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娘见她停步,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温声道:“乔郎?”
乔知予深呼吸了几下,安慰自己刚才那些只是幻觉。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和妙娘赶紧睡觉才……
“今天要玩荤的!我乔大公子请客,大家都别客气。”
“对对对,大家听好,全部都下水啊,谁都不准端着,不准扫兴。”
“乔兄别担心,今天谁不脱裤子,我帮他脱!”
他爹的!乔知予胸口一滞,额头顿时暴起两根青筋。
“阿迟。”妙娘见她不动,推了推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娇憨的鼻音。
乔知予垂眸看着妙娘羞红的温婉脸庞,咬咬牙,想要假装自己根本就没听见,进了屋把门一关就可以开始……
“我今天要睡十六个!本公子要睡十六个!!!”
“乔公子好大的气魄,你小心别得马上疯啊哈哈哈……”
“不愧是乔大公子,佩服佩服哈哈哈。”
乔知予闭了闭眼,深吸了两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将妙娘放了下来,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揉皱的衣襟,以及稍微散乱的鬓发。
徐妙有些手足无措,脸上的红霞慢慢散去,“阿迟,你……”
“我要去处理几个人,下次吧,妙娘。”乔知予叹了口气,“抱歉,这次真的没办法。”
徐妙的眼里猛然浮上了一丝水雾,她不敢置信的看了乔知予好几眼,委屈道:“你这次出去了,以后就都不准来了!”
妙娘不是没有脾气的女人,最终,乔知予脚步沉重的走出胭脂铺,身后的大门猛地关拢,那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面前就是花萼相辉楼,穿着艳丽的漂亮姑娘们在里面穿来行去,嬉笑声、杯盏相撞声、管竹丝乐清晰可闻。
天很阴,乔知予的脸也很阴。
她慢慢伸出自己青筋暴起的右手,咬着牙,反复端详。
这斩金断玉的一只手啊,这蒲扇大的大巴掌!
今日,没有握在美人的腿根,就得……
抽在贱人的脸上!!!
一位真正的贵客。
来人身高八尺,肩宽腿长,英武冷峻,气度不凡,如若在平时,这般容色的恩客一迈进楼,必定会被一堆姑娘们包围,可今日,竟然没人敢上前招惹。
因为此位俊美男子脸色沉沉,目色不善,不像来寻欢作乐的,像是来杀人的;更因为他身着紫金官袍,腰佩金玉带,脚踩玄皂官靴,打眼一看,便知道他身居高位,至少三品以上,不外乎一身上位者的气势,原是高官显爵,贵不可言。
当朝三品大员,穿着官袍逛花楼,除非这天下不叫大奉而叫大燕,然而这天下偏偏又叫大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来办案的!花萼相辉楼没打点好上面,要被端了!
身形高大的大员甫一迈进花楼,矮胖痴肥的花楼老板一眼就看到了他,等一看清官袍颜色,便立即知道大事不好,赶紧矮身躲在柜台后扒拉着账本,惊恐万分的查找有没有纰漏,吓得两股战战,时不时白眼直翻,几乎要急得背过气去。
大堂之中,穿着轻薄的小姑娘三三两两站在走廊中、廊柱后,不敢上前,具皆神情愕然的看着这位贵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大堂中央高台上弹评唱曲的师傅们也慢慢停了手,面面相觑的望向门口的男人。
大堂高台前,数十桌酒桌的欢客们本在听着淫曲,左拥右抱的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听曲声一停,又见那台上师傅的神色不对,便也纷纷转头,好奇的往门口望去。
顶着众人的目光,乔知予面不改色,静静等待着接待。
一个脸上涂着厚粉的老鸨颤巍巍迎上前来,结结巴巴,好半天哆嗦不出一句话,乔知予也不为难她,低声说明来意:“家中子侄不听话,我来找人。不要打草惊蛇,你们继续,来个人带我去。”
老鸨顿时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的模样,脸上的粉都簌簌往下掉。她在问清乔峻茂的身形相貌以后,确定了他在哪间房,便叫了一个名唤绛云的姑娘随同乔知予前去。
得知这位高官大员并不是来杀人的,也不是来烧楼的,老鸨顿时精神头又回来了,走在大堂中央拥挤的过道间,走在绛云和乔知予之前,走得那叫一个一步三摇、妖风四起,手中的手绢四处挥舞。
“弹起来唱起来!别停啊!看你们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儿……”
“各位继续啊,吃着喝着,喝着吃着……”
过道两旁便是吃酒客的方桌,桌上几乎都是两三个女子簇拥着一个男人。此时有些男人一见乔知予是个牛高马大的男子,便不感兴趣的扭过了头,继续吃喝寻乐,而有些男人的眼神一落到乔知予的脸上身上,顿时流露出几分痴迷的神色。
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之事,向来是男女不忌的,欢客也不如花楼侍者灵通敏锐,若是家中无人为官,自然不认得什么官袍官靴。乔知予身量高大,英武不凡,相貌还异常出众,自然勾起了一些人的欲念。
当下,过道左右两旁就有两个男人站了起来,满脸堆笑的凑上前张口搭讪,似乎迫不及待想与迎面走来的俊美男子结交结交。
“我……”
“公子……”
“啪!”
