻骨寒风吹得车队的旗帜猎猎作响,也吹得离人发丝缭乱。
应念安凝视着面前人的脸,不甘道:“杜舒比你大五岁,还是有夫之妇,生过两个孩子,她怎么就敢……”
她隐约知道这些年来,自己的继母杜舒一直在纠缠着乔迟,她厌恶她不守妇道,有时也会佩服她豁出一切的决绝。而她自己,连此时此刻伸出手抚上乔迟的脸的勇气都没有。
“不敢,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等你掌了权,你会比她更敢。”
乔知予缓缓眯起长眸,沉声道:“我喜欢敢想敢做的女人,虽然杜舒纠缠不休,但我依然欣赏她,她真的很美。”
“乔迟你!”
应念安眉头一拧,忍无可忍的闭了闭眼,双手猛地攥紧了衣角。良久,紧攥的双手才缓缓放开。
她早就知道乔迟是这么不堪的人,但谁叫她明知如此,依然喜欢。
“我不求你为我守身如玉,但你记住,倘若你成了家,日后我会让你的妻子与你一起来到我的身边。你们要一起侍奉我,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她咬牙切齿,撂下狠话。
“嗯,听起来有些歹毒。”乔知予笑着点了点头,“但也不是不可以。”
“本宫要走了,你还有没有要对我说的?”应念安被面前人气得一拂袖,转过身去。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这只是其一。其二……”
乔知予伸出双手,握住长平的肩头,将她扳正回来,优哉游哉的将一支璀璨的金簪插入她的发间。
“当公主权势滔天,乔迟,就做你的掌心红痣,鬓上金簪。”
大年初五,下午酉时,姻姻将重新选定任务对象。
乔知予手上零碎的事情一向很多,从年底一直忙到初四晚上,但到了初五的早上,日程突然就空了出来,让她整整一个上午都无事可做。
窗外的天阴云沉沉,像是又要下一场大雪。
很奇怪,此刻明明冰天雪窖、寒风侵肌,却无缘无故让乔知予想起高考放榜前的那一个闷热的夏夜。
那时的她也是像此刻一样,分明很闲,却莫名心惊胆战、坐立难安。
即使已经过去了三世,做过后宫宠妃、江湖势力的头子、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但乔知予的内心最深处,依然还会反复回顾原来的世界作为普通人的那些记忆。有时她觉得班主任对大家的最后一番寄语实在太过精辟: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的高考重演,压力会像海浪一样层层拍来,但是考试内容却再也不讲道理。
偷得浮生半日闲。扫了眼书橱上那只皱巴巴的小梨子,乔知予决定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妙娘,她与她,也已经快两个月未见了。
天气阴沉,寒风刺骨,安乐坊红街行人寥寥,不似往日热闹。
胭脂铺的门只开了半扇,也不知道是否在营业,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期陆六吴灵吧爸而伍乔知予屈指轻叩门扉,屋内随即传来一道女子的应答声。
半晌,毡帘被一只白净的手撩开一条缝隙,眉眼温婉的女老板从缝隙中往外窥了一眼,那双含愁的眼眸淡淡的扫过去,等到看清来人的脸,一时愣怔。
“徐老板,别来无羡。”乔知予温声道。
徐妙剜她一眼,嗔怪道:“大忙人,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快进来,外面冷。”
说罢,她眉眼含笑的掀起帘子,乔知予就着她的手俯身进屋。
屋外天寒地冻,屋里燃了炉子,温暖如春。馥郁的脂粉香一丝一丝缠附上来,温柔的将人围裹,缓缓化去了乔知予身上的霜寒之气。
进屋之后,徐妙为她解下大氅,仔细抖开后,搭到屋角衣桁之上。
在妙娘在垫着脚搭衣服的时候,乔知予就不声不响的走到她身后,坏心大起的等着吓她。
妙娘一转身,差点撞上面前人的肩头,顿时哭笑不得,佯怒道:“做什么?吓我一跳!”
