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侯她准备发癫—— by颠勺大师
颠勺大师  发于:2024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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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被姻姻捅死在雪地里,第二世也以失败告终。
两世的失败让系统222焦虑不已,迅速就推着乔知予转生。也不知道她死之后,应云渡有没有被他那疑心病重的爹搞死,妙娘后面又过得如何。
总而言之,应云渡也算是乔知予的老熟人了,而且很有趣的是,似乎每一世的他,秉性都有所不同。如果这一世他的品性不错,还打算还俗成婚,那他就和四皇子应元珩、三皇子应明宇等一众有为青年一样——
都是她最好的大侄女婿!
弥望原上,入夜之后,夜雾浮动。
这里曾是古战场,贫瘠之地,一片荒芜。目之所及,到处是低矮的孤坟野冢,瘦得皮包骨头的野狐在坟冢间一闪而逝,时而可见坟前鬼火闪闪,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不知什么动物的怪叫,既像婴儿啼哭,又像人尖着嗓子轻笑。
乔知予带着不言骑众人在杂草枯黄的官道上策马飞驰,不经意间,与一个背着书箧踽踽独行的云游僧人擦肩而过。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乔知予骑在马上,警觉的侧过头,向这个胆大的云游僧投去探究的一瞥,正好瞥见劲风刮得此人遮脸的巾布一颤,露出他额心一道隐隐金纹。
应云渡!
乔知予眸色一凝,立即勒马。
荒原上的大风吹得人衣衫猎猎,她并指如刀,点向云游僧。
一众不言骑顷刻会意,迅速驱马而上,团团了包围此人。
荒原、夜雾、鬼火、铁骑……
若是普通的云游僧,在这种地方被二十多个杀气腾腾、身骑大马的将士团团围在中间,多半已经被吓得腿肚子转筋,然而这个僧人只是呆呆的抬起头,紧了紧背上的书箧,也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根本就不怕。
乔知予缓缓驱马上前,一轮圆月此刻在她身后高悬,她居高临下的打量了面前这身形高瘦的云游僧两眼,沉声道:“摘下帷帽。”
云游僧并未反抗,他略一迟疑,便乖顺的抬起手,将遮风挡沙的帷帽缓缓取下,露出帷帽下一张神清骨冷、清心寡欲的俊秀脸庞。
大风扬起他的袖角,撩动他披散的发丝,他站在风里静静的抬头看她,那双眼眸平和疏落,眼尾仿佛蕴藏无尽的慈悲。
乔知予记得,第一世他抱着她的尸骨痛哭时,这双眼睛红得像要流血,里面全是走火入魔的破碎与痴绝。
他那额心一竖金纹仍在,据说这是他天生的白莲佛眼,可窥鬼神。乔知予就从没看过他用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弥望原上,寒风刺骨,呼啸着将地面上的纸钱刮向空中。
应云渡看着面前骑在马上的高大武将,额心金纹竟然隐隐发烫。
他闭上双眼,再一睁开,视野里,血红色的冲天煞气从那人身上腾然而起,将他身后的圆月都染为赤红。
好重的煞气,好深的恶业!
他想到师父说过,要渡下山以后遇到的第一个罪孽深重之人,如果面前这人都不算罪孽深重的话,那么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是菩萨。
好,渡他!
思即至此,应云渡睁着那双平和纯净的眼睛,缓缓问道:“施主,你信佛吗,入我空无宗,消杀业,积善果。”
乔知予闻言,看他的眼神不禁带上了几分嫌弃。
这一世他怎么有点蠢?就这样,还怎么做她的大侄女婿,姻姻肯定还是瞧不上他,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她顿时失去了耐心,冷声道:“本侯不信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你父亲要你回京,屁话少说,上马!”

