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是天子,不再是他的父亲,在至尊布下的偌大的棋盘中,他也变成了一枚棋。
他被扶上了储位,成了大奉的太子,天下的储君。
“……嫡长子应云渡,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立储大典上,曾为了这个位置厮杀不休的三弟和四弟遥遥望着他,眼里的不甘都快要化为实质,但很快,又忍耐着小心翼翼的掩去。
谁都没想到,至尊竟选了一个根基全无,一心念佛的废物做太子,可仔细一想,又都能揣测到这是为何。他是一个幌子,一个傀儡,一个毫无威胁的儿子,让年迈的至尊可以安心做这天下的主人。
他站在高台上,垂看百官随着礼官唱词而纷纷稽首,抬眼见远方天穹浩渺无垠。天地间没有一丝风,一只蝴蝶从他面前翩翩而过,让他的视线随着这只蝴蝶而去。
蝴蝶梦惊,化鹤飞还,荣华等闲一瞬……
他突然想回家,他想回到瑶光山,想回到空无殿,想在菩提树下一遍又一遍的诵经,一次又一次的扫地。
可茫茫尘世中,为何就偏偏还有一个乔知予,让他如何也放不下。
为何还没遇见她?佛说万法皆空,缘起而生,难道她和他之间的缘分就已经算是尽了吗?
应云渡住进了东宫,每日在东宫和紫宸殿之间往返,摸索着学习处理政务。
东宫和紫宸殿之间隔着御花园,阳春三月,莺歌燕语,海棠花开。
这一世,他在花树下遇到了她。
不是暴戾的百战将军,不是狡黠的杀手首领,她只是一个穿着绯红宫装,树下折枝的女子,却在一个回眸间,就让他心旌摇曳。
“你是……太子殿下。”她问。
花下,她的眉如远山迤逦,目如秋水含波,发如堆云砌墨,绯红精细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炽烈危险,却让他想要不顾一切投身其间。
“这一世,我找了你很久很久。”他静静的看她。
日光之下,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眼前人的倒影,有藏不住的爱意在琥珀色的眼底慢慢泛起波澜。
他想接住她,想靠近她;想她像上一世一样,夸他一句“假和尚,真聪明”,调侃一句“这是赏你的,该你回礼”;想见她这一面,以后也日日相见。
可面前的女子脸上带笑,脚下却小心倒退一步,“殿下贵人多忘事,本宫封号为玉,还曾参加过殿下的立储大典。”
她是妃子?
她竟然成了他父亲的妾室?
应云渡的笑意凝在了脸上,随即恍然想到,是啊,这里是御花园……
可是这么骄傲的人,受困于这宫墙之内,她难道真的心甘情愿?
不做大将军,不做杀手首领,做了后宫妃嫔,可算不生魔障,结了善果?
铺天盖地的苦涩压过了一切,想靠近的那一步再也迈不出去,他双手合十,可怎么也念不出那一句“阿弥陀佛”。
花下玉妃衣袂翩跹,她敛袖行礼,似是想道别,但话到嘴边,话锋一转,又问起了他有无婚配。
应云渡只能苦笑,他知道,她又想要撮合他和她那位侄女。
“云渡自小在瑶光山长大,从未有过意中人,也从未婚配。”
乔知予闻言,似乎有些好奇,“瑶光山在何处。”
“西去千里。”
“真远。”她点点头,不知在想什么,眼中流露出一丝希冀,像是期待自己也能去看看。
“其实不远,从盛京到瑶光山,往返仅需二十日。有一天,你会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你的一众属下,在萧萧寒风中打马穿过琥珀川,顺着流萤河,一路往西,你会走得很快,直到抵达弥望原……”应云渡说的很认真。
乔知予听得一头雾水,追问道:“然后呢?”
“你会遇上我,你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我,你说你来接我,接我到红尘的最深处。”
“本宫成功了吗?”