“啪!”
乔知予左右开弓,一人赏了个大巴掌,手劲奇大,直接给人抽得栽到桌上饭菜里,人事不知。
迎着绛云惊恐的目光,久不动手的乔知予舒服的笑了笑,赞叹道:“嗯,爽!”
“继续,带路。”
当两人走到三楼包厢前时,已经能听到一群少年人饮酒笑闹的声响。
包厢叫做云雨台,很大,很豪华。
乔峻茂说到做到,说要睡十六个就要睡十六个,给自己点了十六个舞姬,又大方的给六个好兄弟点了十二个;说要玩儿荤的就要玩儿荤的,这二十余位舞姬一边跳舞一边脱衣服,脱到最后可以上下其手,上床睡觉;说他请客就他请客,几百两的花销,他一个人全包。
——是一位非常大方的兄弟,非常风流的公子,非常强势的好汉!
乔知予长眸缓缓眯起,微微点了点头,唇角带上了一丝缥缈的笑意。
明明是风度翩翩的模样,可一旁的绛云看到这位贵客嘴角那丝笑,就忍不住心惊胆战、后脊发凉……她还记得,方才那清脆的两巴掌,真的是非常的狠,非常的响!像是要把人活活抽死在当场!
“今天大家伙高兴,大家一起敬乔公子一杯!”
“哎冯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什么乔公子,应该叫,乔世子。”
“对对对,乔世子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大家别乱说啊,我伯父尚未决定把爵位传给我,我倒是想做这个世子,也要看我伯父给不给。”
“乔兄啊,迟早的事儿!”
“对啊,乔兄,你也未免也太谦虚了,你是乔家这一辈的独苗,传宗的香火,不传给你传给谁?我可听说了,淮阴侯年近不惑还未娶妻,是因为当年作战的时候,他,他……噗哈哈哈哈哈!”
“什么啊,话别说一半儿,快快快,继续啊!”
“这个小道消息我知道,说他伤了身体,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不能人道?噗哈哈哈哈哈!”
云雨台里,丝竹声缠绵。室内看台之上,二十余个舞姬,正翩翩起舞。看台之前,七个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前俯后仰,笑闹成一团。
乔知予站在他们身后的层层绛纱幌后面,负手而立,眯着眼,好整以暇的听了会儿少年人怎样大笑着编排她,怎样把大奉青年一代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踩了个遍,然后把他们自己捧得天上有地上无,捧成了大奉展翅欲飞的雏鹰,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万千贵女心中迷梦的盛京七贤。
绛云已经猜到自己身侧这位身形高大魁梧的贵客多半就是那几个少年口中的淮阴侯,听到那些少年越来越过分的打趣,又想到方才大堂里那两巴掌的狠劲,心里忍不住都要开始瑟瑟发抖。
看台上,舞姬们已经要开始褪去第一件衣衫,少年们顿时开始起哄,丝竹声也更加热烈,一时之间,云雨台里热闹非凡。
乔知予垂眸吩咐了身侧娇俏的小姑娘两句,随后便优哉游哉,闲庭信步的在四处垂下的绛纱幌之间穿行,一扇一扇,轻轻锁门,一樘一樘,慢慢关窗。
她身形高大,但行动之间悄无声息,且姿态尤为随性自然,少年们忙着看艳舞,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因此她把门窗都快关完了,依然无人发现……
直到乔峻茂发觉眼角余光里,那抹紫金色的身影似乎有些莫名的熟悉。
有人在随手关窗户,关窗户?为什么要关窗户?
兄弟几个都在这里,是谁在关窗户?