荒原之上,圆月高悬,一片矮林之中,生起几簇篝火。
荜剥作响的篝火前,应云渡慢腾腾从书箧里取出佛珠、锦囊与莲花古镜,一一摆在地面上,再伸出那双修长莹白的手,珍而重之的逐个抚摸了一遍。
温暖的火光映在这位年少就入山修佛的皇子脸上。他墨发披散,眉眼温柔,额心一竖金纹影影绰绰。沉静的禅意弥漫开来,像是为他周身笼了一层薄烟。似雾中花,似风前雪,似雨余云,隔着摇曳的篝火,让人看不真切。
乔知予大马金刀坐在他对面,举起酒壶狠狠灌下了一口烈酒,一股热意从腹中升起,驱散了身上侵入四肢百骸的寒气。
弥望原地势高,夜晚朔风凛冽,冷得惊人,让她想起漠北。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也是这样守在篝火前,头顶一轮照耀过千古的孤月,在雪虐风饕中饮下一口酒,想念回不去的家乡。有时北狄朔狼部夜袭,就起身拔剑,让冰冷的铁甲,溅上炙烈的热血。
禄存与其余不言骑围在旁边的篝火前,纪律严明的休息进食,整顿精神,并不往首将这边凑,因此这簇篝火前,就只有乔知予与应云渡。
“你要做什么?”乔知予瞭了一眼对面的假和尚。
看他摆开阵仗,郑重其事那样,难道是要做法。第一世是疯子,第二世是常人,第三世成了傻子?
应云渡双手合十,“施主杀业太重,已入修罗道,我要渡你。”
他说这句话时,那双眼倒映着跳动的火光,明亮、赤诚,眉心那道金纹似乎在熠熠闪光。火光编成一顶朦胧的金帐,帐中人满身悲悯。
双瞳分日月,眉际一星悬,照见人间苦,三辰不在天。是凡世观音,是清净菩提。
乔知予不为所动,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口酒,咽下去之后,开口说道:“我还没死。”
应云渡极有耐心的解释:“是渡,不是超度。”
乔知予闻言,终于正眼看了眼面前人。
他如此的年轻,一身的纯净与执拗,像她,像很久以前的她。若是没有经历后宫的尔虞我诈,江湖的刀光剑影,沙场的尸山血海,若是她还在大学的校园里埋首学习,她也会是这样,赤诚、真挚、毫无保留,不惧世道险恶,不畏人心惟危,相信凭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很多,很多的东西。
可惜她没有他那么好运。
不像他天赋异禀,天生白莲佛眼,两岁就被接入瑶光山,修一颗八风不动的菩提心;不像他有人手把手教导,由名满天下的高僧归云大师领入佛门,走得稳稳当当,步步为营;不像他投得一个好胎,做了大奉九五至尊的嫡长子,在天下大定后还俗下山,进可争得储位,退可修得佛法圆满。
他天之骄子,气运加身。
她坠茵落溷,零落成尘。
可恨他都如此受到上天眷顾,拥有得如此的多,令人羡慕令人嫉妒,可依然还不满足,在第一世时对她起心动念,生生坏了她的任务。
一晌贪欢不足以抵消被凌迟的怨恨……
她厌憎他前世的疯魔痴狂,也厌憎他此刻的故作天真!
若非是他横插一脚,她何须沦落到在乱世中杀人无数?如果做这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大将军就能让她完成任务,那么修罗道,就是天地间唯一的正路!
大风吹得篝火火光摇曳,在乔知予的眸底点燃一捧灼灼野火。
想起前世旧事总是令人气血翻涌,恨意难消,但面前的应云渡并未做出什么事,好让她抓住把柄出口恶气!要是莫名其妙的上去抽他,又不合适。
乔知予眯起眼眸,隔着火光,阴沉沉的打量了这假和尚几眼,最终还是放弃了在他那张如冰如玉的俊脸上狠狠抽两巴掌的念头。
她站起身,翻身上马,准备把马骑到荒原上跑两圈。夜晚风大,跑两圈,血就凉了,人也就清醒了。
应云渡静静的看着淮阴侯骑马远去。
额心金纹灼烫如火,在他的视野中,无数狰狞可怖的血色幻影相继浮现,而这高大的淮阴侯便处在所有幻影中央,手持长剑,脚踩成堆的尸体,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有的时候,人走上了错的路,或许走得越远,错得就越远。
大将军万人之上,无所不能,可心中魔障已生。好在众生造众恶,亦有一机抽,师父说,只要抓住了这“一机”,万事都会出现转机。
圆月高悬,天地无风。