应云渡缓缓点头,凝视着她,温柔苦涩的说道:“成功了。”
乔知予沉吟片刻,敛袖福身道:“本宫有事,先行告辞。”
“乔知予。”应云渡最后喊住她。
在花瓣纷飞的海棠树下,他的神情似笑还哭,“你说的没错,我六根不净,七情不舍,其实是个假和尚。”
玉妃皱起眉,不解的看他一眼,转过身走得更快了。
在她身后,应云渡望着她逃也似的身影,只觉得心中空空。
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他喜欢她,心悦于她。可他不懂的时候,不敢与她亲近,待到他懂了,却与她相隔云水千重。
他抬起手,纤长的手指不自觉的抚上唇角,苦涩再一次在口中蔓延开来,苦得他忍不住蹙起眉头,眼角泛红……
后来他知道,天子后宫三千,玉贵妃圣眷正浓。
她做大将军时是个好将军,做杀手首领是个好头儿,做妃嫔自然也能宠冠后宫。
这一世,她没有杀过人,一身清气,没有魔障,也不需他渡。
她过得很好,他该走了,脱去这一身华冠丽服,回到他最想回的瑶光山,去念经,去扫地,去做除了扰她以外的一切事情。
可偏生临行前,他却在夜晚的御花园里看到了那一幕——
“爬过来,像狗一样爬过来。”
天子衣冠楚楚的坐在凉亭里发号施令,她衣衫不整的在卵石小径上四肢着地的……爬过去。
爬过去……像狗一样……爬,爬过去……
像是被人当头狠狠敲了一棒,敲得他脑浆和着热血砰然炸裂,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切,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看得双目赤红,浑身颤栗,看得他心魔四起,面目狰狞。
他想起她的第一世,尸山血海,煞气冲天,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他想起她的第二世,刀光剑影,快意恩仇,潇潇洒洒,纵马江湖。
第三世,她,像狗一样在地上爬!
她为什么要跪在地上,她为什么不拔剑杀人,她不杀,他来杀!他来替她杀!
可是乔知予看到了他,只是拧着眉,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敢反抗,她在忍?
是,她是天子的妾室,是该忍,可应云渡不想让她忍。
他看过她万人之上,风光无限的模样,他也见过她意气风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样子,她本该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可最后却被踩入泥泞,成为别人的足下之尘。
如果这就是善果……
如果这就是善果……
那他不服!
他狠狠咽下喉头那险些被激出来的一口血,转身离开。冷风吹开他的碎发,露出那双闪烁着血光的眼眸,眸中平和尽散,取而代之的是充溢着整个眼眶的怒和恨!
天道残缺匹夫补,应云渡要好好给它补一补……
他贵为东宫太子,虽然刚刚立储,毫无根基,但有上一世管理不知阁的经验,他悄无声息的组织起一批潜行暗处的势力。
其间,他多次询问乔知予,让她跟他一起走。只要她愿意,他有能力带她离开这处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离开他那令人恶心的该死的父亲。
可这一世的知予她只是一个毫无依恃的女子,就像世间所有其他的女子一样,哪怕受到残忍的对待,依然咬牙忍耐,希望自己的忍耐能换来圆满的结局。她毫不意外的拒绝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他。
既然她不愿意随他走,他又不愿看她继续忍受这种羞辱,那就只有那一条路可走。
好,好好好……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应云渡的地下势力发展得越来越大,他在朝堂上亦开始崭露头角。他本就聪慧,又有两世记忆,如今贵为储君,沉下心欲做成大业,更是上手迅速。地下势力被他以各种手段飞速洗白,一批又一批的朝臣缓缓站到他的身后。
宣武帝精心挑选的吃斋念佛的废物儿子成为了最狠最毒的那一只狼崽子,被一个与权势毫无干系的理由激起了浑身血性。
盛京上空,笼罩着厚厚的阴翳。
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有一道惊雷猛地落下,将这片天地都改换!
应云渡也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毕竟,储君上位当皇帝,让他老子滚去做太上皇,这可不叫篡位,这叫做——继承大统。
可惜,这一日终究还是没有到来……
当他最后一次去见乔知予的时候,一着不慎中了别人的招。
他或许该用最后的理智控制自己逃离她的寝宫,可她喊了他的名字。
难耐的情热之中,上一世她的话在耳畔突然回响:“现在你该回礼了。应二,亲我。”
理智轰然崩塌,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灯烛被夜风吹灭,大殿纱幔翩飞,热汗涔涔,耳鬓厮磨,销魂蚀骨,抵死缠绵。
什么清规戒律,什么礼仪教条,全都抛到了脑后,此时此刻,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此事过后,应云渡将知予宫中宫人全都封口,可他没封住一个人——乔姻。
她再一次将她的姑姑卖了!