乔知予眸带笑意,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垂眸端详她。
妙娘微怒时的样子真的很美,眼波流转间,连右眼下那颗泪痣也变得鲜妍,所以第二世时,她也老是爱玩这种把戏,逗她笑,逗她怒,唯独没有过逗她哭。她舍不得看她哭。
“花钿花了。”半晌,乔知予温和道。
方才妙娘应该是正在为自己描花钿,匆忙来开门,眉间朱砂还没有干透,又沾了薄汗,此刻花钿边缘有些模糊。
闻言,徐妙下意识抬手触上眉心。不摸还好,这一摸,把整个花钿都摸得晕开。看着手上朱红,她明白自己的花钿必定是没保住,不仅如此,额上也肯定“红运当头”,不禁又羞又急,转身就要回后院梳洗。
“妙娘,没事。”
乔知予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一只手摸出手帕,沾了些盆里的温水,抬手细细的为她将眉心红痕擦拭干净。
“都怪我。”她说着,一时兴起,捉起了柜台上描朱砂的毛笔,“我赔你一个,好不好?”
“哪家大将军还懂花钿?可别把妙娘画成大花脸。”徐妙笑道。
“那你就尽情报复我,把我也画成大花脸。”乔知予垂眸凝视着她,眉眼间也染上了温润的笑意。
胭脂铺雅间中,熏香袅袅,两人对坐。
细软的小羊毫被细细润湿,再蘸取朱砂,最终轻轻落到女子的眉心。
在第一世,乔知予曾无数次在深宫中对镜梳妆,一遍又一遍练习花钿与蛾眉,再一次次擦去。其实她的妆点手艺相当的好,但第二世,常年刀尖舔血,直到身死都没有机会给妙娘画过花钿、描过眉。
到了第三世,她与妙娘才终于停下来,在浮生之中,短暂相遇于这方胭脂铺里。
她的这只手不再像第一世时细嫩秀弱,变得宽大、粗糙、布满薄茧,但好在握刀时很稳,握笔时也很稳。此时此刻,这只手正捉着饱蘸朱砂的羊毫,一笔一笔,在面前人的眉心落下明艳的吻痕。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呼吸相闻,近到能听清彼此的心跳声。
“看到了吗?”妙娘轻启檀口,眸中云雾濛濛。
“看到什么?”乔知予问。
她做失落状:“近日眼角又添了两条纹,怎么遮都遮不住。”
乔知予颔首将手中的笔蘸上朱砂,“没看到。”
“我年华消逝,已经不美了,所以你才不来的,是吗?”
妙娘的手覆上了她放在膝上的左手,指尖摩挲着她虎口上的薄茧和疤痕。乔知予想将手抽回,但她却兀地抓得更紧,将汗热的掌心与她微冷的手背紧紧相贴。
乔知予微怔,手中的笔停了下来。她垂眸看向她,看进了一双似垂似挑、朦胧温柔的眼眸。
她知道自己的眼睛黑沉得吓人,妙娘与她截然相反,双眸是一汪清浅的琥珀池。而这汪琥珀池里,此刻满满都是她的倒影。
“妙娘,你真的很好。”她说。
她实在说不出来更多的话。
她只想沉入这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里,握住她的手,与她一起缓缓下坠,让这一张美丽哀婉的桃花面,从此只为她一人泛出波澜,让今生今时与相依相伴的往日一起随着烛光摇曳。
世上有很多美人,但只有一个妙娘,哪怕到年满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之日,她还是她的妙娘,是她在浩瀚天地之间唯一可以短暂停泊的地方,是她三世之中,最后的温柔乡。
窗外大雪簌簌,屋内炉火暖融。
鼻间胭脂馥郁,眼前红袖期许。
乔知予却不再像三个月以前那样,站起身抱她往后院而去,而是拧眉镇静良久,深吸一口气,心绪复杂的再次执起沾了朱砂的羊毫,认真为她补全眉心花钿最后两笔。
“军中有很多踏实俊朗、洁身自好的男子,你挑选一个喜爱的,与他在一起,就可以拥有时人梦寐以求的举案齐眉、子孙满堂的一生。”
“有我镇着,他不敢娶妾,亦不敢慢待你,你会过得很好,比现在好百倍、千倍。”
她温声劝道。
妙娘问道:“那你呢?”