他终于扭过头,无意间看了那人一眼,只一眼!如堕冰窟!
乔知予关完最后一扇窗,施施然回头,对他缓缓眯眼一笑。
轰隆!!!
天塌了!!!
乔峻茂大脑瞬间空白,面色煞白的怔怔扭过头,艰难的咽了下唾沫。
身前的几个兄弟犹自不知,还在冲台上笑闹着大喊:
“脱啊!脱快点!”
“扭扭捏捏的怎么,再不脱本公子帮你脱!”
“脱脱脱!”
乔峻茂死死低下头,僵直着身体,大气不敢喘,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扯了扯身前兄弟的衣袖,颤声道:“冯,冯兄……”
冯远是大理寺司直的二子,与乔峻茂一向交好,此时正看艳舞看得是热火朝天,心痒难耐,眼睛都恨不得长女人身上去。此时他被乔峻茂打断,内心颇为不耐,头都不转,嘴里应付道:“怎么了乔兄?是不是要喝酒,给……”抬手递了杯酒过去。
“你,你们……”快逃!快逃!快他妈逃啊!杀神来了!
“啧,有话直说,忙着呢,哎脱了脱了,嘿嘿嘿!”
“我,我……”我今天得死这儿!你们快跑快跑!!!不跑待会儿也得死!
乔峻茂此刻内心的惊恐交加天崩地裂,一众狐朋狗友是感受不到的。他们看艳舞看得正起劲,然而丝乐声骤停,一个穿着绛色衣裙的姑娘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抬起手朝台上一众舞姬做了个手势,那些舞姬顿时就穿上了外衫,颔首敛袖,缓缓离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几个纨绔子弟都看呆了,还没来得及叫囔“退钱”,一个高大魁梧的紫金色身影便从他们的身侧无声无息的走出,站到了他们的身前。
当乔知予往众人面前一站定,七个少年中,除却已经崩溃的乔峻茂,立刻就有两人面露震惊、当场痴呆!显然是认出了乔知予这位淮阴侯。然而其余四个还是因为被打扰了雅兴而一脸愤怒。
“你谁啊?这是我们的厢房,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真是大胆!”
“是不是你把她们叫走的,把她们喊回来!我们可是花了钱的!”
“就是就是!”
乔知予闻言,神态平和,自我介绍道:“峻茂唤我伯父,诸位也可以随他唤我一声伯父。”
此言一出,顿时又有两人脸色一白,当场崩溃!
这两人中就包括冯远,他震惊的低下头,不敢置信的扭头看向身侧的乔峻茂,颤颤巍巍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乔峻茂已经是满头大汗,见好友这才明白情况,他面色悲凉,双眼一闭,狠狠地点了点头,万分绝望的肯定了他的猜想。
七个人中,剩下的最后两个少年仍然搞不清楚状况,还在兴致勃勃的说话。
“伯父?乔兄你们家真兴旺,伯父好多啊!”
“对对对,不愧是世家大族!哈哈哈!”
乔峻茂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弱弱的提示道:“我就只有一个伯父。”
乔峻茂唯一的伯父,就是那个叱咤沙场数十年,杀人不眨眼,凶名赫赫冷血无情,手握重权万人之上的魑鬼将军——淮阴侯,也就是他们刚刚编排的主角,嘲讽的对象……
宛如天降惊雷轰隆一声打到头上,七个纨绔齐齐崩溃,面色惨白!
现世报,来得真快啊!
“不知,不知伯父前来,所,所为何事啊?”
良久,一片难言的死寂中,冯远壮着胆子开口。
乔知予负手而立,双眼眯起,神态甚至有几分慈祥,温声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伯父与大家同乐。”
此言一出,除了乔峻茂,其余六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擦着汗做险死还生状。
看来淮阴侯也没那么可怕,都是男人,在青楼撞见也没什么稀奇的,看来他应该没听见他们议论他,好险好险。
冯远赶紧给伯父端上一杯酒,恭维道:“同道中人,同道中人,伯父请满饮此杯。”
乔知予不动声色的扫了缩在一角瑟瑟发抖的乔峻茂一眼,大大方方接过酒杯,冲众人举盏念道:“蝤蛴颈净匀粉腻,酒不醉人人自迷。”
听到淮阴侯都开始念淫诗了,众人心里更是一松,纷纷心照不宣的笑出来。
“鸳鸯衾里结连理……”
乔知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迎着众人期盼的目光,俊美的脸上缓缓浮出一个癫狂至极的笑意:
“……我要扒了你们的皮。”
此句阴间气十足的话一出,满堂皆静,落针可闻。
没人怀疑此言的真假,毕竟传言淮阴侯他——真的扒过人皮!