宣武帝突然发难责问,乔姻出来作证,应云渡被剥夺储君身份,乔知予也被褫夺了封号,两人被当场下狱。
昏暗的大牢里,乔姻提着食盒前来探望。
她穿了一身娇艳的粉色衣裙,身上施了香粉,行动间卷起香风阵阵。
“姑姑,我来看你了,给你带了栗子糕。”她蹲下身,取下食盒的盖子,端出两盘花色好看的糕点,摆在监牢的地上。
乔知予失望透顶地凝望着她,“丽妃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姻姻,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自己清楚。你说在宫外过得不好,我把你带到宫里手把手的教养长大,我把你当女儿一样疼爱,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姑姑,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做了错事被抓到把柄,得认。这是你教我的。”
乔姻神色淡淡:“姑姑是很爱姻姻,但给不了我想要的,因为你自己的一切都是从姑父手里乞得,哪里还能有多的给我。”
乔知予问道:“连我都给不了你的东西,又有谁会轻易给你,你的脑子是摆设?”
“丽妃娘娘带我找到姑父,姑父说只要我做证,他就让我进宫为妃。我一直想进宫,可姑姑你却不让,我说过再也不想再过宫外那种生活,颠沛流离受尽冷落,可你却一直想把我往宫外推。说什么自由说什么幸福,可姑姑你在宫里不也过得很快乐吗。”
“姻姻,泼天的富贵不是白来的。”乔知予摇了摇头:“在这里,女人都是工具,不仅要供人取乐,还要被用出去拉人下水。如果可以好好的活,可以得到完整的爱,难道你愿意做这个工具?”
“愿意。”乔姻点头道:“而且姻姻会做得很好,比姑姑还要更好!”
“好姻姻,不愧是姑姑养出来的食人花,我在天上拭目以待。”乔知予笑了笑:“人心都是肉长的,下辈子,傻子才爱你。”
宣武帝决定将应云渡软禁于昙泉别宫,侍卫带应云渡走时,他死死抓住乔知予监牢的木栏,眼里满是不甘:“我会带你走,我一定会带你走,等我……”
乔知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应云渡没想到,这竟是他与她的最后一面。
再次从昙泉别宫逃出来,已经是两月以后。天上再次下起了鹅毛大雪,街头巷尾百姓畅谈着妖妃伏诛的种种传闻……
他跌跌撞撞,爬去了她的坟前,挖开坟墓,打开棺材。
她的尸体已经不成样子,可他还是认得出来,那是她,真的是她。
一股巨大的悲恸将他笼罩其间,让他无力的跪倒在雪地上,呆愣良久,哭了,又笑了。哭得满脸是泪,笑得笑意癫狂。
错的是他啊!是他心魔生执,是他纠缠不休。他还没来得及为她讲经,为她诵法,日日夜夜,与她相守……
鼻间垢秽腥膻,棺中血肉淤烂,他似哭似笑的踩了进去,眼前是地狱景象,可他却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想起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应二,二皇子,苟富贵勿相忘啊……”
“应二,假和尚,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
“别别,人家是出家人,四大皆空的。”
“如果有下一世,你要做什么,还是和尚?”
所有鲜活的脸,最后都变成眼前这张苍白青灰的脸,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一个声音。
此心非此心,诸行亦无常;此身非此身,空空一皮囊。
无物能牢,何况蠢兹皮袋;有形皆坏,不闻烂却虚空。
只是皮囊,却是他唯一能触碰到的,只要是她,无论成为什么模样,他都如珍宝爱惜。
他从棺里捞出她的身体,俯身吻上她冰凉的唇,眼角一滴泪珠坠落。
还会有下一世吗?
对不起。
莲花铜镜再未亮起……
他取了她的指骨,做成了一串佛珠。
他回到了瑶光山,可这里的悟惑寺从来没有空无宗,也不曾有空无殿,归云大师是一位面生的师傅,这里不曾有任何人认得他。
他把那串佛珠挂在了院内那棵巨大的菩提树的枝桠上。
莲花铜镜终于开始发出亮光,他在那道光里看到数不尽的幻象。
“宿主啊,你已经猝死掉啦!要想活着回家,就要开始打工,我222虽也是一个打工仔,但是会全力辅助你哒!”