荒原上,篝火前,应云渡慢慢把掌心贴上了莲花铜镜冰凉的镜面。
刹那间,他的衣袖、发丝无风自舞,温暖的莲花虚影从铜镜之中映出,映在他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映在他那双疏淡平和的眼底。
千里之遥的瑶光山上,漆黑的空无大殿中,神座上那蛇衔尾和三兔共耳的金纹光芒大盛,开始旭旭转动。
禅房中,正在禅坐的老和尚缓缓睁开双眼,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智慧的微笑。
“诸法从因生,诸法从因灭,如是灭与生,沙门说如是。”师父,您交代的事,我已经让无凭去做了,他会做好的。
此时的应云渡身边,篝火停止了摇曳,鸟虫停止了鸣叫,连影影绰绰的鬼火也停止了明灭,身后所有的不言骑肢体僵直,诡异的停止了动作。
天地时间暂停,空间扭曲,所有的一切,都在莲花铜镜之中缓慢旋转。
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
应云渡缓缓闭上了眼,温驯的向前栽去,墨发翩飞间,进入一次亦真亦幻的大梦,沉入一场玄奥莫测的轮回。
渡人,就是助人少造杀业,扫平心中魔障。应云渡一直这么认为。
可是他才刚刚找到前世那个罪孽深重的大将军,还来不及渡他,自己就差点被他送上了西天。
“把他杀了,切成三百六十五块,丢进江里喂鳄鱼。”
摘星处,幽暗的地下大堂之中,翘着腿坐在高位的摘星处楼主乔迟如是说道。言谈之间,神情颇为轻松闲适。
站立一旁的玄衣女子立即反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人是我救的,我自然可以杀。徐妙,现在我处置个人都不可以?好哇,你想篡权夺位,我就知道,我已经是你的傀儡了。”
乔迟瘫倒在了大堂正中的座位上,神情之间颇为沮丧,过了会儿又像是想起什么,又坐直起来,警惕的问道:“你不是看上他了吧?别看他长得好,其实是疯子,我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
徐妙白了他一眼,“不知阁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此人会识文断字,正好押去干活。他又是大奉军首领的儿子,日后对我们有用。”
正说着,一个身穿粉裙的少女托着木盘款款而来,裙摆摇曳,步步生莲,如一阵夏日清风吹入这幽暗地底。她走到高台上,温声道:“叔父,妙姨,尝尝姻姻做的茶点。”
徐妙顿时脸上带笑的迎了上去,但乔迟的神色却较为冷淡。
他扫了眼姻姻,没有理她,而是起身站了起来,往高台之下走来。
大殿左右两侧熊熊火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
应云渡猜测,这个世界也许是传说中三千恒河沙界的其中之一,在这个世界里,乔迟还没有参军,还没有造下那么多杀业。莲花铜镜既然把他带到这里,自有它的道理,好,他要阻止乔迟参军,不能让他成为淮阴侯。
等乔迟从石阶上完全走下,他有些诧异的发现,虽然乔迟依旧一身杀气腾腾,但这个世界的他生得比另一个世界的那个他矮小许多,也似乎单薄许多。
“给本楼主一个不杀你的理由。”煌煌烛光中,乔迟仰头问道。
“小僧会做账。”应云渡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如果施主杀了人,小僧可以给他超度。”
“有什么用?”乔迟问。
“消杀业,积善果。”应云渡双手合十,虔诚回答。
乔迟笑了:“你这疯子还挺会装的,最好一直装下去,露了马脚,我就弄死你。”
就这样,应云渡在不知阁与摘星处留了下来。
因为会识文断字,做事又不偷懒,脑子还转得快,很快,他就在不知阁做上了詹事,专门负责各类信息的汇总整理。
不知阁是卖消息的商铺,在各地都设有分部,分部下线人无数,所有重要的消息都会通过分部汇总到中央,由执录进行登记抄录,又由詹事负责归类整理,以备随时取用。
乔迟的手下除了不知阁,还有摘星处。摘星处做的是人命买卖,一开始只是帮杀手接活的掮客,在杀手和雇主之间,赚个牵线搭桥的钱,后来铺子做大了,摘星处就开始自己培养杀手,逐渐成为一方强大的江湖势力。