“跑啊!!!”冯远一声惨叫,爬起来就开跑!
“啊!快跑!”
“杀人啦!”
其余众人紧随其后,惨叫着,连滚带爬涌向房门。
乔峻茂依然跪坐在木榻上,他满头冷汗,急道:“来不及了别跑!别跑,也别叫!”
“你们快回来,快回来,不然要……”要挨抽!
要不就一开始乔迟出现时就跑,要么就千万别跑,一旦乔迟决定收拾人,跑得越快,打得越狠,如果叫得大声,打得更狠!
眼看着一众伙伴拥向房门前,上天无地入地无门,绝望的到处拍门拍窗,已经惊恐万状的嚎成一片……乔峻茂似乎看到了大家被暴打的结局,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死死垂下了头。
身上早已消失的鞭痕似乎在此刻隐隐作痛起来,乔峻茂跪坐在木榻上,后脊发凉,浑身大汗淋漓。
要听话,一定要听话,即使所有人的话都可以不听,也必须听伯父的话——这是爹娘曾经对他反复耳提面命过的保命法典。
淮阴侯乔迟,既是他的伯父,也是乔家家主,这位叱咤沙场的魑鬼将军常年征战在外,不经常回家,与乔家人聚少离多。其实很小的时候乔峻茂就知道自己的伯父就是那个传言中残暴狠辣杀人不眨眼的血将星,但从记事起,伯父只要回家,从来待他宽厚、亲切又温和,有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传言中的伯父和现实里的伯父压根就是两个人。
这些年,随着他年龄渐长,结识了一些伙伴,有时会做出一些让爹娘操心的混事,爹爹总是想办法为他遮掩,但每次在善后之后,总会警告他——待伯父淮阴侯归家,千万千万别再犯浑,否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那时的他觉得父亲简直就是小题大做,从小伯父就对他十分疼爱,更何况他还是乔家这一辈中唯一的男丁,伯父再生气,也不会拿他怎样。爹爹看出了他的懈怠,还是逼着他背下保命法典:
第一,要听话,尤其要听伯父的话;第二,伯父说的都是对的,千万别顶嘴,否则要被抽;第三,伯父要是收拾人,千万别跑,否则抽得更暴;第四,伯父要是已经在抽人,不能哭,否则罪加一等要被抽到半死!
如果说一个月前他还会对这凝结了爹爹心血的“保命法典”嗤之以鼻,自从上次和爹爹一起在祠堂被抽到半死不活,乔峻茂已经深深的明白了爹爹的良苦用心。
只要他能循规蹈矩,伯父是世上最温厚慈爱的长辈,一旦他要是行差踏错还被发现,乔迟就他妈是这世上最恐怖的疯子!
“开门啊!啊啊啊啊啊!”
“杀人了!救命啊!”
“娘!娘啊!救命!”
惊慌失措的锦衣少年们四处拍门拍窗,在发现门窗都已经被锁死以后,吓得鬼哭狼嚎,到处乱爬,慌乱之间只感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恨不得四肢并用在地板上活活扒出一条生路。
一片兵荒马乱中,乔知予不慌不忙的折起左右袖口,露出手臂上贲张的肌肉,再抬手往身后抻了抻,慢条斯理的折了折脖子。绛紫织金官袍之下,结实的背肌缓缓牵动各处肌肉与骨骼,让她的身上发出一阵令人胆寒的骨节弹响。
等热身完毕,她便笑眯眯的迈步,一步一步朝众人而去,双臂展开,大巴掌一伸出去就抽人,最先抽的就是那个跑得最快叫得最欢腾还痛哭流涕的冯远。
很快,云雨台成了人间地狱,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都盖过了花萼相辉楼大堂中的弹唱声,把整个青楼生生变成了行刑的午门。
少年人,脸皮薄,乔知予很贴心,抽人不抽脸,净往人身上抽。
她的这一双大手斩金断玉,能开九石弓,能降烈性马,手劲奇大,狗熊挨一巴掌都得服服帖帖,更别说人。很快,云雨台的看台前,纨绔少年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各个是痛哭流涕面色煞白,一副想晕又晕不过去,想活又不太活得起的销魂表情。
乔知予眯着眼,背着手,愉悦的欣赏了这人间惨状片刻,然后俯下身,在一片哀嚎声中,利落的卸了每个人的左膀子。
做完这一切,她浑身热气蒸腾的往看台沿上岔腿一坐,展臂举起酒盏。绛云适时提着酒壶出现,在她身后款款为她满上一杯。
她啜了一口冷酒,随后抬头,吐出一缕胸中浊气,悠然道:
“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伯父先说好消息,方才,伯父卸了你们的左膀子,若是接不好,日后不影响大家翻书写字。”
一众少年听闻此言,纷纷痛苦的抬起头,目露茫然:“啊?”