“自当避嫌,不再相见。”乔知予笑了笑,“知道你过得好,我就很开心,别无他求。”
妙娘望着她,眼眶微红,“可是妙娘只喜欢你。”
乔知予搁了笔,笑着摇头,“我和你想象得不一样。眼睛怎么这么红,有什么想说的,说吧,我在听。”
“你是什么样,我喜欢的就是什么样。”
妙娘道:“我不仅喜欢这辈子的你,还会喜欢下辈子的你,下下辈子的你。如果你投胎成蝴蝶,我就学着养花,如果你变成山蜗,我就学着种菜,每天把你的小壳擦得很亮,每天带你晒太阳。”
“为何本将军下一世不是蝴蝶就是山蜗?”乔知予问道。
“老人家说,总是出手帮别人的滥好人运道会变差的。”
妙娘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温热的指尖抵上乔知予紧皱的眉心,将她的眉心褶皱一一抚平。她的神色之间流露出一丝心疼,“真希望把我的一切都给你,让你可以再也不必皱眉。”
闻言,乔知予先是笑,笑着笑着,心中一阵暖意流动。
这一辈子,所有人都从她这里想要取得什么,求权、求利、求欲,她看着他们丑态百出的样子,像钓鱼一样耍弄他们。从没有谁毫无保留,想消解她的烦恼。
“妙娘……”乔知予低喃了一句,将妙娘拉拢,缓缓把头埋进她的肩颈之间。
妙娘没有说话,只是揪心的将她抱紧。
窗外的雪下得簌簌作响,屋里火炉偶尔发出一声“噼啪”的炸响,鼻间全是脂粉的暖香。
多想时间停留在此刻,不用再去面对外面无穷无尽的重重磨难,不用再去处理纠缠的世事纷繁。
“妙娘,其实我有一个秘密。”
枕在妙娘肩头,乔知予轻声道:“淮阴并非我的家,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为了回家,我必须要做很多事情,有可能最后会成功,也可能会失败。我很想成功,可是成功了以后,回家的时候,没有办法带上你。”
“然后呢?”妙娘软声问道。
乔知予眷恋的在她的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眉心紧蹙,“我舍不得你。”
午饭是在胭脂铺吃的。妙娘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有鱼有肉,三菜一汤。乔知予把什么低碳低脂高蛋白的饮食规则全都忘到了脑后,妙娘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光是米饭都吃了两碗。
下午酉时,淮阴侯府。
当再度坐到大堂那张冰冷的紫檀交椅上时,虽然身上依然还带着尚未散去的胭脂香和烟火气,但乔知予的神色已经变得冷肃而庄严。
头顶是“耕读传家”的淮阴乔家牌匾,身后供桌上是列祖列宗的牌位,乔知予穿着一袭宽大的玄色织金圆领袍,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右手拇指上,那枚代表代表乔家家主之位的墨玉扳指闪着寒光。
乔姻站在堂中,她今日着一身天青色的袄裙,乌黑发亮的长发简单的盘了一个双螺髻,点缀了两三朵碧色绒花。
这三个月,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她看着也比三个月以前稳重了不少,不再是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姻姻已经想好了,我愿嫁与四皇子为妻。”乔姻垂着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温顺道。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按照乔知予的预想在进行,可她看了一眼虚空中的系统页面,那里依旧是一片灰蒙。
这只说明一个问题——姻姻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确定任务对象,必须要女主说出此时此刻真心实意所想,半点杂念都不能搀,一旦矫饰心意,系统压根检测不到。
“撒谎。”
乔知予的神情凛冽如霜,沉声道:“姻姻,伯父再给你一次机会。”
乔姻又怨又畏的瞥了眼端坐主位、气势逼人的伯父,眼尾上挑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烦闷。良久,她再次道:“姻姻愿嫁与三皇子明宇哥哥,为我氏昌盛略尽绵薄之力。”
虚空中的系统页面依旧是一片灰蒙,她依然还在说谎。
乔知予忍无可忍的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神凌厉又强硬,“姻姻,从小伯父就告诉你,想要什么就要说出来。埋在心里的想法,谁也不会知道。最后一次机会,说!”
乔姻被吓得一激灵,眼圈一红,怒道:“为什么要逼我!你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还要我怎样?难道我实话实说你就会帮我?不过落得一场羞辱罢了!”