“好吧好吧,说说你们的任务,太难的我不会做喔。”
“不难不难,首先呢,我们这个世界是一篇小说,叫做《外室春生》。而你的任务就是……”
温暖的莲花纹缓缓浮现,将疲惫至极的他包裹其间,带他返回原来的世界。
光纹的余晖扫到树上佛珠,使其形象亦真亦幻,明灭不定。
一阵风吹来,将佛珠吹落,穿越层层时空,落入树下十五岁的应云渡怀中。
他拾起这串光洁如玉的佛珠,好奇的看了看头顶菩提树,双掌合十,默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
弥望原上,矮树林之中。
天地间一缕清风吹来,篝火又开始摇曳,鸟虫恢复鸣叫,林间鬼火影影绰绰。身后,不言骑们就着烧暖的水,开始啃起干粮。
荜拨作响的篝火旁,苍白俊秀的小和尚缓缓睁开双眼,火光倒映在那双平和疏淡的长眸眼中,明明面容如此年轻,眼中却萦绕着看尽世事的沧桑。
身前的莲花铜镜已经彻底失去光亮,他静静的伸出手,指尖一触上去,铜镜便化为涅粉,风一吹,随风而去,消散在天地之间。
远方有马蹄声隐隐传来,他猛地抬起头看去。
圆月高悬,风中夹雪,那抹身影头顶明月,出现在矮林的边陲。
是她!是她!
应云渡顷刻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跌跌撞撞迎上去,那张俊秀的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那双眼满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恐慌。
荒原上夜寒风冷,乔知予出去纵马逛了几圈,吓跑了几只扒坟的狐狸,踩散了几簇贴地的鬼火。等空中开始飘起薄雪,心中那股子被激起来的怒火也被冷风压下,她终于打消了莫名其妙上去抽那二皇子几巴掌的念头,整个人优哉游哉的打马回营地。
然而刚走在坎上,还没下坡进树林,垂眼就看到有个瘦削白影跌跌撞撞,鬼一样向她奔来。
月光照在他俊秀如玉的脸上,一派痴绝狂乱,好似她没在的这会儿功夫,他迅速就从六根清净的和尚,变成心魔生执的和尚。
好样的!有他第一世的神韵,说疯就疯,疯得很有风情。
乔知予没有动,她勒住马,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二皇子,看看他到底想要干嘛。
应云渡终于离他想见的人越来越近……
月如圆盘,高悬于她身后,她骑在马上,像一柄出鞘的长剑峥嵘屹立于这月色之下、风雪之中。
在那一刹那,仿佛有铃声轻响,前尘往事席卷而来,绯红衣裙的花下女子、女扮男装的狡黠首领齐齐回头,她们的影子重合于她一人身上。
“知予……”他心中触痛,眷恋向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挽留。
然而下一刻,一道马鞭伴着呼啸的疾风猛地甩过来,狠狠抽在他的身上!巨大的力道抽得他踉跄的倒退两步,愣了半晌,他呆呆的抬头。
“直呼长者名讳,大不敬。”淮阴侯居高临下,一脸兴味的觑着他,“你该叫我什么?”
应云渡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委屈,他上前两步,无措道:“知予……”
迎接他的又是狠狠的一道鞭风——
“啪!”
乔知予提着马鞭坐在马上,回忆着第一世他拖累她做任务的场面,又回味了一下方才的手感,只觉得一股清气从心底缓缓升起,直达四肢百骸,爽!爽得她头皮发麻!
“嗯,再来。”她勾唇一笑,看向马下的俊秀男子,笑得颇有几分期待。
看见乔知予笑,应云渡愣了愣,便也跟着笑,只是那笑容里,有几分恍然,又有几丝痴狂。
身上的鞭痕火辣疼痛,疼到了骨缝里,可是越疼,越提醒他,她不是一场梦,她真真切切的活着;越疼,越让他清楚,这一世她没被人肆意欺辱,没有被人践踏入尘土,她如昭昭明月,高悬万人之上!