“啊?”
“啊?”
这也能算好消息?!
“坏消息是……”
乔知予大马金刀的坐着,修长的五指把玩着手中白瓷盏,漫不经心道:“伯父方才用了巧劲,你们这膀子,全天下只有伯父能接。”
“你们才十六七岁,骨量还未长成,若是没接好,你们这辈子,左肩都会比右肩矮两寸,或许会成为一个驼背,也可能是跛子,甚至,连脖子也会歪向一边……”
乔知予话还没说完,冯远率先绷不住,哭出声来:“伯父我错了!我错了!我们都错了啊!你救救我们,我不想变成残废!”
“我们错了,救救我们吧呜呜呜呜……”
“我不想变成歪脖子呜呜呜呜……”
“歪脖子?杀了我吧,你不如杀了我!”
“救命呐!娘,娘啊!”
一时之间,云雨台中再度哀鸿遍野,场景一度变得异常凄惨。
乔知予饶有兴致的聆听了片刻,只觉得仙音绕梁、神清气爽,等听够了,这才好整以暇的发话:
“三日之内,让你们的父母带着你们来淮阴府登门致歉。伯父看看到底是哪些高门,孕育出了你们这一朵朵,仙葩。”
说完,乔知予也不与他们多纠缠,挥挥手让绛云打开房门。
“滚。”
顿时,一群涕泗横流的独臂大侠大呼小叫的从云雨台鱼贯而出,直冲一楼,拖着自己无力的膀子,连滚带爬的往花萼相辉楼外逃。那死里逃生的哭嚎声响彻云霄,令路人纷纷侧目。
所有人都走了,云雨台中就只剩大马金刀坐在看台沿上的淮阴侯,以及她的面前跪坐在木榻上瑟瑟发抖的侄子乔峻茂。
乔知予拧着眉,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她其实真的很讨厌管教小孩,尤其是长歪的。乔峻茂,真是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初现贱人雏形。
一想到这乖侄子的所言所行,再想到他才刚挨了她的鞭子没半个月,她就觉得,自己该来下狠的,给他一步到位,彻彻底底掰正,抑或逐出乔家,任其自生自灭。后者听起来明显要更轻松,对她非常具有诱惑性,让她很想实行实行。
其实说到底,她只是个过客,连乔家家主这个身份都只不过是借来的。可一摸到这墨玉扳指,不知为何,她却总是想起那个眼睛不大好使,耳朵也不大好使,满头白发还缺了两颗门牙的乔老头。他曾经真真正正的把她当做乔家长子来疼爱,最后在她怀里落气的时候,结结巴巴的让她带着乔家所有人,好好走下去。
妈的,真烦!
真烦!!!
乔知予后槽牙一咬,一股火气“腾”地就冒上来!
“这儿不错,过来,趴这儿,趴好。”
她面沉如霜的看着乔峻茂,指了指自己的左脚下那块地,然后伸出自己的右掌,“脸贴过来,自己把脸贴过来。”
乔峻茂深知自己在劫难逃,战战兢兢的一一照做,并试图自救,带着哭腔道:“伯父,侄儿知道错了,我不该逛青楼,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乖孩子,乖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你还知道主动给自己找缺点,真聪明,来,伯父奖励你,逛青楼是吧逛青楼,操你爹的!欠抽!”
乔知予左臂一抬,扯住面前这败类衣领,一把将他扯到自己身前,抬手就一巴掌抽过去,随着一声脆响,顿时在他脸上留下五个指印。
力道是收着的,毕竟是晚辈,是乔怀和柳婳唯一的孩子,怕真把他打死了,可即使收了力道,巴掌还是巴掌,打到人脸上,该疼还是疼!