听她这样说,乔知予已经知道大事不妙。她端坐主位,眸色深沉的端详着面前这个她慎之又慎,养育了十七年的女孩儿。
娇妍玉色,灵秀独绝。
美丽的容貌,花一样的年纪,却如此欲壑难平。
女主的十六岁就是原本世界线开始的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跪下。”乔知予冷声道:“乔姻,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把你心底的想法说出来。”
乔姻“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大声道:“我就要嫁给陛下!”
她眸中含泪,咬牙切齿,“这就是我最想的,我还是想!可是我想,伯父就会帮我做到吗?既然不会,为什么又要逼我说!”
【滴!已确定任务对象:应离阔】
【任务已开启,请宿主抓紧时间,努力完成任务】
“嫁给皇子,我还要等上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等到年华逝去,等到成了一无是处的老女人,才能坐上皇后的位置。我就是想现在就要,立刻就要!难道我连想一下都不可以吗?连想都不敢想,又怎么能真正的得到?”
“最高的权势,万人之上的地位,与天子平起平坐的资格,所有人的仰望,这些最好的东西,姻姻就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啊!伯父,我也没有办法。”
乔姻落下泪来,喃喃道:“我也没有办法……”
在姻姻的哭声中,乔知予咬着牙,额上青筋乱跳,双手紧攥,巨力几乎要将墨玉扳指都攥出裂纹。
再开一局,依旧是地狱难度。
操!操!操!
她深吸一口气,僵硬着身躯,艰难的站起身,走到门口站定,凝眸往门外远眺而去。
在她的视野中,淮阴侯府、远方天际,一切的一切,都掩盖在一片沸反盈天、震耳欲聋的赤红中。
这贱种世界是一艘正在沉没的火船,她被困在甲板上弹钢琴,她的十指着火,她的小腿着火,她的浑身上下熊熊燃烧!
乘客四散逃亡,她坐在钢琴凳上,在狂风中、在暴雨中、在闪电中、在烈焰中,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前俯后仰,癫狂的大笑着,演奏着末世来临前的肖邦。
海水漫上来了,到小腿、到大腿、到胸、到咽喉,她将与这火船同归于尽,直到永恒的寂静吞没一切,世界化为一片汪洋。
“同学们你们看,这是一张白纸,当我拉扯它……”
大学的讲座上,两鬓斑白的心理学教授将白纸扯得“嘣嘣”作响,继续道:“你们看,扯不开,很结实。但当我把它对折,展开,反方向再对折,这样反复几次,再去拉扯它,会发生什么呢?”
“嘶啦!”
随着老教授的拉扯,白纸在被反复折叠处崩裂开来。
举着这张被一分为二的白纸,老教授凑到老旧的坐式话筒前,总结道:
“人就像这一张纸,被反复折叠过后再展开,他还是一张纸,但纸上却会留下纵横的折痕,再拉扯时,会从折痕处齐齐断裂。”
“所以同学们,尽量保护好自己。因为苦难会让人变得易碎,会潜移默化的改变你,让你面目全非,让你变得不再像自己,直到有一天,轻轻一扯,彻底崩溃。”
天是红的,天为什么会是红的?
她像那张纸一样,从折痕处断裂?