乔迟事务繁忙,但每天都会抽时间来不知阁总部转一圈,在书山字海中,阅览每日的重要讯息。
应云渡归类整理消息,时常精神紧绷,乔迟却总是要坐在他旁边,趁着他认真做事时,冷不丁问他两个问题,试探试探他。问得久了,估计是自己也觉得没趣,便不再理他,而是自顾自的看讯息,时不时感慨一下。
应云渡分明记得,原来的世界里,乔迟性情冷郁,眼神暴戾十足,可在这里,他最爱看那些大人物的阴私秘事,看着看着还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没有再去参军,也没有再做大将军,应云渡不知道这算不算渡了他,可自己分明也没有出什么力,只是给不知阁帮了一些忙。在莲花古镜中的这个世界,如果乔迟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么镜外的那个他,心会好受一些吗。
一时走神,手下的动作就慢了些,面前记载着各类信息的纸页堆积得像一座小山,摇摇欲坠。
他赶紧一目十行的看过,将相同类型的讯息按照日期分拣,很快就有小侍推着木车前来,将他分拣的那些纸页运走。有专人将那些纸页数好,每一百页装订成一本册子,每个册子都编好编好,然后入库放在专门的位置。
庞大幽暗的地库中,陈列着一列又一列的木架,架上放满了这些书册,每本书册一翻开,都是一群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第一次进入地库的时候,他被这里数量庞大的卷宗,卷帙浩繁的书册所震撼,乔迟举着一本书站在他身后的高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这就是不知阁,大千世界,尽入书中。”
乔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每一本书,也是一个世界。假和尚,这用你们佛学术语来说叫什么来着?”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耳畔隐隐响起阵阵梵呗,应云渡在这一刻,突然悟了师父的偈语。
此方世界,原是笔底红尘,纸上苍生。
他双手合十,却忍不住回首看向站在高处的那个人,那个人有一双黑沉的眼眸,他抬头望去,似乎在那双眼眸的眼底看到了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虫鱼鸟兽……
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册,如果渡你一人就是渡万万人,乔迟,你到底是谁呢?

那个叫做徐妙的女子,应云渡一开始并不敢靠近。
他还记得师父说过,千万不要招惹她,她会发疯,可接触下来,她也不过只是个喜欢板着脸的普通女子罢了。
乔迟总是喜欢逗她,应云渡本以为他心悦于她,可是看起来又有些不像。
不知阁里,斗转星移,岁月如流。
他做事越来越熟练,被提拔为不知阁的总詹事。
他的父亲一统天下,登上了至尊之位。
这个消息,他还是从分部传上来的书页上看到的,看到它的时候,他只是略一迟疑,就像往常一样,将书页分拣下去。
乔迟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身后走过来,按着他的肩膀,调侃道:“恭喜恭喜,爹做了皇帝,儿子就是皇子啦。应二,不,二皇子,苟富贵勿相忘啊。”
他从面前的书山纸海中抬起头,只是冲他微微一笑。
山外猿啼鹤唳,世上虎斗狼争,此地白云深。
应云渡没有走,而是留在了这里。
乔迟开始撮合他和乔姻,未果,后来乔姻喜欢上了他素未蒙面的四弟应元珩。
乔迟对他的这个侄女一直冷冷淡淡,从未给过什么好脸色,可想必内心是真的疼爱她。为了能让侄女嫁给已经成为皇子的应元珩,乔迟开始为应元珩效力。
权势的博弈相当凶险,乔迟数次身受重伤,有一次,他被人搀扶回到住处,胸口中刀,性命垂危。
应云渡为他褪去衣衫,愕然发现他胸口裹着厚厚一层缚胸。
乔迟……是女子。
她竟然是女子!