打得好,打得再重,他也心中舒爽。
乔知予本等着应云渡再发疯,再好好赏他几鞭子,可他却停留在原地看着她,神色沉醉,心驰神往。
良久,他终于开口,温顺道:“叔父。”
方才那鞭子抽在他左右两肩,乔知予纯粹是为了泄愤,手劲颇大,抽得他衣下皮肉瘀伤,在他的月白素衫上沁出可怖的斑斑血痕。但他似乎毫不记恨,再次迎上前,一双长眸温柔的看向乔知予,“云渡接叔父下马。”
没想到,这还是个不怕疼不怕死的。
借着月光,乔知予仔细端详了他两眼,直接探手卡住他的脸,强迫他仰起头来。
她居高临下,他被迫仰视,这个姿势分明是如此屈辱,可他的眼中丝毫没有憎怨,只有满心满眼的信赖。可能是怕她突然抽手,他抬手附上了她的手,让她的手更紧更牢的挨在他的脸侧。
他仰视着她,如玉的脸颊在她的掌心厮磨了一下。那副模样,眷恋而顺从。
不得不说,这个视角让乔知予有点莫名的快意,她记得第一世时,面前这位还曾是东宫太子、大奉储君,如今竟然乖乖喊她叔父,温驯的埋首在她的掌心任她赏玩。他可是宣武的嫡长子,如此的年轻,如此的俊朗,如果真的被她在这儿给玩了,到时候宣武脸上的表情,一定会非常、非常的有意思。
想到这儿,她饶有兴致的一笑,拇指上冰凉的墨玉扳指慢条斯理的划过手下温热的肌肤,激得他颀长的脖颈不自觉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让他的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她垂眸,欣赏着他强忍战栗的模样,眸中暗色更深。
以前没仔细看,如今一看,这应家二子,真是颇有几分姿色,比他爹有味道。更何况他打都打不走,啧,真是一只乖狗……
可真的有人会心甘情愿做狗吗?她不相信。
“云渡,告诉叔父,你想要什么?”她沉沉问道。
应云渡的母族已经没落,与父亲又有十八年未见。毫无根基的皇子,回京之后想要立足,势必会寻找倚仗,很明显,他想要找的倚仗就是他面前的叔父淮阴侯。
如果吃他这一口就得助他争储,乔知予认为这个男人的身子还没有让她馋到那个地步,毕竟她可是四皇子的“亲爹”。虽然她常常色授魂与,但情夫和儿子之间,选儿子还是更加稳妥的,孩儿他娘还巴巴指望着她呢。更何况孩儿他娘的蜜腿和大胸也很妙,论及做权色交易,他恐怕得往后面稍稍,她有些忙不过来。
可应云渡什么都没要,他将佛珠取下,放在了乔知予的掌心。
佛珠非石非玉,萦绕着一股浅淡梅香,握上去遍体生凉,令人心中燥意都平息几分。
乔知予拧起眉,打量着这串佛珠,总觉得它似乎有些玄机。
“这是本就属于你的东西,如今算是物归原主。”应云渡淡淡冲她一笑,话锋一转:“叔父,带我回盛京吧,许久没见到父皇,想他。”
送二皇子抵达盛京时,已经到了十月底,枫叶红遍山野,四处都是桂花香气。
与乔知予的预想不同,在第一世时所图乃大的二皇子没有回到朝堂,也没有参与到储位的争夺。他与宣武见了一面之后,就自述自己并无还俗之念,随后落脚到了城郊某处僻静佛寺,竟然仍然要做个与世无争的和尚。
倘若应云渡并不想争储,那么那一日他的顺从就变得令人玩味起来。乔知予坐在淮阴侯府的大堂之中,百无聊赖的盘着那串佛珠,心中思绪纷纷。
乖侄儿不会喜欢被人抽吧?
这样想来,他比他的爹,更加有味道了!
他不当太子实在可惜,毕竟在东宫玩太子,这是一种多么刺激的体验,来上一次,不虚此生……
思即至此,她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戏谑的笑意。
这主意劲啊!又不是不行,任务要是完不成,她乔知予不仅要去东宫玩太子,还要在紫宸殿上玩天子!世界都要毁灭了,她有什么不敢做的?