乔知予走出了侯府,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中。
世界很大,但每一个角落最终都会崩溃,她头顶漫天大雪,漫无目的行走在不知名的黑暗街巷。
脑海很乱,有时像是千万人一起发声,各执一词,吵得头痛欲裂,有时又空空如也,只听得到心跳和呼吸声。
往日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覆。
她想起曾经与她作对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死在她的手中。
曾经羞辱她的王行满,被她一刀一刀刨干净了两条腿。
那时夏风怡人,火堆旁,满地鲜血悦目,凄厉惨叫悦耳。她在王行满的肚子上开了个口子,把手插进他的腹腔,搅弄着他的内脏。热腾腾的血肉包裹间,她只感到温暖和舒适,那是积攒了近十年的戾气得到释放的释然和快意。
曾经逼占盛京,威胁乔怀的张巢,被她亲手扭断了头。
那时她把他按在地上,大手拧住他的头颅,将他的脖子活活拧了三百六十度。每转动一度,就有一声骨断的声音响起,拧到最后,张巢的口鼻流血,眼球也爆了出来,挂在了脸上。
占据四镇十八州的老朔狼王,数次屠城屠镇,诡计多端,最后被她亲手割去头颅。刀很快,血喷了很高,她一脚将无头尸体踢倒,等血流尽,就慢条斯理绑上绳子,拖到城墙上挂上。脑袋挂左边,身体挂右边。挂到尸水横流,蛆虫蠕动,挂到烂肉巴不住骨头,一坨一坨的往下掉。
她在城楼上拿着弓,居高临下观察进出城百姓,如有见此景者露出愤怒神态,必是敌探,她一箭过去就射穿他的脖颈。
还有很多人,数也数不尽,全都死了,死得很惨,死得下辈子投胎都要畏她如虎,死得变成鬼了见她都只敢绕弯。
她就是这样有仇必报,她就是这样残暴阴鸷,她要让所有她不满意的人全都消失,她要把所有讨厌的声音扼杀在敌人的咽喉里!
耳畔突然有个声音在尖利的,神经质的,喋喋不休的诉说着什么,那声音越来越大,直至沸反盈天:
“拥有搬山填海之力,怎能被区区细锁束缚,回去,现在调转回去。杀了乔姻,她敢耍弄你三生三世,杀了她,掐死她,捅死她,就让世界毁灭,让她也随之毁灭!不顺服,哪怕是精钢也让她化为涅粉,就要玉石俱焚,让这个世界也为你陪葬,一起焚毁在熊熊烈焰之中!”
“一切都必须遂我心愿,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跪,就给我死!通通都死!”
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振振有词:
“你凭什么这么霸道?你凭什么擅自决定别人的生死、左右别人的意志、残伤别人的躯体?历经三世,奋不顾身,你就可以自大到自诩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吗?乔知予,你并不是造物主,只是个普通人,醒醒吧,认命吧!”
“命?什么是命,又为什么要认!”又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怒斥道:
“凭什么这个贱人就不能像别人一样,跪在我的脚下,让她往东就往东,让她往西就往西,俯首帖耳,以我马首是瞻。凭什么这个贱人就不能做我手中的傀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彻底被我掌控、摆弄,为我所用,供我驱策!”
“我要压制她,支配她,我要蛮不讲理的将手伸入她的脑子,伸到她最深处的神经里,把那不正常的那一根筋扯出来,狠狠扭转,彻底拨正。我偏要让她遂我的意,我偏要让这个世界被我踩在脚下,烂,也要烂在我的手里!”
“那就怎么样?哈哈哈哈哈那又怎么样?你不会还以为你还能回得去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尖利的大笑在脑海深处炸响,越来越响,越来越猖狂,笑得落井下石,笑得前俯后仰。
“回不去了。杀人犯,你是个杀人犯!你杀了这么多人,就算真的还能回去,你还是那个女大学生吗?你的父母,你的同学,你的师长,他们还认得出你吗?你还敢不敢住在宿舍,你还敢不敢睡觉,你不怕你晚上梦到战场搏杀,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左手提血刀,右手拎人头,数一数,一二三四五,正好五个。”
“放弃吧,就在这里自杀,拔出腰间的匕首,放在脖子上轻轻一拉,就什么烦恼都没啦,嘻嘻嘻嘻嘻,去死,去死,快点去死!嘻嘻嘻嘻嘻嘻嘻。”
又有一个声音冒出来,循循善诱:
“杀自己干什么?你有错吗乔知予?你没错,错的全是别人,他们都想害你,都是贱人!都是贱种!剐下他们的肉,破开他们的肚子,把刀深深地捅进去,然后抽出来,再捅进去。杀死他们,杀死祂们,杀死它们,杀杀杀杀杀!”
陡然,一声尖叫在脑中炸响,惊恐万状,撕心裂肺,绝望万分:
“为什么都要来害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顷刻之间,如大厦崩塌,所有的声音像潮水涌来,在脑海中混杂成震耳欲聋的交响。
“把刀对准他们,杀杀杀杀杀杀!”
“全部杀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就在这里自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快点去死!”