他仓惶闭上双目,可乔迟却有气无力的催促。
“快点,人都要死啦。”
他便只好又睁开眼,但伸出去的手,指尖止不住的颤抖。
她的额角满是汗水,她的眼角泛红,她的唇色惨白。
她很痛,但再也没有叫过一声痛。
像是眼前纱帘被缓缓拉开,面前人的真实模样落到他的眼底,那双疲惫低垂的眼,那瓣失去血色的唇,那具汗湿颤抖的身躯……
佛言四大皆空,可为何他心跳如鼓,都道是诸相不净,为何他心绪不宁。
竹屋外,檐雨淅淅沥沥,竹屋内,卧榻上,他俯身为她缠上最后一层绷带。
“应二,假和尚,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她虚弱的笑道。
于是他抬起眼眸,再次看向她。或许天气闷热,他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过,有的没入衣领,有的滴落褥中。
“跟了我这么多年,也算劳苦功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她问。
他想了又想,静默摇头。
“长这么大,没被女人亲过吧。”
她眯着眼,上下扫了他两眼,又露出那种他最熟悉的恶作剧般的笑,还没等他做任何反应,她一把扯过他的衣领,仰头吻在了他的唇角。
顷刻之间,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只记得唇上濡湿,只记得鼻间暖香,只看到眼前那张苍白清秀的脸。
心又跳了起来,跳得很快,像是要撞破他的胸腔。
“这算我赏你的。”她抬眸看他,“现在你该回礼了。应二,亲我。”
他撑起身,落荒而逃。
竹屋之外,檐雨不休。
他立在檐下,在狂风骤雨中,举起颤抖的手,缓缓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乔迟说他是个长头发的假和尚,不要假惺惺,师父说佛在心里,不在口中,因此这句“阿弥陀佛”已经许久不念,可此刻他的心如雨中竹林一般慌乱。要念,要念,要一遍又一遍,挂在嘴边。
一阵清风夹着雨丝从檐外吹来,摇动檐下风铃,吹皱门旁石坛内一池静水……
他拧起眉,闭上眼,耳畔是竹林簌簌,潇潇雨声,眼前却是她的眼角笑意,身上汗痕。
行差踏错,竟是心魔已生……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应元珩娶了乔姻,乔姻有了身孕。乔迟依然扮做男装,风里来雨里去为应元珩打点上下。
徐妙知道那日是应云渡为乔迟上了药,气得要拿刀把他切成三百六十五块,丢进江里喂鳄鱼,乔迟把她拦下来。
不知阁里,詹事楼中。
“妙娘,妙娘!你把他杀了谁来为我打理不知阁?妙娘,你听我这一次,以后你来做老大,我都听你的。”乔迟循循善诱。
徐妙用刀尖指着一旁埋头做事的应云渡,看他的眼神好似看流氓泼皮,“他占了你便宜,我要杀他灭口!”
“别别,人家是出家人,四大皆空的。”乔迟无奈的劝道。
应云渡手下的动作凝滞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自然。
良久,他忍不住抬起头看了正和徐妙拌嘴的乔迟一眼。看着面前的她,嬉笑怒骂,生动鲜妍,他本该为她感到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只觉得舌尖一丝苦涩正悄无声息的蔓延开。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朝堂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四皇子应元珩在乔迟的辅助下,势头大好,可三皇子应明宇不愿被其压制,便将不知阁与摘星处这两个江湖之中的庞然巨物竟然暗中支持四皇子一事摆到了九五至尊面前。天子震怒,派出大军围剿过来。
或许这些大奉军中,许多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乔迟的下属,是随她一起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友,是荣辱与共、生死可托的袍泽……在这里,他们依然是官,可她却成了见不得光的贼。
昔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受万人敬仰爱戴的淮阴侯变得落魄狼狈。她自身难保,却还想要保全身边的人,她支开了徐妙,也支开了他,以自己瘦削的身躯扛着大军的围剿,在暴雨里奔逃,在泥沼里奔逃,使尽了浑身解数,最后还是被大奉军擒住。
关键时刻,他及时赶回,挡在挥向她的刀前。
“谁敢拦我?我是大奉二皇子应云渡,应离阔是我的父亲,我命你们放人!”
校场之上,应云渡颤着手将满身是血的她扶起来,扶着靠在自己的肩上,那双一向疏淡的眼里满是愤怒和惊慌。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死了,差一点她就死在他的面前了!
“咳,咳,皇子殿下,好大的官威啊。”乔迟身受重伤,满脸惨白,竟还是忍不住开玩笑。
应云渡生气的问:“为何将我支开?我是天子的儿子,他们不会拿我怎样,倘若我在你身边……”
“天家无父子,你不了解你的爹。”乔迟摇了摇头,神情疲惫:“别掺和这摊混水,回你的瑶光山吧。”
大奉军把乔迟押入了大牢,她伤得很重,他为她上了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地牢昏暗潮湿,气味浊闷不堪。
乔迟靠在木栏上,恢复了一些力气,又开始不着调:“这一世算是又搞砸了,说不准我很快就会死。”
“死了以后,下一世,本楼主就做个大将军。位高权重、万人之上,金印紫绶、国之柱梁,所有人都得跪在我面前,所有人,咳咳,所有人都不能对我指指点点。”
应云渡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她的侧颜,声音不自觉的温柔下来:“如果你要做将军,会是一个很厉害的将军。不过……”他笑了笑,像是在自嘲,“我不会让你死。”
乔迟又问:“如果有下一世,你要做什么,还是和尚?”