她举起自己的手,将这只染过无数人血的阎罗手看了又看,只觉得这三生三世的苦,如果要结算的话,前十个巴掌必须得抽到宣武那老屌子的脸上,而后面的就得……
“伯父一路辛苦,快尝尝姻姻泡的茶。”
乔姻小心翼翼的端着漆盘进来,盘上放着茶盏和茶点。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粉织锦宫裙,云鬓雾鬟的发间点缀着柔白的珍珠簪花,一张芙蓉面粉圆白净,看起来乖巧可爱。
她一走近,乔知予就闻到她身上一股冷梅花香,唇上口脂的颜色也十分眼熟。很明显,小姑娘自从改主意之后,又开始乖乖的按照伯父之前吩咐的来打扮,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两个字:听话。
不过只是看起来听话罢了,她心里还是有她自己的小算盘,而且这小算盘还尽算些糊涂账。
即使如此,已经好很多了,比第一世聪慧伶俐,比第二世自信开朗,愚蠢和恶毒的程度也稍稍有所减弱,总归比前两世有希望。长得歪是歪了些,还不算无可救药嘛。
只要姻姻能稳得住,乔知予简直就是钢铁的意志,铁血的精神!在她看来,只要没有彻底的烂掉,那就是好,那就是很好……
认认真真的打量了面前的小姑娘两眼,乔知予抬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温声道:“西郊秋猎快开始了,届时盛京所有青年才俊都会参加,好好选选,若没有合意的,也不着急,慢慢来。”
姻姻抬眼看了眼伯父,只见伯父眉宇之间有丝淡淡的疲惫。心里有些担忧,她便忍不住问道:“听说瑶光山很远,这一路一定十分坎坷吧?”
乔知予闻言,茶都顾不上喝了,大为欣慰,感觉姻姻又长正了几分,人生简直充满希望。
顿时,什么搞搞乖侄儿,什么紫宸殿上玩天子,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都是虚的,都是虚的!任务要紧,回家要紧!
她神清气爽的一笑,长出一口浊气,宽慰道:“不远。过来坐,这几日过得怎么样,学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都和伯父说一说。”
枫叶漫山红透,香火经年不息,满山云雾缭绕。
小雨淅沥,巍峨宝殿之前,应云渡身着僧衫,持着扫帚,躬身扫去湿漉漉的石阶上的落叶,一下一下,像是扫去心上尘芜。
他在崇吾寺本是以瑶光山空无宗弟子的身份落脚。宫里的人或许和崇吾寺主持打过招呼,主持大师将他奉为上宾,让他不用做扫洒杂务,不过他每日做完早课,依然在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沉静温和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得赞叹一句虔诚。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到底在谋算一些什么。上一世未完成的大业在他的心里勾勒出大致的形状,这一世,他会慢慢的钩织自己的势力,更有耐心,更加隐蔽,更加不留痕迹。这样做的目的并非为了追逐什么权势,而是为了她。
九五至尊如今还未年老,可眼中依旧剑戟森森,应云渡数日前在紫宸殿中见他一面,便知道他日后会变成上一世那般多疑猜忌的扭曲模样。知予要完成什么任务,他其实依然不是很懂,但他明白,这个任务多半和乔姻有关,也和大奉王庭有关,既然如此,他会慢慢发展势力,等待她需要他的那一天。
父亲年老智昏,这龙辇或许由三弟四弟来坐更加合适,实在不行,他来坐也不是不可以,其实他觉得,这个位置似乎由她来坐更顺眼些。
“梦云山的雨里有檀香气。”
一道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应云渡转身一看,只见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着桃色衣裙、举着油纸伞的温婉女子。
她挽着一个小竹篮,持着伞站在石阶上,浑身像是萦绕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柔雾,如烟似幻,叫人将她看不真切。
她似乎不该在这儿。
应云渡不动声色的开口:“女施主说得是。”
“装什么装,蠢和尚。”徐妙当即拧眉,难耐的别开了脸,似是懒得看他。
应云渡沉默良久,“你好像不该是这样……”
此世没有不知阁和摘星处,她不该认得他。更何况他记忆中的徐妙,常年拉着一张脸,杀伐果断,冷若冰霜,就算出现在崇吾寺,也不该是这副温温柔柔江南女子的模样。当然,方才她一开口骂人,恍惚间,应云渡感觉又回到了第二世,但正因如此,更给人一丝诡异的割裂感。
“你不也不该是这样。”
徐妙冷笑一声:“瑶光山的小和尚,你的镜子呢?你有通天彻地之能,最后把我的知予,把我们的楼主救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