乔峻茂作为乔家这一辈里唯一的男丁,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皮肉之苦,而且还是被打脸。他顿时又羞又痛,嘴一瘪,忍不住就要哭出声来,但一想到爹爹念叨了无数遍的“保命法典”交待过千万别哭,便硬是咬着牙把眼泪咽了回去。
“对,乖孩子,男儿有泪不轻弹。”乔知予觑着面前这品行低劣的少年后辈,烦躁至极却勉强维持一丝理智的说道:“来,我们一条一条来数,你错在哪些地方,从一个月前开始算。”
“第一条,你偷入女室,诱骗女子。箐箐,还记得吗?嗯?”
乔峻茂顿时委屈道:“可我分明已经娶……”
一个巴掌迎面抽来,“啪”的一声给他来了个左右脸对称。
乔知予道:“操你大爷的!贱人。”
“第二条,你在庐陵孙家,恃强凌弱,以权压人,是不是?”
没等乔峻茂反应,乔知予抬手又是掌风呼啸的一巴掌下去。
“以权压人!嗯!”
“啪!”一声脆响。
“啊!伯父,我错了,我错了……”乔峻茂只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疼得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顿时不受控制的流了满面。
“好,好,前两条是翻旧账,我来给你讲讲你今天的错……杂种!”
一讲到这儿,乔知予的怒火止不住的往上涌,冲得她额头青筋乱冒,一把将他提起来,凑到他面前,浑身铺天盖地的煞气猛地放出,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那双深邃的长眸止不住的往外迸射血光。
“箐箐,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欺辱了她,让她迫不得已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她是你的发妻,是你的骨,你的血,你的肉!你一辈子都得尊她、重她、维护她、爱戴她!你做了什么?你在青楼面前公然谈论她的私密,羞辱她践踏她,我操你祖宗,贱人!!!”
话音刚落,狠狠一巴掌猛地抽下去。
这下力道没收住,乔峻茂顿时口鼻溢血,再顾不得什么保命法典,惨叫出声:“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呜呜呜呜伯父,我错了……我真的知错,再打我就没命了!”
他被暴力扯着衣襟,整个人瑟瑟发抖的坠在伯父手里,年轻的脸被迫往后仰着,脸上满是通红的指印,眼神惊恐,全然没了之前嚣张纨绔的气焰,哭道:“我爹就只有我一个儿子,伯父,放过我吧呜呜呜呜呜……求求你,我真的知错了!”
“别怕,别怕,祸害遗千年,你撑得住。别害怕,嘘。”
乔知予食指竖在唇前,让他噤声,然后松开了他的衣襟,将左手放在他脑后,大手揉了揉他的脖颈,狭长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侄子狼狈的模样一眼,眯眼一笑。
乔峻茂一看自己伯父又露出这种笑,顿时头皮发麻,知道今天没完——大的还在后面!
是了,今天冯远他们编排伯父,他没有阻止,他不但没有阻止,还和他们一起笑闹!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就像鬼迷了心窍一样!明明他不该这样,明明他应该像伯父维护家里人一样去维护他,可是他当时只是觉得就是说说而已。冯远他们平日待他极好,大家都是伙伴,他们也时常打趣自己家里长辈,他不该表现得如此小气,反正大家都这么做,那他这么做自然也可以……
然而没想到伯父出现在这里,想必那些话已经全都被他听了去!
什么世子之位,什么不能人道……
一回忆起方才种种,乔峻茂连眼泪都忘了掉,后脊阵阵发凉,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奢望漫天神佛里能有哪个菩萨显灵能挡挡这位煞神,救救他的命!
然而菩萨大抵是听不到他的祈求,更何况就算显灵,也不会显灵在青楼,所以他所期盼的一切都没发生。
他的伯父缓缓站了起来,身形是如此的高大魁梧,投下来的影子黑沉沉地将跪在地上的他笼罩其间,让他连呼吸都感觉到困难。
半晌,伯父缓缓俯下身,再次伸出了手,那双摧金断玉的大手缓缓握住他的后脖颈,随后,在一片死寂之中,在他耳畔沉声问了一句:
“你在盼我死,是不是?”
满室皆静,落针可闻。
会死,会死在这里,会死在这里!
一阵猛烈的濒死感瞬间袭上乔峻茂的心头!他急喘了两口粗气,带着哭腔,震声道:“是他们胡言乱语!伯父,不关我的事,真的都是他们!我什么都没说,是他们逼我的,我也不想呜呜呜呜……都是他们逼的!”