“对,还是和尚。”应云渡神情平和的点头。
乔迟扭过头来看他,认真道:“那你要像这一世一样正常,否则,本楼主一定狠狠地收拾你。”
“还有,我的大名,叫做乔知予……”
那一天过后,乔迟没有好好呆在大牢里等着应云渡救她出来。
她逃了,逃到了四皇子的府邸,逃去见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应云渡再赶到那里时,只看到漫天大雪里,乔迟躺倒在雪地上,身上扎着匕首,身下是不断洇开的殷红的血,姻姻两手是血,满脸是泪的守在她的身边。
“乔迟!”他仓惶的跪倒在她身边,想要把她救回来。
可她腰腹的伤口太大,冒着热气的血不断从里面涌出,无论怎样都止不住。清秀的脸上,青黑的死气已现。
“姻姻,为,什么?”乔迟躺在雪地里,睁着眼,缓缓呼尽了最后一口活气。
“因为……我是人啊。因为我是人,可你只是把我当做工具罢了。”
乔姻看着地上的乔迟,脸上的神情似笑还哭,“叔父,你从来没有对我笑过,也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催我成婚,催我生子,说是对我好,可我知道,你的心是冷的,你只是把我当做工具罢了!”
“我不期待任何人的真心,我乔姻也不要真心,我要至高无上的权势,我要生下皇子的儿子,让他成为世上最尊贵的人。我是他永远的母亲,只有他会永远爱我,不像女儿会出嫁,不像丈夫会纳妾,也不像你……一边给我最好的,一边,却瞧不上我。”
乔姻顿了顿,想是想要压抑住心中愤懑,可还是哭出了声:“我也不想这样,是你教的!叔父,你把我当做工具,我也就这样对你,开心吗?痛吗?”
“这么多年,我这么听话,这么想要讨好你,所有人都喜欢姻姻,可是叔父,你为什么连笑都不对我笑一下?我恨你,我好恨你!”
“谁不爱我乔姻,谁就该杀!你们都是贱人,全都该死,全都该死!全部都该成为我儿的垫脚石!”
雪地之上,应云渡颤着手擦去怀中人脸上的血痕,看着她逐渐冰冷的躯体,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人撕去一片血淋淋的肉,疼得他眼前发黑、胸间窒闷。
“乔迟……”
不该是这样,明明不该是这样……
她此生明明少造了这么多杀业,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难道做好人反倒该横死,做恶人益寿连年,这是什么道理?
天道,轮回?谁来解释?
因缘,业报?属实可笑!
如果这就是她命定的结局,一辈子潜行暗处,被本该成为战友的将士围剿,最后死于至亲手里。那这命,他就要替她彻底改过!
胸口的莲花铜镜隐隐发烫,顷刻之间,眼前光芒大盛。
光芒之间,他垂眸看向怀中女子苍白的脸,悲伤的眼底隐藏着难以觉察的情愫。
要为你,种善因,结善果。
于诸惑业及魔境,世间道中得解脱……

第30章 第三十癫
这一个世界,没有淮阴侯,没有摘星处,没有不知阁,自然也不会有应云渡熟悉的那个乔迟乔知予。
摘星处与不知阁原本所在的据点,空空如也,盛京淮阴乔氏的家主,另有其人。
应云渡站在大千世界中央,望着四周人潮汹涌,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慌将他席卷而去。
蕉中覆处应无鹿,汉上从来不见花。
是否一切只是幻中生幻,无论一身戾气的淮阴侯,还是狡黠聪慧的摘星处楼主,都只是他在莲花铜镜中看到的一场幻影?如果说世界只是一场纸上风月,那这亦真亦假风月中,是否真的曾经有过她?
他举起双手,缓缓合十,口称陀佛,可诸天神佛并没有给他回答。
“二皇子殿下,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回宫吧。”王福公公跟在他身侧,劝了又劝。
“找人呐,不是您这个找法,要画像,要贴榜,还要布下悬赏。回宫,让大家伙帮您找吧,陛下他挂念您已久了。”
应云渡无处可去,只好随王福回了皇城,做上了从未真正做过的天家子弟。
这个世界的至尊已经垂垂老矣,言谈之间舐犊之情深深,可当他抬起头,在那张威严莫测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温情,只在那双如鹰隼的眼眸里,看到剑戟森森,看到尔虞我诈,看到一环扣一环的戒备、审视与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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