乔知予跌跌撞撞的走入一条主街,华灯初上,所有行人的脸全都变成那些早已死去的仇敌的模样,所有人都死死的盯着她,不怀好意的盯着她,想要置她于死地。
她浑身血气翻涌,戾气沸腾,几次三番摸上腰间匕首,但又几次三番把拔刀攻击的欲望压下。
“阿娘,你看叔叔怎么站不稳,他是瘸子吗?”一个被妇人牵在手中的女童稚声稚气的问着。
乔知予满头青筋暴起,浑身大汗,听到这个稚嫩的声音,艰难的抬起头,想要看看她。
小女孩和时锦一个年纪,穿着也和时锦一样可爱,可是当她扭过头,赫然顶着一张王行满的脸,冲她狰狞一笑!
啊!啊啊啊啊啊!
不!不不不不不!
乔知予颤着手迅速摸出怀中的佛珠手链,死死的将它攥到手心,奢望能平息这些可怖的幻觉。
已经快失控了,她这个耐用的机器,空转三世,终于已经濒临崩溃。
好想去见妙娘,好想见到她,就算是死,也想死在她的手里,死在她的身边。
会吓到她吗?会不会,会不会?
可是好想见她……就算她自私一回,她撑不住了,真的快撑不住了。
身躯在无法自控的发抖,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乔知予咬着牙,掬起地上一把雪,狠狠糊到脸上,给自己洗了把脸,随后一甩手,再摇了摇脑袋,尽量保持清醒,踉踉跄跄的往安乐坊红街而去。
此时已经晚上亥时,接近午夜。
天寒地冻,又兼年节,红街生意寥寥,颇有些冷清。
胭脂铺的大门紧闭,但却有微弱的烛光从门缝间泄出。乔知予收敛了所有气息,想要偷偷的看妙娘一眼,只看一眼就可以,她绝不多看。
然而靠得近了,就隐约听到屋内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声音你来我往,一男,一女。
妙娘是寡妇,二十有九,有交好的男人实属正常。她又没有承诺要娶她,她也不必什么守身如玉,就算她没有心仪的男人,她白天不也说着要为她引荐一些踏实可靠的男人?如今只不过是她自己找了一个,这又有什么?她能自己找,说明她喜欢。她喜欢,她也就该安心。
要不然呢?
难道她要一边做任务,一边霸着妙娘,什么都给不了她,还要让她做她的温柔乡。
乔知予眉头紧拧,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喉头,随后喘了两口粗气,咬着后槽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该回去了,转头向后走,不速之客。
只要找个不见光的屋子,待个一天一夜,就能熬过来,一切都会变好。快走,别打扰她。
心是这样想的,可是腿却像灌了铅,把这具身体死死的钉在胭脂铺门口。
她闭了闭眼,屏气凝神,面目狰狞的准备逼迫自己的躯体动起来。可就在这一耽误之间,她竟然无意识的从屋内那道温和的男声中,听出了熟悉的音色。
——应云渡!!!
姓应的疯子,竟然敢来勾引妙娘!
一道烈焰轰然在她的脑海中炸开!把她仅存的理智统统炸成涅粉,身体的控制权全数回到了她的手里,她怒不可遏,杀意沸腾。
“砰!”一声巨响。
午夜时分,胭脂铺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塌。
漫天尘烟之中,铺内的徐妙和应云渡齐齐回头,看向来人。
应云渡为什么三更半夜出现在妙娘的店里!
他跟踪她,一定是跟踪她才找到妙娘,他想先把妙娘骗到手,然后再用妙娘威胁她,让她帮他争权夺势,让他像第一世那样坐上储位。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为了权、为了欲,跟他爹一样不择手段,还有什么事他们做不出来?
所有人都想利用她,都想操控她。
都想扼住她的软肋,将她置于死地……
贱人,操。
贱人,贱人!
都是贱人!!!
胭脂铺大门倒地,烟尘之中,乔知予双目赤红,满脸阴鸷的死死盯着应云渡,铺天盖地的杀意从她身上散出。高大的身躯上每一块肌肉都在蓄力,整个人绷成一张被挽到极限的劲弓,仿若下一刻就将有杀招疾射而出,如利箭取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